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the end】
199X年──德国──艾因斯伯城
这个国家的冬季来得很快,大雪覆盖后,有时甚至失去日照期,一整天都是黑夜。
在雪染森林深处有一处城堡古迹建物,其中属于小主人的房间仍灯火通明。
「──呐呐、Saber!国王跟王后最后怎么了?」床上的伊莉亚斯菲尔抱着棉被,听完入迷的故事后,迫不及待追问:「一定是幸福快乐的结局吧?所有童话故事都这样说的!」
「……是呢,我想也是。」被小女孩称为“Saber”的人物,实际上是个金发碧眼的少女,身穿一袭苍蓝色礼服裙装,同色丝带在发后一丝不苟地束着。她坐在小女孩的床铺旁,表情虽无太大情绪波动,那道清澄嗓音却能让人听出她的温柔。「毕竟都是努力的人,值得一个幸福快乐的结局。」
猜中结局,伊莉亚非常开心,她拍拍棉被,在床上用小小的屁股跳着。「Saber、再说一个故事吧!」
「不行,已经是妳的睡觉时间了。我们约好只说一个故事的。」
「哎~~~没关系嘛!反正妈妈跟切嗣都不在这里,Saber~~」
「伊莉亚斯菲尔,」金发少女那道轻和语气中,有股不容置疑的气度,让打算合法耍小孩任性的八岁小女孩霎时闭嘴。「遵守约定也是淑女(Lady)的矜持,请牢记在心。」
「唔──……Saber、真顽固!」伊莉亚斯菲尔鼓起脸颊,乖乖钻进被窝。如果是其他人训责她的淑女教养,她肯定不当一回事,甚至会嗤之以鼻,但Saber是名天生散发贵族威严之感的对象,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果然是小孩子。Saber为她盖好棉被,起身凝望那张小小睡容。
刚才还那么精力旺盛,却头一黏在枕上就立刻睡着了。
「……Saber?」房门被打开,那里站着一名银发红瞳、美得不像真人的女性,正轻唤她的名字。
「是艾莉斯菲尔啊。」Saber往床铺后方退了一步,有礼地说:「请进吧,妳的女儿已经睡了。」
艾莉走近床,小心翼翼坐在边缘,低头亲吻女儿的额头。一整天都没看到她了,真想念。
「谢谢妳帮我照顾伊莉亚,Saber。」
「举手之劳罢了。」身为英灵中号称最强阶级的Servant‧Saber,相比起女主人歉然的神情,她只是态度大方地回应:「毕竟妳跟切嗣要为明日去日本的事忙碌,而我也不是第一次照顾小孩了。」
Saber过去有孩子吗?艾莉差点把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最后一刻勉强收声。
在亚瑟王各种传奇故事中,其子就是篡夺王位、引发不列颠内战的元凶,实在不是适合当作闲聊的话题。
亚瑟王啊……。
艾莉望着那名站在身边,散发如月清冷高洁的少女,再次为她清纯优美的形像感到由衷怜爱。
当初从康威尔湖泊找出遗失一千五百年的亚瑟王剑鞘,用以当作召唤英灵的媒介,艾莉曾想像传说拔出石中剑、统一不列颠,甚至一度带兵攻进罗马帝国的王者,会是怎样长相、如何人物。
万万没想到,听从召唤现身人世的,竟是一名楚楚可怜、身形娇小的少女。
切嗣生气Saber时代的人,把救国重任丢在少女之身上,艾莉却怜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因为那一定是极为艰难、充满绝望的时期,才不得不牺牲少女的幸福。就像她作为艾因斯伯的人造人,如果有别的办法、如果不是无路可走,没有人会想做到这么可悲的地步。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说:「对不起呢,Saber……如果我能更有用点就好了。」
身为切嗣之妻的艾莉,希望丈夫与Saber的仇视关系能改善,但不管是Master或Servant,两方都是固执至极的性格。
「这样就好了,艾莉斯菲尔,妳无条件支持丈夫的理想,并没有错。」Saber轻轻摇头,毫无芥蒂。「我的妻子也曾如此待我,我明白的。」
「──哎?妻子?」
是不满对方毫不掩饰的惊讶吗?Saber一手放在腰际,抬高下巴,流露自傲之色。「应无可讶异之处吧?我为王数十年,有一个或两个妻子也是当然的。」
「一个或两个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还真是……厉害。」艾莉笑了笑。
「话是这么说,不过仍是同一位对象。」Saber也回以一笑,浅浅笑意,让无垢气质变得稍微容易亲近。
走出伊莉亚的房间,Saber护送女主人回到她的寝室。
当两人漫步在走廊时,艾莉双手别在背后,忍不住好奇心,开口问:「Saber的妻子……是王后吧?她是怎样的人呢?」
各种传奇故事里,王后格琳薇亚总被描述成不忠不贞的女人,她的绝世美貌引发不列颠混乱,圆桌骑士机制也因而崩毁,亚瑟王最后众叛亲离,消失在历史中,王后绝对责无旁贷。
但是,如果连王是女人都有可能了,那么,也许骑士王的王后,并非如传说所述那样不堪。
「嗯……是呢,我已经很久没想起她了,事到如今,也早已忘记她的容貌,不过……」Saber回忆着许久前的事。「在我的时代,她被誉为当代第一美人,当时每日都有各国的贵族和吟游诗人,千里迢迢渡海来我的国家,就为了见我的王后一面。」
「是这么美丽的女性吗?」
「是的。」对于这点,Saber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仅是外表,更是她的气质和胸怀,自小被培育成亚瑟王最完美的王后,让迎娶她为后的我也感到自豪。」
那时辉煌的光景,至今在心中也没有褪色。Saber想着,但为什么,已经记不得那个人的容颜呢?
时间带走所有东西。包含为王时,曾在心底萌芽的个人感情。
现在的她,除了在这场战争中获胜,取得圣杯实现救国心愿以外,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最完美的王后……啊……」
艾莉琢磨的语气,并没逃过Saber的注意。她微垂视线,如湖绿眸浮现内疚。
「我不是个完美的王,但她确实是完美的王后,她的名誉被毁,我要负起一部分责任。在那个时代,作为妻子只能无条件支持丈夫的决定,她别无选择。」Saber停下脚步,凝视艾莉,语气凛然:「但是,妳并不需要,妳还有其它选择,艾莉斯菲尔。」
「我想要这么做,我选择了这么做。」艾莉微微一笑,即使柔和,却坚定异常。
Saber点了个头,既然心意已决就无须多言。决定好方向,只能朝着那个道路而去。
「过去,我曾对我的王后说,想看看未来的模样。」Saber为艾莉打开房门,轻声告白:「我说,在几百几千年后,未来或许就没有战争,人与人不会再彼此伤害,然而……一千五百年过去了,我仍必须持剑战斗,世界,仍到处爆发战争。所以无论我对切嗣有何想法,我亦认同妳和他的理想,就让我们夺得圣杯,实现所望吧,艾莉斯菲尔。」
「──Saber对人类真是很有信心啊。」艾莉走入寝居,口吻欣羡。「人对人,一直都这么有信心,切嗣其实也是一样的,真好啊。」
「在我看来,妳疼爱女儿、深爱丈夫、关怀我这个理应被当成道具使唤的Servant,妳的心,早已让妳比谁都像个真正的人类。」
艾莉愕然地转身,看到了Saber浅笑的姿容。
「无论妳如何诞生于世,都应为自己所拥有的,抬头挺胸。」
这句话,当初,如果我也能对他说出口就好了。Saber的笑,染上稍感落寞的情绪。
艾莉心里五味杂陈,却仍感到这么高兴,不禁眼眶湿热,哽咽道谢:「真的谢谢妳,Saber。」
「理所当然之事。」蓝衣金发的少女稍微弯腰,行了个礼。「晚安,艾莉斯菲尔。」
阖起房门,Saber独自步行回去,月亮光辉透过窗户撒下廊间,吸引她伫足仰望。
亚瑟王的时间,从与世界订下契约成为英灵,便停在卡姆郎之役的瞬间。在那之后,认识的每个人都发生了怎样的事,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是如何继续迈步向前,她并不知道。虽然历史学者给了各式答案,但毕竟不全然可信,Saber一旦想到故国,偶尔就会这样仰头望着明月。
纵然灵魂处在不同时代,纵然相隔几百几千年,但那样的月亮在许久以前就见过,Saber觉得,它必定也曾代替自己看着那些人接下来的故事。
「妳现在在哪里呢──」
她喃喃问着,心底某个无论怎么回想,都再也勾勒不出真实面容的女性。
国王和王后都是努力的人,值得一个幸福快乐的结局。
如果最初不是,便要导正这个错误。
Saber握紧双手,五官转为坚毅线条。
那是活过了神话时代、身负赤龙之血的觉悟。
就靠圣杯扭转一千五百年前的悲剧历史吧!
***
“──妳要跟贝迪维尔一起旅行找寻圆桌骑士?”
“嗯。”
晨日,阿尔托莉亚已穿好衣服,端正地坐在床铺边,她因惊讶而看向格琳薇亚,却马上又脸红地别过头。那名女性仍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棉被盖着窈窕弧度的腰间,黑发略遮略暴地强调丰满柔艳的胸脯,细长的双腿内侧,隐隐留着持续一整夜交欢的清液与红痕。
“太、太危险了,我不能答应。”
“我们都活在危险的时代,陛下。”格琳薇亚轻柔地说服:“如果没有每个人都付出一些、都牺牲一点,这样的时代就不会终结。”
“但是──”
“您作为一国之王,牺牲了一切,我身为您的臣民,也必须做点事,这才公平。”
“我的臣民……”阿尔托莉亚看着在大腿上交握的双手,知道这实在不是时候,却仍忍不住咕哝:“不是……我的王后吗……”
听到了轻笑声。
格琳薇亚起身,从背后环抱那位正闹别扭的国王陛下,唇在耳后与后颈细细吻着。“……是您的王后或臣民,如您所愿就是。”
阿尔托莉亚抿紧唇,制止发出身体被引诱的轻鸣。她在格琳薇亚的吻中,断断续续地说:“妳、妳得起来穿衣服,贝迪维尔快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的。”格琳薇亚的手指已解开男装的前胸暗扣,轻扯衣料,让娇丽白嫩的后颈肌肤更多地泄漏出来,她沿着这迷人的线条,边吻边呢喃:“我跟他说,这三天我要主张对您的占有权,要他先去别的地方待着,别回来了。”
本来已沉浸在吻与指尖的挑逗中,阿尔托莉亚听到这个解释,突然跳了起来。“妳说什么──?!妳跟贝迪维尔说了什么?!”
格琳薇亚无辜地摊摊手。“您要我当您的王后,我要您当我的王,那么,宣示主权不是最当然的事吗?”
听起来好像没错。阿尔托莉亚皱起眉,想了想,但还是摇摇头,差点就被迷惑了!“不、不对!再怎么样也不用对、对贝迪维尔……说、说那种话啊!”
格琳薇亚笑倒在床上,脸颊瑰红通透。“我是开玩笑的,阿尔托莉亚。”
“开玩笑?”亚瑟王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真的,我发誓。”格琳薇亚一手放在左胸,一手举高。
阿尔托莉亚的危机解除,终于松了口气。
“过来这里,妳离我太远了。”格琳薇亚伸手把她拉过来,环抱她的颈间,亲吻她的鼻头。“安心了吗?”
“……下次别这么吓我,我真的差点考虑灭口了。”
那道魅柔笑声,伴随温软舌尖,来到耳畔。“陛下……”
在这种时候的格琳薇亚,总能用简简单单一句呼唤就让阿尔托莉亚晕头转向。她再也克制不了,双臂搂抱她的王后,回以同样热切的吻。
“贝迪维尔真的不会回来吗?”
“真的。”
阿尔托莉亚满意了,一手放在格琳薇亚的背部,一手放在她的双腿下,将她抱起移往床铺更里面,好让自己的膝盖有空间可以压上。
王吻着那双艳红的唇,掌心覆盖滑柔丰实的胸前。
这时,格琳薇亚别开脸,阻止她的亲密。“──陛下,关于我刚才的要求,您答应了吗?”
阿尔托莉亚睁着惊愕绿眼,凝望身下漾开浅笑的赤裸女人。
她不敢相信。
自己居然被妻子以私密欢爱作为威胁。
“……妳一定要格外小心。”就连国王也得叹气了。“要多──”
“──多听贝迪维尔的话,我知道。”格琳薇亚开心地抱住她。“谢谢妳,阿尔托莉亚。”
骏马上的贝迪维尔面色凝重,奔驰在月夜中的无人山道,他怀中抱着一名两岁大的小男孩,男孩非常敏感体贴,丝毫不哭闹。
最后,他控制缰绳,停住战马。在前方等待他的,是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纤细人影。
「王后陛下!」独臂骑士将男孩抱下马。
「一切顺利吗,贝迪维尔?」斗篷人拿开头罩,露出成熟貌美的娇容,虽是女性,腰间却佩带骑士长剑,且从剑鞘与剑柄的磨损度来看,她已在战斗中使用过无数次。
贝迪维尔点头。「勉强把加拉哈德带出坎美乐,接下来就拜托您了,王后陛下。」
亚瑟王渡海远征帝国后,没多久,莫德雷得就联合圆桌骑士和部份贵族,于不列颠发动王位争夺的内乱。叛军再过两日就会到达坎美乐,格琳薇亚要贝迪维尔将加拉哈德带出,再由她把男孩带往蓝斯洛特的故乡躲藏。那里仍有湖之女神庇佑,加拉哈德应该会没事,况且,莫德雷得并不知道加拉哈德将有可能获得圣杯。
说到这个──
「蓝斯洛特呢?」
「他……他还被挡在城外,葛温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那个顽固的葛温!」格琳薇亚怒气冲冲地低骂。
她跟贝迪维尔好不容易找到蓝斯洛特,黑骑士却如传言一样真的发了疯,格琳薇亚留在他身边,花了许久时间和精神才助蓝斯洛特取回神志,就在这时,内乱爆发,她立即要蓝斯洛特动身去坎美乐共讨叛军,在王未自海外归来前,圆桌第一骑士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结果,葛温那家伙居然──!
「我知道他有兄弟之仇,但若真如他所说那么深爱他的王,葛温就该开城接受蓝斯洛特!」
「我会再尽力劝导葛温,但是……」贝迪维尔叹息。「正如您所言,葛温的顽固不下于我们的王。」
格琳薇亚沮丧地摇头,深吸一口气,找回一点冷静。「总之,我先把加拉哈德带去安全处所,届时葛温若仍将蓝斯洛特拒之城外,我再折返回来“好好”说服他!若葛温终于知道变通,愿意与蓝斯洛特并肩作战,我就再去其他地方寻回旧圆桌骑士。」
「您……」贝迪维尔想说,您也跟加拉哈德一起避难去吧,但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因为葛温或许顽固不下于王,但王后陛下可是比王更顽固的人物。
「加拉哈德,」没发现贝迪维尔的心思,格琳薇亚蹲下身,对着那位安静的男孩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
「格琳薇亚~~」牙齿没长全的发音,加拉哈德走过去,抱住格琳薇亚,天真无邪地说:「格琳薇亚~~」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孩子?」格琳薇亚将他抱起来,微笑地望着。
「或许是王在照料他的日子里,曾提过您吧。」
「是这样吗?」格琳薇亚问着加拉哈德,男孩噗哈笑了一声,抓起黑色长发塞到嘴里咀嚼。
格琳薇亚莞尔苦笑。「你跟你的王一样,所有东西都能塞入嘴巴的大食欲。」
就此道别了,贝迪维尔。
格琳薇亚骑马离开前,对独臂骑士伸出手,这次,骑士不是执起亲吻,而是同样伸手与她相握。
「一路顺风,我的朋友。」
「武运昌隆,朋友。」
贝迪维尔不知道这是否是与王后陛下的最后一面,但是,这并不重要。
就与骑士王一样,他们所有人都在不同地方以不同方式,为这个国家奋战。
为了维持和平,为了守护珍惜的人们而努力,如此心志最后一定会导向好的结局。因为曾经,拥有这份理想的少女,拔出了石中剑,开创希望。
阿瓦隆之梦,也将会由少女的剑带来这个时代。
这块大地上,埋葬过许多国王和王后。
吟游诗人吟唱爱情、王城与骑士的名字。
选定王的圣剑。
亚瑟王和圆桌骑士。
光芒万丈的坎美乐之城。
战马驰骋而过的黄金色草原。
没有永恒的事物,过去与未来的王也不再出现。
然而这些事迹,直到今日仍被传颂,到了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