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上班族及學生的人潮，電車顯得空曠許多。

由真與桃香併坐在一起，彼此間卻沒有任何交談。

也許是氣氛太悶了，由真不禁偷偷觀察起桃香，半垂的眼簾、緊抿的唇瓣，令由真突然忐忑不安了起來。果然，強迫桃香蹺課還是讓她生氣了嗎？

「看什麼？」

桃香突然開口，嚇了由真好大一跳，心虛的移轉了視線，「沒什麼阿……」

「是這樣嗎？姐姐妳那麼專心的盯著我的嘴唇，我會以為妳跟那些男人一樣想吻我耶。」

「吻妳？！妳在說什麼傻話阿！」由真生氣到連耳朵都發紅了，「妳被男人強吻了嗎？是哪個傢伙幹的？武藏丘那個嗎？我這就去找他算帳！」

「沒、沒有啦，姐姐，那是我開玩笑的。」桃香扯了扯由真的袖子，臉也跟著紅了起來，「妳別這麼激動，快點坐下啦。大家都在看。」

「……是玩笑？」

「恩！」桃香連忙點頭。

「……妳阿、以後別開這種玩笑啦！」由真癱坐回位置上，深深地吐了一大口氣，「真是的，心臟差點停住了。」

「就算是真的，姐姐妳也不用這麼激動吧？」

「是真的！？」由真彷彿被人踩到痛處一般，整個人彈了起來，「到底是哪個傢伙？快點告訴我，我一定要去教訓教訓他！」

「老姐妳好好聽人家講話啦！」桃香站起身，用力將由真壓回座位，「我明明是說”就算是真的”，那就表示不是真的阿！而且我才不會不小心被強吻呢！」

「是、是這樣阿……」由真尷尬的抓抓頭髮，「抱歉，我太衝動了。」

「知道就好。」桃香微笑，手指在她頭髮上撥弄著，「妳看妳，頭髮都抓亂了。」

「都快到家了，沒關係啦！」

「妳是沒關係，但我可不想跟這樣的姐姐走在一塊兒阿！」

「好、好，就隨妳高興吧。」

為了避免與桃香對視，由真乾脆閉上眼睛。

都是桃香亂開玩笑的關係，害她現在老是不小心往桃香的嘴唇看去……

由真可以理解男人為什麼想吻桃香，紅潤而有光澤的唇瓣，微笑時勾起誘人的弧線，簡直就像在邀請別人去品嚐一樣，連她都不免怦然心動，更別提那些色欲薰心的男人。

幸好桃香似乎對他們都看不上眼，沒有跟他們接吻過——咦、等等！由真突然想到一件非常嚴重的問題。

「姐、姐姐！妳幹嘛突然睜開眼睛阿？嚇死我了……」桃香以異常快的速度往後拉開身體，還心有餘悸般拍了拍胸口，彷彿真的受到很大的驚嚇。

她的眼睛有這麼可怕嗎？由真不太高興的想。雖然很想罵罵桃香，不過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

「桃香，妳接吻——」

「——姐、姐姐姐、妳妳在說什麼阿？我、我剛剛可沒有偷吻妳喔。」

由真皺起眉頭，「我當然知道妳沒有偷吻我阿！我要說的又不是這個。我是問說妳有接吻過嗎？」

沒被強吻並不代表沒有接過吻阿！

如果因為冷戰的關係，使桃香不僅與男人接吻甚至丟掉處女的話，她這個姐姐就太失敗了，失敗的簡直想去死阿！

「原、原來是這樣阿……」

聽清楚問題後，桃香莫名的鬆了一口氣。但由真可根本輕鬆不起來。

「所以呢、到底有沒有過？」

桃香歪頭想了想，「小的時候有吧？」

竟然小的時候就有了？由真怒不可遏，「對象是誰？」

「誰？」桃香對由真的問題似乎相當疑惑，「不就是姐姐妳嗎？」

「喔，原來是我阿——我？！！」由真瞬間瞪大了雙眼。

「要不然還有誰？」

「沒有啦！」由真低頭苦思，「竟然是我阿……？」

「這麼說起來，我的初吻竟然被姐姐奪走了，還真是可悲呢！」

「被我奪走有什麼不好？我的初吻不是也被妳奪走了？！」

「那又不一樣，我跟姐姐的身價可是差很多的！」

「妳還真敢說阿。我想起來了，當初明明就是妳一直哭著要我親妳，我才會親下去的。」

「哪、哪有阿？」桃香羞惱地大喊：「要不是姐姐妳欺負我的話，我根本不會哭阿！更何況我當時說的是要抱抱吧？誰知道妳抱過來後就親下去了！」

「竟然記的這麼清楚阿？」連她都差點忘了這回事，年紀更小的桃香居然連細節都能記得，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桃香妳其實很常回味這件事吧？」

「我才沒有！」

「少騙人了。」

「就說真的沒——」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乘客了。」

「「幹嘛？！」」由真與桃香同時惡狠狠的回頭一瞪，車掌嚇得倒退了兩步。

「雖、雖然有些男乘客對兩位的初吻經驗很有興趣，但兩位吵到更多女乘客了，所以希望能降低一點音量。」車掌勉強擠出一絲笑臉，但他的嘴角很明顯在抽搐。

由真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喔，知道了。」

「非、非常感謝兩位的合作。」

靜下來後，由真才發現確實有很多乘客對她們投以好奇的目光，有的甚至在一旁指指點點。

與傻瓜軍團做了夠多糗事的她根本不在意別人的視線。但桃香呢？這種情況對注重形象的桃香來說一定相當難受吧？！

突然由真靈機一動。她先暗示性的假咳一聲，而後露出最和藹的笑容向桃香說道：「對了，綾乃，我們剛才說到哪啦？」

桃香楞住了，但多年的默契讓她立刻反應過來，「由乃姐，我們剛才正說到劇本第三章第四節第五目的部分。」

「台詞都已經記的差不多了嘛，綾乃妳非常入戲呢。」

「哪裡，我根本比不上由乃姐阿。」

「阿、已經到站了，我們該下車了喔，綾乃。」由真說，「在電車上對劇本真是節省時間，而且又有真實氣氛呢！」

「是阿、由乃姐。」

由真與桃香相視一笑，相偕步出電車。

和樂融融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待電車門一關閉，兩人馬上斂下笑容，恢復成以往的臉色。

「呼～～經過咱們的一番掩飾，剛才那些人應該只會記得綾乃跟由乃的名字吧。」

「希望如此，要不然就太丟臉了……」桃香掩面哭泣。

鈴木家。

客廳裡，桃香依舊面無表情地翻閱著雜誌，已經洗好澡的由真坐在地板上，覺得非常無聊。

「桃香～～」

桃香頭也不抬，「幹嘛？」

桃香的態度令由真有些不悅，但她盡量以和氣的語調提議道：「難得都蹺課了，窩在家裡多無趣阿！咱們一起出門逛逛吧。」

由真試著釋出善意，想不到桃香依舊頭也不抬便冷冷拋出一句：「不．要．」

由真額上的青筋爆開了，「妳這傢伙，還在生悶氣阿？剛才在電車上的事情又不全是我的錯！」

桃香不甘示弱的丟下雜誌，站起來與由真對峙，「我有說是姐姐妳的錯嗎？！我只是覺得跟妳一起出門就會發生丟臉的事情，才不想跟妳一起出門阿！」

「什麼叫跟我一起出門就會發生丟臉的事情？！」由真也跟著站起身子。

「就像剛剛的事阿！」

「那妳果然在生剛才的氣嘛！幹嘛死不承認？」

「我才沒有生氣！」

「那妳現在這種態度是什麼意思！？」

「我平常不都是這個樣子嗎？」

說的也是，桃香確實一直都是這種愛理不理的態度。

為什麼以往的她可以接受，現在卻覺得被冷落了呢？

由真不願意去思索，反而惱羞成怒的大喊：「反正、我就是覺得妳在生悶氣！」

「我才沒有——唔、」

桃香的嘴唇果然很軟。

要不是擔心舌頭被咬的話，她一定會舔舔看是什麼味道。

「姐姐妳、妳竟然……」桃香摸著嘴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此刻充滿疑惑而顯得無助的桃香，看起來相當可愛，「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剛才在洗澡的時候想起來，那時候會親妳就是想封住妳的嘴巴，讓妳不能再囉唆嘛！」由真乾笑幾聲，「所以突然想要試試看。」

「就為了這個理由，我得被妳這種傢伙吻？」

「什、什麼這種傢伙啦！我好歹也是妳的姐姐阿！跟我接吻有什麼不好？」

「當然不好阿！妳到底在想些什麼阿？」桃香整張臉都脹紅了，「妳這個笨蛋、蠢蛋、沒有腦袋的笨姐——嗚唔！」

為了封住刺耳的話語，由真再次欺上前去，吻住桃香喋喋不休的唇瓣。

平常總說不出好話的這張嘴與自己的嘴唇相觸時，竟會產生如此美妙的感覺，是由真想都沒想過的。

在退開前，她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沒有什麼味道，卻還是覺得甜甜的，是錯覺嗎？

為了驗證，由真特意舔了舔自己的唇瓣。恩，果然沒味道嘛！

「姐、姐……」

桃香的語調有些顫抖，由真低頭一看，發現瞪著自己的那雙眼睛已經蒙上一層霧氣。

糟糕，該不會要哭了吧？

「對、對不起，桃香，我不知道妳這麼討厭跟我接吻，不會再有下次了。」

她伸手將桃香擁入懷裡。

桃香一開始有些抗拒，但最後還是在她懷中啜泣起來。

「姐姐……笨蛋……」桃香一邊哭泣，一邊搥打她的肩膀，「我不喜歡妳為了那種奇怪的理由吻我……」

「我知道。所以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嘛！」由真苦笑，「對不起。不要哭了嘛。」

桃香抬起頭，哭的紅腫的雙眼盯著她，「妳根本沒聽懂我的意思嘛……」

「恩？我誤解了什麼嗎？」

「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嗎？」知道桃香愛生悶氣，由真對她的”沒什麼”實在不太放心，「如果我又誤會什麼事情，跟我說一下就好了，不要悶在心裡啦！」

「就說沒什麼了嘛！姐姐妳真是囉唆耶！」

剛才還哭的惹人心疼的桃香，竟然在短短幾秒後就恢復以往的暴躁，變化之快讓由真簡直不敢相信。

不過，這才是真正的桃香阿！由真悄悄鬆了口氣。

「我可是在關心妳耶！妳竟然嫌我囉唆？」

「嫌妳囉唆又怎麼樣？妳還不是一天到晚嫌我？」

「誰叫妳真的很囉唆嘛……」由真無奈的笑了，「我們一定要抱著吵架嗎？這樣子很難說明我們感情好還是不好耶。」

「這有必要說明嗎？當然是不好阿！」

說歸說，桃香卻還是緊緊抱住她的腰，甚至將臉頰埋進她胸前。

怎麼可以口是心非的這麼可愛阿？！

由真已經懶得調侃桃香了，現在的她只能順從自己的渴望將桃香擁得更緊一點，就像桃香對她所做的一樣。

『姐姐～～桃香長大以後要當姐姐的新娘子喔！』

比自己矮了一顆頭的妹妹搖搖晃晃的跑過來，興高采烈的這麼說著。

是看了什麼奇怪的電視嗎？還是大姐又給桃香灌輸了錯誤的觀念？由真望著一臉期盼的她，遲遲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桃香這麼可愛，以後會有很多人喜歡的，不需要跟我結婚啦！』

『……姐姐不喜歡桃香嗎？』

桃香癟起嘴，鼻子抽了抽，眼淚就快要掉下來了。

由真趕緊抱住桃香，慌張的安慰道：『我當然喜歡桃香阿！這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桃香了，妳不要哭喔。』

『那桃香可以當姐姐的新娘子嗎？』

『嗚……』當然不行阿！由真只不過多考慮了幾秒，桃香便『哇～～』地哭了出來。

怕吵醒正在午睡中的大姐，由真想也不想的，以自己的嘴巴堵住了桃香的唇。

陌生的親暱行為，確實讓桃香停止了哭泣。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疑惑的看著自己。

『姐、姐姐？』

『剛才那件事只有新郎與新娘之間才能做喔！』由真一知半解地解釋道，『所以桃香以後就是我的新娘子了喔！』

『真的嗎？！』桃香驚喜的叫了出來，『桃香最喜歡姐姐了。』

『我阿，也最喜歡桃香了。』

最喜歡了……

「——什麼蠢話阿？！！」無法忍受自己竟有如此想法的由真，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

她用力睜開眼睛，方才在眼前的桃香已經消失無蹤，喊出去的聲音像被夜晚的寧靜給吸入一般，顯得格外冷清寂寥。

「……是夢嗎？」

注意到身旁熟睡的桃香皺起眉頭，將臉縮進被子裡，由真不禁伸手摸摸桃香的頭髮，柔軟觸感及體溫帶來的真實感，使由真安心地吁了口氣。

由真拉開被子走下床，桃香似乎感覺到她的離去，迷迷糊糊的張開了眼，「姐姐……？」

「我去喝杯水，等一下就回來。」

桃香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勉強地點了點頭，「恩……」

「好好睡吧。」

由真從客廳的櫥櫃裡翻出了幾本相簿，想將遺忘的過去捕捉回來。

其實只要隨便翻翻就能知道，她與桃香的感情根本不是不好，而是好的不能再好，因為整本相簿裡面，她們兩個幾乎都黏在一起，記得她們親密到大姐曾經吃味的說過：『桃香眼裡其實只有妳這個姐姐吧？那我為妳們做了那麼多，到底算什麼阿？』

『……媽媽吧？』她老實回答，理所當然的被大姐海扁了一頓。

不是由真自誇，小時候的桃香真的非常可愛，老是跟在她身後『姐姐、姐姐』的叫著，像隻黏人的小狗一樣，也難怪大姐吃醋吃的兇。

「阿、這張照片……」跟夢裡穿的衣服一樣呢。

由真好奇的將照片拿出來，背面簡單地寫著”桃香 5歲”。……為什麼只寫桃香阿？明明她也站在旁邊阿！大姐！

算了，果然還是可愛的小孩子容易受到疼愛阿！對桃香也充分溺愛的由真是十分理解這種感受的。

現在的重點是，竟然真的有這兩件衣服阿，那剛才的夢是真的嗎？

「不可能吧……」

都已經遺忘這麼久的事情，有可能在夢中完全呈現出來嗎？由真不太相信。

由真將照片放回原位，再度瀏覽起相本。

雖然爸媽長年在外工作，但因為有大姐的照顧，她與桃香從來不覺得寂寞。和一般家庭裡的孩子們相同，大姐會帶她們去公園玩、去遊樂園、游泳池，每個時期也都用照片好好的記錄下來。

可惜的是，在她國小六年級時，大姐結婚離家，照片就很少增加了，更別提桃香升上國中後，她們根本沒有再合照過了。

由真拿出一張照片，那是桃香小學的畢業典禮，也是她們到現在的最後一張合照。

當時她搭著桃香的肩膀，笑的傻呼呼的，根本沒想到之後會與最親愛的妹妹形同陌路。

雖然國中生活有繪里子的加入，但平常總是覺得少些了什麼。

買了新的CD，只能和繪里子分享；想要去哪裡玩，也只能約那兩位死黨。

當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待在家裡時，常會想著等下桃香回來要臭罵她一頓，等桃香反擊時再道歉，希望能利用這樣的方式和好。

但一旦見到桃香帶著得意的笑容回家，她又什麼都不想說了。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桃香即將升上高中時，由真才驚覺原來日子真的過的那麼快。她什麼都來不及說，卻已經過了兩年的光陰。

是幸運或是不幸。

也因為她們有兩年多的隔閡，由真才得以發覺到：桃香長大了，她不再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一位小女孩，而是更加成熟且具有魅力的女孩子。

由真重新正視桃香的那一天，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變了。

桃香還是她最親愛的妹妹，但又不再是她熟悉的妹妹，桃香的一顰一笑都讓她驚奇、甚至心動。

心動……多麼陌生的詞彙。

由真半躺在沙發上，凝視著照片裡的她和桃香，嘴角不自覺浮現苦笑。方才的夢境像是電影一樣，在她腦海不斷放映著。

『桃香長大後要當姐姐的新娘子喔！』

『桃香以後就是我的新娘子了。』

如果這夢是真的該有多好？

如果……由真慢慢閉上了眼，思緒也漸漸模糊不清起來。

——如果、夢裡的話能夠成真、又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