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之章-1

位在帝都一角，居酒屋「夜天」是間不太起眼的小店。常客多半是附

近的鄰居，這兒的生意雖不差，但也說不上太興旺。

但這絕對不是因為店家有什麼不好。

店主人姓八神，也是店裡的大廚，烹飪手藝是相當好的。只是在這人

文薈萃的帝都，再昂貴珍奇的料理也不難找到，「夜天」的家常口味就不

免顯得平淡些。而且，店主本人似乎也不太願意出名。

明娜‧威爾克准將幾乎是半懷著罪惡感，默默希望這家社區小店的生

意永遠保持現狀不要變好。在帝國軍部身居要職的她，百忙中能夠跟同桌

人共進晚餐的機會寥寥無幾。街角有「夜天」這樣一間可以讓人放鬆的食

肆可是千金難買。

察覺到明娜一時出神，坐在她對面的坂本美緒問道：「在想什麼呢，

明娜？」

「沒什麼。」明娜把注意力收回來，答道：「我只是在想，『夜天』

這間店真好。能跟你這麼輕鬆的坐在這裡，是件幸福的事呢。」

「明娜真容易滿足。」美緒笑了，「我嘛，至少要等到烤秋刀魚也送

上來。」

相識十幾年，明娜自然很清楚眼前人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個名為「浪漫」

的細胞。對她發火早就證明是白費力氣，明娜只能苦笑。

「秋刀魚還要等一陣子，這盤天婦羅先將就一下吧！」紅髮的女侍適

時插話，某種程度上解救了美緒——只是當事人渾然不覺。女侍在桌上擺

下一盤炸蝦與蔬菜的天婦羅，然候欠身退下。

「看來今天維塔醬心情不錯呢。」女侍走開後，明娜才低聲對同桌人

說，怕給當事人聽到了。美緒笑著點頭。

「夜天」固定負責外場的女侍有三個。金髮的夏瑪兒親切熱情，粉紅

頭髮的希格諾有禮而淡漠，兩人對待客人的態度總是不變。只有看來最年

幼的維塔，性子就和一頭紅髮一樣衝動激烈，老是七情上臉。因為對顧客

不禮貌而被斥責的場面，熟客們也都見多了。

「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了。」美緒舉箸勸明娜開動，明娜也欣然同

意。

。　　　。　　　。

「夜天」裡的顧客多了起來，也是晚餐的尖峰時間了。今晚有一桌看

似外地人的生面孔，飲酒嘈雜的聲音讓明娜很反感。其實，因為這些人的

聲音大得像是在對整屋子人演講，明娜不論願意與否都聽說了他們是昨天

剛進城的冒險者。至於這些人怎麼會找來「夜天」吃飯，她就懶得深究下

去了。

夏瑪兒送上了烤秋刀魚，長長的魚身被炭火炙烤過，微焦的皮下包著

鮮香腴美的魚肉。美緒看到她念茲在茲的美食，簡直是兩眼放光。明娜也

不得不承認「夜天」的烤秋刀魚的確滋味不凡，同桌人的這副樣子她幾乎

可以諒解——

巨響。一個女侍被推倒在地，就倒在兩人的桌旁，她手中的盤子碎了

滿地。

明娜和美緒離座攙扶倒地的女侍。這個銀色長髮的女子她們認得，平

常總是在廚房幫忙，偶爾外場忙不過來才會幫著出菜。一向沉默的她，即

使是老主顧如明娜與美緒也不知她的名字。

冒險者那桌有一人站著，顯然適才就是他出手推人。這人醉醺醺地說：

「老子，嗝，老子愛怎麼說話你管不著！老子可是整就博德之門的英——」

話沒說完，人已經被維塔一拳打飛出去。

明娜和美緒對望一眼，維塔這拳開碑破石，沒有真功夫是打不出來的。

她們自從「夜天」開幕以來就是常客，卻也沒想過這間小店其實臥虎藏龍。

但是事有輕重緩急。維塔的身手可以稍後再說，扶了一半的人要先扶

起來。待銀髮女子坐起，明娜問她：「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女子搖頭，

反問：「現在發生什麼事了？」三人又把目光放回衝突的中心。

被打飛的大漢就這麼躺在一地碎盤子裡哀嚎著爬不起來。他的同伴們

見狀都匆忙站起，看來酒是醒了一大半。其中一個戰士模樣的人怒氣沖沖

朝維塔走去，維塔也絲毫不懼，還挑釁說著：「來啊——」

話也是沒說完，她就遭到同樣的命運。一把紙扇重重落在她頭上，伴

隨施暴者的一聲暴喝：「給我住手！」

「好痛！」維塔抱著後腦忿忿地轉身。下手的不是別人，正是從廚房

走出來的老闆。維塔不滿地對他吼：「幹嘛攔住我？這些傢伙對琳動手動

腳——」

「笨蛋！你砸了店你以為是誰的損失？」老闆也吼回去。

「不要無視我！」戰士也吼，跟著一拳往維塔招呼，手腕卻突然像是

被鉗子牢牢扣住，不僅紋絲不動，而且疼痛難熬。

抓住他手腕的希格諾一語不發，冷冷地瞪著他。

法師模樣的男子剛要詠唱咒文，老闆只是輕描淡寫用手一指，他就發

現自己竟口不能言。

但是，那一桌本有四個人的。還有一個呢？

趁著混亂，盜賊摸到了老闆的背後——背刺敵方的法師是冒險隊團戰

的經典戰術。但他的手還沒碰到短劍柄，就被人一把抓起反扣在背後，痛

得他喊出聲來。

坂本美緒將盜賊的上半身壓在桌上，冷靜地說：「別動刀子。這是為

你們好。」

騷動終於平息下來，只剩一開始被維塔打倒的大漢還在低聲呻吟。老

闆這才有機會和明娜一起把銀髮女子攙扶起身。

「沒事吧？」老闆關切地問。

「一點小擦傷，讓吾主擔心了。」銀髮女子低生懷著歉意回答。

「說過多少次別這樣叫我，別人聽了還以為我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呢。」

老闆搖搖頭，又加了一句：「你的人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是。」女子順從地說。

「那麼，要拿你們怎麼辦呢？」老闆掃視店裡，一個被打倒，兩個被

制伏，還有一個啞掉的法師。「嘛，算了。放手吧，希格諾。」

一臉冰冷的女侍放開戰士的手腕。

老闆接著轉頭向美緒說：「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過這傢伙，好嗎？」

美緒淡淡地笑道：「既然老闆寬宏大量不追究，那就這樣吧。」說完，

把盜賊的身子拉直往他的同伴推過去。

「帳單和店裡的損失湊一湊，就算你們五十金幣吧！錢留下，然後給

我滾。」老闆下了逐客令。一轉頭，她又馬上換上了營業笑容，對滿店的

客人說：「今晚有些小騷動，打擾了各位貴賓的用餐，本店十分抱歉。希

望各位能繼續安心地用餐，本店將每桌招待一份雞肉串燒以表歉意。」

鬧事的冒險者把倒在地上的同伴扶起來，灰溜溜地走了。維塔在店門

口猶自對著他們的背影扮鬼臉嘲諷：「平均等級還不到十級，這年頭的

『英雄』還真好當啊，笨蛋——」

「維塔，」希格諾一臉嚴肅地叫住她，「你知道吾主為甚麼阻止你出

手嗎？」

「不就是心疼店裡被砸嗎？」想到剛才被制止，她仍然心有不滿，回

答的語氣與很衝。

希格諾嘆氣。在戰場上，鐵槌騎士一直都是最可靠的盟友。可是那小

孩子脾氣，難道就跟身高一樣，一輩子改不了嗎？

「吾主是擔心你出手不知輕重。被你打飛的那傢伙大概也斷了好幾根

肋骨。你自己也說了他們等級不高，下手就不能自制點嗎？」

維塔聞言一時語塞。

夏瑪兒也走了過來，摸摸維塔的頭說：「嘛，維塔醬要學的東西還很

多呢。」一句話換來紅色鐵騎的激烈反應：

「吼！不要把我當小孩！」

另一邊，老闆正答謝兩位出手助拳的客人。明娜僅是簡單表示自己什

麼都沒做，美緒卻豪快地笑道：「我救的不是你，是他哪！哇哈哈哈！」

「不管怎樣，我都很感謝兩位就是了。沒有你們相助，事情鬧大了我

也會很頭痛的。我是八神哈雅貼，『夜天』的老闆。而這位，」她一指溫

順站在旁邊的銀髮女子，「是內人琳芙斯。」

明娜與美緒也報了名字，雙方握手算是正式認識了。哈雅貼讓琳進廚

房找一瓶陳年燒酒好敬客，兩人來不及阻止，美緒只能在琳走開之後訕訕

地說：「呃，八神小姐……」

「請叫我哈雅貼就好了。」

「哈雅貼，」明娜說，一手扶著美緒，「是這樣的，她酒量不好，而

且喝醉了酒品奇差，所以我們平常是不喝酒的。」

「這樣啊，真對不起。」誤踩地雷的哈雅貼道歉。

「沒事沒事，倒是關於你的名字，我有點好奇。」美緒說，「『八神』

應該是扶桑的姓氏吧，但是『哈雅貼』是……」

「果然很奇怪嗎？這是個異界名字。」哈雅貼微微一笑，「很久以前

我自己還是個冒險者的時候，因為某些原因才改了這個名字，然後就用到

現在了。」

「原來如此。『夜天』的其他人是你以前的同伴嗎？」明娜問。

「沒錯，除了琳……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因為她跟著我們

到處跑也不是辦法，所以我們才決定安定下來，然後就開了『夜天』。」

哈雅貼望著門外，鬧事者的去處。「大家也都倦了。冒險這回事，還是留

給剛出到的新人就好。」

「可不是嗎。說起來，異型戰爭時，我和明娜也是第一線的軍人……」

話匣子一聊開，哈雅貼被請了好幾次才勉強抽身回去主持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