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之瀨初歌 于 2012-1-20 08:25 编辑
※ 靜留生日快樂,送妳一個無敵紳士帥夏樹 XDDDD
※ 12/19要來貼時發現文被關閉了,遲了一天才貼來......=3=
II 薇奧拉
偶爾,還會在恍惚間聽見,走廊深處傳來拐杖落地的鈍重聲響。
篤篤、篤篤,篤篤……
那是一把歷經歲月淬練的陳舊拐杖,尾端因無數次擊地而磨鈍了原有的尖銳,光滑圓潤的手柄絲毫瞧不出最初時嵌過一顆小小的樹瘤。
深色的厚重衣袍裹著一具蒼老傴僂的軀體,銀灰駁雜的長眉自高聳瘦削的顴骨邊直直墜下,齒搖後落盡,眼角與唇上讓夜奈的風霜割出深刻的痕跡──對祖父的記憶已殘剩不多,那拄著拐杖的老人卻彷彿昨日才從無光的走廊盡頭踱出般鮮明。
她與祖父並不特別親近,甚至可說年幼的她下意識迴避這位嚴肅駭人的一家之主,卻為何在雙親形貌都已淡去的現在,祖父那廊間殘燭的模樣兀自清晰?有一日行將就寢,她秉燭穿越幽暗長廊,一幅幅家族肖像掠往身後,她忽地明白了。
祖父、父親、母親、叔叔、伯伯、姑母、堂兄、表弟……比名字先想起的是一個又一個家族間的稱謂,以及幾乎與薇奧拉一族畫上等號的詛咒──絕症。
詛咒。
呵,也許吧。
昨日還在淡淡的陽光下笑著,今夜便突然在餐桌上倒下、就寢前尚微笑地說明晨到林裡獵幾隻兔子,卻再也沒睜開過眼睛……無人明白、無人能治、代代相傳的疾病,說是詛咒也不為過呢。
薇奧拉家的人遍尋各地醫師仍解不開絕症的謎,每個人睡前、餐前鮮少不祈求自己倖免於難,甚至還曾邀請巫師術者前來家中作客,但薇奧拉家的人依舊逐漸消失。
家裡的起居人聲曾經一間多過一間,但闔上的房門卻從此不再開啟;幼時的她眼中每條走廊燈光搖曳輝煌,被捻熄收起的油燈卻愈來愈多。這棟宅邸彷彿進入漫長的深秋,如葉般漸漸枯黃、一一凋零落地,目送埋棺立碑的人一年少過一年,最後,終於只剩下她。
祖父的拐杖並未隨他下葬,依稀記得父親說過,臨終前祖父執拗地說那拐杖以不會腐朽的硬木製成,他要它留在這座宅邸,看薇奧拉家的後人永遠來來去去。
來來,又去去。
來的人及不上去的人數量之眾,曾幾何時,那拐杖已被塵封,多年未曾拂拭了。
──靜留‧薇奧拉佇立窗邊迎著略乾的涼風,幽幽嘆了口氣。
當薇奧拉家僅剩自己,她便不再祈禱,但待她也成為棺柩裡的遺體,這宅邸又該託付給誰?傷腦筋,為絕症搜羅而來的古籍珍典棄之可惜啊……
她的煩惱還來不及得到解答,長年侍奉薇奧拉家的女傭已敲著門,說她的小客人們全來了,正嘻嘻哈哈吵著要找她呢。
「拿些餅乾糖果給他們吧,我一會就來。」
想到村莊裡活潑的孩子,微笑泛上嘴角,她想待會他們定會問起那株橡樹的故事,她可得好好準備──起身離開書房,很快地她便忘卻了遺落在窗邊的煩惱,半點也未帶走。
※ ※ ※ ※ ※
友繪在那株老橡樹下看見靜留,垂眸飲茶、唇漾微笑,婉約一如往常。
「姊姊。」
一地孩子們的稚聲喧嚷在稍遠處翻滾,似乎擾不了樹蔭底的寧靜氣息,靜留端著茶杯,唇角的淺笑添了分歡迎。
「今天來得比較晚?」
友繪挑了靜留身旁的椅子坐下,開口便抱怨水井的繩子斷了,而前來修理的魯賓老爹動作慢又囉嗦,靜留斟著茶問起近況,友繪眉眼間嫌惡更深。
「姊姊都不曉得,羅格里太太有多麼會冤枉人,那些便宜耳環我才看不上眼呢!」
數日前幫忙看顧雜貨攤時一樣首飾掉了,攤主逢人便暗示她有第三隻手,事後卻發現遺失的耳環全落在箱子最底層──她忿忿不平,更尖刻嘲弄羅格里太太過於多疑,羅格里先生定是受不了她的神經質才早早過世,靜留擱下瓷白的茶壺溫聲制止。
「友繪,這樣說太過分了。」
被數落的她立即褪下怒色,委委屈屈小了聲音。
「可是,就因為她胡亂說,這幾天大家都對我冷言冷語,哈薩理那傢伙還在大街上指著我罵小偷,阿羅伊女士也不許我去她家做事了……」
見她眼眶也紅了,靜留抬手撫了她的頰稍加安慰,還往她的茶裡加上兩滴蜂蜜。
「還是姊姊對我最好。」
友繪迅速笑開,摟著靜留手臂說遠方來了行商,還帶著形形色色從沒見過的衣服與帽子,靜留聽著應著,唇邊帶著安適的笑意,不一會幾個孩子也湊了過來。
「靜留姊姊,我們想聽金橡實的故事──」
那對澄亮的紅眸輕輕眨了眨,要孩子們坐好之後,靜留翻開膝上的書,在斑駁的樹影之下,以她柔軟的嗓音娓娓說起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從前、從前……」
往海風吹來的方向走一天,有座總在清晨瀰漫白霧的森林,林裡的樹木又直又高,樹上住了尾羽與麥稈一樣長的鳥,樹洞裡躲著每天要蒐集一百顆樹實的飛鼠,而樹下有黑色的熊、銀色的狼、金色的狐狸與純白色的獨角獸。
黑色的熊會在冬天沉睡,銀色的狼會在秋夜長嚎,金色的狐狸會在春天與夏天捉弄人類,而純白的獨角獸會在黎明與清晨交錯之際,以彎曲傾斜的橡樹枝磨砥牠的角。
在一個漆黑的夜裡,老朽的橡樹悄悄裂了一道縫。黎明時獨角獸來到樹下,逐漸昇起的白霧遮住牠的視線,一不小心,獨角獸便卡在縫裡拔不出來了。無助的牠流著眼淚,低低的悲鳴飄蕩在清晨的白霧之中。
當太陽驅散白色的霧,名叫薇奧拉,每天都到森林裡採摘蘑菇的少女發現了哭泣的獨角獸。牠請求她幫忙,善良的薇奧拉用她柔軟的手指清理樹縫,讓苔泥與碎屑沾滿雙手,終於讓獨角獸重獲自由。
為了感謝薇奧拉,獨角獸前往沒有任何人類與動物能到達的森林深處,取來金色的樹苗送給她。薇奧拉將樹苗栽在屋旁,每天以乾淨的井水澆灌,金色的樹苗每過一夜便長高一寸、變粗一分,太陽般的顏色卻淡去一分。當長成的樹如普通的橡樹般高壯時,從青綠的樹冠之間,開始落下金色的橡實。
「金橡樹一天掉下一顆純金的橡實,薇奧拉很快就成為王國內最富裕的人了。」
靜留笑吟吟地闔上書,一眾小孩全望向頭頂的老橡樹,七嘴八舌爭著問是否現在還每天結出一顆亮著金光的橡實,薇奧拉家僅存的女子眨著眼正要回答,忽然傳來僕人呼喝的聲音。
「隊長,您這樣太……我們還未通報──」
從庭院邊大踏步走來的是村裡新聘的警備隊長尤瑟‧哈薩理,背後還隨著慌慌張張的僕人。那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近老橡樹底,對薇奧拉邸的主人彎下腰,行了過度誇張的禮。
「很抱歉來得如此突然,但有重要的事必須立即告知您,薇奧拉小姐。」
那魯莽的警備隊長竟想捉起靜留的手親吻,友繪急忙往前一擋,毫不客氣斥責他的無禮,哈薩理輕蔑地冷笑,抬手將她推開。
「小鬼閃開!……薇奧拉小姐,您還記得前幾天我們在街上說過的事吧。」
靜留斂了孩子們見慣的溫柔,換上有禮卻也帶有距離的端莊。
「哈薩理隊長,我不記得曾邀請您來也不記得那天曾談過什麼。」
「無妨,我再說一遍,警備隊判定薇奧拉邸位處村莊外圍,容易遭受魔物或野獸滋擾,因此希望薇奧拉小姐允許警備隊進駐以保護您的安全。若您仍感到擔心害怕,警備隊裡最勇猛的戰士──也就是我,十分樂意貼身保護您。」
他說得興高采烈又踏上一步,巨塔般的身影幾乎籠罩眼前的靜留,然而她並未顯露絲毫的不安或驚慌,哈薩理咧嘴一笑。
「此外,我想您可能必須考慮讓薇奧拉邸多一位男主人,因為……」
他刻意壓低聲音,讓即將揭露的消息充滿不可忽視的不祥。
「昨天黃昏,有一隻蝙蝠銜著來自古堡的邀請函,出現在村長家的圍牆上。」
僕人發出驚呼,便是靜留也變了臉色。
年紀稍長的人都聽過那座古堡。
越過村外那片陰森的廣大森林,在萬丈深谷之上,有座飛鳥也難以抵達的古老石堡。石堡之中住著不死的魔物,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自何時起就沉睡在此地,當牠從長眠之中甦醒,帕舒諾村便讓恐怖的陰影攫獲。魔物的信函每隔數年便會出現,不可勝數的未婚女孩被送往古堡,從此再也無人聽過她們的消息。
事隔十年,當大人們逐漸淡忘,小孩們亦聞所未聞的時候,死神的請柬再度送到村長手裡,宣告悲傷與恐懼從不曾遠離,尚未擁有婚約的女子都可能獲選為不幸的祭品。──他的暗示昭然若揭,那位高傲的薇奧拉小姐終於有了不一樣的表情,警備隊長的笑更見得意,然而她迅速平靜了眉眼,僅僅將手一擺。
「事關重大,我們到屋裡談吧,但請先讓我將這株老橡樹的故事說完。」
他示意耐心等候是一名紳士的基本禮節,靜留抬手將躲在樹後的孩子們招來,以她慣有柔和的淡淡笑容說起故事的後續。
成為王國內最富裕的女孩之後,薇奧拉仍住在橡樹旁的小屋裡,以金橡實換來數不盡的麵包及衣物送往全國各地,讓窮苦的孩子不再挨餓受凍。
然而有一天,麵包和衣物消失了。
一個沒有姓氏的男人強迫薇奧拉成為他的新娘,奪取了金橡實的財富及薇奧拉的族姓,並將她囚禁在任何人都攀爬不上的高塔之中。塔內的薇奧拉每一天都流著淚,從清晨到黃昏,持續不斷的嗚咽遠遠傳至白霧瀰漫的森林,驚動了只在黎明與清晨交錯之際行走的獨角獸。
在月光青藍的深夜裡,獨角獸出現在男人面前,希望他釋放善良的薇奧拉,但是男人拒絕了。
『我若讓薇奧拉離開,或許老橡樹就再也結不出純金的橡實。』
『獨角獸送出的禮物無法收回,而作為薇奧拉自由的交換,你將得到新的禮物。』
貪婪的男人答應獨角獸的提議,於是薇奧拉獲得自由,每個清晨從青綠色樹冠之間落下的金橡實也多了一顆。男人很快便成為全世界最富裕的人,更擁有一百個新娘;然而一年之後,坐擁龐大財富的男人發現,當金橡實落地時也會有人死去。
獨角獸送來的不只是禮物,也是惡毒的詛咒。
「又過一年,金橡實不再落下,薇奧拉家的人卻未停止死去。即將死去的人們,身上皆會出現燃燒火焰般的印痕……」
薇奧拉家僅存的小姐走向前去,只讓警備隊長聽見接下來的話,也只讓他看見她脫下長手套,蒼白的手臂上那一道暗紅色的瘢痕。
「而接觸印痕的人……」
她幾乎站到巨塔般的他的身前,警備隊長皺起眉嫌惡地退了開去,戒備著薇奧拉一族著名的詛咒。
「老橡樹的故事就到這裡了。隊長,我們進屋裡去吧?」
她嫣然一笑,邀請他一同入邸談談那些重要的事情,警備隊長拒絕了。
「不必!那些事情我會再和村長討論,妳等著通知吧!」
那些虛偽的敬語消失無蹤,警備隊長悻悻然離去,疾步的背影比來時更加迅速,漫藏靜留眼底的冷一閃而逝。
「靜留姊姊,剛剛的故事是真嗎?妳就快要……」
她轉過頭,只見躲在老橡樹後的孩子三三兩兩走出,幾個還在害怕,幾個已鬆了口氣。只有友繪緊張神色更甚,未說完的語尾甚至有些顫。
「啊啦,妳相信了?」
她一臉擔憂地猜測,靜留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