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Last Fantasy
「▉▉▉▉......」
空氣無法流過。
辛苦。
很辛苦。
被異物堵住了。
連呼吸也做不到,更別想說出話來,那是妄想而已。
畢竟貞德的咽喉被貫穿了。
槍在盾消失的時候,解體成三部份,各自劃出了完美的90度角,連閃避的間隙也不容許,分別刺向了脖子、胸口、小腹。
不知道是強制性的暴力還是算量過的巧妙,受槍所牽引,貞德被釘在了疊起來有兩層樓高的貨櫃堆上。
以這樣的姿態看著身上的槍,很微妙。
該說是......彷彿置身事外......嗎?
血液毫不歇止地流淌全身。
暴露在大氣下,很快被凝結成血塊,故此令關節處有點僵硬。
乾了、流出。
乾了、流出。
原先閃閃生光的銀色的鎧甲,由煥然亮麗變得黯然失色,即使是原先細緻的紋理,也被深紅所填充與覆蓋。
少女的身體早已經找不到不是呈現著紅色的地方了。
--說到底就是個脆弱的木偶而已,總有壞掉的時候。
感覺不到痛,卻呈現這樣詭異的狀態。
像是被圖釘固定在告示欄的紙張,身體虛虛盪盪的,有種無處著力的感覺。
貞德於一瞬間,生起了索性解除痛感阻蔽的念頭。
與其讓這種鬱悶感持續下去,倒不如承受錐心般的痛楚,那說不定會來得更痛快。
吐出了幾口血沫,灌入魔力,讓迪蘭黛爾的寒冷增添了幾分,以維持清醒。
--別浪費時間了。
搖著頭,像是讓自己甩開妄念。
即使是消失也沒有關係,必需要拖延下去--至少要讓Master安然離去。
那麼,先拔出咽喉那一枝嗎?
--不、長斧還拿在手裡,這種重量的影響下,槍說不定會無法支撐身體,讓自己在傷口擴大的情況下嘩啦嘩啦的掉下去。
嘛......
真是最糟糕的情況,明明都傷成這樣了,還要顧慮這種問題。
如此想著的貞德只有苦笑而對。
因著寶具自律式的治癒性,被撕裂的肌肉無法避免地重複著斷開、恢復、斷開、恢復的狀況。
「貞德 ,這樣的妳令我想起了另一個跟妳同樣噁心的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既視感』嗎?」
用看著廚餘般的眼神和語氣,翠蒂斯嘖嘖的說道。
「再噁心也不及妳萬分之一,翠蒂斯。」
一下子超出了可以忍受的當量,名為志築仁美的存在無法壓抑不住翻滾的情緒。
冷靜、保持冷靜。
按捺住向Archer下令的衝動。
彷彿被我的話引起了注意,翠蒂斯揚起揚眉,保持著相同的表情看向我。
「阿拉?妳不說話我都忘記了妳的存在呢,跟Servant一樣無用的Master。」
就在我想再度開口反駁的時候--
「--!」
君士坦丁的手往翠蒂斯的方向一甩--
「女人,給妳說一件事,我生平最討厭一種人--」
只見短劍牢牢地釘在了離她腳邊只有半公分處。
「--對弱者加予踐踏的人,而這樣的事你在剛才就重複了兩次。」
槍像是和應著主人的話,直滲出令人發毛的冷意,儘管是朝著翠蒂斯,卻令包括我在內的人有種窒息般的錯覺。
不、也許並非全是錯覺,那瞬間空氣的確繃緊了一點。
盯著短劍,翠蒂斯瞇起眼,像是兩道針般:「槍兵,你這是什麼意思?」
以意外地、極其平靜的語氣。
「別在意,手滑而已。」
唇邊一笑。
「哈哈哈!敢說敢做,果然也是因為身為王的關係嗎?」查理曼見狀,發出了豪邁的笑聲,給了君士坦丁一個大拇指:「來來、跟你打個商量,那種短劍借我幾把,本王也要手滑一下,我想一定會很痛快,哈哈!」
「間桐正宗,身為主人卻沒把狗繩栓好呢。」微微抬高了頭的翠蒂斯,用冰水一般的眼神看著他:「好好管住你的狗,別讓牠們對我亂吠。」
不知道是感到無奈抑或毫不在意,面對著翠蒂斯的暴言,正宗只是固自微笑著。
擺了擺手:「退下吧,Lancer,還不是與這個女人戰鬥的時候。」
「哼--」
聞言,兩位槍兵也只好依言收起對翠蒂斯帶刺的態度,可是眼內卻一直保持著鄙視的意味。
--噁心嗎?
啊啊、說的也是呢。
說到底從許願那刻開始,自己已經不再是人類了吧?
--這樣的身體,一定會嚇怕人吧?才不會有人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吧。
連自己也漸漸厭惡著自己,名為「否定」的情緒產生了。
一但漫延開去,就會是無止境的感染吧?
......
不是的。
「否定」著「否定」自己的「否定」。
用力、嘗試拔出來。
槍體表面湧出大量的魔力,像是生出了無形的刀刃,一下子把貞德的雙手切割得血肉模糊,似乎槍會抗拒他者的接觸。
估計還沒能拔出來,雙手就先廢掉吧。
看了看自己的手,貞德沒有沒有猶疑,再次握住了槍。
不知道是否有著倒刃的關係,收縮的肌肉卡住了。
--算了,反正一會兒後也會癒合。
雙手同時握在槍體上,用粗暴的方法,使出最大的力度,伴著大量血液被擠壓出來的聲音,總算是完全拔出來了。
隨手把槍丟開,埋首於第二枝--就在此時,不尋常的現象開始產生。
像是霧般的物體開始瀰漫,以極迅速的姿態,像是大網般籠罩著整條倉庫街。
沒有人知道起點在哪裡。
唯一知道的是,這並非什麼自然現象--霧的本體並非水氣的凝結物,而是魔力。
更正確來說,是魔術。
跟一般的霧迴然不同,不但到達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像是氣壓改變般,變得甜膩的大氣沉重得叫人難受,連聲音也像是凝滯了一般。
能夠使出這樣的魔術,魔術師的身份顯然而見。
是影響了空氣傳遞聲波的效率嗎?勉強地傾聽的話,換來的只有尖銳而短促的音調,耳內一陣詭異的膨脹感並「嗡嗡」的作響。
看不見。
看不見。
真的是名符其實的「如墮迷霧」了。
忽然間感到衣角被拉扯,回頭一看,也是看不清的黑影。
用魔力強化了視力後,才隱約看出了是凜劍小姐。
「......」
凜劍動著嘴巴,看起來是在嘗試跟我說話,可是對於我來說,也只是沒有意義的雜音。
在我還在努力回想起只有一半水平的唇語之際,兩道身影已經迎面而來。
--憑著直感的軍神和以絲帶跟隨的Archer。
然後--
急速流動的大氣,讓我知道自己正在騰空。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被Archer攔腰抱起。
與帶著凜劍的軍神,脫離了這個絕望的戰場。
Interlude--
Caster是唯一一個不受霧所影響的存在,他張開著獨一無二的結界,將霧隔在了一米多之外,一路向貞德的方向走去。
「撇--」
沿途百多枝箭矢朝兩人的位置射去,Caster隨手揮出一道風之屏障,將箭統統吹飛。
殺氣。
在兩名槍兵穿刺過來之前,召喚出威爾斯之龍。
紅巨龍隨著敵人的氣息而噴發出龍焰,即使感官受阻,一陣高溫迎面而來時兩名槍兵也下意識地各自退開。
「不要讓他們接近這邊。」
被主人下了吩咐,紅巨龍從鼻子噴出了兩道白煙,生出鬥意,宛如要一雪前恥般,隨著一聲憤怒的低哮,闖進了霧中與三位從者進行纏鬥。
然後就是,魔力的衝擊、魔力的對撞。
在風的承托下,站到了與少女同樣的高度,看著這樣的她,Caster儘量不從語氣、臉容或眼神中表露出一絲情感。
只是溫婉平靜的道:「失禮了,忍住痛。」
對於眼前Caster的行為,貞德無法理解。
從者間都是仇敵般的存在,即使有合作的可能,也大多是為了各自得到最大利益而已。
對於從一開始就敗陣下來的自己,他沒有幫助自己的理由。
那麼......
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早已感覺不到痛的Caster,手中施展著具緩減痛楚能力的治癒魔術。
柔和的魔力流入被穿刺的部份,泛著白光的另一隻手握住腹部的槍,一下子拔到底。
輕輕托住了腿以免掉下去,再拔出了最後一枝。
落在地上的少女與魔術師,一時間相對無語。
Caster多次想親自打破這種沉默,又在不住的思考衝突下壓抑住自己。
最後,首先開口的還是貞德。
「身為敵人還出手義助,謝謝你,Caster。」
「Caster」。
這字詞在聽覺捕捉到後,於Caster 的腦內迴盪了很久很久。
這種對陌生人般的稱呼,怎樣想也有著很明顯的距離。
「我的王啊,只是一千多年而已,就令妳忘記了自己最忠實的魔法師了嗎?」
「你......」
費解。
即使是面對著幫助了自己的Caster ,聽到這種話的貞德也顯得不知所措。
自己真的忘記了這個人的身份嗎?
......魔法師嗎?
自己所身處的時代,根本不可能出現魔法師吧?先不說與自己相識,還沒跟自己碰面就會被當成異端燒死。
那可是、屬於教會的黑暗時期。
「真的對此身沒有記憶嗎......還是說因為不完全召喚的關係呢......」
被譽為最睿智的魔術師--Caster卻漸漸急躁起來,開始自言自語,雙手在腰間像是虛抓著什麼。
「抱歉......」搖著頭,貞德的確對眼前的人毫無印象,嘗試用婉轉的語氣去解釋,卻被打斷了話。
看了貞德一遍又一遍,沒有發現熟悉的劍的身影,Caster為之嘆息。
--Caster曾經問過王:「王啊,如果要從劍與鞘兩者中選擇,你會怎樣抉擇?」
「只能選其中之一嗎?」
Caster點頭應是。
「那麼--」王再沒有絲毫猶豫:「--我決意要劍。」
看著那堅定不移的目光,卻是朝著錯誤的方向而走去,Caster嘆道:「很遺憾,這正正是愚蠢的選擇,削鐵如泥的劍雖然強大,但能使擁有者永不流血的鞘遠遠比劍而貴重啊!」
回憶起這樣的對話,梅林重複著如同往昔的感嘆:「我的王啊,沒想到除了鞘,到了最後你連劍也失去了啊......」
「......劍?」
以彷彿的臉迎向魔術師。
「卡里德福洛斯(Caledfwlch),精靈給予妳的王者之劍,王啊,妳怎可以把這個也忘記了!?」
忽然間,貞德這樣想。
--也許,若是擁有那樣的劍的話,自己就......
貞德抬頭努力地望向天空,映入眼簾的卻只有一重又一重的霧。
「鞘的話請恕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了......可是劍,我還是能夠幫王妳找回來的。」
伴隨著Caster的話音而來的,是平置著、半飄浮在地上的一面橢圓形鏡子。
沒有華麗的裝飾,也沒有強大的魔力波動,怎樣看也只是一面毫不花巧的普通鏡子而已。
梅林的湖之鏡(Merlin?Lake Portal),連接精靈之湖的「孔」。
即使可以被稱為魔術禮裝,唯一的用途也只是讓老魔術師緬懷過去而已--掬起一把湖水,彷彿就回到了那美好的時刻,懷唸著早已不存在的薇薇安。
年月的消逝,湖的主人早已不存在了,變得何其的靜謐。
空蕩蕩的湖的深處,就剩下那把劍而已。
「請不要再把劍遺失了,我的王。」
物歸原主--Caster心中如此想。
從鏡子中拿出劍,畢恭畢敬地半跪在貞德面前,Caster以雙手將劍奉上。
「我......真的可以觸及這把劍嗎?」
少女帶點戰戰兢兢的伸出手,嘗試觸碰著劍。
那一瞬間,彷彿看到了劍原先的主人的回憶。
孤高的王,獨自站在山丘之上。
為了自己的人民而奔走、戰鬥。
--即使只能遠遠地看到她的背影,已令自己十分羨慕。
至少,她曾經看到國民身處於幸福之中,那就是身為王的最大幸福吧?
被笑容所充滿的國家,少女是何等的嚮往。
自己一生都是在為了這個理想而努力著,不曾放棄。
--這樣做一定不會有錯。
即使,理想最終只能化為不能觸及的夢想,那也是名為貞德的少女,最甜美的夢。
--好想、好想......
明明知道那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卻忍不住去幻想。
--好想,去到那個地方......沒有悲傷的地方。
明明最清楚那只會是奢望,卻一直渴求著。
--好想,被大家稱讚著,跟大家一起分享那份幸福......
即使只是輕拍自己的肩膀,跟自己說聲「不要放棄」也好。
主也好,普通的人也好。
那麼自己就能維持著聖女的身份而捨棄軟弱,重新執起劍繼續為大家而努力著吧。
可是,這樣的人從來也沒有出現過。
最堅強,也是最軟弱的存在。
當一面到達盡頭時,另一面也自然會漸漸顯現出來吧。
朗噹一聲,劍掉在地上。
劍、拒絕了少女。
說到底,就不是她的東西。
王者之劍,只能屬於王者。
如果要成為王的話,必須要捨棄不需要的東西。
名為「軟弱」的感情。
名為「感情」的軟弱。
因為、這些對於王來說,並無意義。
「怎會這樣......」
這一切,Caster都看在眼內,以複雜的神色。
少女沒有在意。
把長斧擱在了一邊,貞德搖搖晃晃地用雙手重新執起劍。
劍尖像是懦弱的小動物般不住顫抖,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深知道自己還遠遠不能觸及
「Caster,若然不介意的話,請務必告訴我--你的名字。」
--王的記憶內,沒有自己。
目光裡混進了更多的悲傷, Caster也只是把手放在胸前,垂著臉微微施禮:「魔法師,梅林。」
「那麼、梅林,可以聽我一個請求嗎--最後的了,不會很麻煩你的。」
--啊......這是王第一次微笑著向自己提出請求。
「請說吧,我的王。」
是欺騙嗎?貞德並沒有回絕這樣的稱呼。
「嗯。」輕輕地點了點頭,貞德沉默了好一會,最後吸進很大的一口氣,緩緩地呼出去,說著:「請你把長斧上的旗解下來,把我的手綁住。」
Caster露出不解的神色,還是照做了。
可是,當觸碰到旗的時候,感受到那股魔力的連繫,身為魔法師的他馬上便知道了這代表著什麼。
「妳確定要這樣做嗎?」
話語中到底包含了多少分挽回,恐怕當事人也不知道。
「是的,這樣就好了。」
貞德很清楚。
揮出、緊隨其後的就只有......
把劍放在胸前,宛若要讓劍傾聽自己的心。
她的話語中沒有猶豫,只有堅定。
把旗幟拿到手中, Caster重複著很久很久以前,曾經說過的話。
--既陌生,又熟悉的話。
「奇蹟是需要代價的。作為交換的,應該就是你最重要的事物吧。」
像是預言般的話。
儘管,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已經發生過了。
「我明白,所以我沒有後悔,只是......遺憾而已。」
「遺憾嗎......」
輕輕地繫上結,旗幟緊緊地裹住了貞德執劍的雙手。
「我一直去維護的東西,我維護到了,儘管只是很微小的一部份。」
此時在貞德臉上的,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可是、我沒能見證到最後......」
「這就已經足夠了,我的王。」 一陣難以明狀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們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其他的......」
很微小,可是當時卻纏繞住Caster,揮之不去。
故此,魔術師很困擾地別過頭背著她。
因為他雙眼,看到了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那終末......
「大概一段日子之後,會有人回想起來,思考當中的因由......並繼承那股意志吧。」
然後,紅巨龍被召回了。
慢慢地,魔術師一路遠去,與「那時候」一模一樣。
--努力地壓抑住回頭的慾望。
「你的話,給予了我一點勇氣,謝謝。」
以不再顫抖的手,舉起了黃金之劍。
用當中最少的部份予旗幟,以鎮壓著劍。
除此以外,貞德傾注了所有的魔力到劍身上,而劍也漸漸放出光,表示轉換的性能在運行著。
畢竟,只是遵從著增幅器的功能。
就像是、王的職責。
失去了魔力的供應,旗幟無法再履行治療主人的責任。
連痛感阻蔽也無法維持了。
胸口和腹部滲出血了,裡面各種東西重新被絞碎。
腳的關節格格作響,慢慢失去了移動的能力。
十根手指有大半也消失了,如果不是旗幟和拇指還大致完好的關係,劍大概會掉下來吧。
名為五官的東西,大都無法發揮作用了。
眼睛、看不見了。
--嘛,反正早就看不見什麼了,沒關係。
耳朵、聽不到聲音了。
--嘛,反正我的劍不是以它來引導, 不在乎。
舌頭、嘗不出味道了。
--嘛,反正已經口腔內已被血淹沒了,也不錯。
鼻子、嗅不出氣味了。
--嘛,反正那種血腥味很噁心,這更好。
只要從口中吐出聲音的話,整片聲帶毫無疑問會裂開,連喉嚨也會被撕得粉碎吧。
「如果這就是我貞德的終末的話--」
撕開、撕開。
劇痛引誘著自己割開脖子。
但是--
到了最後,即使承受著無盡的痛。
少女依然高喊著主之名,依舊歇力地為之謳歌。
「那就讓這個身體、這個靈魂,為著主而燃盡吧!!!」
以最純粹的意志以支撐著身體,而非力量;以最自豪的信仰來舉起劍,而非恩賜。
此劍之名為、誓約--
「Ex--」
黃金之光、驅散雲霧,將少女的鎧甲照亮。
「--calibur!!!!」
--勝利之劍!
黃金之輝、劃破天際,將少女的頭髮染成金色。
最高最強的幻想結晶,在聖潔的少女手上,耀起不沾一絲污穢的光華。
就像超新星一樣,璀璨奪目。
此時、她的身姿彷彿與某人重合了。
--仿如那個,名為阿爾托莉雅的少女。
是的,就像魔術師那看到的。
那是、曾經發生過的、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然後、很自然地、面臨了理所當然的終末。
對啊。
就像步向隕落的星星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