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人岛 于 2011-12-14 16:03 编辑
《狼与七拼八凑的冒险》
序章 狼与冻结的月色
那是不适宜驻足的月色。
冬初至,夜里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收割掉所有还在枝头的枯叶,有人打开门,毫无防备地呼出第一口白气——大概就是那样洁白——被冻结一般的月色。
乌塔兰的人们将之称为狼出行的夜晚。
这里的狼不是实指,即使乌塔兰存在过狼,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们口中的狼只有一匹——或者说只有一位。
狼神柯塞因。
有着比月色更矜贵的银灰色皮毛的、大地的守护神。
无论冒出多少新教,无论传教士拜访多少次,都没人能撼动乌塔兰人民对于古神的信仰,以及口耳相传的传说。
月色冻结的夜晚是柯塞因出行的日子,风是低语,纷飞的落叶是狼的脚步。
不过在更为寒冷的北方大地上,‘狼出行的夜晚’有着另一层含义。
意味着夜色里藏有强盗。
某处传来哨子声。
虽然刻意伪装成了野兽的嘶嚎——不过对于山野里混大的自己也太拙劣了——还不如直接装鬼叫,反正没人听过鬼说话的声音。
等等……鬼能说话吗?
歪头思考的时间里,周围传来了脚步声。
借着地利,前面两个后面三个的包抄——对于伪装的‘狼’还算不错,给个及格分吧。
咔嗒。
扳动火器的声音。
对一个徒手的目标用上枪这也太过分啦,摆明了想见血嘛,这群‘狼’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马铃薯吗?
马铃薯的话用油煎或用奶油焗都很好吃,可惜人头就不能这么做了。
在自己驻足的时候,包围圈缩小了。
打头阵的两只‘狼’率先进入视野。
姿态也好武器也好,都彰显出他们是久据山道的猎手。
顺着风传来了烟草、酒和食物的味道,搞得自己也不耐烦起来。
就赶快解决吧,然后去更温暖的地方。
这样想着,抬起了头。
眼前劫道者的脸上堆满了对猎物的贪婪、对自己手腕的自信、以及不可免除的恐惧——
‘别光害怕,多少给我来点敬畏啊。’
冻结般的月光下——银灰色的狼想要说什么似的微笑了起来。
‘——对于来到异地的神的敬畏。’
片刻过后。
地上躺着五具尸体,虽然就完整性而言该说是四具半。
凶手自然是猎人们想要狩猎的狼——不过在狼看来,这只是再正当不过的自卫罢了。
“所以说这些家伙把人命当成什么了……不袭击我不就不会死了吗?”
擦掉手上的血,狼无意义地喃喃自语。
不对,既然能够以人类的语言发出感慨,此时已经不是狼了。
除了喜爱在月色皎洁的夜晚出行,乌塔兰还流传着其他关于狼神柯塞因的故事。
比如柯塞因嗜赌如命,又喜爱甜食。
比如其既能化身为狼,又能化身为端庄的少女。
擦掉手上的血,曾经是狼的少女无意义地喃喃自语。
“所以说这些家伙把人命当成什么了……不袭击我不就不会死了吗?”
这里有这么一个故事。
不是实指,仅仅是作为比喻的故事。
在某个地方,有个被人们所信仰的神。
虽然守护的是土地而非人类,依旧被作为象征信仰了很久。
然后某一天,神发现了。
原来自己被束缚着这件事。
原来自己哪里也没有去过这件事。
于是,神落跑了。
抛下身为神的职责,抛下守护着的地盘,抛下信仰自己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了。
这里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从尸体身上扒掉最后一件外套,柯塞因总算觉得暖和了起来。
套猎人的衣服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在这山里也没法更讲究了。
鞋倒是都大得来回晃荡,她走了几步又顺脚踢掉。
就算用的是人类的外貌,赤脚走到城镇还算不上难事。
到城里是该先吃东西还是先赌一把呢,柯塞因思考着,轻轻哈出一口气。
呼吸里的水分迅速冻结成白气,向着前方蔓延开来。
就像一条没有边界、哪里都能抵达的道路。
第一章 狼与吟游诗人的赌局(上)
如果——人类的灵魂可以食用的话——
抱歉,听起来有点像恶魔谈论的话题了?不过我绝无此意,我想讨论的——是什么样的灵魂食用起来比较美味——
不知世事的孩童,洁白又单纯,尝起来没什么滋味。
情窦初开的少女,甜得发腻,会导致蛀牙。
高洁的骑士很有嚼劲,却难以烹熟;老道的商人浑身是油,叫人无从下口。
如果您问我什么人的灵魂最好吃的话——
——果然还是赌徒吧。
漫无边际地发着呆,柯塞因将筹码从食指滚到小指,又娴熟地滚回来。
动物都是运动最多的部分最好吃,同理还是大起大落惯了的赌徒灵魂最为美味,因为是活肉嘛。
——虽然自己也没机会亲口验证一下。
带着难以言清的微笑,她随手将骰子丢了出去。
沿着山道一直走的终点是法特林,所谓的“分歧之镇”,经由这里能到达两座城邦,然而无论哪边距离都极为遥远,现在是初冬,自北而来的风雪已经打理好了行装,有不惧天气的装满补给匆匆上路,也有惧怕严寒的打算窝到春天再动身。
穿过了这里,就是毫无消遣的漫漫旅途,柯塞因当掉了从猎人身上搜刮来的手枪,想都没想先一偿赌瘾。
然而她所在的地方不是赌场。
法特林虽称得上五脏俱全,却没大到拥有正规的赌场,幸好真正的赌徒从不拘泥于环境,街头巷尾可以开盘,小酒馆里照样可以。
几个大汉占据了一张圆桌,摆上牌、骰子和筹码就拉开了阵势,柯塞因坐着个酒桶夹在他们中间,一头银发在暗褐色的布料里异常显眼。
她好的是赌博这个过程,因此对输赢不大在意,有时不看形势牌就扔出去了,今天已经连输了三把,坐在她上家的男人连赢三把心情大好,笑声震天响,又屈肘碰了碰她:“小姑娘,要是下局你赢了,我就多给你几个钱买鞋穿~”
柯塞因眯起眼,她仍光着脚,狼没有为赤足所苦的概念,不过在人类看来这满脚泥泞的女孩子简直可怜透了——她笑嘻嘻地咧开嘴:“好啊,不过你用不着给我买鞋,请我份蛋白杏仁糖饼就行了。”
有围观的叫了起来:“杏仁糖饼?蜂蜜糖就不错了你还想吃那高级货?”
也有人笑:“跟她赌,堂堂一个男人别那么小气!”
柯塞因左右看看,随即扮出副什么都不懂的无辜神情:“原来那点心很贵啊?我只觉得样子好看……那,我要蜂蜜糖就行了……”
上家本来是趁兴随口一说,见她不懂行成这样突然信心大增,觉着输给谁也不可能输给这小姑娘,干脆应了起哄的人:“成,要是你赢了,杏仁饼和蜂蜜糖我都请你!”
柯塞因带头鼓掌:“真好真好,真大方真大方。”
庄家反倒有些看不过去:“这姑娘今天运气不好,你赢了她也没意思,不如换种赌法。”他走到吧台与老板说了几句,只见老板从后厨拖了一箱鱼出来,“这是今天新到的鱼,你们试试赌这个,谁吃得多谁就赢——小姑娘赢了赌注还是杏仁糖饼,输了我请蜂蜜糖作安慰奖。”
众人被这提议逗乐了:“这种比法更没悬念吧?诚心要给老四省钱不是?”“也不一定,小姑娘肚子叫过好几次了,搞不好胃口大开比老四多吃几条,还等着续饭后甜点。”
柯塞因也乐,清楚庄家是想给她们台阶下,可惜平常赌法她撑死七成胜率,比食量却想输都难,她笑吟吟地看向上家:“正好我最近想吃鱼。”
那上家也认为这种比法稳赚不赔,忙不迭地同意了。
后来柯塞因咬着做工精致价格也很惊致的蛋白杏仁糖饼,觉得自己很难忘掉那些人看她吃下一箱鱼时的表情。
她得留着多回味几天,无聊时拿来笑一笑。
柯塞因坐在酒馆角落干掉最后一块杏仁糖饼,心知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就算待下去也没人肯再跟她赌。
不放水倒不是求胜心切,是真饿,而且她觉得自己最近缺钙,得多吃点鱼补补。
塞翁失马,一报还一报。
她刚想叹气,一个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这位小姐真是好手气哪?”
着实是世故到有些狡猾的口吻。
一同传来的还有叮叮当当的铃声,那是钿有羽毛纹样的笛形铃,略微晃动就流水般响个不停。
简直像会走路的乐器,只有哗众取宠的家伙才会佩戴这种鬼东西。
柯塞因以自己都没察觉的幅度皱了皱眉头。
她不喜欢带铃的人,无论是戴哨铃的猎人还是系花铃的舞者,装饰笛形铃的吟游诗人也一样讨厌——肯定是因为他们奉承起神明来毫无节操——她在心里严肃认真地找了个借口。
那叮了咣当的吟游诗人已经走到身边,柯塞因慢条斯理地舔掉指尖最后一点糖霜,说:“手气不行,胃口倒是还可以。”
吟游诗人又笑得一阵叮了咣当,笑完在她对面坐下:“您的幽默感真令人钦佩。”
幽默你妹,钦佩你妹,叮了咣当你妹。
狼神抬起眼,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年轻到跟那些熟极而流的套话格格不入。
更加格格不入的,是颜色。
她见过的吟游诗人无一不装饰得五颜六色,好像把自己染成一只鸟是业界行规,且不是鹦鹉就是孔雀。
然而眼前这只鸟,身上只有黑与白,黑的是眉眼衣发,白的是脸。
黑得像阴影,白得像骨。
不是瓷也不是雪,是荒野中断成一截一截被噬净了血肉的骨。
黑白构成的吟游诗人浅浅露出一个微笑:“您盯得这么专注……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柯塞因点了点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吟游诗人跟着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柯塞因挑起一边眉毛:“找我有事?我现在不怎么想听故事。”
吟游诗人没有做声,伸出一只手摊在桌上。
她手里攥着一条项链——比起项链更像是皮质的项圈——紧实的兽皮泛着光芒,没有花纹,只匝了一圈铜锈色的线,皮子在嵌宝石的地方微微隆起,上下眼皮一般包裹着里面——
里面镶嵌的也不是宝石,是眼球。
红色底、略有黑斑、瞳孔细长又锐利、润泽得像是镀着泪水的——龙的眼球。
柯塞因原本只想观察它是不是真眼,那眼睛却像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叫人不得不死死盯着它看,盯着盯着,那无焦距的红色眼球猛然转向她——也盯着她看——眨了一下,又一下。
她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它还会动?真的会动?”
“这链子叫‘狱囚之眼’,虽称不上绝世的珍品,也算是个稀罕东西,”她合拢手指把眼球遮了起来,“其实我想以此为赌注——与您赌上一场。”
“……赌?”
“赌。”吟游诗人偏过脸,示意她刚刚就坐在酒馆另一个角落,“就像您刚刚做的那样。”
狼神皱眉:“那关我什么事?”
“您让我觉得赌博是件很有乐趣的事,过去我从未享受过这种乐趣,因此想从最懂得赌博之乐的老师身上补完这一课——里面没有任何阴谋,也没有任何诡计。”
“这么声明的人肚子里才有鬼。”
“您说的是。”
柯塞因沉吟。
这黑诗人浑身上下无一不虚伪没处不可疑,可那会眨的眼球项链实在好玩。
把它戴在手腕上,给别人看的时候戳一下,然后眨巴眨巴,想想就好可爱(Q﹃Q)……好可爱好可爱(Q﹃Q)……
真的可疑……也真的好想要……
柯塞因使劲挠了挠头,原本柔顺的银发顿时蓬成一团杂毛,她一拍桌子:“好啊,来。”
吟游诗人很客气地做出笑容:“您是内行,您觉得怎么赌比较好呢?”
“随便,什么我都奉陪,”她迎战似的对上吟游诗人的眼,慢慢笑了起来,“只要你尽兴。”
吟游诗人搭在桌上手指动了一下,像是有些疑惑,她侧过头思考了一阵,然后身体前倾:“那我们就来赌——”
她最后几个字压得极低,又极为清晰,仿佛是贴着柯塞因耳边说出来的,柯塞因下意识地去摸耳朵,又想起头上已经没有兽耳了。
“——赌您到底是不是人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