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knight_leo
更新时间:2012-02-12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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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佳乃

從靠近天花板的格子窗射入的微光,朦朧照亮以朱砂與黑墨畫滿整面地板的鎮火紋樣。

能夠看見外頭的只有那扇小小的格子窗,從那兒可以看見在滿布烏雲的天空中,閃耀搖曳的烽火樓青火。

可是映在佳乃眼中的不只有那個。

——昨天夜裏的那個是……

——時子樓的墮落。

昨夜看見的光景——

大火中的殯宮。

輕霧般紛亂的黑發。

夜空中飛散的火花,還有發出黃銅色光芒的眼睛。

感應到的瞬間,一陣駭人的作嘔感襲上佳乃,湧起的胃液灼燒著喉嚨。

那是比化生更奇怪的不祥感覺。

——我為什麼必須看到這些?

佳乃的父親弘兼過去曾告訴過她——你還不明白真正的「看見」是什麼。烙著火目式的雙眼映出的世界是色彩、光線、味道、疼痛、思念、憎惡、灼熱等一切的混合體。幼小的佳乃無法理解父親的話。還沒搞懂,眼睛已經被藥弄瞎。

她在黑暗中待了九年。

奪回光芒的佳乃,現在稍微懂得父親那番話的意思了。

——我一點也不想看到這些。

距離雖然遙遠,但她還是能感受到時子強大的火目式,就算閉上眼睛、蒙上耳朵,仍然抹滅不了。

蠢動著。

扭曲著。

猶豫著。

仿佛一靠近那團黑色的火氣團塊,舞動的觸手就會糾纏包圍上來,侵入她的身體。

——明明並不想看見……

最近幾天火氣持續不穩定。飛出多次響箭,燒毀不少村落。佳乃甚至能夠一一回想起那些肉塊融解、氣息奄奄的化生們的臉。

即使如此,這還是她第一次感覺這麼難受。

猛烈的寒意使她的身體顫抖。

身體覺得冷,臉卻有些腫脹,加上偶爾頭痛,喉嚨也痛。都怪時子擾人的氣息,害她苦惱了一整夜無法睡,結果似乎感冒了。

佳乃的視線離開窗子,但並非這樣她就不會看見。

房間另一側沒有牆壁,而是以粗木格子隔開走廊與佳乃的房間。格子前孤伶伶擺著一個盛著餐具的用膳臺。那是之前負責照料她的女房(注:居住在宮中服侍的女官通稱)雙葉放的東西,是早已冷透的湯和烤魚。

一點食欲也沒有。

佳乃靠近用膳臺,歎了口氣,把手擺在碗上。

沙的一聲,湯瞬間幹涸,隱約帶著酸味的香氣四處蔓延開來。碗上的塗漆裂開,湯料幹巴巴地黏在碗底。

接著她把魚炭化。烤焦的氣味讓她差點嗆到。

紅燒芋頭變成小拇指尖大小的黑塊。

米飯化為土黃色的顆粒。

她再一次深深歎息。

佳乃憎恨食物,憎恨拿食物來的女房,也憎恨自己偶爾會吃掉食物的身體。

——為什麼我要待在這種地方繼續活著?

可是她也沒打算要餓死自己。

她甚至沒有餓死自己的力氣。

只要一鬆懈心房——

那張臉就會浮現眼前。

一年前的那個夜裏,她第一次見到伊月的臉。那張臉比聲音聽起來的感覺要稚嫩許多,只有眼睛像貓一樣銳利,無論哭泣或憤怒都會充分宣洩情感……

——不行。

佳乃緊抱自己的雙肩,手指深深陷入上臂,搖了搖頭。

——不可以想起伊月。

一閉上眼,眼睛感覺一團熱。

火目式激昂著。

——只要一想起,就會連線。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佳乃能夠透過火目式聽見伊月的聲音。而她也在那一夜知道伊月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若不是這樣——

當時,伊月不可能趕上。

——不行,不能想。

——不可以回想。

佳乃沒注意到腳步聲。

「唉,佳乃大人,您又把飯菜弄成這樣了。」

聽到聲音,佳乃嚇了一跳抬頭,只見格子隔間另一側站了一個身著櫻色唐衣的女子。

「雙葉,你什麼時候……」

正要這麼說,佳乃就發現這樣聽來像是自己心中有鬼,於是緘口。

「不可以把食物變成垃圾。」

「你別拿來就好了。」

佳乃別過臉不看雙葉。

「您討厭香魚對吧?可惜現在正值產季。」

雙葉打心底惋惜地說。

「加了舞菇的糯米紅豆飯、醋漬蕪菁、紫萁、巒大蕨……最近好多美食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了呢。」

佳乃不發一語。雙葉的喜好等等與她無關,她只是不想吃東西罷了。

「如果不多吃點補充精力的東西,會妨礙身體發育喔。」

「快點撤走。」

「如果有任何想吃的東西,我會幫您傳達給廚房。」

「我說了叫你快點撤走。」

雙葉打開格子門底下附設的小門,把用膳臺拉出走廊那頭,取而代之的是送入裝著紙包和水碗的小端盤。

「這是藥。剛開始感冒時最需要保重。」

佳乃愣了一下,看著雙葉的臉。雙葉手拿用膳臺,微笑起身,自走廊上離去。

佳乃看向端盤上的藥包。

——她的感覺怎麼那麼敏銳。

佳乃莫名感到心有不甘。

——今後無論多麼不舒服,我絕對不要再被發現。

她邊想著,邊把藥直接吞下喉嚨。藥相當苦。


*


太陽高掛,當她發燒到腦袋逐漸空白時,走廊上再度傳來腳步聲。

「蕗壺殿下,恕我們失禮了。」

佳乃茫然看向格子門。兩名陌生男人跪坐在走廊上。

所謂「蕗壺」,就是軟禁佳乃的後宮「蓮曉舍」的別稱,另外也引申為對佳乃的稱呼。佳乃名目上是蕗壺女禦——亦即天皇的側室(注:天皇妃予的等級依序為皇後、中宮、女禦、更衣)。這個稱呼會讓佳乃想起豐日不必要的體貼,所以她討厭被稱為「蕗壺」。

——他們是誰?

佳乃只觀察著兩人,沒有回應。兩人同樣穿著白底青草花樣的小忌衣,頭冠上垂著青色飾繩,立刻就能判斷他們是神祗官。比較靠近佳乃的那位中年男人臉上有明顯的皺紋,跟在他身後的高大男人,年紀大約三十五歲左右。

——神祗官……來做什麼?

「在下是神祗大佑•齋部是清,這位是少佑•中臣房海。請記住我們。」

兩人以神祗官特有的方式行了一個冠頂觸地的跪坐禮。

說起大佑、少佑,都是擔任監督角色的高官。佳乃有不好的預感。

「那麼在下就進入正題,有件事情想請問蕗壺殿下您,是關於昨晚的怪事。」

中年男子開口。

由他這一句話,佳乃幾乎已經明白一切。

她緘口不語,轉開視線。

「我想蕗壺殿下您應該知道,殯宮出現化生了。」

佳乃一驚,看向男人的臉。

男人老好巨猾的雙眼正盯著佳乃。

——太大意了。

——被他察覺到了嗎?

佳乃再度垂下視線。

「不清楚。」

說出口後,她在心中咬牙。應該有更好的回答方式才對。這下子……

「既然您知道,那麼事情就好辦了。殯宮的封印照理說應該很完善,可是中宮卻墮落了。這樣說來——追究起她被化生侵蝕的原因,應該是在她進入殯宮前就埋下了種子。」

中宮。


也就是天皇的正妃,真正身份是被封印在殯宮之中的不祥屍骸——前任正護役時子。

「應該是蟲的轉移。」

神祗官面無表情地繼續說。不能聽,什麼也不可以回答,連一根手指也不准動,甚至呼吸聲也不能被聽見——佳乃這麼告訴自己。

「蕗壺殿下……就是您。」

中年神祗官以冰冷的聲音說。

佳乃的身體顫抖。

「上次大火時,您碰了前任正護役。不僅如此,還弄髒了她的手。當時,您的火草蟲潛入了她的傷口——」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

——不對……

不能表現在臉上,不能被對方讀出情緒……

「前任正護役此刻的火氣與您十分接近,她逃往何處,您應該知情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

神祗官為什麼要特地前來蓮曉舍的原因,佳乃總算弄懂了。

——為了追捕時子對吧?

——為了那個驚人的火氣。

「我不知道。」

佳乃以更加冷漠的聲音回答。

一股寒意竄上來,肩膀以下仿佛浸在冬天的池塘裏,只有腦袋仍如同火燒般灼熱。

「蕗壺殿下,一年前的大火中究竟有多少人因您而死,您該不會已經忘了吧?」

「那麼將我處死不就得了?」

讓我永遠也看不見,永遠也聽不見——佳乃因為發燒而扭曲的意識如此想著。呼吸逐漸困難。這真的只是普通的感冒嗎?

「一切都是天皇的寬厚體恤。」

神祗官淡淡一笑。

佳乃聞到討厭的味道。

一陣疼痛擅自從鼻子深處入侵頭蓋骨內側。

——這是……

——這味道是……

佳乃只動了動眼睛,瞥看格子門另一側的兩人。

待在後頭一句話也沒說的年輕神祗官左手上捧著某個東西,並緩緩以右手轉動著。

——香爐?

——啊啊,住手,這味道是……

「您怎麼了,蕗壺殿下?您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中年神祗官低沉的聲音刺進耳裏。

「天皇仍留著您,不只是因為憐憫,無論在各方面您都能夠提供相當的助益。不如就協助我們找出中宮的行蹤如何?」

「我……不是說了……我不知道……」

意思是要我主動去捕捉對方的感覺嗎?如果那樣做,我的腦袋或許會裂開。

——這味道。那時候的……

——住手。

——別讓我想起來。

「您應該已經發現了……這是殺草蟲的藥。」

「住手。」

「想起來了嗎?看來弓削弘兼調教得不錯。」

「住手!」

——當時,弘兼他……

——用那種藥把我的眼睛……

——熱熱的藥劑滲入布裏,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

「蕗壺殿下,請您別再逞強了。」

神祗官的聲音聽來遙遠。不舒服的淺紫色光芒遮住佳乃的視線。父親蒼白的瓜子臉浮現眼前。他的手壓著佳乃的喉嚨,手指撥開她想要閉上的眼皮探入縫裏。你很棒——父親扭曲著嘴角說道。你太棒了。熱熱的水滴滴上眼珠。佳乃扭動身軀想要逃,卻被強大的力量壓住,臉也無法轉開,想叫也叫不出來。七個早晨與七個黃昏重複同樣的對待。「蕗壺殿下。」——有人開口。「為了找出中宮。」住手,別碰我。弓削弘兼正在笑。佳乃雙手掩面趴下。味道、聲音,全都消散不了。冷徹的身體只有頭部像快被撕裂般燥熱。

「你們在做什麼!」

聽見雙葉的叫聲、奔跑過來的腳步聲,還有金屬掉落地板的聲音。

「請放手!你們在對佳乃大人做什麼失禮的事!」

「閉嘴,女人!」

「就算你們是神祗官也不允許你們胡來!」

意識混沌中,佳乃勉強睜開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有人礙事。咱們改天再來。」

老沉的聲音如此細語。

「蕗壺殿下,我們晚點再來。我們會效法弓削弘兼,傍晚時刻再拿藥過來。」

帶著冷笑的這番話,讓佳乃無法呼吸。

腳步聲漸遠——

「佳乃大人!」

看不見的佳乃甩開某人觸碰她肩膀的手。

——別碰我!

弘兼的聲音、插入眼裏的手指觸感、殺草蟲藥的刺鼻味,全都揮之不去。佳乃扭動掙紮,搔抓胸口。

——為什麼不殺我?

——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


*


聞到桃花香氣,佳乃醒了過來。

她感覺到眼皮上蓋著濕布。

有人的手指正隔著濕布溫柔撫摸佳乃的眼睛。

——雙葉?

雙葉每隔一天就替眼睛還沒完全恢複的佳乃上一次藥。那藥有著類似桃花的味道。佳乃放鬆極度疲倦的身體,任由雙葉上藥。

可是,她終於覺得不大對勁。

——雙葉今天的手勢似乎比平常粗暴……

接著她才注意到一股陌生的氣味。

——煤的味道……

——煤?

「再稍微輕柔點。對,像用毛筆在眼皮上輕輕劃上『三』。」

這是雙葉的聲音。而回應的是——

「好難喔,我真是笨手笨腳。」

佳乃舉手揮開蓋在臉上的藥布。

蒙朧不清的視線前方,影像逐漸聚焦。出現的不是雙葉的臉,頭發也短很多,大眼睛像貓一樣銳利……

「……伊、月?」

「喂,眼睛不可以睜開!」

佳乃彈跳坐起上半身。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枕在穿著朱袴的膝上睡覺。佳乃以跪坐姿退到距離伊月兩三步的地方。剛才聞到的煤味,是火護裝束上的味道。

「你、你——」

——不行,冷靜下來。

「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伊月一臉愣住的表情。她旁邊的雙葉則掩嘴輕顫著肩膀——她在笑。

「我請雙葉教我怎麼治你的眼睛,不過看來我還是不行。」

「伊月大人的手指力道過大,或許是因為平日用弓的關系。」雙葉說。

——她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怎麼那麼快就打成一片了。

——不對,這種小事不重要。

「為、為什麼?」

「嗯?哎呀,莫名就想試試。」

伊月靦腆地整好火護裝束的下擺後端正坐好。

「……好久不見。你看來沒什麼精神。」

佳乃突然感覺雙眼發熱,於是低下頭。

火目式過熱了嗎?

還是——

「我沒想到原來你就在後宮。都怪豐日害我誤會你被關在地牢裏。」

「我、我是禁錮之身,為什麼伊月會——」

「豐日叫我來的。」

「……天皇?」

「嗯,他叫我來看你。」

此時伊月轉開視線,發出「嗯嗯」的鼻音猶豫著該怎麼開口。

火目式接收到她模糊的想法。

在黑發狂潮中時子閃爍的眼睛。

彈開的響箭。

失去手臂的豐日。他沉痛的聲音。『非找到不可……』

佳乃突然懂了。

伊月為什麼來——不對,是豐日為什麼要伊月來蓮曉舍的理由。

佳乃忍住想要大笑的沖動。

——伊月也是來問我的。

——問我快變成化生的時子在哪裏。

——否則,她沒有其他理由來。

還在覺得奇怪,為什麼神祗官沒有達到目的的獲得佳乃協助,就幹脆地離開了。原來那只是預演嗎?

——太小看我了。

佳乃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逐漸變冷。

「怎麼了,佳乃?」

伊月湊近過來,由下方看向佳乃的臉。佳乃把臉轉向一邊。

——盡管問啊,問我時子樓在哪裏啊。

——盡管求我啊,求我找出時子樓啊。

這樣的話……

這顆心,這副身體也終將能夠不再期待了。

火目式和這雙眼睛一起腐敗也好,這樣就能夠什麼也看不見了。

「你要不要緊?」

伊月那感到擔心的臉就在眼前。

「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佳乃臉上甚至露出冷笑,等著伊月接下來要說的話。

——快點說吧。

——這樣我就能夠絕望了。

伊月褪去笑意,視線看向下方。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

「你來找我有事吧?」

「不是那樣。」

伊月抬起臉。

兩人視線交會。

「我只是想看看佳乃的臉。」

眼前的世界崩潰。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人……

佳乃垂下頭。

「回去。」

「……佳乃?」

「回去!」

「佳乃大人……」雙葉打算說些什麼,佳乃搖頭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此刻的她不想聽到任何一句話。

她知道伊月起身,也感覺到伊月的情感又想透過火目式流進來。佳乃在黑暗中沉澱意識,等待這一切過去。

衣服摩擦的聲音。

腳步聲。

格子門的吱嘎聲。


*


「伊月大人!」

離開蓮曉舍,正要走過中庭時,伊月被人由背後叫住。一轉頭,只見那位名叫雙葉的女房在蓮曉舍外側走廊上跑著。

「太好了,趕上了。」

「……呃,怎麼了?」

「您生氣了嗎?」

雙葉微偏著頭,滿臉不安。

以後宮女房來說,她相當年輕,氣質卻十分穩重。佳乃再年長個十歲,把頭發紮在後面,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伊月心想。

「我沒有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

「佳乃大人她——」

雙葉欲言又止。

「並不是討厭見到伊月大人。」

「你為什麼知道?」

伊月的問題不是責備,只是單純好奇。

伊月也想知道佳乃是不是恨著自己。

——那反應……

——果然是在怪我吧。

「因為佳乃大人她……哭了。」

雙葉也注意到了。

「佳乃大人遇到討厭的事情也絕對不會哭,不對,應該說,不管遭遇什麼事情,她都不會哭。那是……」

是嗎?伊月思考。

她只聽佳乃哭過一次。就是那一夜。

那時……

伊月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雙葉,你該不會——」

她稍微集中了一會兒注意力在火目式上。沒錯。

「以前待過火垂苑?」

「您發現了嗎?」

雙葉一愣,以手掩口。

「我是和前任——中宮時子大人一同進入火垂苑的。」

「原來如此。」

雖曾聽說無法成為火目的禦明會進入後宮,但伊月有些意外,沒想到也有人是成為女房。

「我聽說過伊月大人、現任正護役……和佳乃大人的事情。因此一年前,我主動申請了蓮曉舍的官職。」

——自己主動要求……為了照顧佳乃?

「……為什麼?」

你不怕佳乃嗎?

伊月猶豫著要不要補充這句話。

「伊月大人現在是弓眾,對吧?」

雙葉突然這麼說。伊月愣愣點頭。

「過去從不曾有禦明進入火護,這點您知道嗎?」

「嗯。」

伊月也一直不解為什麼。

在這個曆史悠久的國家裏,弓眾此一職稱起自伊月。過去的禦明人數應該超過二十六任火目的數倍以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選擇繼續拿起弓箭對抗化生。所以火護眾各個組裏皆沒有運用弓箭的戰術。

——為什麼舍棄了弓?

——可以問嗎?

因為她們是女孩子?因為火護是軍人?伊月覺得原因沒有那麼單純。

「舉行燻淨儀式前,我們這些沒有被選上火目的禦明聽見了——火目最後的聲音,透過火目式流進來的痛苦聲音。」

雙葉說。


——火目最後的聲音。


伊月想起透過常寧殿厚重大門聽到的常和聲音——不對,不是那個,而是常和幾乎比自己的聲音還要強烈的思緒。即將面對自己的死亡時,赤裸裸湧出的情緒及意念。

好恐怖。

好黑。

好冷。

好想見你。

好想回去。

不想死。

不希望你們死——


當時的感覺蘇醒,伊月身體不自覺顫抖。

「因此,禦明們全都曉得了真相,所以失去了火的力量,也失去了戰鬥的心、持弓的心,全都沒了。我也是一樣。我最先服侍的女禦原本也是禦明,也說了同樣的話。聽過那聲音——成為火目者的最後聲音後,沒有人還能繼續保留火之力量。」

雙葉說到這裏停住。

她直視伊月。

「伊月大人也聽見過吧?現任火目的聲音。」

伊月一語不發,只是點了點頭。

那個聲音——怎麼可能忘記。

「即使聽到了,伊月大人仍選擇手拿弓箭戰鬥這條路,對吧?」

雙葉的聲音聽來醺醺然,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

「……因為我不知道可以哪樣。」

只是這樣。

只是因為這樣。

原來力量能夠舍棄啊。

原來能夠從這個受到詛咒的鮮血解脫啊。

「我……選擇戰鬥,這樣比較輕鬆。」

伊月無法想像不握弓箭的自己。

「任務結束後,躲進屋簷下,遮住耳朵生活,這個我辦不到。由禁忌粉飾出的太平,根本只是假像。」

不小心說出口後,伊月有些後悔。這種心情不應該向雙葉全盤托出。

可是雙葉聽完後只是溫柔微笑。

「伊月大人,您很堅強呢。」

這句話聽過好多次。

——我才不堅強呢。

——是因為只能這麼做罷了。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

「不對。您是由天皇親自挑選、栽培,所以天皇一定最瞭解您,不光是對您的火目式——還有伊月大人您的力量。」

聽到這番話,伊月想起某次和豐日談過的內容——既然知道有佳乃這位技壓眾人的候選人存在,為什麼還要讓我當禦明呢?

當時豐日沒有回答。

「無論你們誰被選上火目都不奇怪。擁有這等程度火目式的三人,同期在火垂苑裏相識……這對這個國家來說,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我的力量。

——我在這裏的意義。

「佳乃大人也很好強,她仍閉著眼睛走路。所以——」

雙葉轉頭看向蓮曉舍。

紮起的長發在背後舞動,她的頸子上露出已經變黑的小小五星——火目式。那是已經不會再燃燒、失去火力的痕跡。

「所以我想待在佳乃大人身邊。」

與雙葉道別後,伊月穿過中庭進入宮殿,准備往清涼殿去。可是她又按慣例在陌生的禁宮中縱橫交錯的走廊上迷了路。

——這裏是什麼殿?

伊月站在走廊的交叉口不知所措。無論往哪個方向,都只看見不斷延伸的幹淨地板,以及等距排列的柱子。

「哎呀,外槻宮大人,真是稀奇啊。」

聽到叫聲轉過頭,只見右手邊走廊上一位身著華麗橙色五衣唐衣裳的女禦,帶著兩名女侍往這邊蓮步輕移而來。

「為子大人。」

伊月驚訝地退到走廊邊行禮。為子也微笑點頭回禮。

為子被稱「弘徽殿女禦」,也是後宮最有權勢的妃子。微笑的表情楚楚可憐,實在看不出已經三十歲,不過伊月知道她只要認真起來,就會散發出身為左大臣女兒的威嚴。她覺得這位女禦最難搞。

「外槻宮大人總是打扮清涼,一到這季節,本宮就覺得分外羨慕。」

伊月紅著臉低頭看向自己的裝扮。伊月的火護裝束與一般人不同,是類似巫女服裝的白衣朱袴,與她在火垂苑時的打扮相差無幾,但果然不適合後宮華麗優美的氣氛。伊月明白對方不是挖苦,因此反而覺得尷尬。

說起來,被叫「外槻宮」本來就讓她感到難為情。

一年前,豐日不管伊月如何頑強抵抗說:「有個萬一時可以派上用場。」就自作主張給她個名號,納入後宮,與佳乃相同成為天皇名目上的側室之一。外槻宮之名也是那時候獲賜。此稱呼是直接根據住所名字而來,至於說到外槻宮是哪裏,其實就是火護眾「止」組的總部大屋。聽到伊月的特殊狀況而覺有趣,進而立下「外槻宮」這名號的,正是眼前的為子。從那之後,伊月在後宮都被稱作「外槻宮」。

「我們進入夏天後也來試試那樣的裝扮如何?」

為子這麼說完,轉向女房,兩名女房皆露出苦笑含糊其詞。

「呃,為子大人。」

伊月想要轉移話題而開口:

「您知道豐日他……不對,陛下在哪裏嗎?」

為子重新轉向伊月,表情變得有些不悅。

「……陛下人正在夜禦殿。」

也就是在清涼殿的寢室。伊月知道這點,但是不知道夜禦殿在哪裏。

這時為子快速靠近伊月。

「本宮真是羨慕外槻宮大人你。」

她從袖子伸出雪白小手觸摸伊月的下巴。伊月嚇得想往後退,卻馬上碰到走廊牆壁。

「雖說那是陛下在外頭的名字,可是他居然准許你直呼名諱。」

「不,那是——」

豐日要我這樣喊他的——伊月也不習慣用敬稱稱呼豐日,所以就順著豐日的意思做了。

「加上最近陛下完全不召本宮進入夜禦殿。陛下喜歡年輕的姑娘。每次納新人入後宮,本宮的胸口就仿佛快被撕裂似的。」

——等一下,這個「召」不是那個「召」啊。

伊月想要大聲抗辯,卻屈服於為子的魄力下,說不出半句話。

「陛下似乎特別鐘愛外槻宮大人你。這種大白天就召你入宮……」

「不、不是那樣!」

伊月扭身逃開為子的手。

為子馬上恢複微笑,剛才充滿怨恨的模樣簡直像是做戲。

她一指左手邊的走廊說:

「就在那邊,穿過渡殿的正面就是了。」

行完禮便從伊月面前走過。伊月感到慚愧,看來為子打開始就看穿她迷路了。

——如果告訴為子自己接下來要去痛毆豐日一頓,她會做出什麼表情?

目送彎過走廊轉角的背影,伊月突然有這個想法。

總算來到清涼殿的藤壺上禦局。這房間原本是陪天皇夜寢的妃子所待的地方。原來如此,怪不得會被誤會——伊月心想。

——等等,要怪就該怪那個把我叫來寢室的家夥吧?

伊月照豐日所說,讓隨侍局內的女房離開後,敲敲夜禦殿的門。

「伊月嗎?」

「嗯。」

「進來。啊,先等等。」

豐日阻止得太晚,伊月已經拉開殿門。正好此時,堆在門另一面的成堆書卷坍塌滾落到伊月腳邊。

「唔哇!」

「抱歉,房裏亂得很。」

豐日自辦公桌前站起,重新堆好坍倒的書卷,挪開原本擋住入口的臺子。

定睛一看,豐日正穿著龍刺繡圖案的黃色薄衣。伊月連忙要下跪,馬上被制止:「免了,在你面前我只是豐日而已。」

「你在寢室工作嗎?」

走進房間,伊月環顧四周後,愕然地說。

「這裏可不是普通的亂喔。」

這裏是約十二尺長、格局方正的寬闊寢室。若是在火護眾總部大屋,同樣大的房間裏必須擠進十個人一起睡。可是夜禦殿這裏卻被堆積如山的書卷與武器掩埋。別說桌上,就連地板上也幾乎堆滿了書,隨意插著劍、太刀、槍的竹籃子擺在牆邊,牆上掛著弓與戈。

寢室中央有張紅鶴花樣布幕圍繞的方床——稱「禦帳臺」,但照理說應該是睡覺場所的禦帳臺中央也散亂著書。

「少了一條胳膊,旁人就會囉哩八嗦地要照料我,我不希望那樣,所以把所有東西全搬到這裏來。」

豐日這麼說。他右邊的袖子空虛垂著。

「別露出那表情,過兩天就會長出來了。」

他隨意坐在桌上,伸手示意伊月也坐下,但伊月不曉得該坐在哪裏好。沒辦法,只好將攤在地上的書卷卷起收到一旁,弄出空間來。

「——她還好嗎?」

豐日突然問。

啊,是說佳乃嗎——過了一下子,伊月才反應過來。

「不,不太好。」

「這樣啊。」

「我有好多話想要和她說,可是一看到她的臉,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這樣啊。」

豐日拿起其中一本書,視線落在紙面上。

「包括時子的事情嗎?」

「……你對佳乃做了什麼?」

伊月的聲音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冰冷。

「她在害怕,那是因為——」

——雖然佳乃什麼也沒說,不過我猜恐怕是這樣。

「因為她知道中宮的事。而你——」

伊月跪著靠近豐日。豐日沒有抬頭。

「你一定做了什麼吧?」

好一陣子豐日沒有回答,在腿上的書冊上振筆疾書。

最後他停筆,仰望天花板歎息,看向伊月的臉。

「她的倔強不輸你。我以為給她吃點苦頭後,她看到老朋友的臉會鬆懈防備,沒想到……」

伊月站起抓住豐日的衣襟。情緒過於激昂的關系,她的手不住顫抖。

「你生氣了嗎?」

「那還用問!佳乃她……」

——『我們不是道具。』

伊月想起一年前佳乃說過的話。火目式開始發熱。

「……你把佳乃當成什麼了!」

豐日什麼也沒說。深綠色的深邃眼睛只是一昧仰望著伊月。支配伊月的熱度,終於逐漸被那雙眼睛吸去。

伊月松開手。

豐日小小的身體跌落在桌上,攤開的書掉在地上。

「我還覺得奇怪,按理說,佳乃應該一輩子無法見到外頭的其他人,你卻突然要我去拜託她幫忙火護?」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這人卑鄙又不擇手段嗎?」

「我清楚得很!」

伊月說。

一年前也是如此。

「如果你不幫這個忙的話——」

豐日推開伊月站起,他的眼睛突然失去光芒,表情晦暗地繼續說:

「那我只好親自動手了。我白活了這麼久,也記住不少無意義的方法能夠不殺人,只是折磨對方。」

伊月頓時說不出話。

甚至連憤怒也感覺不到了。

「如果不想如此,就只有靠你了。我也不想親自動手。」

「……太卑鄙了。」

「總不能任由時子那樣子不管吧。她——」

啪!聲音響徹夜禦殿。

臉頰發腫的豐日無動於衷,反倒是打人的伊月難以置信似的直盯自己的手掌。

不知所措的她把手背到身後藏住,視線看向其他地方。

「我不想讓佳乃再靠近化生,我決定了。」

伊月自言自語般說著。

「為什麼?」

「佳乃為了化生吃過太多苦頭,從出生到現在都是這樣。已經夠了吧?大家何不忘了化生的事繼續生活呢?」

「那是你能夠決定的嗎?」

伊月一時語塞。

勉強吐出一口氣後,她回答:

「佳乃很害怕,不只是你對她做的事情,或許也是因為——看到時子的關系。」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因為我們是……

——相連的。

「你的意見我明白。但盡管如此——」

豐日走近牆邊其中一個竹籃子,抽出一把小刀,稍微拉開刀鞘確認刀刃後,叉在腰際。

「也沒理由繼續坐在這裏枯等,就由我去和佳乃談吧。我想少一兩根指頭或許就能解決。」

「等、等一下!」

伊月抓住正要走出門口的豐日肩膀。

「你還有話要說嗎?」

轉過身的豐日眼中仍充滿像冬天黎明時分一樣的黑暗。伊月感覺一陣寒意,咽了下口水。

「……何不進行火焙巡禮?」

聽到她這麼說,豐日稍微動了下眉毛。


火焙巡禮——


那是火護眾一行人,加上身為火目候選人的禦明,一起前往京都郊外各村落巡視的活動。利用火目式能夠相互吸引的特性占蔔,如此一來——

「時子的火目式很強,所以應該能夠找到……對吧?」

伊月和豐日互相凝視著彼此好一會兒。

這回先挪開視線歎息的人是豐日。

「你何時想到這方法的?」

「咦?呃……」

昨晚從殯宮回來的途中。伊月本身也能夠隱約感覺到時子漸遠的氣息。自己雖沒有能力主動追蹤她的氣息,不過只要借用占蔔之力,或者是——她當時想了這些。

「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拜託佳乃吧。」

「那是——」

「明明如此,你卻接受我的命令。你只是想去看看她吧?」

「不,那個——」

「你不也是同樣狡猾嗎?」

「唔……」

豐日斜眼瞥看無法反駁的伊月。他的臉上隱約帶著笑意。

豐日背對伊月,抽出腰際的小刀,放回竹籃子裏。

「交給『止』組去辦,趁著時子還沒變成化生前找到她,找到後必須殺了她。你們最適合擔任這趟任務。」

伊月隸屬的「止」組是為了討伐強大化生而編制的精銳團隊,在火護眾三十六組之中與「以」組同屬軍人色彩最濃厚,也的確最適合執行此趟只能仰賴火護力量討伐敵人的任務。

「另外,帶茜一起去。」

「……咦?」

「不是要進行火焙巡禮嗎?」

豐日轉頭,蹙著眉的臉上露出不耐。

「我說帶茜一起去。」

「有、有我不夠嗎?」

「你已經不是禦明瞭。」

「可是——」

茜才十一歲,而且這趟不是普通的火焙巡禮,肯定會捲入危險混戰之中——伊月雖想這麼說,但面對豐日的嚴厲目光,她沒把話說出來。

「未諮詢天文省就進行火焙巡禮按說已經是特例,如果沒有派禦明同行,被公卿知道的話,他們會發現不對勁。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只在火垂苑和這裏與你談話。」

時子墮落為化生——按說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不能被知道。這是禁忌。伊月想起來了。

「話是沒錯,可是——」

「另外一點就是茜的火目式比你的要敏銳。」

伊月愣住。

豐日——也注意到了。

「好歹我也白活了這麼長的歲月,這點小事自然會知道。」

伊月已經無話反駁。

寫好給火督寮與領頭矢加部的敕書後,只剩一隻手的豐日俐落地將它折起來,交給站在原地的伊月。

伊月看著敕書,喃喃自語說:

「……我想親手打倒她。」

「為什麼?」

豐日的聲音中攙雜著不耐煩。

該說出口?或者該保持沉默?伊月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開口:

「你覺得繼續這樣子好嗎?」

光是這句話,豐日就懂了。因為他再度垂下視線,沉默不語。

火目在化生的迫害下勉強守護住這個脆弱的國家,也就是拿火之血特徵強烈的女子當活祭品利用到底——這就是火目制度。

那一夜,佳乃說過:

——『拿繼承火之血的人當做活祭品擊退火之血,用以延續人類的生命。』

——『這個國家本身就有問題。』

伊月也是同樣想法。

常和被這個國家所殺。無論如何自圓其說,這項事實不會改變。

當然伊月並沒有打算像那夜的佳乃一樣,因此燒了整個國家,可是什麼也不做的待在這裏,總有一天常和的力量會用盡,到時候取而代之的下一任禦明——或許是茜也不一定——又會被熏殺做成只會施放火矢的人偶。不能就這麼保持沉默。

「我絕對不要再這樣繼續下去。」

她張開左手,凝視手指根部因練弓而生的繭。

「我雖還不曉得自己能夠做什麼,但——」

左手憶起弓的觸感。

「時子還不是化生,對吧?既然如此,只靠我就能夠打倒她。」

就算以人類之身無法打倒化生,至少也要以自己的手,擊敗那個還未完全成型的半化生。或許能夠借此找到線索也說不定——伊月心想。

「我不希望佳乃和茜被卷進來。」

豐日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一直以那對寂寞的眼神凝視著伊月。

——寂寞?

「你也別什麼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

豐日說。

「找不到時子的話,說什麼都沒用。把茜帶去。」

伊月不曉得自己想要否認的是什麼,搖了搖頭。從憤怒清醒過來後,她發現自己想得太多,只好沉默。

——豐日所說的確實全都正確。

——問題是……

「我不能去,所以時子就……拜託你了。」

豐日的眼睛又變得像孩子一樣。

「不能一起去嗎?」

「我還有事情要做。另外就是——必須把佳乃移往京都外的離宮。」

「把佳乃……移到京都外?」

「之前就一直打算這麼做了。」

豐日以看著遠處的視線望向房間角落——蓮曉舍所在的方向。

「繼續讓她待在京裏,她也會有危險。」

「為什麼?」

豐日沒有回答伊月的問題,只是搖頭。

如果離開了京都,或許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佳乃了。所以——

——所以才讓我去見她?

「你想太多了。」

豐日此時終於露出笑容。

伊月發現自己從剛才開始明明什麼也沒說,所有想法卻被豐日看穿,而不自覺臉紅。


*


「要遠行?和伊月姐姐一起?」

茜的眼睛閃閃發光。

「別那麼大聲。」

伊月揍了茜的腦袋一下。她們就站在弓場殿門外,門板另一側還有其他禦明在。伊月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可以騎馬對吧?好期待喔!」

伊月歎氣的同時,突然想到。

常和也是這樣。

——不對,茜應該知道火焙巡禮有時會發生不好的事情才對。

說起來與茜相遇,正是一年前火焙巡禮的時候。在那一夜,茜的村子被一隻大蜘蛛化生燒毀了一半。

「搞不好——」

伊月把手擺在茜的雙肩上跪下,看著茜的眼睛說:

「會再度發生那樣的事。」

——我撒謊了。

——不是「搞不好」,而是「一定會」。

「不過,伊月姐姐會陪著我對吧?」

茜說。

伊月的胸口陣陣刺痛。

——茜什麼也不知情。

她不知道一年前把大蜘蛛叫來村裏的,就是自己的火目式。

也不知道禦明和化生流著相同的火之血。

更不知道接下來要搜尋的化生,正是前任火目。

「火護也會在場,所以茜不擔心。」

——什麼也不知情。

伊月突然拉近茜的肩膀。

「呀啊!」

雙手環抱上她小小的背。

「伊月姐姐……?」

「我會保護你。」

「咦?」

「茜有我保護,所以不用擔心。」

——即使如此,位在這條路前方的……

——仍是那個名為烽火樓的處刑臺。

伊月手臂用力。

她感覺到茜把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謝謝你,伊月姐姐。」

茜低語。她的呼吸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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