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Miya 于 2011-11-14 23:57 编辑
霜华如雪,纯阳宫的三月天,长空栈道上一如既往冷得寂寞。山下老君宫的暮钟隐隐夹着风雪中传来,久不曾闻的吱呀声出奇突兀,平台上的疯道人撩起眼皮,远远的一个红影踏雪而来。
“道长可还安好?”来者一身戎装,血红色的披风在雪山松影下猎猎作响。只是一问,不待回答,却未做留,一步步脚印向着森罗万象方向走去,就如同多年来的每一次那样。
道人未回话,状若未闻,只是更紧地缩了缩袖子,望也不望消失的红影,默默地掏出酒葫芦抿了一口,“痴儿啊……”
……
琅嬛对白晴最初的印象很模糊,彼时她跪在太极广场的冰冷石阶上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视线早已经模糊得只能看到一片茫然的白,寒风早已夹杂着飞雪将身上的单衣打透,衣角血意早已变成暗褐色,只凭着一柄意志强撑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悉索却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她费力地抬起头,却只看得到一个中年男子的隐约身影,许久,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痴儿,雁北遗族是禁忌,以血洗血,这个孩子终将与其祖一样入魔杀戮,我本不想让纯阳淌这浑水,你这又是何苦……”
琅嬛听得糊涂,正挣扎着要回答,却听得背后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师尊教导有方,徒弟前夜研读道法,悟得几句玄机,寻思说给师尊端正,有道是是道门无门,自在即道,这孩子与我纯阳有缘,与外物又有何干,不知师尊以为如何……”
再多的,琅嬛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在终于撑不下去正面倒下的时候,隐约间看到身后陌生的,那个白衣赛雪的纤细身影,如鹤一般道风仙骨……
这之后琅嬛便拜入了纯阳刀宗门下,正式拜师的那一天,剑宗门下来观礼,其中一个静虚弟子甚至红着眼指着她鼻子大骂“师姐陪你跪了一天一夜风寒至今未愈,你却探望都不探望一下。有没有良心?”她此时才发现静虚首席弟子白晴竟然未曾出席,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那人的脸,便只暗暗记下了名字。
后来,身无武功的她被剑宗弟子欺负,那人总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一来二去,纯阳宫的人虽然仍旧对她疏远以待,却渐渐再也无人来捉弄嘲讽。
再后来……她就因为偷学门派武功被逐出了纯阳宫。
“妖孽之后,本想教你清心修道,万万未想到你竟然蛊惑晴儿私授你武功,本派却是容不得你。”
下山的那天,太极广场空空荡荡。她忍不住回头张望,奉命送她到驿站的弟子推了她一把,一脸厌恶地地告诉她:师姐因为违背师令偷教她武功被罚坐忘峰上禁闭。原来如此……她低头半晌却没有抽泣,望着仿佛云端上的坐忘峰,头也不回的坐上了去东都天策府的马车,却错过了,匆匆赶到两仪门的白衣初次染尘……
……
秋去冬来,纯阳宫的雪年如一年,似乎从琅嬛走后就完全没有变过。每日晨钟暮鼓,明月孤云,白晴依然是那个广受师弟师妹喜爱的师姐,一举一止也更加的符合仙家规范,唯每日都要去两仪门静站两个时辰这个习惯显得古怪,风雪不误,知内情的弟子见了,都不由得暗自叹气。
琅嬛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只听说去年的时候离开了天策府下落不明,掌门故意在白晴面前提起这个消息的时候,还特意轻蔑地说妖孽果然是妖孽之类的……白晴却仿佛没有听见,眼神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
一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初春,与春风一起到达的还有血色未干的战报。令众人未能想到的是白晴竟然主动接了特使的征令,未待一众师弟师妹的劝阻,便趁天色未亮纵马去了龙门。弟子们不解,转而去找掌门,得到的却是掌门从昨晚已进入闭关修炼的回复。门后紧握拂尘的容颜,仿若一夜便又苍老了许多。
“孽缘啊,孽缘……”
侍童在关门闭合的瞬间,听到了掌门的微声叹息。
……
白晴的死讯传到纯阳宫的时候,已经是她下山之后的六个年头之后了。琅嬛扶灵回来的时候,静虚弟子的剑尖几乎就要抵住她的喉间,
“杀人凶手!”
她无言以对。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再见白晴,却是那样的情景……
那天,风沙猎猎,她策马弯弓,阵前六百米开外便是重重围困的玉门关,困兽一般在千军万马中犹自挣扎。本以为今日便可破城。却见城上突然多了一个陌生道家弟子,武艺了得,不多时已折尽先锋三员副将。
城下血意盎然,城头的人影烈日下却不减风骨,回忆又涌上心头,雁北之血骤翻,一箭穿云带着呼啸射向城头的身影,就在箭尖快到那人面前时,只见对方身形一晃,却是打着旋儿如梯云一般步了下来,一瞬也未见停留地直直一剑向着她扑过来。好俊的功夫,她下意识地横枪来挡,却是咫尺对面的时候,楞在了当场……
纵是她自认早已不动如山,却是真真正正的,在此刻动摇了。
……师姐,论武功机智如你,何必居于这雪山一角……
……嬛儿,乱世如歌,随我看尽这密林雪景不好么……
离开纯阳之后,她入了天策府,每天对着马匹战旗夕阳斜晖,长剑换长枪,武功一练就是三年。日子过得单纯而无聊,唯独每每静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起雪山上那一抹青白色的衣袖,以及衣袖下略微冰冷却温柔若水的手指,便愈加觉得烦躁,非要不停的练功才能压下心头那一丝念想。久而久之,武功大成,待天策府内少有敌手后便四处游历,父亲旧部找上门来,想着自己既然是妖孽之后那就索性坐实了恶人的名号,唯心头一点相思,终未能绝。
子时,琅嬛坐于林边,想着过往岁月,忽然就这么觉得斗转星移,一切似乎都变了。
“原来你入了恶人,难怪从来没有你的消息。”
“师姐却是为何下山?留在山上自在清净不好么?”
“初时是为了寻你,如今却是为了护这天下。”
“却不能放手么?天下背负了我雁北皇族的血,不踏平长安不能抚先人之灵。”
“五年前,我问一人,可愿看尽密林雪景,白首不负相思。我无法等到那人的回答,唯一可做的就只有守住那一片密林的清静了……”
她望着白晴离去的背影,忽然漫天黄沙中很想痛哭一场。即使在荒凉之地呆了这么久,她还是不喜欢身上蒙尘。大概是在纯阳宫的时候养成的习惯……那个人,总是一袭青边白衣,在常年积雪的纯阳山上,好像随时都要飞升出去一样。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多到她以为那个不染尘的身影只是自己记忆中的幻影而已,原来,却是一如从前,从未有过改变。
白晴死于自那之后的第二年冬天。初雪时节,当琅嬛匆忙赶到的时候,恍惚间,那个辉夜如雪的身影,早已褐迹斑驳——独战十煞,虽是尽歼,却是惨胜。靠坐岩背,落雪飘零,湿了衣襟红了血,
“我在等你。”
“我知道。”
“经脉寸断,我怕是没救了。”
“我……知道……”
“别……哭了,雁北血咒,以血洗血。我为你洗尽诅咒,今后,莫要再犯傻……”
“我知……”
“嬛儿……”
“嗯?”
“我想回……”
“嗯?”
……
…… ……
是夜,当人群散去,森罗万象的密林中,一座坟茔静静地守望着雪景。独坐坟前的身影红衣盖雪,一壶桂花酿,两盏青瓷杯……早已凝成这孤峰一隅。
嬛儿,乱世如歌,随我看尽这密林雪景不好么?
师姐,待我武功学成,得了天下,就带你走遍大好河山,谁还稀罕这到处都是牛鼻子的冷巴巴的孤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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