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取捨與否
耳邊好像有聲音。
是誰?
為什麼聽起來這麼熟悉。
為什麼聽起來這麼悲傷。
為什麼我會感到難受。
聲音消逝,寧靜。
我。
應該死了吧。
在那一場災禍中死去。
這樣。
也好。
但是,這是什麼感覺?
悔恨。
難道我還有遺憾嗎?
手指,好像還可以動,嗯,往上,再往下,很好。
腳趾,彎曲,再扳直,完美。
聲音又遠至近了,看來我這雙耳朵活的還不錯。
門扉關上。
輕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清淡茉莉香味欺近身旁。
久久不去。
「妳究竟會如何選擇呢?……」微涼的觸感,額間侵擾,似迷惘,似期盼。
另道聲音又起,原來旁邊還有一人,我竟然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你們倆………若是主子恢復………」欲言又止,將發生何事,這名聰慧的女子不需要太多言語。
掌心傳來柔嫩的觸感,一雙屬於女子的手握住了自己,宛如保護著重要的東西,細緻又仔細。
「無論如何,糜貞尊重陸脩的選擇。若是………她選擇如此………糜貞亦是終身相隨。」也許,大哥會笑我比起二哥更傻,也許,糜家的祖先不會原諒我,但是………既然愛了,就要決絕,這就是糜貞的愛情。
「唉……傻女孩………」為何主子遇到的女子都如此捨身相待,比起庸庸無為的自己………
糜貞輕笑道,眼神落到對談者身上,「甘小姐不也是如此嗎?」
「糜小姐,喚我水兒便可。」甘清起身撥弄香甕中燃灰,引出絲絲細煙,「水兒這條命是主子給的,守護主子本是理應。」
「卻是細微不至。」柔柔淡笑,糜貞細聞。
引神香,其葉深褐脆弱,用以緩神舒腦,是為南域國極其名貴之物。
「香味極好。」
兩人皆笑。
原來兩名戀上同一人的當世奇女子相遇,是如此一番景象。
淡淡的哀愁,卻又旋繞不去的迷濛思緒。
掩蓋了兩人外放的光芒,增添上濃厚的闇影。
在外頭偷看的趙雲擅自下了結論,一切都是那隻死狐狸的錯!
「咦?雲小姐,有事嗎?」從藥房煮藥回來的沈榆瞧見趴在門前的趙雲,那姿勢……真是有些怪異。
「沒、沒事,想著來看看這隻狐狸醒了沒。」趙雲慌忙的挺身而立,雙身筆直的有如皇城入口的衛士般。
「嘻,瞧妳緊張的,是否行了壞事?」端著藥湯慢步而近,沈榆一點兒也未發現趙雲臉上赤紅的暈跡。
趙雲雖想快點離開這般尷尬處境,卻又不願,畢竟是仙女姐姐難得搭話,怎可以白白拱手棄之。
支吾著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的趙雲瞧見沈榆手上之物,便是臨想起來此目的,「啊,差點忘了,沈姨說午後便至。」
「真的!」沈榆笑開了懷,下針於洛奇腦部之人的手法太過精妙,沈榆對這般行針毒之事造詣不高,逼不得已只好飛書告知家長。
甘清、沈榆兩人原是到徐州處理門下事務,一方尋找洛奇蹤跡,因此兩人來得最快,本以為直接將洛奇帶回門內便是一切容易處理,但洛奇身上的傷使得不容遠行,所以只得暫留徐州。
「嗯嗯,啊,還有,方才門口撿到這個,看來跟你們玄行門有關,便是拿來了。」趙雲從腰際取出一物,黑質小石,上頭刻著玄行二字。
沈榆觀之色變,亦不行禮推門而入,將湯藥置桌,對甘清道,「那批無名刺客來了,附近暗衛毀了不少,水兒姐,咱們是否另覓他處?」
甘清思量一會兒,搖頭道,「既是知我們在此,必是比先前更加完整準備,現下通道可能皆斷。」
「與此坐以待斃?」沈榆有些緊張,聲調亦顯得高,引來趙雲的好奇。
「姐姐怎麼了?若是不嫌棄,趙雲我幽州可晚些去,先是為之相助。」趙雲拍拍胸腔,一副義薄雲天模樣。
甘清柔笑道,「只是有些人緊跟著我們,還傷了主子………」
徐州城內,夜半色暗,便行雞鳴狗盜之時。
數十名黑衣夜行騰空而下,各落四角,恰守於攻堅之位,為首一人行個手勢,餘下便各自散開。
黑衣人悄聲取出細長木筒,吹煙漫入,待一會兒便潛門而進。
床上之人睡得香甜,渾然不知死劫已至,一把銳利短刃朝他緩緩而來。
一道細微聲音自黑衣人頭頂傳來,「就這麼看得起那只死狐狸?」
短刃反手刺上屋樑,未中目標,那聲音又從黑衣人後方傳出,「就這等三腳貓功夫也讓神仙姐姐傷神,真是不知死活。」
櫻紅槍桿巍立在黑衣人頂上,銀白槍刃已沒入三分,那名刺客連對手是如何出招都未發現,便是這麼不明不白死去。
「還有二十三人……看來得認真點了。」趙雲露出孩童般玩味的笑,抽出長槍,漫步出房。
接下來,偶有聽見兵器碰撞之聲,與微乎及微的慘鳴,半個時辰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此間,玄行門下無人出手。
甘清似有聽聞常山槍師武藝出神入化,卻從未見得,今夜一戰確是讓她永誌難忘,憑著一個未出師的玩徒已是如此,那仍在常山的資長子弟又該是如何景況?於是甘清起了延攬之意,若是能行,將是為洛奇助長一大鷹膀。
「糜貞姑娘想的是否與水兒同道?」
糜貞亦是武學入境之人,見得此番武藝便是低首沉思。
「此子門下若是擁民便是漢之福,若是………」若是為那權利之輩所用,便是漢之毒瘤。
「確是如此。」甘清點首。
趙雲一甩槍上血漬,失意道,「本以為有趣些,卻盡是一堆廢囊。」
接著趙雲眼前一亮,像個小兔仔蹦跳到來人面前,盡其邀功乞賞,與方才冷淡殺敵模樣有如兩者。
沈榆遞上一巾,如長者關心小輩般道,「可有傷著?」
趙雲左右翻了翻,一派天真樣貌,「可惜沒傷到,不然就可以給神仙姐姐看看了。」
沈榆愣了一下,隨即換上迷人笑顏,「就妳彎彎心思,小樣兒。」
「神仙姐姐上回那藥可有效的呢!清香草味極是舒身。」趙雲強調道,深怕有人不認同。
「瞧妳這留念樣,回頭再給妳藥瓶。」沈榆被趙雲那小孩語調逗得更是開懷。
趙雲彷彿得到滿意的玩具般,開心拍手大笑,「好耶!神仙姐姐給的可要好好收藏。」
木門咿呀一聲打開,陸脩打著呵欠走出,「三更半夜吵什麼吵,是在開轟叭啊?!」
「我看你不要叫死狐狸好了,改叫睡死豬!!連小命差點沒了都不知道!!」趙雲看到陸脩這模樣就是來氣,人家姐姐們徹夜守著為的就是護他安全,他卻是無天無地的呼呼大睡,還囔著一堆讓人聽不懂的渾話。
陸脩被趙雲這一吼倒也精神來了,回道,「我這叫做福氣,哪像你是個夜遊症患者,黑漆麻地的到處亂闖。」
趙雲被回的頓時無話,臉紅氣粗。
陸脩當然知道這群人在弄什麼鬼,卻也不點破,畢竟跟自己無關就好,熟不知方才人家救了她一條小命。
不管趙雲,陸脩發出嘖嘖嘖聲響,難得一見的古代冷兵器大觀怎可以不好好欣賞,打著這小心思,陸脩無視幾人疑惑注目下,把玩著地上兵器,各式各樣,無一相同,卻僅在尾端刻上同一標記。
眼神總是隨著陸脩的兩名女子也發現了,皆是訝異不已。
「怎麼了?」察覺到幾人的不對勁,陸脩宛如好寶寶般提出疑問。
「陶伯怎會………」甘清喃喃自語道。
尾隨兩人視線的沈榆便是不可置否道,「擺明就是借刀殺人,誰人不知大哥跟陶伯關係可好,定是要破壞。」
「也是………」甘、糜兩人皆是點首同意。
「也許,這借刀殺人的人,就是要妳們這麼想。」陸脩一句話,有如轟炸般丟進幾人腦裡。
幾日後,曹操大軍來犯,道是陶謙殺其父親,怒不可遏,領軍滅之。
徐州,陷入戰火。
「大………大人!!」一名小卒狼狽跑進,全身皆是塵土,他氣喘不已道,「曹、曹操領軍來犯!!曹將于禁攻克廣威,沿泗水直至彭城,前鋒曹仁佯攻彭城,卻轉攻守關呂由大人陣下!」
「呂由怎麼了!!」陶謙急問,呂由不只是一名守關將領,還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左右手。
「呂、呂由大人戰敗被殺,現下兩軍已與曹操大軍會合,朝彭城開拔而來!」
陶謙不穩回座,語氣淒涼,「難道天要滅我陶氏忠族………」
陶氏一族,皆擁漢主,尤是陶謙,剛正忠直,屹不能搖,官至徐州牧。如今曹操因一名貪官之父而行大軍來犯,全然不將漢主置於眼裡。
「父親,倒不如我們先投降曹軍……或許還能………」陶應悄聲道。
陶謙怒極,喝道,「荒唐,我陶氏一族忠心為國,今日那曹操逆賊不分青白大舉入侵已是受辱,若是再降,世人該如何看待我族!!」
陶應不敢再言。
陶商看了一眼這生性膽小怕事的二弟,搖了下頭,便是上前請纓道,「兒子願當抗曹之將!」
陶謙滿意點首,「吾兒,命你為統軍大將,領我陶氏精兵退那無恥曹賊!」
「領命!」陶商接過兵符退了出去,安排行軍事宜,而一旁的陶應亦是隨了出去。
與兩人錯身而過的是一名年輕曼妙的女子。
「爹,大哥二哥因何事而急?」陶家么女陶芷一入廳堂便覺氣氛詭譎,且一向行事不對盤的二位兄長竟是一同牽馬而出,必是其事不易。
陶謙微嘆,神態顯得蒼老許多,「曹操因父死於徐州,於是使軍來犯。」
陶芷聞言驚愕,憂道,「徐州日前屯田養息,並無多守兵士。」
「既是如此,便是陶族覆滅………」陶謙看似做了最壞決策,「芷兒,妳此刻帶上妳母親,前往揚州。」
陶芷堅毅地搖頭拒道,「芷兒不能丟下父親!」
陶謙欲勸女兒,門外守兵行入廳道,「稟大人,有幾名女子說是有要事求見。」
陶謙沉思道,「可有說來意。」
「領頭女子說,桃園舊友求見。」
陶謙喜道,「快快帶進!!」
幾名女子在守兵的帶領下進入大廳,陶芷見著其中一人亦喜上前拉著對方的手道,「榆姐姐。」
「許久不見了,芷妹妹。」兩人親膩寒暄,卻惹得一旁的趙雲一陣眼紅。
「拜見陶伯父。」甘清行禮道,眾人亦隨之。
「ㄚ頭,久未相見,可是越發厲害了。」陶謙略有猜測甘清一等此行目的,卻未想到竟見數件令人匪夷所思之物。
「陶伯,這些東西是昨夜來訪之客留下,您認得嗎?」甘清將兵器刻有標誌一面朝上,置於雙手遞與陶謙。
「質感,重量,與這刻銘,確是陶氏之器,可………」陶謙似有所思。
「非現下兵用之器對吧?」一直默不言語的陸脩發出驚人一語。
「還是奇兒仔細。」陶謙未發現陸脩的不同,便是自語道,「此乃練武場對練之器,通常置於柴房。」
「也就是說,要拿到它很容易囉。」陸脩推敲道。
「非也,練武場乃在本府中心,若是要到此處,並非容易。除非………」陶謙淡淡說道………直至突然一滯。
陸脩邊接著道,「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內神通外鬼,陶氏一族,真要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