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川原壹美？我和她認識只有兩個月，在魔獸討伐中相遇也只有兩次而已。感覺上她不是一位熱情外向的女孩吧，我和她的年紀也有些差距，所以我們一般沒甚麼聯絡。』──小林加奈，多摩市關戶區的魔法少女。）

因此決定，由我陪麻美學姐前往多摩市，參與討伐。

風華市的魔法少女，菓子的手塚紗露也收到了美國織莉子的邀請。但她主要負責醫療的工作，所以不會上前線戰鬥。

（後來的討伐，紗露有參與的，也是以後勤醫療役為主，很少直接參加戰鬥。並不是說紗露的戰力不夠強，只是她的戰法通常會造成大規模無差別破壞，而且畢竟……嗯，觀瞻上不雅，在群體戰中可能影響士氣，還不如擔任醫務來得有幫助。）

和美國織莉子取得聯繫後，我們在星期五中午下課後，先到麻美學姐家換衣服（輕便的室外風衣褲）和拿行李（換洗衣物等的背包，還有車票和麻美學姐的手製便當），然後坐電車到新幹線車站去。

杏子也來送行，一直送我們到電車車站。

「我這個周末去虎飼町巡視吧。」杏子對麻美學姐道。「放心，如果真的有魔獸，我會幫你消滅得乾乾淨淨的！然後吃個虎飼饅頭。」

敢情虎飼饅頭才是杏子真正的目的吧？

「那拜託你了。」麻美學姐和杏子握手告別，「周日晚見。」

「祝你們武運昌隆。」杏子說道，一直站在月台上，直到我和麻美學姐乘坐的電車完全駛離車站。

手塚紗露會從風華市直接坐快速電車前往多摩市，所以我們會和她在多摩市西、美國織莉子提供的公寓會合。

麻美學姐鬆開我的手，從背包中拿出飯糰，和我分享。

雖然麻美學姐從我與杏子口中聽過很多美國織莉子、群體討伐、大規模魔獸爆發等等的事，但畢竟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去討伐魔獸，從她的言行動作中，也可以感到她的緊張。

那是能夠理解的，畢竟是第一次離開熟悉的地盤（之前天龍町、虎飼町和風華市等，也算是見瀧原市附近的熟悉地方），接受陌生人的領導；群體戰與孤獨但自由的討伐是不一樣的。

不過不用緊張，大規模的討伐反而比較安全。大家都是位於同一立場的魔法少女，以麻美學姐的溫柔性格，也會很快交到朋友的。

（在心靈感應通訊中，美國織莉子似乎很欣賞『由我命名』的『瓦爾吉普斯之夜』一詞。不過這次魔獸的來襲似乎在日間，那大概可以稱為『瓦爾吉普斯之晝』？）

美國織莉子？她是好人；如果不去想她曾在某個輪迴曾殺死（當時還是普通人類的）圓的話。或許麻美學姐會和她有共同話題吧；她是對飲食、點心相當講究的人，應該也算很有品味吧。

「真的？」果然，麻美學姐興奮起來。「那我帶來的曲奇餅有用武之地了？真想給美國小姐品評一下呢……」

我和杏子也不很熟悉西式茶點的事情，光會吃而已。麻美學姐造茶點給我們吃固然開心；但我們始終無法和她交流這方面的知識。或許美國織莉子可以和她一起作『行家交流』。這樣應該也不錯吧。

如果魔獸討伐的一切順利的話。

我們坐新幹線一直到總站的東京站，需時只要一個小時多一點。倒是再轉山手線到新宿站，再轉京王電鐵到聖蹟櫻之丘站（即多摩市關戶的中心一帶），多花了一些時間。

其實應該有公車之類可以直接到達的，不過東京我們不太熟，不敢冒這個險；鐵道就最安全無虞。

駅前一帶是百貨公司、商務旅館和商業區，這個和見瀧原市很相似。但接下來便是各種社區設施和中、大型住宅屋苑，一模一樣的建築彷彿從一個中心點開始不斷伸延開去，直至遠方才停止，隔了一條馬路或一個公園，便會變成另一片別種樣式的公寓大樓。

雖然社區設施、綠地、日照和購物場所全都是一流，但不知為何，總感覺有種壓迫感。

美國織莉子的公寓，位於關戶區商店街附近，是單棟的小型公寓。那也是美國氏的財產之一，但土地不大，層數也只有六層而已，每層兩個單位，配備小型電梯和後樓梯。似乎是剛剛才全棟翻新，所以看起來很嶄新，但一個租客也還沒有，這幾天由魔法少女們獨佔。

負責後勤的同樣是上次見過的吉川心亞與一隻QB。我們的房間在五樓，美國織莉子很貼心，讓手塚紗露和我們住在同一個單位。

紗露的行李已經放好了，但人不在單位內。

「還有廚房耶……真好。」我放好行李後，麻美學姐已經參觀了一圈回來。

有廚房是不錯，但也許我們沒甚麼機會用到吧。

「說起來紗露呢？」麻美學姐側頭。「去其他魔法少女那兒串門子了嗎？」

我們出門，到一樓的公共空間去。

公共空間是用一樓的公寓單位闢成的。間格仍然維持原狀，只有兩道大門敞開，讓人們自由出入。已經有不少魔法少女先到了，其中有些是見過的，大部份則是新面孔。

仙台市的魔法少女、在去年認識的高橋百華也來了，起來和我握手寒暄。我乘機把麻美學姐介紹給她認識。

在高橋百華和麻美學姐聊天時，我偷空看了看四周。魔法少女們似乎都很少互相攀談；和上次的芝公園區討伐相比，氣氛顯得很沉重。

紺野奈緒子前天跟我聯絡，說她經過多摩川流域一帶，也會參加這次的討伐。但在公共空間裏沒有看見她。

發生甚麼事了嗎？我坐到高竹蕾奈（聽說我來，她也從京都前來參與討伐）身旁。

「事情有點複雜呢，聽說有多摩市此地的魔法少女被『圓環之理』所接引離開了。」

一身便服的吳紀莉香在門口出現。「巴麻美小姐、焰小姐？」

我和麻美學姐回頭。

「紗露小姐想見麻美小姐和焰小姐。」吳紀莉香道。

我們跟著吳紀莉香上樓，到達四樓的一個單位。

單位開了暖氣，一開門，一陣暖風撲出。手塚紗露正在島式廚房調理各種魔法藥物。打開了的房間門後，一位少女頭上裹滿繃帶，躺在床上，似乎尚未清醒。也是穿便服的北川萌盈把長髮編成馬尾紮到腦後，正在幫助手塚紗露捲好粉紅色的魔法繃帶。

「麻美、小焰……」看見我們，紗露似乎鬆了一口氣，展現出疲累的笑容，緊緊握住我倆的手。「我嚇死了，那孩子差點就……我和萌盈拼了命，才把她從圓環之理手上拉回來呢。」

我和麻美學姐一向望向吳紀莉香。這孩子是？

「她是南多摩市的魔法少女，名字是南崎麻耶。」美國織莉子從房間門口出現。「焰小姐，很久不見了呢。巴麻美小姐你好，我是美國織莉子，這次討伐的召集者；剛才與你說話的是吳紀莉香。」

我和麻美學姐一同與美國織莉子見禮，寒暄了一番。

美國織莉子和麻美學姐似乎頗談得來，我也鬆了一口氣。那也是她們極長久的友誼的開始。

「辛苦了，萌盈小姐、紗露小姐。」美國織莉子也握了北川萌盈與手塚紗露的手。「抱歉呢，一來到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偏勞你們了。」

紗露搖頭：「你叫我來是為了這個啊！只是我的本份吧！但……雖說討伐魔獸就是這樣，但傷成這個樣子，真的悲慘呢。」

北川萌盈也道：「圓環之理啊，請保祐麻耶早日康復吧……」

北川萌盈就讀田園調布區的教會女校。對天主和圓環之理的信仰都同樣虔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發生甚麼事？」我向美國織莉子問道。

美國織莉子望向仍然毫無甦醒跡象的南崎麻耶，回頭對我們微笑：「我們借一步說話，好嗎？不想打擾麻耶小姐休息呢。」

「好。」我回頭看看麻美學姐，麻美學姐點頭。

我們便一起跟著美國織莉子，前往六樓去。

路上我們遇到月川黛，美國織莉子為我們介紹。「這位是藏青的月川黛小姐，是剛從香港回來東京定居的魔法少女。」

「你好。」我和月川黛握手。

月川黛的膚色非常潔白，擁有及肩的深藍長髮，身材合中，穿著簡單的高領衣和長褲。年紀看起來和我們差不多，卻有一種典雅氣質，似乎很適合古典服裝。

（後來我和月川黛合作過很多次，一起解決不少事件。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既生存在人類世界、又遠離人類世界的魔法少女，我也沒有想過，隨著時間的過去，我和麻美學姐也相繼走上與她相似的生存道路。）

六樓的兩個單位是打通的，看來是美國織莉子等人使用的空間，也有會議室的作用。一位年紀稍大的魔法少女，在開放式廚房裏準備著甚麼；沙發上則坐著一位和我們年紀差不多的短髮女孩，她低著頭，我們看不清楚她的樣貌。

流理台邊，坐在高椅上的則是我和麻美學姐的熟朋友、半年前曾經來過見瀧原，幫助我們和見瀧原市郊農場的大忙的紺野奈緒子。

我們在與那短髮少女對角的沙發坐下；旁邊的單人桃花心木椅，則是美國織莉子的座位。

美國織莉子到廚房去，端出茶壺，為我們斟茶，也為短髮少女把變涼的茶換去。

「這位是小川原壹美，多摩市的四名魔法少女之一；嗯，不對，現在是三名之一了。」美國織莉子道。「壹美小姐，這兩位是巴麻美小姐和曉美焰小姐，是來自見瀧原市的魔法少女。」

小川原壹美樣貌倒還清秀，棕紅的短髮修得整齊。只是沒有甚麼表情，漠然和我們見禮。這也難怪，一位隊友剛剛殞落，另一位又身受重傷，自然沒有寒暄的心情。

不過魔法少女由四名變成三名，那就是……

「多摩市的魔法少女有南崎麻耶、小川原壹美、小林加奈和蓧原鈴子四位。」美國織莉子道。「昨天下午，多摩市西部發生突如其來的魔獸爆發。在討伐中，蓧原鈴子小姐被圓環之理所接引而去，麻耶小姐則受了重傷，現在還沒從昏迷中醒來。倖存的是壹美小姐，雖然受傷也不輕，但紗露小姐幫她療過傷，並無大礙。」

麻美學姐的身子扭動了一下，拉著我的衣袖。

她不是沒有見過魔法少女被圓環之理接引；美樹沙耶加與松谷佑花的回歸圓環之理，也由她所見證。但聽說有魔法少女悲慘殞落，還是令人感到唏噓。

那時我的心裏也起了一種莫名的不安。那只是一種直覺，就像以前身處魔女的世界的時候，經歷那無限輪迴的時候，那種一直籠罩心頭的感覺。

「織莉子小姐那時和我們一起，在公寓做一些前置作業。」吉葉千穗理道，「她忽然觀測到西區的大型國民住宅區似乎有事發生，便和紀莉香小姐一同匆匆出門。回來的時候，則是奈緒子揹著重傷的麻耶小姐回來，壹美小姐也是奈緒子小姐攜扶過來的。」

「我趕到的時候，瘴氣已經消散了，我只看見那位篠原鈴子殞落的一刻。」紺野奈緒子道。「南崎則全身骨折倒臥一角。連小川原也……沒能趕得及，真是不好意思。」

「別這麼說，幸好奈緒子小姐及時趕到，才喚醒了壹美小姐。」美國織莉子道。

小川原壹美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

看見我和麻美學姐的困惑表情，吳紀莉香開口解釋：「壹美小姐當時相當激動，把奈緒子小姐誤以為是魔獸。」

我細心一看，紺野奈緒子的手腕和腳踝，與小川原壹美的手臂上也紮了繃帶。

紀莉香說得輕描淡寫，真實戰況大概頗為激烈吧。能讓『血紅的魔法少女』紺野奈緒子受傷，雖然是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小川原壹美的戰力應該很強。

「還有一位魔法少女……唔，小林加奈小姐呢？」麻美學姐問道。

「小林小姐參加了大學的交換生計劃，現在人在加拿大。」美國織莉子道。

麻美學姐掩口：「如果小林小姐在的話，那位魔法少女會不會……」

「不知道，也許可以避免，也許仍然不行吧。」美國織莉子嘆息。

緊握著麻美學姐的手，我覺得這次的討伐與以往的魔獸討伐也大不相同；那是更像討伐魔女的感覺、在我知道魔法少女的一切之後，仍然出發討伐魔女的那種感覺。

這已經不是魔女的世界了。

因為曾經有人許願，祈願魔法少女不用再絕望、期望魔法少女以靈魂為代價所換取的夢想和希望，可以一直保有。

魔女的世界，已經遠離，魔女已經，不再存在。

變成只剩我一個人還留著的遙遠記憶。

真是這樣嗎？

「我想，大家來到這兒，大概都是已經有所覺悟的魔法少女吧。」美國織莉子正色說道。「這次的魔獸爆發，是少見的極大規模，參戰的魔法少女雖然多，我也沒有把握所有人都可以全身而退。如果真的覺得無法參與，可以回家，沒有關係。雖然靈魂已經用來實現奇蹟並化為寶石，但也是一個生命，請好好珍惜。」

剛才美國織莉子的話，也以心靈感應方式送出；大家都報以沉默。

過了良久，紺野奈緒子才嘆了口氣，開口道：「在許下願望的一刻，不就已經有拋開性命的覺悟了麼？」

我的話，我不害怕死亡；也經歷過比魔獸爆發慘烈百倍的『真正的瓦爾吉普斯之夜』。只要不是親眼目睹圓變成魔女，那我其實還承受得住。

但麻美學姐呢？

「不，沒關係的。」麻美學姐的聲音有點發抖，但身子仍然坐得筆直。「我來這兒，是為了守護人們的。其他事情，我會努力克服！」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我本來以為麻美學姐會退縮甚至崩潰的。

她的表情也不像是逞強。

看來，接連發生（對麻美學姐來說是如此）美樹沙耶加和松谷佑花殞落的事情，對麻美學姐的心靈也有所影響。

我伸手，緊緊握住麻美學姐的手；就像那無數輪迴之中，她緊握我的手，為我打氣一般。

手塚紗露進來了。魔法繃帶夠用一陣子的了；她便和北川萌盈換班，來美國織莉子這邊，一邊旁聽會議、一邊用『悲嘆之種』補充消耗了的魔力。

這次參加討伐的魔法少女，包括美國織莉子和吳紀莉香在內，共有22位。

這不算是很大規模。多年後我有緣參加在香港的『瓦爾吉普斯之夜』大討伐，全香港市314位魔法少女齊集維多利亞港，規模就十分浩大。

這22位都是直接參與戰鬥的魔法少女。後勤的吉葉千橞理和紗露不算、受重傷被救回的南崎麻耶也不計算在內。

小川原壹美的情況和南崎麻耶相似，所以我們也傾向她和南崎麻耶一起休養，不用擔心討伐的事情。但小川原壹美顯然不滿此安排。

「我也要去！」小川原壹美站了起來。

「你的傷不算輕呢，暫時不要勞累比較好啊。傷口會裂開的！」紗露勸道。

「這種小傷，睡一晚便會好了！」小川原壹美道。

「我明白壹美小姐的心情，但請珍惜身體，我相信，已被圓環之理所接引的鈴子小姐，也不希望你為了報仇雪恨，反而受到傷害的！」美國織莉子道。

小川原壹美當時的眼神中透出仇恨和狂熱。不過當時大家也只覺得她是因為伙伴被殺，而對魔獸報以仇恨。有很多魔法少女也經歷過那個階段。

現在回想起來，在美國織莉子提起『圓環之理』的時候，小川原壹美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但那時沒有人留意，連我也以為她的不屑是針對魔獸而來。

其實應該感到奇怪才對；因為她根本沒有一言提及報仇、也沒有任何為伙伴之死感到後悔自責（無論自身是否有錯）的表現。

小川原壹美一直堅持，所以美國織莉子還是同意讓她參加討伐。參與戰鬥的魔法少女增至23人。

我想，美國織莉子大概是在意的；因為在分組的時候，她把小川原壹美分到我與月川黛的那一組裏。

後來我們談起這件事，才懂得後怕；如果小川原被分在其他人的組別裏，一定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幸好她在有所警覺的我旁邊，這才避免了一場災難。

我當然是有警覺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魔法少女那美好的外表徹底崩壞的一刻，那種恐怖和殘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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