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这…”眼前火红的嫁裳映衬着青柳色长裙的女子温婉细致的眉眼，而镶嵌着西域红宝石的凤冠正在斜倚在门框上的金龙君手中打转，“金龙君，即使木龙君身中奇毒有理由乱来，可你们这是…”
“哎呀、我承认爱情的确是味无解的奇毒，事关静妹妹的终身幸福，你不会半路逃跑吧？”
霍安芷沉下脸色：“…您是真不顾龙谷百年声名？”
金龙君也沉下脸色：“你该不会真打算逃跑吧？”
另一旁臂间夹带着名册的顾云英插话：“龙谷声名哪有师叔的幸福重要。”
真是…太不知耻了。
手捧着午间茶点的药神谷小师妹掀帘而入。
“嗳哟，不语小师妹。”顾云英随手端起梨花木托盘上面的毛尖，“今天早上有个自称你堂姐的女人找你哦。”
秦不语垂眸不语，神态沉凝。
顾云英耸了耸间，显然对小师妹的冰美人魅力已经见惯了。
倒是梳妆镜前的霍安芷瞥了眼垂首的秦不语，将话头接了过来：“是什么人啊？”
“试剑山庄大弟子、问岳剑秦何意。”
这次，就连不熟的顾云英也发现秦美人频繁颤动的羽睫。
“她住在龙谷外院的东苑哦…”
“我不认识她。”秦不语终于开口，声线是堪比出谷黄莺的温婉柔腻。
啧，要逗你说话真不容易啊。顾云英腹诽。
“芷儿！”娇腻的声音从房外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金龙君和顾云英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听了静妹妹（师叔）三十多年磁性神秘的声线，这一下由御姐转行少女，着实让人受不了。于是金龙君顾云英这两师徒来不及告辞就从后门走了。秦不语放下茶点后，转身与兴冲冲入内的木龙君擦肩而过。
“…静儿。”出现了，霍安芷淡情绝爱的人生中的克星、不、这简直应该叫煞星，偏偏这煞星还是自己弄出来的。
秦不语从缓缓垂下的布帘望着霍木二人，冷清的嘴角带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嘴硬的师姐，我有没有告诉你，当你面对木龙君的花痴娇媚时，你眼角逞强的欢喜，是属于爱情的前奏？
10
秦何意背负问岳，在东苑庭院槐树参差的树影下来回走动。早上接待自己的锦服少年一听自己找不语，那双浅褐的眸子里投射而出，让自己头皮发麻的目光总是让自己心下忐忑。明知七年未见的小堂妹就在隔着三寸来宽的院墙内，却得耐下性子等，这境况着实让二十五年来万事顺遂的秦何意颇觉无奈。
同住东苑的陶雪风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数着眼前目无表情的女侠在老槐下转的圈数。
这时，换了一身火云无袖锦袍的异瞳少女提着一个绿皮西瓜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陶雪风便兴奋的大叫：“烂桃花！”
秦何意心不在焉的向循声望去，当触到那双异瞳，不禁双眸一亮，急忙上前拦住凌秋瞳：“凌姑娘，请帮在下一个忙吧！”
凌秋瞳对这个阻止自己奔向烂桃花身前的物体微感懊恼，异瞳一撇：“你谁啊？”
陶雪风接过凌秋瞳手里的西瓜，温言劝道：“凌妹妹，你要能帮就帮帮这位姑娘吧，她一上午已经把东苑五十尺见方的土地走了七十三圈了。”
“哦？既然烂桃花都这么说了，那么本小姐就帮帮你吧。”
秦何意来不及去计较陶雪风此人的百无聊赖，忙着道：“你能帮我进内院找不语吗？”
“诶？”
“秦不语，你们木龙君妻子的小师妹。”
“你—不会是寻仇的吧？”
“我…”
“嗳，这位姑娘一脸焦急，想也知道…”陶雪风徒手劈开西瓜，“秦姑娘必是这位姑娘的意中人啦。”
“诶！”凌秋瞳惊奇的瞪大眸子，一脸了然的上下巡视秦何意。
“不…”秦何意忙要解释，不察凌秋瞳一手执起自己双手，一脸感动的望着自己。
“顾师兄原本还说二师伯礼成前什么人也不能进内院的，不过既然是成全痴心人这种事，我一定会帮你进去的，放心吧！”
“快来吃西瓜吧，吃完我们一起进去吧。”陶雪风好看的墨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女侠，请务必让陶某略尽绵薄之力。”
“…那么，拜托二位了。”
守着内院和外院通道的是土龙君弟子，六位师兄妹中最精熟五行变化之术的翼城田，内院小径上自然也是布满五行阵法。凌秋瞳仗着“长师姐如母”之类的歪理，哄着滴酒不沾的翼城田喝得个酩酊大醉之后，心下又生愧疚，便将秦陶二人扔下，独自守在醉醺醺的翼城田身旁。所幸，一路阵法有这个杂学甚广的陶雪风破阵，朝着凌秋瞳先前所指的方向一路有惊无险的抵达据说秦不语休憩的内院修兰小筑。
陶雪风看见前方宅院朱色檐顶，向临到头又犹犹豫豫的秦何意推了一把：“快去吧，女侠，我在这给你放风。”
秦何意深吸一口，一鼓作气的推开门进去。
11
房里没人，从正对面打开的雕花木窗，能看见庭院里在盛夏开得如火如荼的栀子。芬芳馥郁的洁白花朵正争相盛放。
暗香在这简单的四合室里浮动。
秦何意径直走向窗框。
是瓣角微微泛红的栀子，午后的日头的金色光线洒在纯白的花朵上，空气因为高热，开始浮动起不真切的光线。
“堂姐。”
一如记忆中温婉柔腻的声线。
秦何意转过身来。
于是三年岁月匆匆过。
于是多年前那个梳着垂髫的女孩从黑白的水墨画里走了出来。
秦不语走近了女子。
心中城池节节败退的声音呼啸而过。
指尖时光如流水呼啸而过。
只剩下眼前如花美眷，独立世间红尘，浅浅一笑。
于是三年、自己苦心孤诣、修身养性的三年成了一地死灰。
来不及哀悼自己心中沦陷的城宇，眼前素来冷漠孤傲的人儿便将自己拥入怀中。
微微颤动的漂亮音色，还有熟悉的温暖吐息。
“不语，你吓坏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秦不语放在腿侧的指尖动了动，像在做最后挣扎的蝶翼。
然后、秦何意抬起埋在不语颈侧的头。额前的发有些乱了，在漆黑的额发间，一双如墨的眼珠蒙了一层细密的水雾，即使在白昼，也亮得想让不语尖叫。
于是，不语抱住那张容颜，吻了上去。
点绛唇，红颜爱。心似千千结。
“姐，还记得三年前我问你的问题吗？”
“那么，选择吧。推开我，或是，抱我。”
秦何意惊惶的望进那双同样如墨的星眸，那里面痛极，狠极，也痴极。
世上怎么会有对自己这么狠的人。
这世上这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推开吗？那这三载相思算什么？
爱吗？那人伦天道怎么办？
秦何意摇头，满头青丝在金色的光线中晃动。
“不行、我不知道怎么办。”
两行清泪沿着清秀绝伦的脸庞滑下。
“不语，别逼我。”
秦不语痛极的看着独自挣扎的女子，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别逼你？你求我别逼你？那我求你也别逼我好吗！求你别对我笑，别对我哭，别对我说话，别见我…你能答应我吗！”
“不、不、”秦何意一听不语不见自己，便惊惶的反握住不语，“别不见我，不语。”
秦不语恨极了眼前哭泣的、一味坚持人伦天道的女子，也爱极了她温暖的吐息，和被自己独占的笑颜。
不过，该结束了。
不、必须结束。
你去做你的名门弟子，让我离开。
不语用力的将被秦何意紧握的右手抽了出来，最后看了一眼兀自喃喃啜泣的女子，然后，狠狠的说。
“你走吧，不要再来见我了。”
“不！”秦何意发出彷如折翼小鸟的凄厉叫声，她猛地扑了过来，然后双手搂住不语的后颈，深深的，惊惶的，吻了上去。
别离开我。
别抛下我。
不要再把回忆丢给我一个人。它们太沉重、太美好。
而夜，太冷太黑。
12
霜满晴空追云月，雨下荷花凌百丈。
人说双子神偷晴冬雨夏天生貌美。妹妹苏雨夏一脸桃花灿笑迷倒多少武林俊杰。哥哥苏晴冬却有一双忧郁的浅褐眸子，多少人豪掷千金也难换公子一笑。
此时已近三更，一轮圆月银辉满泄。
龙王谷内院的墙头，一名青衣少年负剑独立。
不远处，佳人梳洗的倩影映在窗纸上，像一个极朦胧的美梦。
少年立在如水夜色和暧暧夏风中，一贯忧郁的浅褐眸子里跳跃着痴迷的火光。
“回去吧。”身后凭空出现的男子声色清越，“一代侠盗苏晴冬天下第二的轻功不该拿来作采花贼的行径。”
“…终究比不过你的天下第一。”少年转身，露出一张俊朗神秀的面庞，那双灼灼美目中的痴然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泠泠杀意，“桃花公子。”
“哈。”眼前的俊美少年抽出怀中纸扇，缓缓扇去这暧暧夏风，“陶某不过受大刀前辈之托，前来劝告苏公子一二。”
“有话快说！”
“嗳，苏公子可不像传言中那样斯文可亲…哎，别急别急，我这就说，大刀前辈托我转告苏公子：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完了？走罢！”
“…嗳，我可再劝你一句，木龙君可是不是个好想与的。”
“走罢！”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说得是什么胡话。
如果“相忘”很好，那为什么红楼买醉的人会那么多？
如果“相濡以沫”不好，那你桃花公子在搂着火龙君弟子脸上的那些个欢喜是怎么回事？
就因为我是先朝臣子后代，我就非得放下我心爱的女子一生流浪吗？
就因为我是忠孝双全的赤子，我就非得眼睁睁的看着我想念了半辈子的佳人嫁与他人，并且还得道上一声祝福？
而那个人，还是个女子。
如水月光照在少年痛苦的脸庞上。一滴如珍珠剔透的泪滴缓缓滑过少年白皙的脸庞。
安芷、安芷。
卿心是否一如我心？
卿心是否一如故心？
苏晴冬抱紧头，跪在一地月光中，口中发出如同野兽的呜咽的呻吟。
十三年前的晚秋，在漫山的红叶间，那个少女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她说，子俊哥哥，我要嫁给你。
于是，苏晴冬一直活着，很难的活着，在所有族人死后，在变成一个不老不死、食人血肉的怪物以后，依然活着。
可是，多年前的女孩呢？是不是已经在岁月的洪荒里死去？多年前的红叶山和诺言，是不是也早就错过？
那么，在这孤独的漫漫归途里，我该靠什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