特蕾莎没有回答。她仿佛陷入沉思,然后她说:
——在这里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关于施洗者圣约翰的事。我觉得他很适合做这里的守护神,你说呢?
——什么?我没想过那么多,我承认道,有些不解。
——你知道他为什么进入荒野吗?
——恩,当然,我说道。他进入荒野以蝗虫和蜂蜜为生,等待着救世主的到来,然后施洗和布道。
——你也这么觉得?
——这是福音书上写的。不是吗?
——这些……但是我是问你他为什么进入荒野。他明明可以在城里施洗和布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你想过吗?
在我思索的时候,列车进站了。
-Station Lucien-L'Allier.
——以赛亚和其他的预言家都是这样,去沙漠苦修。对吗?我尝试着说。
——是的,特蕾莎说答哦。但是什么驱使他们这么做的呢?
——我不清楚,我说道。
列车再次离站。
——那是为什么?我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Prochaine station, Georges-Vanier.
特蕾莎闭上双眼,静默片刻。然后她说,甚至有些像是在背诵:
——当以色列人迷失在沙漠中的时候,主降下了摩西十戒。为了清除他们的罪恶,以色列人准备了两只山羊。一只献给主,另一只给恶魔Azazel。献给主的山羊,神父举行了献祭。而另一只羊,神父把它赶进沙漠,带着以色列人的罪恶进入荒凉的土地。
——所以说……基督是献给神的山羊,而约翰是用来赎罪的?
——基督才是那个该在城里还有神殿里布道的人,他是一个完美的祭品。有些人以为约翰是救世主,但他并不是。他自己十分清楚这一点。救世主必须是一个无罪之人。所以当救世主降临的时候,约翰请求耶稣施洗,来洗净他的罪孽。
——是什么罪孽?
特蕾莎睁开眼睛,十分诧异的看着我。
——你确定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说道,因为我实在不记得有任何何圣约翰违背圣经或者教义问答的地方。
——希律王的妻子听说了圣约翰后,特蕾莎说道,叫她的女儿莎乐美去。你知道的,希律王是怎样答应只要莎乐美跳舞一曲就答应她所有的愿望?
——是的,我说。她要求把施洗者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她。
-Prochaine station, Georges-Vanier.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会如此的恨一个男人,他们甚至没见过面,以至于让她的女儿去在她的父亲面前跳出如此罪孽深重的舞蹈,只是为了伤害。而女儿又是为什么会愿意去做这种事情。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懂了。
——什么?
——那个莎乐美的父亲其实不是她的父亲,她母亲的丈夫也不是她的丈夫。至少在神的眼中是这样。
——你是说……
——是的。不清楚是怎么发生的——但约翰与希律王的妻子犯下了罪孽,当他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的时候,他逃跑了。这就是为什么希律王的妻子会恨施洗者约翰,然后教唆莎乐美去恨她的父亲——他曾抛弃了她。
——但是她为什么不把这个告诉……告诉希律王?她曾被抛弃的事?
——呃,但是要怎么说呢?去谴责他就是谴责她自己。她会被当做奸妇被丢石头,想到这些,所以她只能等待时机。
——所以……圣约翰试图带走所有的罪孽,不仅是以色列人的,还有他自己的。
——是的,特蕾莎说。这就是我想要说的。
-Station Georges-Vanier.
——我……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最后我说。
特蕾莎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对不起。这并不是非常合情合理。
-Prochaine station, Lionel-Groulx.
——没关系的,我尽可能鼓励的对她微笑着。我觉得你可以做一个诗人。
——什么?你是说你觉得我像个诗人?你太恭维我了。
——嗯……也许你该把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写出来。
——我真惊讶,特蕾莎说道。写作是我的弱项。有一次我曾问过学园长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好的作家。她告诉我,“亚里士多德说过,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先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然后只要自然的去写就可以了。这就是为什么主的话语像诗歌一样优美,因为主是好的。”
我记得学园长曾经在课堂上对我们说过很多次同样的话。
——你不觉得你已经足够好去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吗?我说道。
特蕾莎又一次转开视线,看向车门的方向。
——没有人是完美的,神是孤独的,特蕾莎说道。
-Station Lionel-Groulx.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车门打开,大批人流拥上车,这站下去的人也很多,我们处于人群中心。我注意到一个穿着中东服饰的女子上车,很明显是怀孕了,她推着一辆婴儿车,然后在车门边的一个座椅上落座。
——也许还有他的母亲——圣母玛利亚。
-Prochaine station, Place-Saint-Henri.
特蕾莎注意到我的视线。我注意到那个女人的头巾是亮蓝色的,就像圣母的。我飞快的收回视线转向特蕾莎,因为突然意识到我刚才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特蕾莎仔细审视着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平静,就像是在注视着真正的圣母。
——圣母也许看起来会很像她。她也应该是带着这样的头巾。这就是为什么修女会带着面纱,是为了效仿圣母。而且想想看人们会看到一个如此穿着的女人而生气……!
——她让你想起圣母?我问道。
——噢……!原谅我。一个诗人……你口中的?其实更像个疯女人!
——不,并没有……我明白你说的,我说道。但是它真的是蓝色的吗?
——不。不是的,你是对的。那只是诗歌。你说得对,那不是圣母玛利亚。
——什么意思?
——只是她的女儿之一,圣母看顾着她。
我不会把特蕾莎叫做一个疯女人。我更愿意说她是过于超脱世俗,她的世界映射出了她的信仰——不,在这个世界或者其他世界,那个她在圣典的诗歌中所看到的,可以使她毫不费力的在列车的乘客身上看到圣母的影子,或是让她看到施洗者的时候向他致意,而当别人看到的时候只会当做是一种公共艺术而毫不在意的路过。与圣完完全全的相反。我甚至可以轻易的想象出圣喊特蕾莎疯子的样子。
她是吗?我知道圣一直很喜欢读书。幻想的世界吸引着她。也许就是这样,特蕾莎•久保的理想世界绕过了圣的故作玩世不恭,击中了她的心,就像她幻想中的那样。
-Station Place-Saint-Henri.
——天国之后的女儿,还有天国之主,她的儿子。你在博物馆听过了filles du roi(国王的女儿们)对吗?特蕾莎说道,好像这些让她想起很多。
——是的……女人们被送往加拿大安置,成为移民们的妻子,我说道。圣玛格丽特教她们如何管理家务……对吗?
-Prochaine station, Vendôme.
——这背后还有很多事情。她们是一些来自孤儿院慈、善机构,甚至大街上的妇女或者姑娘们。她们对家务一无所知。她们从没过过一天正常生活。圣玛格丽特不得不教导她们每一件事情。谁会想要这样的一个女人?没有一个正常的法国男人会。所以这些国王的女儿们被集中起来运到加拿大去做移民们的妻子,这样法国才得以摆脱她们。法国人把他们的罪恶驱之荒野……
——为什么?她们曾过着罪恶的生活吗?
——其中有一些是的。但并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大多数。而且即使是其中一些人……更多的是被那些罪人所背叛而并非出自本愿。
特蕾莎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有些忧伤,继续说道:
——但并不是每个人能说出其中的区别。
——但是,我尝试着说,前往加拿大对她们来说不啻于一次弥补的机会,重新开始……
——是的。很正确。
特蕾莎看起来很为这种想法所振奋,她转过脸来看着我继续说道:
——她们至少还活着,过着比在法国好得多的生活。有丈夫、孩子,正常的人生。而且她们不会是最后一个来这里追寻这些的人。离开家乡,来到这个避难所。很多我的朋友的父母都是这样。也许甚至有些我的朋友也是,特蕾莎又加了一句,非常轻微的指了指蓝色头巾的女人的方向。玛利亚带着幼年的基督逃进埃及,基督做了希律王的替罪羊。
-Station Vendôme.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做老师?我问道。去教导姑娘们该走的方向?怎么在这里生存?
——哦?
特蕾莎看起来对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但最后她还是点点头。
——是的,就是这样。
——但是……她又说道。
——但是什么?
——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首先我要自己先学会。不然现在我拿什么来教她们呢?加拿大的姑娘们教我的远比我教她们的多,多得多。我的困难连圣玛格丽特的五十分之一都没有,但我依然不觉得轻松。
-Prochaine station, Villa-Maria.
——为什么不?
——嗯,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必须去学习在规定的时间内学习法语。我不能进英语的学校,尽管我的英文说得比法文好。我做到了,但是我的英文仍然比法文说得好。而且……
——而且?……
——当我告诉我的同学们我想当修女的时候,他们认为我疯了。而且那还是在天主教学校里!
——他们反对?
——不是所有人……但是很多。
很明显我引起了她很不好的回忆。特蕾莎又叹了口气。
——这就是事实。很长的时间里,我在这里是孤独的。
特蕾莎突然微笑起来,像是在安慰我一样,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我仍然活下来了,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圣跟你说过这里的冬天吗?
——说过一些
。
——呃……在长崎通常都很暖和。当我住在东京的时候,甚至觉得东京也很冷。我到达蒙特利尔的时候刚过完圣诞节。当我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感受到那刺骨的寒冷还有看到遍地的大雪……我以为我到了地狱。还好还有温暖的被窝在等着我。对那些“国王的女儿们”来说,第一个加拿大的冬天该有多艰难,还是住在小木屋里!但是她们也活下来了。你说得对。对比于法国,最初像地狱,最后却是天堂。
-Station, Villa-Maria.
——山羊是一种坚忍的动物,特蕾莎说道。它们可以在荒野里生存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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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
这一段竟然觉得非常虐。其实以前对栞的感觉不深,但是看了这段,想到她把抛弃圣这件事情视为罪孽,自我放逐到荒野像施洗者一样去赎罪,就觉得简直太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