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芷心生子

芷心只知道当时自己被吴云那惨淡的模样吓得浑身抽搐，而始作俑者的她却面色冷峻的站在一边毫无愧疚之心，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总是温和处变不惊的她会变得如此残酷无情，为什么那个对娘亲恭敬孝顺的她可以狠得下心来禁锢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她可以面不改色的对自己的同僚下这么狠毒的手段。本来她对吴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但他毕竟是他肚子里孩子的生父，孩子还未出生却要面对自己生父变成太监的可怕事实，让她怎么做的到熟视无睹，她想问她，大声的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残暴的模样，还是说现在才是她得本性。可是刚刚问了一句，她就被冷飞隔空点穴点中了昏穴，只觉得眼前一暗，突然就没有意识的倒在某个温暖的怀抱。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冷王府，冷飞面无表情的站在洗脸盆边，手里却兀自的拧着一块打湿的毛巾见芷心醒了，将手上的毛巾递了过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淡淡道“你醒了，擦擦脸吧。”

芷心机械的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没有任何表情的人。一个时辰之前她还暴跳如雷，现在却静如止水，为什么她总能很快的扭转过自己的心态，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你好好休息，我到书房去睡。”冷飞避开芷心的眼睛，从她手里拿过毛巾，在脸盘里洗了洗，搭在架子上。芷心见冷飞有离开的举措，想到吴云的样子，心中不免很是愧疚，对冷飞的残酷很是抵触，低声问道：“不久公主就要嫁过来，王爷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一纸休书？”已经握住门把的冷飞身子明显怔了怔，蓦然回首，唇角抽动一个可怕的笑意，深邃的眸子折射出奇异的光彩，盯着芷心墨染的瞳孔，笑眯眯的反问道“夫人，你想本王什么时候给你休书呢？”芷心没想到，冷飞会反问她，她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揣摩她到底什么意思，思索了一下，对上冷飞危险的笑意，淡淡道“明天吧，有些事情越早终结，对大家都有好处。”

冷飞听罢没有说话，只呵呵的笑了两声，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已是春天，春日的天空是清澈蔚蓝的，色彩虽纯但轻透，好似清新的水彩画一般。风在空中回旋游荡，时能听到它在林间游玩时与新叶嬉戏的轻柔笑声。才吐未久的新叶，在阳光下泛着清翠的光泽，翠得让你眼前一亮，翠得好似能点亮你的心。

吴云毕竟是朝廷的重臣，被冷飞打了伤势手骨倒是一月就复原了，只是命根子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虽然不至于不能生育，但行房质量会大打折扣。吴云就此向朝廷告假三月，也说明了缘由，所有人都知道是冷王爷所为，冷王爷对此事也并不避讳。但是皇帝并为对此作任何追究，准了吴云的假期，大臣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朝堂也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

冷飞并没有写什么休书给芷心，杏儿不明白好好地两个人，现在连小王爷都有了，为什么小姐总是向王爷索要休书，芷心终究还是告诉杏儿这是皇帝的旨意，杏儿不由得暗地将皇帝骂了狗血淋头，经常看着芷心快要分娩的肚子，暗自垂泪，却又无济于事。

恰是人间四月天！蝶飞燕舞，花开草长，山水含笑，生机勃勃！

四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生机盎然日子，在芷心肚子里呆了十个月之久的小人，终于忍不住想要看看这璀璨的世界。

毫无预兆，四月的某个夜晚，芷心突然发现自己肚子开始一阵一阵的紧缩，早上就离开王府的杏儿兴致勃勃的捧着刚收集好百家衣准备给小王爷缝制一件，却发现芷心扶着肚子，面色痛苦的坐在床上，杏儿忙放下手里的衣服，有些慌乱的大叫着人。隔壁书房浅眠的冷飞听见杏儿的大叫，慌忙跑进内屋，发现芷心痛苦的蜷缩在一起，仓皇地从床上搂起芷心，芷心的下身已经见红，鲜红的血在她的白袍上漫开，仿若灿烂的红花怒放。冷飞的脸上却无一丝血色，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中凝聚着海一般深的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当整个身体倒在她得怀抱中，芷心觉得异常安心，一手拉着她得长袖，强撑着想向冷飞一笑，表示自己无事，却发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疼得不停哆嗦，上下牙齿“咯咯”打响，唇不经意间已经被咬出血。冷飞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把手伸到芷心嘴边，让她去咬，不许她再伤害自己。芷心想避开，想不要伤害她，打战的牙齿却已咬在她的手上。

冷飞额头的汗珠顺着鼻翼脸颊滑下，看上去仿佛是泪滴一滴滴落在芷心的脸上。芷心只觉力气正慢慢从身体中抽离，神志也开始混乱，身体的疼痛似乎在离她远去，心的疼痛却越发清楚。感情失去了理智的束缚，全表露在眼中，而眼中的泪也失去了控制，在冷飞眼前纷纷而落，陷入昏迷前，只听到一句话反反复复，是哄，是求，是宠溺，是悲伤，是绝望，“心儿，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芷心只觉得屋子中一切都很昏暗。一道帘子从胸前拉过，两个稳婆在帘子内忙碌，冷飞坐在帘子外陪她。她看着虽然疲惫，神情却异样的镇定，紧紧握住芷心的手，一字字道：“你肯定不会有事，肯定不会。”可惜她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心情，她在恐惧。只是一瞬间，似乎所有的怨恨疏远都释怀，芷心用力展露一个微笑，虚弱却坚定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只有漫无边际的疼痛，孩子却仍旧不肯出现。宝贝，你怎么还不肯出来？娘亲的力气快要用完了。

随着芷心的一声痛呼，冷飞的拳头不由得又紧紧的握住，帘子内的稳婆大叫道：“孩子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女孩，可真精神，一看就不是普通孩子。”

冷飞神情一松，声音有些颤抖：“心儿，你当娘了。”

一个婆子抱着孩子出来，喜冲冲地让芷心看，芷心听到他的哭声，只觉心中大恸，胸闷至极，差点昏厥过去。

冷飞急急掐着芷心的人中，方把她唤醒。

突然，婆子的脸色惨白，“血止不住，止不住。”说到后来她不敢看冷飞的眼睛，只低着头极其缓慢地摇了下头。冷飞的身子一颤，低声急急吩咐着婆子该做什么，又立即命人煎药。

一盆又一盆干净的水端进来，再一盆又一盆鲜红地端出去。芷心恍恍惚惚地想着，那么多血真的是从自己身上流出的吗？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流淌在四肢百骸间，整个人懒洋洋地温暖着，只想呼呼大睡。冷飞大骇，固执着不许芷心睡去，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话，强迫她盯着她的眼睛，不许闭眼，“张芷心，不许睡，你若敢睡，本王就把你女儿丢到山后去喂狗，还有你那两个哥哥，本王有本事让你两个哥哥脱罪，亦有办法让你两个哥哥下地狱，所以，你不许睡，听到没有，不许睡，不许睡”冷飞低吼着，越到后面声音竟然沙哑的发不出声音，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不停的抽泣着，抱着她得身子不停的发抖。

芷心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人儿，眼中有了湿意，一滴一滴，落在了她的掌心。

芷心很努力地想听她说话，可她的面貌却在慢慢模糊，眼睛前蒙上一团白雾，什么都在淡去，“冷飞，我是不是要死了？”

冷飞紧紧拽着芷心的手，“不会的，不会的……”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芷心。 芷心躺在她怀里，没有恐惧，十分平静，一些不能出口的话终于敢说出，“飞，对不起，我欠你的，今生只能欠着了。我怨过你，恨过你，但我也深深的爱着你啊，以前我以为你是男子，认为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福气，不料你竟然是女子，当娘亲告诉我，说你是女子，让我要和你保持一定的距离，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恨你但更恨我自己，我恨你骗了我的心，恨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女子，这是有悖纲常的啊，我怎么可以喜欢一个女子。后来，吴云出现了，我以为自己是喜欢的他的，我很庆幸自己正常了，你也不会那么为难了，我以为我狠狠心，斩断我们的所有，我们以后都可以过得很快乐，可是我发现，当你漠视冷漠的态度，我发现我真的难以承受。”

“心儿，别说话。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错了。”冷飞抱着芷心，已经泣不成声。

“不，我怕我以后没有机会再说，我感谢上苍，让哥哥们的事情让我和你有了发展，让我看清自己的心，可是……可……是”芷心不由得心中悲切，声音也越发的低沉，“可是，我终究还是不洁了，怀上了吴云的子嗣，我怎么配的上你，怎么配的上你，我曾试着想打掉这个孩子，可是我还是狠不下这个心，但是我一想到你看到他就会想到我

的不洁，我就难受的想躲。还有娘亲，她怎么可能容下我，她那么爱你，你会为了我跟娘亲反目成仇的，我怎么可以这样，我想逃离你，想你写休书，可是当皇上真的让你写休书，我竟然会痛的无法呼吸，我怕那个公主会揭穿你的女子身份，遭致灭门之灾，故意说让出正王妃位置，本以为皇上会就此作罢，不想他竟然准了我的要求，还好，还好，他答应以后即便知道你的身份都不会治罪与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至于吴云，你那晚的举措，真的吓到我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冷血残忍的，我责问你，斥责你，是想你回到以前那个热情温暖的样子，不想你一辈子背负着仇恨和血债，飞，可能我曾经喜欢过吴云，但我真的从未爱过他，这辈子，我只爱你。”

冷飞的脸轻挨着芷心的脸，脸上有湿意，是谁落泪了？

“心儿，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你可能会相夫教子，过正常的生活，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是我因为自己的喜好，将你禁锢在自己身边，皇帝说什么让我娶什么公主，我是不会娶的，皇上以为收了我的兵权，我就没办法带兵了，我自己带了那么多年的兵，怎么会因为一个兵符就不听我的调动，要是到时候他敢跟我再提休妻一事，我就跟他兵戎相见，我本想一辈子把你禁锢在自己身边，但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我害了你，你那么传统的大家闺秀，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的把你禁锢在我自己身边，我应该给你自由，给你自由的，心儿，我懂了，只要你没事，我马上放你自由，让你，你女儿跟吴云在一起，我不会再出现在你身边，再不会让你有今日的苦楚。”

杏儿端着药匆匆进来，冷飞立即给芷心喂药。每一次吞咽都似乎要用尽芷心全身的力气，冷飞一面替芷心擦汗，一面道：“我知道你坚持得很辛苦，可你一定要坚持，不能放弃，否则会有很多人伤心。”

“心儿，我现在才知道我只要你活着。不管你心里有谁，和谁在一起，我只要你活着，只要知道你能快乐地活着，那我也会快乐，你不是不要我伤心吗？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伤心。”

眼睛慢慢阖上，冷飞的声音依旧一遍又一遍：“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这么坚持固执，誓和老天抗衡的声音，即使芷心的意识已经涣散，可它们却一字字刻在了心上。

长长的一条黑暗隧道，只有前方有隐约的光芒，芷心追逐着光芒向前飘着，回头处一片漆黑，前方却有温暖的光芒。芷心忍不住地又向前走着，脑子里划过一个模糊的面容，又一个模糊的面容。

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虽然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脚步却迟疑地停住。克制着对黑暗的恐惧，向后走了一步，芷心的身体疼起来。

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向后每走一步，远离了光亮一点，身体越发的疼痛，原来往前的每一步是幸福，往后的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痛。脑海中的面容似乎也是欣慰，那么再大的疼痛，都可以忍耐。虽然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要她们伤心。一步又一步，缓慢但艰难地向后退去……

“心儿！”“小姐”异口同声地惊喜。入眼处，两张不同的脸，却是同样的憔悴，同样的疲惫。“我去命厨房准备一些吃的。” 冷飞一言不发地侧躺到榻上，小心翼翼地环抱着芷心，她的双手紧紧扣拢着，胳膊却不敢用力触碰到她。

芷心努力把头向冷飞靠去，却动作迟缓，冷飞忙帮她把头挪到了她肩膀上，唇边蓦然有了笑意，胳膊也真真切切地搂在了芷心身上。半晌后，她低语道：“心儿，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