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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洛州城平日里安居乐业,衙役们都有些发懒,加之那黑衣人挑选的大宅子甚是僻静,故此直到两天之后,才被个收夜香的老头无意间发现这宗无头血案,立时轰动全城。
洛州知府十分惶恐高兴,惶恐是被骆十八这个凶徒无声无息摸上门来,又被上司严令限期破这个无头无尾的大案,不知官印头颅何时不保;高兴是一旦拿住了骆十八,便立时要名扬天下官升三级。他一声令下,衙役捕快会同城守营一起将洛州城戒了严,只许进不许出,同时就从容捕捉了许多面貌凶恶身材高大且身带兵刃的江湖汉子慢慢拷问。知府老爷断案如神,全城打把势卖艺卖膏药的班子都进了州府大牢,街头巷尾更是议论纷纷,骆贤坐在城里有名的酒楼四成楼里,不必竖起耳朵,也听了无数匪夷所思的流言,她正听着,一个小伙计过来送点心,却悄悄对她道:“小掌柜,郝掌柜有请。”
等到了后面院子里,老郝将她请到间无人小屋,方才叹息一声,脸色十分难看:“王爷的消息回来了,咱们杀错人了!”
骆贤有些惊讶:“是自己人?可身上用的,是诚王府的东西啊。而且——”
“那是王爷想出了的一条计策。”老郝为她详细解说,“那天晚上,淮州吴家正接待了一位皇上的亲信宦官,凑巧被小掌柜你杀了,皇上如今发了狠,定要把你捉拿归案,已经发下密旨令人秘密查访,刑部王大人提前给王爷通了气,王爷想了个祸水东移的法子,暗地里使计策怂恿诚王爷随便杀些人物嫁祸小掌柜,实则是打算把骆十八的名头栽到他身上,可如今,”老郝朝她苦笑不已,“这些人已经被咱们两个了结了!”
平心而论,怀王这计策不错,妙的就是快捷利落悄无声息地让诚王上了自己的圈套,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手里骆十八这把刀比他更快捷利落悄无声息,他前一日收到诚王中计的消息,第二日就发现中计的人已经被骆十八斩草除根地杀了个干净。怀王暴跳如雷地把老郝等一干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冷静下来又不得不善后:骆十八如今不宜再现人前,平西侯府的人是不能杀了,骆贤也不宜回府,先找个与怀王府不相干的地方休养,日后自有用处。至于老郝,则是无功无过一顿训斥了事——虽然他传递消息不力,但诚王实心实意地中了计,排派出的是实打实的府内精英,就这么一股脑被骆贤了了帐,也让怀王恼火中微微得了些安慰——骆十八这柄刀,够快!
老郝十分惶恐自己坏了王爷大计,故此一收到消息就把骆贤请来商量,而骆贤听老郝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她不愿他人把骆十八和顾生莲扯到一块儿,就算是阴差阳错,也足以让她心神不宁,而且诚王遭此重挫,自然再不会去寻顾生莲的麻烦,顾生莲洗脱了这场无妄之灾,也让她暗自安心。
至于平西侯府上下,骆贤总觉得按照怀王的脾气,待风平浪静了还是一样要下手,不死在骆十八手上,也要死在骆十七手上,故此她对李府逃出这一劫来是个无悲无喜平白淡然的态度——她见多了人死在自己面前,下意识地就把身边人分成两类:可能会被自己杀了的,和不会被自己杀了的,第一类人极多,数不胜数,第二类里只有一个顾生莲,李昌和郑栖燕被骆贤算进了第一类里,故此那些个殷勤好意也就被她暗地里视若无睹——那两人对她好,她知道,但知道归知道,总有一日是要拔刀相向的,何况骆十八已经先杀了他们的表舅?
到几个药铺各抓了几味药凑出个疗伤的方子来,骆贤提着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就盘算着自己伤好了就该离开李府了。她不愿意与旁人多做牵扯,也担心被人看出什么破绽,故此怀王府以外的人,冷淡恶意或许还能与她多相处一时,遇到殷勤善意的人时间长了,就只能走。
好在她的伤势虽然看着沉重骇人,但好起来和发作一样得快,骆贤调息了三天,就好了一半。这其实是另有隐患的,这些伤势暗地里潜伏在她身体里,到了她刀法登峰造极的时候,便会一起爆发要她的性命,而不调息则更糟,伤势缠绵难愈,此刻便会要她的性命。不过骆贤并不在乎,上一个修习这刀法的人花了十七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三十五岁的年纪含恨西去,而她自己觉得骆十八未必能活到那个岁数。
到李府后花园小门门口,骆贤突然觉得不对:花园里隐隐有兵刃相交的声音,且是人来人往的声音沸腾,她不动声色将药揣进怀里,并不取钥匙,转身绕到李府西北边上的角门,轻轻推门进去。看门人认识她,并不阻拦,里面是个大院子,存放了许多待宰杀的猪羊鸡鸭,骆贤沿着廊下再走过一重月亮门,便是李府的大厨房,里面掌勺的张妈见她进来,笑容和善地朝她点了个头:“骆姑娘,想要什么点心?”
骆贤一到李府,李昌担心她一个人衣食不周,早吩咐了下人照顾,骆贤自己私下里几次察看地形,也到厨房拿过几次点心,就大大方方一点头,拿了几样精细点心,装了壶桂花酒,提着攒盒转身到浆衣房,将那套平日里存在那里的衣服换上,她成了个斟茶倒水的寻常小丫鬟。悄无声息地将两片雪亮的刀片自一个僻静院子里取出,小心地藏在身上,骆贤提着攒盒,一路上低眉顺目地往后花园走。
路上仆役匆匆来往,骆贤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便知道原来是李昌在后花园款待宾客,与自己并不相干,她松了口气,干脆转身回那间僻静院子换了衣服,去厨房借了个小炉子煎着药,自己拿着点心自在吃喝。
然而其实细究起来,李昌此举与骆十八还是有些瓜葛的。自洛州城案发,李府上下的人就再不能安安心心地守丧了:骆十八刚刚在淮州城杀了吴门一家,焉知不是顺藤摸瓜地过来斩草除根?
李老爷与吴老爷相交甚欢,此时伤心惶恐之下,更是卧床不起,而李昌与表舅并不亲近,悲伤有余,但见识了骆十八的手段,也暗地里惊心。李家不能坐以待毙,李昌出面,将洛州知府衙门上下请了一顿,发现了这知府徒自口若悬河并无识见,便转而自己招揽了些豪杰以作万全。
这一次连郑栖燕也派上了用场:她刚刚结识了算学大家顾生莲,而陪顾生莲来洛州的诸多头面人物里,平靖侯家小侯爷文武双全,身边正有些出名的高手!
洛州城自八月十三起戒严,封城一月,八月十五中秋论道自然而然地落了空。顾生莲并不在意,只安心住在上清观里排演算法,平靖小侯爷在美人面前没了露脸的机会,此刻李昌来邀,他转了个念头,便把那主意打到了骆十八身上——顾生莲是个仁善性子,最不喜杀生,等他把骆十八擒下名扬天下,想必就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他与李昌一拍即合,一见如故,两人立时便情同兄弟地亲热起来。李昌思来想去,自己家里情形,并不适合在外面大张旗鼓地摆酒,倒不如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宴请,何况后花园里地方宽阔,也正好见识见识平靖侯府里高手的武艺。他一提,小侯爷立时便答应了,洛州城封城,他正愁没地方与顾生莲同看秋色呢!
他虽然如此打算,但顾生莲却并不愿与他同看秋色,故此只一味推脱,平靖小侯爷见她不答应,又改了主意。李昌苦苦哀求了半天,最后忍无可忍地冷笑一声:“说实话,我平西侯府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上下老小都来历清楚,难道能把顾大家给活活吃了?对了, 我府上新来了个姓骆会使刀的孩子——那孩子才十三四岁, 又是个女孩儿,总不见得就是骆十八罢?”
他话音未落,顾生莲自帘后陡然站起,竟是答应了。
第十六章
自从骆十八出道,顾三莲寄给骆贤的书信,就从一个月一封增加到了一个月三封。她与骆贤在仙宗山上一起过了大半年,已是相依为命的情分,若非是骆贤心意坚决,她也怕成了骆贤的拖累,绝不会离开骆贤去湖州。
起初,骆贤虽不回信,但秦十二往来间也能给她些消息,可骆贤下了山,秦十二只从师伯口里问出一句“十八师妹下山云游”,便再没别的消息了。
顾三莲心急如焚地担忧,但担忧之余,竟然束手无策:骆贤一意与她断绝了关系,法虚又觉得她颇可造就,一门心思地给她加功课,加之平靖小侯爷来访,对她隐隐有纠缠之意,几样打叠起来,竟把她困在湖州动弹不得。
这一次来了洛州,她也抱着些其他心思:等中秋一过,她便顺路回一趟仙宗山,总要将骆贤的下落问个清楚明白才能安心,她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的算学大家,又与西洋商人交好,朝中也有人支持,在仙宗门一派里有了些斤两,只要苦苦哀求掌门,不怕道虚不开口。
最好的打算,自然是将骆贤带在自己身边照顾,但就算不能,也得看着骆贤妥善安置了才能安心。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骆十八横空一案,就又把顾三莲困在了洛州,顾三莲暗地里正在着急,不意李昌一句话,那孩子竟似是骆贤!
顾三莲一行到李府的时候,骆贤出了门。在李府后花园里小坐了一个多时辰,顾三莲有些坐不住了,她担心骆贤已经知道自己来了,故意避而不见。
美人深坐蹙眉,平靖小侯爷也心疼得没了兴致,不意一个小厮气喘嘘嘘地跑进来:“找到骆姑娘了!”
“人呢?”李昌朝他身后看,并不见骆贤,便问。
小厮有些为难:“在小院子里睡着了,我们没敢惊动,就回来报信了。”
“我去把她带来。” 郑栖燕站起来,却被顾三莲拦住,“既然睡了就不用惊动,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
她和郑栖燕推脱了两句,最终还是郑栖燕引路,领着顾三莲拐过几道门,到了一个静悄悄的小院子前。
郑栖燕自己也有些惊讶:“这里是昔年一个贵客住过的地方,多年没人了,想不到阿洛躲到了这里来。”
她举手轻轻推开院门,就见树下青石上骆贤和衣而眠,身上随便搭着件夹袄,身边石桌上攒盒里还剩了几样点心。
郑栖燕并不十分想惊动骆贤,便低声问顾三莲:“是不是?”
她问了两遍,无人应声,才一回头,就见顾三莲脸上半是欢喜半是伤感,望着骆贤出神了一会儿,解下大氅轻手轻脚上前,她把大氅披在骆贤身上,自己在石凳上坐下,竟是个守株待兔的姿态,就此不动了。
“她是我表妹,你们且去罢,”她轻声说,目光不离骆贤,仿佛一眨眼骆贤就会不见了似地,“我在这里等她。”
骆贤其实并不知道李昌宴客的客人名姓,她只听了个大概,觉得于己无干,自己在院子里吃饱喝足,喝下药调息了一会儿,她便安安心心睡了——早一天伤好,就能早一天离开李府。
故此她对院外的喧嚷充耳不闻,虽然隐约察觉有人进来,但听脚步声就不是什么高手,便依旧闭目养神地装睡。
直到顾三莲的声音入耳,她才恍然觉出不对,等脚步声远去她睁开眼睛,不由得大惊失色,顾三莲坐在石凳上看着她,已经近在眼前了!
“阿洛,”顾三莲神色似悲如喜,声音温和里带着一丝责备,举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你怎么到了洛州来,也不给我回封信啊。”
三年没见,顾三莲并没什么改变,骆贤脑海里空白了一瞬,不由自主就抓住了顾三莲的手,那只手温暖柔软,骆贤又定了定神,明白自己不是在梦里。
“莲娘。”她长高了许多,但年纪毕竟还小,故此比起顾三莲还差半个头,微微仰着脸看着红了眼圈的顾三莲,她不知不觉就皱起了眉毛,觉得心里莫名的酸涩委屈一片,几乎忍不住了!
“莲娘。”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差点带出了鼻音,“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人说你在这里,就来了。”顾三莲自怀里抽出块手帕,轻轻给她擦脸,一边擦一边责备,“怎么还是这个毛病?女孩子,身上就不带手帕?”
骆贤微仰着脸任她给自己擦拭,就突然觉得相隔了三年的时光就这么一下子就都无影无踪,恍惚间,她还是和顾三莲呆在仙宗山那间小院子相依为命了。
“你怎么还找我?”她慢慢自那些个欢喜恍惚中挣脱出来,微微退后一步,“师父没告诉你我在云游修习缘法,旁人不得干扰么?”
顾三莲见她小脸上渐渐显出些冷淡,知道骆贤又开始打旁的主意,她深知骆贤的脾气,并不点破,只柔声解说:“怎么三年没见,少当家一见面就说这样责备的话?要说缘法,咱们在这里凑巧相逢,不也是缘法么?”
骆贤苦于自己说不出“骆十八”这三个字来,虽然板起脸狠下心肠,却没什么底气,而顾三莲心知肚明骆贤云游必有蹊跷,只用些软话来应对,两人连叙旧带争论的谈了半个时辰,最终百炼钢成了绕指柔,骆贤被顾三莲乖乖地领回了李府后花园。
自郑栖燕带回消息后,平靖小侯爷就开始心神不宁,他听说骆贤生得不丑,自以为就是个小号顾生莲,故此抻长了脖子,一心一意等着大小两只顾三莲出现,不意等正主进园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却发现这对表姐妹实在没有一分相像。顾三莲是个鹅蛋脸,弯眉秀目,唇角含笑,她在观里呆得久了,温柔和善里带出了些端庄仙气,是个可亲可敬的摸样,骆贤脸上比顾三莲还白上一分,衬得眉目浓黑清澈,嘴唇嫣红,是个精挑细琢出来的灵秀胚子,但她杀人杀得多了,自然带了些收敛的煞气,幸好她神色冷淡,身材单薄,总能让人把这煞气误以为是天生让人不自在的冷淡孤僻。
“小侯爷,”他正想得出神,身边的静休和尚低声开口了,“顾大家这位表妹武艺可是不错。”
静休出身少林,是平靖侯府里第一高手,眼光甚高,小侯爷就是一怔:“哦,不错。看不出她小小年纪,武艺这么好。”
“想必是名师指点,自身也苦练了几年,”静休看骆贤的眼光自然与小侯爷不同,他见骆贤气息沉稳,举动舒展轻盈,便知道她武艺不差,“倒是和李公子说的一样。只是,”他微微皱了皱眉,声音压得更低,“她身上有伤。”
“有伤?”小侯爷这一次回过神来了,心头突然冒起个蹊跷念头,“她总不见得真的是骆十八吧?”
“这孩子比骆十八还远远不足,”静休虽然眼光老辣,却也想不到骆贤修习刀法的诡异,故此只按常理将骆贤推测了一番,就觉得这孩子这个年纪这样水平算是难得,然而也只是个难得,远够不上骆十八那横扫江湖的标准,“小侯爷放心。”
“那就好。”小侯爷彻底放了心,立时就又找回了自己文采风流的派头,上前朝顾三莲亲近地一笑,“这就是小表妹?”
他打量骆贤的同时,骆贤早已也不动声色地把他打量了个遍,就觉得这小侯爷长得万分欠揍碍眼。小侯爷其实长得很有个人样子,面如冠玉眉清目秀,是个标准的才子轮廓,加之常年骑射习武,长身玉立之间,又有一股子自然的英气,把身边李昌衬得像个孱弱的白面书生,在常人眼里更是显得鹤立鸡群的出挑。但骆贤一进花园,已经觉得他打量顾三莲的目光十分不同寻常,等到了近前,见他这么一番故作亲热,登时就觉得这人真是碍眼极了!
她知道此刻花园里有许多高手,故此行事万分小心,只随便搪塞了几句,其余时候安安静静坐在顾三莲身边,顾三莲牵着她一路走来,就觉得她个子虽然长了不少,但那身子单薄得让人揪心,心疼之余,只想着如何给她补身,更要提防骆贤想出什么点子又跑得无影无踪,几乎是无心理会小侯爷的殷勤。
小侯爷被她冷淡惯了,依旧还是个锲而不舍,他久在在风月场里,就是对着个冰山美人也自信能捂热,何况顾三莲并不是个冷淡性子呢?
等到了散席,小侯爷更是殷勤,一直将顾三莲和骆贤护送到上清观门前,进了山门过了大殿,到了顾三莲自己的小院子前,还有些恋恋不舍,仿佛期待着顾三莲请他进去喝茶。
顾三莲对小侯爷倒想拒之千里,只是苦于无能出言明拒,自然更不会请他进门。“谢过小侯爷费心,”她和往常一样朝小侯爷微微一礼,“请回吧。”
“你们姐妹重逢,”小侯爷体贴地叹了口气,“想必有什么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他转身离开,心里同时就纳闷,顾三莲这么温柔美貌,怎么身边这表妹如此孤僻,连看人的神色都有些横眉立目的?
他哪里知道他这番纠缠被骆贤看在眼里,已经怒气冲天,心里暗自纳闷怀王之前怎么没下令把平靖侯府上下给杀了?
骆贤皱着眉,满心里都是这小侯爷欠揍碍眼,也忘了自己之前要与顾三莲告辞离开的打算,几乎是毫不反抗地,就这么轻轻巧巧,被顾三莲拉进了院里。
第十七章 心事
上清观与仙宗门许多代前本出自同门,观主清阳子算起来还比顾三莲高上一辈。青阳子对这师侄十分关爱,觉得小道士们粗手粗脚地不好服侍,送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女道童服侍顾三莲日常起居。顾三莲在法虚身边过惯了清静闲散的野人日子,并不喜欢人服侍,除了日常三餐外,都一应自己动手,骆贤一来,她连日常三餐都亲自打理了——她知道骆贤挑嘴,如今又孤僻,有顾三莲以外的人在,就总绷着根弦似地,旁人看不出来,她看得出。
骆贤身上的伤刚刚收口,担心顾三莲看出破绽,只肯胡乱在顾三莲屋里的小榻上和衣过了一夜,凌晨时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转身推门便想不辞而别,可手碰到门栓的时候,就又犹豫了一下——她这一次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顾三莲了!
静悄悄反身回来,她轻轻蹲在顾三莲床前,借着将明未明的天色将顾三莲又细细看了一遍,顾三莲闭目安神睡在锦被里,黑缎子似的长发铺了一枕,发梢就在骆贤手边,微风把帐子吹得一鼓一鼓,那发梢也一颤一颤,骆贤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莲娘!”
她心里尚存理智,故此声音极轻,几近无声。接着她又停了一会儿,听着顾三莲依旧是呼吸均匀,就转过身,轻轻拉开门栓,把房门推了一条缝儿。天边已经泛白,骆贤转过身,想借着天光最后看一眼顾三莲,可回过头,她就愣住了:顾三莲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顾三莲并不出声阻拦,仿佛知道阻拦也没什么用处似地,她只是默然看着骆贤,眼神仿佛要把骆贤整个刻在眼里心上一样。骆贤的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她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只好转身继续推门,可手却突然没了力气。手掌在门上按了一刻,她狠狠咬了咬牙,突然破罐破摔似地转过身,“呯”的将门关紧。
“我不走了。”把夹袄脱在榻上,她只穿着里衣站在顾三莲面前,小脸绷得紧紧的,“只要你不问,我就不走。”
顾三莲目光在她身上伤口上来回打量了一会儿,安静地点头:“我不问。”
她话音未落,骆贤掀开锦被钻了进来,单薄冰冷的身子贴上顾三莲的手臂,让她打了个冷战,骆贤朝床边挪了挪,轻轻打了个哈欠:“我昨天没睡。”
顾三莲笑了:“我也没睡。”
两个心怀异梦的人彼此对看了一眼,就均觉自己那些个算盘都在对方预料之中,彼此都微微一笑,安心同床做梦。骆贤这三年独居惯了,虽然此时十分困倦,却睡不着,她怕顾三莲察觉,只是小心翼翼在床边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顾三莲觉得心底那个小猫似的孩子如今长大成人,同床共枕时便觉尴尬得手脚有些没处放,两个人各有隐忧,故此彼此不约而同,都往床边挪,胜在罗汉床够大,两人各据一边,中间还能空出一条半人宽的缝隙来。
然而骆贤依旧是睡不着。最后她忍无可忍地翻身,伸手握住了顾三莲的手。手掌温热柔软,把她的手也捂得微微发烫,骆贤顺着手臂摸上去,轻轻扳住顾三莲的肩头:“莲娘,我睡不着。”
深深看了顾三莲一眼,她像三年前那样整个人合身滚进顾三莲怀里,双臂揽住顾三莲,就势把发烫的脸贴在了顾三莲的胸口——顾三莲的身体蓦然僵硬,骆贤的胸口怦怦直跳,她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阿洛啊。”仿佛无可奈何似地,顾三莲轻轻在骆贤头顶叹息一声,将一只手抬起来放在了骆贤头上,开始轻轻拍抚。骆贤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嗅着顾三莲的气息,就觉得那睡意这一次潮水一样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沉,再也睁不开了。
这一觉十分深沉,骆贤直睡到第二天午后,顾三莲比她早了近一个时辰起身,早早打点好了一桌好菜等她,等骆贤洗漱了出来,顾三莲自小厨房里又端出碟桂花糕来:“这是我学着做的,阿洛,你尝尝。”
骆贤提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依旧是干巴巴的没半点味道,但就着顾三莲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又有了味道。三口两口点心下肚,骆贤拈起一块递到顾三莲嘴边:“好吃,你也尝尝。”
她眼神里是纯净的期待,仿佛还是那个仙宗山小院里给忙碌的顾三莲端茶递水的孩子,顾三莲一口咬下去,看着骆贤接过自己手里的小碟放在桌上,又替她舀汤盛饭,就不由得没来由地微笑了。
顾三莲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骆贤的伤口还是担忧,吃过饭便把骆贤赶回床上闭目养神,自己拿了针线,想把骆贤那夹袄改得大些——她担心衣裳太紧,箍到骆贤的伤口。骆贤趴在床上安安静静看着,觉得心底一片满足,等入夜顾三莲放下针线,熄了蜡烛上来把她搂住,就似乎真的别无所求了。
两人都是自幼离家,孤身飘零,顾三莲在风尘中打滚许久,早早绝了风月之念,也深信人心隔肚皮,面上和善,内里不轻易交心,只对骆贤一个总是牵肠挂肚,而骆贤刀尖里讨生活久了,更是冷淡不亲近人,也只依恋顾三莲一个。故此两人在上清观里小院里闭门不出,与世隔绝似地过了几天清静日子,竟没一个觉得寂寞无聊,直到青阳子遣小道童将积了厚厚一叠的请柬书信送来,顾三莲才放下手里活计,重新支应那算学大家的差使。
“阿洛,”她怕骆贤一人在上清观里无聊,一边坐在桌前一边文不加点地挥毫泼墨,一边一心二用地叮嘱,“且在观里随便走走,等过两天你身子好了,我把衣裳做好,咱们一块儿回城里。”
“我只在观里转转,你别担心。”骆贤点点头,将床上那件还差两个袖子的新夹袄折好放起,就自己一个人出了院子。
正是看桂花的好时候,上清观西苑里游人不绝,香火极盛,但骆贤对洛州城没半点兴趣,对上清观也一样兴致有限,看在顾三莲面上,她到大殿里上了一炷香,就逆着人流向东边走,一边走一边思索自己新生的心事。
她觉得自己和顾三莲在一起,总是呆不够,总是固执地生起个长相厮守的念头。她知道这一点任何刀头舔血的人都难以做到,骆十八也一样无能例外。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奢望——在这世上,她对金银权势全不在意,也不在意旁人,旁人也不在意她,只有一个顾三莲,要是怎么也抓不住,那简直就是白活一场了!
可事到如今,不做骆十八,她就一样没了活路。就算那些个仇家都一股脑大发善心地不与她为难,怀王都容不下她这样的心腹不受自己的掌控,就算连怀王都发了疯,她自己也过不了正常日子,除了杀人,她什么都不会。
也未必什么都不行,慢悠悠走在小路上,骆贤带着点不服气琢磨,太平行当里用刀的也不少,杀人不成了,总还可以用这手艺去杀猪,再不然杀鸡宰鱼,屠牛割羊,凭自己用刀的力道,总能胜任。就算再退一步,也还可以去砍柴切草。
边上正是个小柴房,骆贤心里一动,拐了进去,提起木墩上的柴刀试了试,左手提起块木柴,右手扬刀,那木柴落地时已成了整整齐齐的四半。她兴致一起,又提起一根,往空中一扔,提气运刀,这回木柴被她劈成了齐整的八根。
这样的手艺,实在不济,也够得上到天桥上摆摊吃饭了,这个念头只在骆贤心头一闪,背后已经有人喝彩:“好刀法!”
两个声音一个熟悉一个陌生,骆贤打了个冷战,提着柴刀转过身,却见老郝陪着个佩剑的年轻人站在院门口,年轻人上前一步,拔剑在手,俊秀眉目间闪过一丝凶光:“小掌柜果然名不虚传,今天邵某冒昧讨教了!”
第十八章 高兴
年轻人显见是个亡命徒的做派,声音未落地长剑已经夹着风声劈了下来,骆贤提刀在剑身上轻轻一点,将剑身荡开,同时就一刀顺势向上,削年轻人的手臂。这一招并不出奇,然而骆贤动作极快,时机拿捏得妥当,年轻人变招不及,一个铁板桥闪过去,那柴刀自他头上平平削过,掠下几缕削断的发丝。
“果然好刀法。”年轻人后撤一步,举剑护在身前,目光里凶光更盛,骆贤不动声色垂目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柴刀——那长剑力道沉重,已经把柴刀刀刃磕碰出一个口子:“你也不赖。”
“误会,误会!”眨眼功夫两人又战到一处,一旁老郝记得手足无措,他生怕殃及池鱼,身体紧紧贴在院墙上,远远地喊,“两位掌柜,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年轻人并不理会,而骆贤知道怀王府里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手下也并不留情。她悟性甚高,八月十三夜里一战,便从对手刀法里隐约窥出些奥妙,这些天闲暇时心里不断思索演练,此刻正好拿这年轻人练手,不过十数招,竟逼得着年轻人全然转成了守势,再无还手之力。
“铛——”一声兵刃清响,骆贤寻了个破绽,架开长剑,一刀削向年轻人右颈,年轻人不及回招,只得拼命向后退去,那柴刀从他下颏开始向下直划到肩头,只是入肉不深,虽然看着鲜血淋漓,却并不十分严重。
年轻人捂着脖子,几步退到老郝身边,扔下长剑:“我输了!”
骆贤看着自己手里的柴刀,并不理他,心里一片惋惜:这刀刀刃上崩裂了无数个口子,早已钝得无比,而且自己伤势在身,也没能使出全力,不然这一刀就算不能结果他,也至少能卸下他一只手臂。
“两位都是好武艺,只是小掌柜刀法更胜一筹。”这两人动手居然没分出生死,让老郝喜出望外,只是虽然年轻人已被骆贤挫了锐气,再不喊打喊杀,骆贤却依旧提着柴刀,一张小脸上冷淡得看不出心思,老郝生怕她不依不饶,忙将来意和盘托出,“不过能在小掌柜手下走这么多招,也算是难得,这样的人,想来也足以做小掌柜的替身了,是不是?”
原来诚王一夜之间丧失许多精锐,十分心痛,借着这一次封城大举反击,悄悄清除怀王在洛州城安插的许多要紧所在,怀王意欲要骆十八到别州再做些个案子出来,引开诚王的注意,却又不打算真的派骆贤去,只得从死士里面又挑出一位悍勇之士来,便是邵云峰。
邵云峰出身少林,却没能沾上半分佛性,只一味好勇斗狠,他素来要眼高于顶,乐于杀人放火,却并不乐意做骆十八的替身,这一回陪老郝来,想试试骆十八的斤两,不想却吃了亏。
骆十八恶名远扬,他觉得自己此举得罪了骆贤,生怕骆贤对他赶尽杀绝,站在老郝背后,一手捂着脖子,只运气凝神,只等骆贤再逼近一步,就要逃之夭夭。
不意骆贤听了老郝的话,只看着他冷冷淡淡点点头:“剑法不过中人,好在有几分力气——想来也挑不出其他人来,就他吧!”
话音未落,邵云峰就觉得一股风声,那柄柴刀擦着他的肋骨钉进墙里,只剩个刀柄。
“要我杀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眼下还有几分用处,”骆贤仰起脸,盯着他的眼睛,眼神仿佛能把他看穿,良久突然破颜一笑,只是笑容里没有一分温度,“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不要说想活,想死,也未必容易了!”
她又看了老郝一眼,转身推门走了。老郝见她走了,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老天保佑,刚刚那一刀,我还以为我要和你一块儿倒霉了呢!”他一边擦汗,一边埋怨,“早说了这个小掌柜狠辣,你怎么就敢惹她?”
邵云峰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按住了胸口,身上鲜血淋漓,脸上一片惨白,半晌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骆贤那一刀是十成的劲道,把他伤得不轻,但他躲不开,也不敢躲,如果躲,那下场就没这么轻松了!按着胸口他抬起头来,神智疼痛地几近模糊时又有了些陌生的念头——他从未想过骆十八会是这么个冷冷淡淡冰肌玉骨的小人儿,倘若她不是骆十八,他一定要把她揉碎搓圆,可她是骆十八,他就简直想要把她整个揉成一团,撕成碎片,再一口口吞下去,占为己有——连着这个人,连着骆十八的刀法,杀气,名利。没理会老郝嘟嘟囔囔地抱怨,邵云峰运气自墙上一寸寸拔起那柄柴刀,摸着那刀柄,他自己对着自己笑了。
其实骆贤刚一见面的时候就觉察出邵云峰看自己的眼神不老实,然而这样的事也司空常见,解决的手段也极容易——只要教训一顿就行,如果不听教训,就一刀了账。只要骆十八有刀在手,有谁能把她怎么样?
她觉得邵云峰并不是个听教训的人,但听了老郝的话,就绝不愿意把这个人一刀了账:杀人容易,再找一个有能耐胆量冒充骆十八的愣头青可不容易。故此她宁愿费事威胁提点几句,等出门转过一个弯,便疾步向顾三莲的院子走去——她心里急于把骆十八这个名字从身上甩去,就算是暂时小小一阵解脱,也能让她心花怒放。
进院之前,骆贤先找个僻静地方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把自己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之后就带着笑意推开房门:“莲娘!”
“怎么这么高兴?”顾三莲听见她声音里有些不带遮掩的喜意,坐在桌前抬起头,不及说话,骆贤已经绕过来整个人贴在她背上,小脑袋藏进她的头发里,在她耳边点一点头:“高兴。”
“高兴什么?”那桌上没处理的信笺只剩下四五封,顾三莲放下笔,转身双手扶起骆贤的脸,见她还在笑,脸上在笑,眼睛里也在笑,就也不由自主地微笑,“到底碰上什么好事了?”
“洛州这地方不错,”骆贤小猫似地又缠上来,“我暂时不走,咱们就在这里过年吧。”
她心里算得清楚,诚王吃了一次亏,绝不会轻易上当,想要让他再上钩,非精细布置几个月不可,这段时间,她虽然仍然需要预备着怀王随时听用,不能离开洛州,但足可以和顾三莲清清静静逍遥一阵了!
顾三莲一直担心骆贤不知什么时候便又去做那不知道什么行当的云游,听说她能安稳呆在自己身边一阵,也是高兴。“那好,”她朝骆贤点一点头,“我们就在这里过年。”说着便把写好的信又拆开来——既然要在这里过年,那湖州有些事,就不得不重新交代一番了。
骆贤不愿离开,索性站在桌边替她磨墨,磨好墨她洗了手转身进了小厨房,端出碟点心,自己拈一块随便嚼着,又拈着点心往顾三莲嘴里送。顾三莲吃了两块,朝她摇头:“写字的时候不能吃东西,要宁神定气。”
“嗯。”骆贤点点头,然而人依旧捧着茶碗站在顾三莲身边,“喝茶。”
顾三莲接过茶碗,见骆贤眼巴巴小狗一样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放下茶碗把剩下的书信叠成一摞:“也不用这么急。”她对自己解释似地说了一句,就拉着骆贤的手,到床边将那件未完成的衣裳翻出来,开始重新飞针走线。想着骆贤身上的伤势,她决定还是等那么一两天,手里动作又慢了下来:“阿洛,等衣裳做好了,咱们再回城,好不好?我——”顾三莲没能说完,骆贤突然过来猛地一把把她抱住,吓得她立时扬起手举高手里的针,剩下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阿洛!”
骆贤动作极快,顾三莲回过神来一阵后怕,觉得自己真的生气了。“要是针扎到了怎么办?”她将针线收起,见骆贤垂着眼睛蹭过来,就继续板住脸,“怎么总是不小心?”
其实凭骆贤的身手,要躲开顾三莲手里的针实在是轻而易举,顾三莲知道,但见她行事有一丝不小心,就不由自主地担心,她继续板着脸,想要借着机会从头到尾好好数落一下骆贤处处的不小心,可骆贤扑进她怀里,让她就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衣裳不急,回城也不急,”骆贤整张脸埋在她肩上,声音仿佛小心翼翼的讨好似地,“莲娘,我心里高兴,就想和你这么,这么呆一会儿。”
自幼及长,骆贤都常年和那些恶人混在一处,触目可及的都是些算计杀戮,虽然于人情世故上仿佛老谋深算,但某些地方又稚嫩无比。她心里高兴,觉得仿佛装了满满的东西急于向顾三莲倾泻,然而却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是本能地小兽一样缠住顾三莲,整个人贴在顾三莲身上,她觉得犹有不足,但是也并不知道如何做,只是把顾三莲死死抱紧,不肯撒手,同时吞吞吐吐地低声解释:“我,我今天是真的高兴。真的,自从你下山,我就不记得再有过什么高兴的事了。”
顾三莲并不厌烦骆贤缠她,她只是觉得有些害羞和尴尬,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半大不小的两个人,就是都是女的,她也觉得有些不妥。论理风月场上的人,再荒唐的事也见过,何况骆贤此刻是纯然无邪的,但她自离开**便不愿自己再沾上那些个连自己都不想再去想的事,故此这些方面反而比常人更加敏感顾虑。
“阿洛啊。”骆贤的话让她心底一软,又一酸,几乎红了眼圈。把骆贤拢在怀里,她强自笑着逗她,“那你还急着赶我走,嗯?好不容易见了面,还是急着要走,嗯?”
“我怕你出事。”骆贤自她发间抬起脸来,眼睛里是满满的担忧,“现在,也一样怕。”
顾三莲觉得自己的微笑有些撑不住了。“阿洛,我也,我也,一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哽着嗓子把话一口气说完,“你不知道我也一样怕你出事,嗯?这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顾三莲的眼泪止不住了。骆贤昨天不再瞒她身上的伤,她高兴, 可今早起身,她悄悄替骆贤检查了一番,新伤不说,旧伤层层叠叠,且有好些都似乎几近致命。顾三莲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却也没法说出来,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化成了眼泪。
骆贤开始还拼命地替她擦,见顾三莲那眼泪断线似的滔滔不绝,心急之下整个人用力搂住顾三莲,把她带得一起倒在床上,轻轻拍抚顾三莲的后背。“莲娘,”她心里是和顾三莲一样愧疚担忧不安,但也一样的无可奈何,“我没事,真的,我真的没事。”
骆贤并不会安慰人,只能学着顾三莲安抚自己的模样,来回轻抚,同时就把“没事”这个词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而顾三莲发泄了自己的担忧一会儿,心情平复下来,又觉得尴尬:她比骆贤年长八岁,这时就觉得自己一个大人让骆贤担心安慰实在不像话。她坐起来自床边扯过手帕擦擦眼泪,又露出惯常的笑容。“阿洛,”她柔声问骆贤,“晚上想吃点什么?”
骆贤并不做声,只是咬着嘴唇看着她,仿佛在思索什么。顾三莲又问了一遍,骆贤却又不做声地扑了过来,顾三莲这一次便不再由着她:“再不做饭,天就晚了!”
骆贤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并不松手,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看着她,顾三莲觉得脸上几乎有些发烫:“阿洛?”
一个微冷柔软的触感印在了她的泪痕上,一触即离,骆贤扬起脸,眼睛对着顾三莲的眼睛:“莲娘,你真好。”
顾三莲整个人僵硬了一会儿,突然雷击一样,猛地就把骆贤推开了!“阿洛,你——”骆贤觉得她那神色不像是生气,可也不像是高兴,神色复杂地看着骆贤一会儿,顾三莲叹了一口气,“我去做饭。”
她匆匆进了小厨房,便再也不肯出来。骆贤自己再三鼓气,却也不敢出声召唤。孤零零抱膝坐在床上,她心底觉得空荡荡的难受,且失望于自己和顾三莲没法更肆无忌惮地亲近——她虽然明白那些个勾当,但毕竟年少不识风月,也还想不出什么具体明确的举动,脑袋里只是想要耳鬓厮磨地亲近纠缠;而顾三莲躲在小厨房里,一边炒菜煮汤,一边就觉得自己脸上依旧一阵阵的发烫,心底更是一阵阵烦乱纠结,骆贤明明还是不知事的孩子,自己怎么就突然对她生出了那一丝欲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