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前尘
顾三莲在小厨房里操办了近半个时辰,几乎把小厨房里剩下的菜蔬鱼肉都用上了。最后她看着最后盛出来的排骨汤叹了口气,躲无可躲地将一道道菜端到桌上。骆贤极快地自床上窜了下来,立在桌前垂着眼睛替她盛饭添汤,末了坐在顾三莲对面,依旧是一副做错了事垂头丧气的摸样,顾三莲于心不忍,想想自己刚刚那一丝异样,又忍住了。其实那在风月场上的人来看,那种亲亲抱抱的念头根本算不得什么欲念,但顾三莲鉴于出身,反而对此本能似地反感——骆贤待她几近真诚无隐,心里头契合到了极致,她贪恋这样的感觉,并不愿自己和骆贤的关系掺杂一丝身体上的杂质。
两个人对着满桌琳琅大餐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晚饭,掌灯后骆贤沐浴出来擦干头发,看着灯下缝衣的顾三莲依旧欲言又止,等熄灯上床,顾三莲与骆贤稍微拉开了些微距离,骆贤眼巴巴看着她,却也不敢开口。
“莲娘,”顾三莲并没有睡意,只在黑暗中静静听骆贤的动静,骆贤在她身边连着翻了几个身,就委委屈屈地开口试探,“我今天——你生气了?”
“阿洛,”顾三莲转过脸看她,目光很是认真,“你今天怎么突然亲我?”
骆贤在黑暗中红了脸。她并不敢说是幼年见过青龙寨上三寨主夫妇这样亲热,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一个妥当的借口:“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亲——可能是苏晓晨知道吧。”
“苏晓晨?”顾三莲确定这个名字从未听闻,而听骆贤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异样,便转移了注意力问,“什么时候结识的朋友么?”
骆贤叹了口气;“苏晓晨,可能就是我。”
顾三莲一怔,突然猛地醒悟过来,心里立时升起一片异样的冷意。她翻过身仔细打量骆贤和她身后的阴影,觉得她并没有那些传说中冤魂缠身的戾气和种种不祥征兆,又不放心地摸了摸骆贤的脸颊和心口,觉得触手温暖,显见依旧无恙,才放下心来:“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你?”
“我想起来了。”骆贤声音里不带一丝怨气,只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厌烦疲倦,“之前我练功有过一次走火入魔,差点没了命,就是那时候想起来了。苏晓晨自记事起记得的那些东西,我都一下子知道了,就像,就像,”她用心思索了一下,寻出个恰当的比方来,“就像看戏,看书一样。”
顾三莲觉得骆贤那眼神里仿佛隐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哀伤,便伸展双臂把骆贤搂进了怀里,低声安慰:“就是想起来了,我也觉得阿洛就是阿洛,没大变过,别想那么多了。”
“我没想。”骆贤伸手抱住她,小脸藏在她的胸口,“我也觉得,和看戏,看书差不多。”
这是骆贤的真心话。她少年老成,又在凶险中锻炼的心如铁石,早有了一套自己的看法主意,绝不轻易动摇。虽然苏晓晨的记忆包罗万象,但于她而言,实在如看戏一样,只是最后那一段才让她恍然大悟,心生波澜——原来在骆寨主夫妇眼里,她本来就不是儿女,而是冤家。
但即使知道前生的苏晓晨死得冤枉悲惨,骆贤也没打算报仇——她的魂是苏晓晨的,可肉身却是骆氏夫妇所给,两方都像是自己的父母,却又都不完全是,从这个角度看,她反而有些怨恨苏晓晨——知道了这些事,她就再也没有爹娘了!
她年纪还小,对这些还暗地里有些依恋,就算爹娘只值得怨恨,也是好的,可如今她只能就这么无可奈何地把前生今世那笔帐一笔勾销,就算再见到,也只是路人一样了。
她剩下的,只有一个顾三莲。
顾三莲这样金贵,故此骆贤便起心要把两人一辈子拴在一起,在脑海里把苏晓晨那一辈子又挑挑拣拣地翻检了一遍。她低声开口:“莲娘,苏晓晨活了二十岁,算上她,我现在就该是三十四岁,比你老得多了。”
“哪有这么算的?”顾三莲依旧觉得她还是孩子,“要是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世,论年纪不是该成精了?”她突然隐约悟出了骆贤话里的含义,不由得微微一怔,转过脸看着骆贤,心乱如麻。
“阿洛,”她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你才十四啊。你——”
“我十岁见到你,就喜欢上了。”骆贤耳朵一阵阵发烧,鼓足勇气赖在顾三莲身上不起来,“十四岁都可以定亲了,我怎么还算小?”
“不能那么算。”顾三莲轻抚她的头发,目光里带着些骆贤看不懂的东西,“你还是个孩子,我都,我都二十二了,已经是残花败柳半老徐娘了!”
“苏晓晨也二十了!”骆贤不敢把苏晓晨诺大年纪都没成亲的真相说出来,只拿着她的年纪做挡箭牌。
“那不一样,”顾三莲摇头,“你也说了,那就是看戏一样。”
“那——”骆贤语塞,想了一会儿,她哭丧着脸坐了起来,声音里带出了懊悔沮丧,“你觉得我年纪小?还嫌我什么?没法给你名分,孩子?”
“什么嫌弃?”顾三莲坐起身,替骆贤披上锦被,“阿洛知道我的出身,我早都不思量那些,就算阿洛是男子,我也一样这么说:不是阿洛不好,是我配不上阿洛。”
骆贤咬着嘴唇不出声,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恨恨咬了咬牙,猛地掀被跳下床去。顾三莲一把把她捞住:“阿洛!”
“话已经说开了,”骆贤一张脸冷冰冰的,目光肃然,“我对你有意,你没这个打算,再这么和你住下去,就是平白占你的便宜。”
“说什么傻话!”顾三莲又气又笑,“我们两个一处,谁会说你占我的便宜?”
“那是他们不知道!”骆贤小脸涨得通红,“就算我们两个,又不是,又不是不能肌肤之亲!”
那四个字入耳,顾三莲知道,她和骆贤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不愿意,不是不喜欢骆贤,也不是对女子相悦有什么抵触,她在**里,这样的事看得多了,她只是觉得自己残花败柳诺大年纪,配不上骆贤这样清白的孩子——其实算起来骆贤也未必清白,但在顾三莲眼里,却是个值得良缘美满的好孩子。她一心为骆贤打算,并不想应承,可如今骆贤又羞又急,摆明了要一走了之,她便没法拒绝了。她怕再也见不到骆贤。
稍微思索了一下,顾三莲放缓了声音:“阿洛,这种事不能急。你让我考虑些时日?”
“反正你还是不答应,有什么好考虑的?”
“这种事,”顾三莲停了停,“也不是一定不行。只是,不能是现在。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情窦初开是什么滋味——”
“你说我小,我不和你争,你呢?”骆贤认真地看着她,“你总知道是什么滋味。你,”她的脸红了,“你讨厌我亲你?”
顾三莲觉得以后真不能把骆贤当个小孩子了。她避开骆贤的目光,低声回答:“不讨厌。”
“真的?”
“我说不是不能考虑,不是骗你。”顾三莲恢复了常态,拉住骆贤的手,“只是这是一辈子的事,总要慎重考虑。”
“我知道。”骆贤顺着她的力道坐回床上,“我本来没打算今天说,只是一时——”她垂着眼睛打量顾三莲,见她神色温和,没有什么讨厌烦恶,才继续说下去,“我就想和你长长久久在一块儿,一直都想。”
顾三莲心底一软,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咱们现在这样,也一样可以长久啊。”
“那不一样。”骆贤认真地争辩。
“有什么不一样?”
骆贤仰着脸看着她不说话。良久,突然挺起身子,将唇印上顾三莲的脸。“我说不出,”她在顾三莲耳边喃喃,“但我知道不一样。莲娘,我不是小孩子。”
顾三莲心口脸上一起发烫,同时就心乱如麻。骆贤眼神里全是期待羞怯,她不忍回绝,可也不愿回应,更没法推开。“阿洛啊,”她把骆贤搂在怀里,却寻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轻轻感叹,“你是长大了,可你也还不是大人啊。”
“大人该什么样?”骆贤贴在她身上,倒还是规规矩矩的,“挣钱养家?我有钱,我养得起你。”
“不是。”顾三莲苦笑,心想你说这样的话,让我怎么把你看成是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