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調的高音不斷流入耳裡,像是在催促著誰快去做某件事情。
真吵啊。
到底是昭和幾年的電話,怎麼還會用這麼古老的鈴聲呢?
希望主人快點發現它的存在。
我繼續翻了個身,將臉埋入被窩裡。
一段期間之後,應該會有人接起電話,然後終結掉那可惡的噪音吧?
如我所願,鈴聲終止了下來。
正當我覺得“終於脫離魔音傳腦的困擾了啊”的時候,相同的鈴聲又再度響起。
到底是哪個傢伙啊!
以後如果要設定手機鈴聲,也找一首好聽一點的音樂吧!
終於,我不耐煩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試圖尋找吵鬧聲的來源。
只見電腦螢幕前的深藍色摺疊式手機,正發出「鈴鈴鈴──」的聲響,青藍色的光芒從螢幕上顯現出來。
啊?竟然是我的手機?
喔,對啊!我昨天才去辦了一支手機號碼呢。
我不滿地走下床,掀開手機蓋,「喂?」
「喂,夏希,妳沒事吧?我在這裡等了半個小時,還沒見到妳呢。」
嗯?半個小時?等我?
──誰呀?
該不會是什麼情色電話之類的,連未成年少女都當起色情電話的職業了嗎?
日本這個國家,真是越來越墮落了呢。
「嗯?夏希?」
而且,對方還不知道從何得來我的訊息,竟然直呼我的名字!
不對。
我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緩緩地將手機拿開,放到眼前。
黑色的「土宮神樂(大人)」六個大字,正在眼前閃閃發亮。
腦袋似乎“啪”地一聲,傳來了某條神經斷掉的聲響。
嗚哇──搞錯了!
原來是土宮神樂大人!我竟然把她當成是那種行業的人!
啊啊啊啊──!
我真是慚愧萬分,必須以死謝罪才行啊!
「沒、沒事的!土宮大人!在下只是睡過頭了而已,馬上就到!」
匆忙地闔上手機,在兩分鐘之內完成盥洗,衝到商店街去!
「哇!好快……」
總算到了。
我猛烈地喘著氣,緩和因為缺氧而加速的呼吸。
神樂圍著一條米白色圍巾,穿著灰色的連帽夾克、黑色短裙與印有英文字T恤,和昨天的穿著風格相差無幾。
「居然睡到下午才醒來,昨天晚上偷偷去做了什麼事呀?」
神樂瞇起雙眼,將臉湊了過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哪有什麼事情呀!不就是睡覺而已嗎?
「沒有呀,就只是普通地上網逛了一會兒而已。」
其實是,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原本應該寄宿在我體內的貓又,消失了。
空見家是土宮家分支的血脈。
由於土宮家以往在心靈業界都是以白叡為代表,擁有強大的靈獸和權勢,連男性也都是入贅為婚。但在奈落事件之後,白叡失去了殺生石為助力,退化為普通等級的狗神,土宮家也逐漸沒落了。
接著,土宮家的一名女性首先破例出嫁到其他驅魔師家中,因而改姓。
從那之後,其他人也尾隨她的腳步,擺脫了土宮這個姓氏。
空見家也是在那一段出走潮中誕生的。
但在眾多分支中,唯獨空見家擁有能和本家匹敵的技術。而本家的技術也在幾代之後逐漸失傳。因此以我那年代而言,就算將空見冠上本家的名號也不為過。
因為在我那個時代裡,土宮這個姓氏已經正式邁入歷史了。
112年前,空見羽織封印了在關西地區為亂的貓又,以子孫為人柱,將貓又化為空見家代代相傳的靈獸,控制並約束貓又的力量。
然而,空見家封印貓又的技術,都是沿襲於土宮家封印白叡的方法而來。
封印殺生石,使用殺生石作為控制靈獸的助力。並且以自己的靈魂和靈獸相連。而當靈獸掙脫封印之時,也就是本人死亡的那一刻。
然而,在我體內的貓又卻憑空消失了!
照理來說,貓又脫離身體的瞬間,我也會跟著死去。
而它今天卻一聲不響地失去了蹤影。我卻一點後遺症和察覺也沒有。
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來到200年前呢?
又是因為什麼關係,才讓貓又消失的?
為了思考這個問題,我徹夜未眠。
也是因為如此,早上才會難得地賴床了。
啊,嚴格說起來,土宮神樂也算是我的祖先啊!
和祖先變成同齡狀態,還一起逛街、約會過聖誕節什麼的,我在這之前肯定壓根兒也想不到吧!
入夜後不久,神樂和我接到了來自對策室的通知,來到東京鐵塔下。
雄偉的建築上,正有著一隻同樣雄偉的、擁有人面的巨大蜘蛛!
蜘蛛背後的人臉朝我們張大嘴巴,露出猙獰的表情。
「夏希,這次我就不讓白叡出來囉。」神樂一邊咬著手裡的巧克力棒,一邊說。
我望著她手裡寫有“Pocky”的盒子,原先平靜的情緒漾起了波動。
那東西,我似乎也見過。
但是,畢竟是兩百年前的零食呢!
在我那年代,也算是相當罕見的東西了吧。
怎麼可能會有見過呢?
一定是因為回到過去,才會有這樣的錯覺吧。
我笑了笑,把腦袋裡面的想法拋開。
我舉起手裡的劍,傾注比上次少三分之一的靈力。
畢竟東京鐵塔仍命不該絕,絕對不能讓它因為我的攻擊而墜毀呢。
即使是失去了靈獸,我也是具有戰鬥能力的。
我握緊了手裡的劍,從劍柄處扯出它附帶的鎖鏈,朝大蜘蛛臉上丟去!
它似乎看見了這裡投出的誘餌,傻傻地從鐵塔上跳了下來。
「消失吧──!」
釋放出的靈力,乾淨俐落地把敵人一分為二!
收起劍後,放鬆地走回神樂身邊。
神樂從Pocky的盒子裡掏出其中一根,遞給了我,「給!」
「欸?嗯……謝謝。」從沾有巧克力那頭咬了下去。
這味道……似曾相識。
果然還是吃過的啊。
那麼,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嘗過的呢?
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神樂率先掏出了手機,我尾隨上去,看著上頭的訊息。
“十一點鐘方向的遊樂園,類型C,數量3,具體種類不明。”
看完訊息,身旁的神樂朝我這裡望了一眼。
我點點頭,「走吧。」
地點,遊樂園。
抵達地點之時,在附近進行除靈工作的京子也順路趕了過來。
我們三人一人一隻,神樂用白叡、京子用符咒、我用劍,輕鬆解決掉惡靈的威脅。
在惡靈逐漸消散之後,黑色的瘴氣也隨之褪去。
在一片夜空中,懸浮在空中的古式長劍顯得格外顯眼。
「這把劍,是怎麼一回事呀?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好像也看過呢。」
我一邊提問,一邊走上前,拔下了在空中懸浮的劍。
果然,這把和上次神樂所帶走的那把一模一樣。
我望向背後的神樂和京子。
前者別開了頭,抿著嘴,後者更是低下了頭,閉口不語。
雙方,都沒有開口的意願。
「難道,是和那天碰到的黃泉有關嗎?」
「那種問題,」京子匆忙打斷了我的疑問。「還是不要問比較好呢。」
我吞下了滿腹的疑惑,望向一旁的神樂。
此刻的她,正露出複雜的表情,掩飾著內心的波動。
果然是嗎……?
我握緊了手裡的劍,搜尋著腦中最符合這種情況的歷史事件。
──“不滅者事件”。
由惡靈化後的諫山黃泉所煽動,將封印了不滅者的靈脈破壞後,釋放出土地上封印的天狗。
在當時的騷動下,對策室的人都對封印不滅者束手無策,而神樂在此處殺掉了惡靈化的黃泉。
三途河和博在黃泉被擊倒後現身,奪走了黃泉身上的殺生石。
貳村劍輔在攻擊三途河的時候,因為放出殺生石的力量而被天狗吃入腹中。
為了解救劍輔,神樂竟然不惜解開了白叡的封印。
雖然後來劍輔和對策室的人員聯合起來,成功把不滅者封印回靈脈中,才讓神樂打消了和不滅者同歸於盡的念頭,卻也因為這個舉動,給神樂和白叡的封印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後遺症。
絕對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
望著眼前兩人凝重的眼神,我暗暗地下定決心。
放學後,我站在校園的轉角,等待神樂的出現。
因為不想讓班上的人有多餘的猜測,我不能在放學後馬上和她同行,必須要一前一後先走才行。這是先前決定好的慣例。
「唉,總算放學了呢。」我輕輕嘆了一口氣,
「學校生活還是一樣這麼無聊啊!」
不斷重複著已經教過的內容。
尤其是化學和物理課,有不少理論都已經在未來被其他學者推翻了。
要我去學習那些遲早會被證實成不正確的理論,我才不願意幹呢!
「不會呀,怎麼這樣說呢?」神樂望著我,反駁道。
「高中生活,也是驅魔師必經的人生歷程哦!」
「是是是。」
妳可真會享受剩餘的日常呀!
即使身為土宮的當家,卻還能保有如此純真的心態,真是難得可貴呢。
不知不覺,我也開始羨慕起她的豁達和開朗。
「夏希,怎麼妳好像很不認同我說的話?」
神樂停下腳步,眼神直逼著我射來。
「呀?沒什麼!真的!」舉起手來,宣示投降!
神樂露出笑容,正打算逼供的時候,她眼睛倏地瞪大,左手摸向耳後,好似感覺到什麼一般,望向我們走來的方向。
此刻,她的舉動全都收進我的眼底。
微弱的紅色光芒,雖然渺小,卻逃不過我的雙眼。
下一秒,預料之外的情形發生了──
一個龐大的黑影,朝神樂的方向撲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向前一衝,將黑影擋了下來……才怪!
黑影撞上了我的身體,我頓時重心不穩,連忙向後踩了一步,穩住差點傾倒的身體。
我當機立斷地站穩了身軀,想看清敵人的真面目,準備還擊之時……
「神樂!想死我了啊!」
咦?神樂?
他認識神樂嗎?
「夏希!」神樂一聲驚呼後,將壓在我身上的傢伙抓起來揍飛出去。
對方嘴裡吐出的血豪華地在空中畫出拋物線,以相當滑稽的姿勢倒在地板上。
「什麼啊,原來是小紀呀!好久不見。」
神樂輕嘆了一口氣,用恍然大悟的語氣說著,從戰鬥姿勢中恢復到普通站姿。
我拍了拍肩膀,站穩身子,望著倒在地上的男人。
毛線帽下俊俏的臉孔,棕黑色長髮,的確符合傳聞中飯綱紀之的外貌。
「土宮神樂,你……認識飯綱紀之先生嗎?」裝出訝異的樣子,問。
對上一刻像變態一般撲上來的傢伙稱呼為先生,可真是我畢生的恥辱啊!
我在內心默默地詛咒這個名字上萬遍。
我可沒忘了,之前我以飯綱當作偶像的事情啊!
如果親眼見到偶像在面前出現、以非常不文雅的姿勢被擊殺,卻還能無動於衷的話,那豈不是說明了我說謊的事實嗎?
「啊哈哈,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名了啊?連關西來的驅魔師都知道我的名字呢。」聽完了神樂的介紹後,飯綱不正經的笑著,「請多多指教啊,夏希小姐。」
果然啊。這傢伙……
本來就不該期望他會稱呼我的姓氏!
「請多多指教。飯綱紀之先生。」
我露出九十分的微笑,回應道。
為什麼不是一百分的微笑?
當然是因為一百分很可疑啊!
雖然他表面吊兒啷噹,但他在心靈業界的勢力可是不容小覷,收集情報的能力更是頂尖中的頂尖。
同為流浪驅魔師,對策室和他對我的調查結果都是“不詳”,這點一定會令他起疑的。也許一旦我鬆懈下來,露出一絲馬腳,他就會開始懷疑我的身分。
「說起來,土宮神樂為什麼會認識飯綱先生呢?」
我把放在咖啡旁的巧克力捲含入嘴裡。
可可獨特的甜味從味蕾上溢散,我忍不住露出幸福的表情。
咳咳,希望他們沒看到我現在的異狀!
「因為,小紀和像我姊姊一樣的那個人有很深的淵源,以前常常到我們家來玩,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神樂玩弄著她面前的飲品,橙色的果汁,吸管攪動的軌跡在水面上做出一個小漩渦。
我暗自觀察起神樂的反應。
無意識的攪動橙汁、托著下巴的動作,但本人卻毫無玩心、心不在焉,似乎想靠動作來掩飾內心深處的動搖般。
不尋常。
從見到飯綱的前一刻,她就好像在留意著什麼一樣。
卻又不肯讓我們知道。
接著,神樂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左手撫過耳際。
她面露不安地探望著四周,我連忙別開目光,避免讓她發現我在注意她。
下一秒,她匆忙地在座位上站了起來,動作過大,還險些撞上桌上的玻璃杯。
「不好意思失陪了,我去外面接個電話,馬上回來。」
說完,她踩著快速的步伐,丟下了桌上的甜點和飲料,走出店外。
電話?
印象中,這個時代並沒有廣泛地使用無線耳機這樣的設備。
神樂的左耳上,也沒有類似功能的東西。
她的手機根本沒有響,何來的接電話之說呢?
我狐疑地目送神樂的身影消失,望向眼前的男人。
只見飯綱紀之以拳頭托著臉頰,嘴角輕揚,掛著似有若無的效一。
「果然……那孩子還是沒變呢,總是喜歡一個人承擔一切。」
什麼?
我望著眼前的男人,無法理解他所說出的話意義為何。
「夏希小姐,真是奇特的人呢。被黃泉盯上、超群的靈力,卻是個流浪驅靈師。」
他用帶著笑意的眼神瞄向我。
「以往就算再怎麼神祕的傢伙,在我的情報網下都多多少少會有一些訊息。」
「但是,夏希小姐的情報卻空空如也,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雖然他是笑著說完這句話,我卻感覺到四周的氣場沉重了一分。
「不知道妳是為了什麼而接近那孩子的。」
「但是,看妳剛剛的眼神,妳很擔心她去了哪裡吧?」
剛剛的眼神……啊!
方才只顧著觀察神樂的異狀,卻沒發現飯綱其實已經盯上了我。
飯綱看著我恍然大悟的神情,露出滿意的微笑。
「經過了幾天的觀察,我已經確認妳對那孩子大概是沒有惡意的。」
他將身體靠在牆上,睜開了雙眼,「姑且不論妳究竟有何目的,但是,在這之前,我想給妳一個忠告。」
「神樂繼承了最強的靈獸,白叡,作為對策室創立者帝家的影子,在暗處進行著不停歇的戰鬥。而她所面對的,絕對不是普通的B級、C級惡靈,而是當代最強大、也是最恐怖的敵人喔。」
他像是在說一個恐怖故事般,語調飛揚,又刻意強調了末句的語氣。
「但是,現在的神樂還不夠強。這樣的她,是逃不開身為“人柱”的宿命的。一旦跟她牽扯上關係的人,就離死不遠了。而妳,對這有所覺悟嗎?」
從他嘴裡吐出的“人柱”兩個字,攪動了我內心深處的黑暗。
人柱,是對體內封印有強大靈獸之人的貶低稱謂。原意是祭品、犧牲者。
稱呼對方為人柱的同時,也是預告了對方將會因為靈獸而被犧牲的命運。
自古以來,土宮家和之後崛起的空見家,總是被冠上“人柱”的稱號,在業界裡流傳著。
除了帝家之外,業界的眾人對我們敬而遠之,一方面奢求著我們家族伸出援手,一方面又害怕自己受到牽連而死亡。
背負了拯救人類的使命,卻又承受著人們的自私疏離,這就是“人柱”的命運。
「呵呵,所以呢?」我露出笑容,回問道。
他挑眉望向我,眼神裡帶著疑惑,似乎在等待我的答案。
「飯綱先生該不會是因為這種可笑的原因,才想要逼我離開土宮神樂身邊的吧?」
「若是因為如此,真感謝您的忠告,小女子心領了。但是──」
我握緊了雙拳,下定決心,將胸腔的真實想法宣洩出來!
「我,無論如何也會保護她的。」
「無論自己的生命將會受到怎樣的威脅,我都無所謂──」
「只要,能夠改變她的命運的話!」
改變她身為人柱的命運。
改變她註定要再一次殺死黃泉的命運。
改變她差點解除白叡封印的命運。
改變她召喚出九尾無限之力的命運。
改變她與黃泉註定相遇與分離的命運。
改變她無法在同一個世界和黃泉共存的命運。
「因為,我是她的朋友啊!」
一口氣說出來,真是爽快呢。
飯綱紀之瞠目望著我,陷入了短暫的訝然之中。
在那眼神裡,我似乎看見了後悔的情緒。
不久,他的眼神逐漸轉為柔和,宛如大夢初醒般,嘴角微揚。
「是嗎……真是有決心呢。希望妳明天仍會抱持著同樣的信念走下去。」
語氣間,似乎聽見了他的嘆息。
我會的。
我用堅定的眼神告訴他。
「既然這樣,妳就到後面去看看吧。」他揚起嘴角,
「看來,客人已經到了呢。」
後面?客人?
我望向神樂遠去的方向,聯想到最有可能的對象──
原來,神樂是感覺到了殺生石的共鳴,才會找藉口離開的!
為什麼我剛才沒有及時察覺到呢!
我匆忙踏步朝神樂的方向趕去。
在決定離開的同時,我瞪向坐在椅子上置身事外的飯綱紀之。
「最後,我想告訴你一句話。」
握緊了拳頭,我將自己對他的不滿表形於色。
「不准再稱呼她為“人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