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shizawa 于 2011-12-2 10:18 编辑
第四话 战斗的终焉
自从战场回来以后,有些人就变得很奇怪。
首先是莉艾拉,她像小狗一样蹲守在47的吊床前。不顾被划伤的危险,打磨、擦拭那两柄重量惊人的长刀;用近乎病态的细致将.408码放整齐;小心翼翼地拆卸『塞尔贝莉亚』、替它清理枪管、上油,然后又细细地组装。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在尽量放慢速度来完成这些事情,好像惧怕做完这些事儿之后的无所事事。
躺在吊床上的47,观察她所做的一切,一言不发。
偶尔她会回到自己的帐篷——在没有得到这支半数以上的认可之前,她还不能住进422的兵舍—— 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除开必要的时刻,莉艾拉都守在那里,或是清理她的那把加利安,或是翻一翻47扔在那里的书。
古兹鲁格悄悄地翻过那些书,难以想象,居然是童话。
快要散架的书页里,无非净是些勇者斗恶龙,骑士拯救公主,好心人得到好报一类的弱智童话。噢,我的上帝啊,还有插图呢。每个人都有些奇怪的爱好,比如说蕾拉喜欢调教男人,阿鲁冯斯喜欢被蕾拉调教,戴特喜欢吃摆放在臭袜子旁边的肉罐头,菲利克斯和玖里奥喜欢搞基,但是你能想象老虎喜欢吃胡萝卜吗?
47爱看连环画。那个47。
一想到这个,他得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
奇怪的不止是莉艾拉,艾米和蕾拉也一样,她们在看到自己时的欲言又止,古兹鲁格就明白了。
他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回来的这些人,包括他自己,都开始沉默得像47。
古兹鲁格坐在树荫下,眯起眼睛盯着那两个人。抬起手腕,4月30日,14时32分。45小时前,在这片平原上展开了72小时战斗中兵力对比最悬殊、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参战人员只有3个,他们所要面对的是65人组成的突击部队。如果换做以往,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装备上,任何对抗都是以卵击石。
今时不同往日。
他拿起一罐啤酒,清洌的酒香填满了他的肺。
从艾米和蕾拉的状况可以判断出那是一场极为艰难的战斗。
艾米的肩膀和胳膊被打穿两个洞,感谢上帝,肩膀那个洞距离心脏还差那么几公分,不然现在她就会躺在克鲁特•欧文的旁边,长眠不醒。蕾拉幸运的多,她没受伤,但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受。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刚出现在营地时,他还以为是不知道打哪儿来收拾垃圾的老太婆,一头漂亮的金发被油污弄得活像是被人用刮刀乱刮一气的油画。你能想到多糟糕就有多糟糕。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精力去调教那些『没用的男人』了。
47?她中了4颗子弹。啊哈,里维尔说,在中这4枪之前她还中过一枪,肩胛骨的位置,拿出子弹后,伤口被简单的处理了下。止了下血,包扎了下,就这样。她什么也没说。
算算时间,大概是与莉艾拉一同行动时留下的。连同肩头的那一个,48小时内那家伙身上一共留下了5个弹孔。右臂一个,肩部一个,腹部一个,两条腿各一个。
她什么也没说。
他很想问问那场战斗的详情,可艾米和蕾拉都绝口不谈。问47?他的勇气在心底鼓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那家伙除了她自己,谁都不信任。
这是他老早就得出的结论。他开始怀疑47来到这里的目的,这样一个人,杀人机器,却没有站在她本应站在的舞台上。
谁会把兰德古利兹的军刀当做刮胡刀使唤?那些脑袋里锈得开出了花儿的指挥官们。典型的猪脑子,他们才是加利亚节节败退的根源所在。
压倒性的胜利使得3小时前的最后一场战斗变得格外轻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对方就放弃了抵抗。他们比想象中顺利地拿到了物资,为瓦塞尔桥的义勇军赢得了喘息的机会。十几分钟前克罗少校来过一次,他象征性地看了一眼,眼神跟瞥了下路边的乞丐没什么两样。在训练场相遇时,他对古兹鲁格露出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然后匆匆钻进军用吉普,一溜烟地走上回头路。不用说,他的情妇还在阿斯隆市廉价旅馆的床上等着他呢。
那笑容直到现在还让古兹鲁格胃里泛恶心。
这支队伍会好起来吗?古兹鲁格有点怀疑。空荡荡的胃里不知不觉填满了冒着泡沫的啤酒,被吸收,分解,古兹鲁格觉得尿意涌上来了。
走到宿舍门前,戴特正蹲在门口从罐头里掏肉吃,他抬起那张嘴角还黏着肉末的脸,冲着古兹鲁格咧嘴一笑。
我的天。真恶心,他居然直接用手指头掏着吃。
古兹鲁格倒抽一口凉气。
和这样的家伙为伍就是我的命运。
仅仅因为他是达鲁库斯人就被扔进了422部队,弃卒集散地。那些违犯军纪的家伙和重罪犯像牲口一样被人拿着名为『死亡』的鞭子集中在一起,任人宰割,为人卖命。
格尔斯内格的妓女还值几个钱呢。而在422,没有名字,没有尊严,所谓的价值就是用来体现在送死这件事上面。你活着,那些老家伙们就会发出嘲笑『你小子走狗屎运啦,等着瞧吧』。你死了,他们会朝你的坟墓吐上一口唾沫,就这么回事儿。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机车被检修时发出的轰鸣声就是世界正在崩塌的悲鸣,那个狭小的、闭塞的、时常会充满汗臭味儿的『世界』在向他求救,而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一边听着那声音,一边在臭烘烘的厕所里等待着尿液释放。
他以为自己会跳起来,冲到外面去,像个疯子那样大吼大叫着让那些毛手毛脚的新兵们停下来。他没有,只是一拳砸烂了厕所墙面上的玻璃砖。
三天前这里来了一个怪人。
蕾拉用皮鞭抽打着阿鲁冯斯时候脑海里突然窜出来47那张冷得能结冰的脸。
真是晦气。
手里的鞭子停了下来。肩膀有点冷,她想到。
“女王陛下,您怎么了?”
阿鲁冯斯躺在地上,喘着气,仅仅穿着短裤,身上深深浅浅地拓印着鞭痕,浑身上下看起来像是差生的试卷。
即便如此他还不忘保持绅士风度,一脸的滑稽可笑。
蕾拉笑不出来。换做是以前,阿鲁冯斯一定会立即吃顿鞭子,而现在她连训斥他的力气都没,发了好半天的呆才回过神来。
“闭嘴。”
抬手,落下。阿鲁冯斯结实的身体上又多了一道紫红色的痕迹。
闭嘴。
她的眼前出现了帝国士兵尸体。还有那个女人。47。
闭嘴,闭嘴!
鞭子不停地落下,脚下传来阿鲁冯斯满足的呻吟声。
她快要想起来那些努力遗忘的事情。手里的鞭子如同脱缰的野马,满草地撒欢儿似的在阿鲁冯斯的身体上碾来碾去。
不要想起来,不要想起来。
闭嘴!闭嘴!闭嘴!
那是噩梦。记忆的闸门正被打开,阳光明媚,春意正浓。她朝前走,朝前走,看到了帝国士兵的尸体,还有正在享用尸体的野兽。
野兽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一直看,那里有一片红色的漩涡,要把她完全的吸进去。
她想不起来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头痛欲裂,那感觉仿佛有人正揪着她的头发朝着深渊里使劲往下按。她的灵魂被一只手揪离了身体,又毫无怜惜之意地扔进记忆的泥潭里。泥潭里有数不清的脸,她想挣扎着爬起来,结果却跌得更深,那些脸顺着黏黏糊糊的泥浆涌进她的喉咙。软软地,顺滑得好似冰激凌。
野兽蹲在泥潭旁俯视着她,嘴角还流淌着鲜血。在记忆的泥浆里摸索了好一阵子,蕾拉可算认出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47。
她终于尖叫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47。长官。』
一大群孩子挤在废弃的游泳池里,像是整装待发的沙丁鱼罐头,密密麻麻。手里拿着花名册的教官看了他们一眼,侧过脸对身后的士兵说道:
“打开水闸。”
大部分孩子才7、8岁的样子,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没有被灌输过『溺水』的概念,也没有被灌输过『危险』的概念,有些孩子甚至指着那些正在喷洒冷水的出水口开心地喊叫着。
对于大人们来说,那是一场实验。而对于孩子们来说,那是一场新颖的游戏。
不用为了一丁点儿的食物互相殴打的头破血流,也不用光着脚在铺满石子儿的路上奔跑。大人们说这都是游戏,谁打得最狠,谁跑得最快,谁就有奖励。
孩子们不怎么清楚那些输掉了游戏的同伴怎么样了,也没空关心关心哪些事儿。他们又饿又冷,除了想要吃饱穿暖,脑袋瓜儿里什么也没留下。
游戏的胜利者们汇聚在这里,看,又有一场游戏等待着他们。
水漫过脚丫的时候,他们在嬉戏;漫过膝盖的时候,他们在欢笑;漫过胸口的时候,他们觉得冷;漫过头部的时候,他们没有喊叫。大人们站在水池边,冷眼旁观,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水终于注满了整个游泳池。
再也不用听那群小畜生们的吵闹声啦。
教官合上花名册,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他小时候经常这么做,把一大群玩具鸭扔进水盆里,搅啊搅,可是它们就是不沉,这让他很是恼火。
现在小小的玩具鸭挤满了整个水池。
因为数量庞大,所以有一部分尸体直接沉到了水底。飘在水面上的尸体你靠着我我靠着他,不分彼此地连在一起。
你们这群小杂种再也浮不起来啦。
20分钟后士兵们开始清点尸体,小小的玩具鸭们被一只只地扔进锈迹斑驳驳的铁箱,不久后便会被运往焚尸场集中处理。教官将花名册扔进游泳池,准备在当天的实验日志上写下结论,「无一生还」。老实说,他有那么点失望。
“报告长官!发现活鸭!”
他摆了摆手,示意把生还者弄上来。
两只还沾着水的小鸭子。嘎嘎嘎,嘎嘎嘎。放心,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欢蹦乱跳的继续下水了。
「生还二人。」
他面带微笑地在实验日志上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