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更新,本來想集合三篇寫好再貼上來(本身是貼在BLOG的)。不過明天是特別的日子,我不知道明天以後會否有好心情再寫,趁現在貼上來還好吧。
AL的威力是很強大的。我寫的文都快要變機械了。
凝望遠方落日沈陽之處,橙霞早已失落在暗藍的一片天裡.
沒有什麼比只能看著日出日落更令人難耐,等待,只怕是世上最艱辛的事.握緊在手心的指印,便是這種難耐的標記;熔在心中的碎片此刻同時刺痛那無形的靈魂.
──落日呀,你會在你末落之時,見證我每天發下的誓願嗎?那管我的人生最後都如你般沈下,只是,只是要我一人永遠對著黑暗傾訴.
風,帶著那銀藍的髮絲們跳起華爾滋,進行歡送落日的儀式.
「天黑了,這兒很涼,回去吧,夏樹.」
紅髮少女舞衣這麼充滿關懷地說道.
「嗯.」夏樹依舊淡淡地回應,這是她感謝人的獨有方式.嘴角不自地上揚.
「晚餐吃什麼?」
「美乃滋意粉.」
「呀?太好了.是舞衣的美乃滋意粉呀.」
舞衣若有所思地說「總得在你這個娃娃闖天下前,滿足你,鼓勵你.」
「嗯,感謝你舞衣.感謝你.嗯,我不想進屋子裡,在外和我談談心.待回才進去吧.」
「夏...夏樹.」
「嗯?」
夏樹以為舞衣會並肩地行進樹下陰影處,卻見橙衣人呆站身後,一道,兩道水盈流下臉頰,淚光沾了沈陽失落的淡橙.
「怎麼了?舞衣?」夏樹伸手握著舞衣的肩頭,綠色晶瑩的雙眼盡是好奇難解.
「夏樹...這呀..我是頭一次見你說要找人談心,而那個人竟然是我.因此,感動了呀.」
「竟然如此...我之前很冷漠的嗎?」
「對呀..」舞衣眼裡盡是一片片感動.
她接續下去,抬頭仰望顆近月的金星.在深藍的夜色下,那顆金星特別光亮.舞衣的眼睛一點一點散發著夏樹看不到的星光.
「既然我聽了都感動不已,更不用說那位你想說給她聽的人了.」
「靜留...」
「其實你們兩是同一類型人,對任何人都很冷漠.」
舞衣淡淡地說道,嘆口氣.
「嗯..可能是吧..我對於心理分析不在行,更別論在自己了.你可以詳細地說嗎?」
「夏樹,我說的是你的外在性格.」
「嗯?」
在夏樹眼裡,舞衣有時是名智者.舞衣就這樣在她凝視之下說出她的人生哲學.
「夏樹的心裡其實很溫暖,暖得會讓人著迷.但你心外的冰卻冰得人疼痛.」
「那靜留呢?」
「靜留比任何人都高深莫測.當初沒有人知道她喜歡你,但知道的第一人卻竟然是夏樹你這個傻瓜.我們都是看見夏樹你才知道這事,但那時一切都太遲了.」
夏樹咬緊一下牙關.此時,名為「淚」的心房灑下一滴水晶,雖落在心口,但未溢出.
舞衣續道「她是孤高的獵人.外在性格大方溫柔,但心裡卻冰冷得不容任何人探索.因此我奇怪她怎麼會喜歡上你.」
「我都是.」
舞衣正色地道「夏樹,去明白應該是你的責任,為了要去回應對方的思念,你都應該試圖明白對方思念的原因呀.」
「嗯.」
「這才是乖孩子.」橙髮女孩這樣摸著夏樹的頭,像摸著毛質軟熟的小狗般.
「但你現在似乎當了我是隻小狗狗地摸呢.」
「我是高興得很呀.夏樹,老師看待你的心情其實也反映在我的行為之上呀.」
「舞衣.」
「嗯?夏樹小狗狗?」
「晚飯後我想見一見他.」
「當然可以.」
二人踏步向前,邁向山間裡的大屋.夏樹心想,世界上有舞衣這種人,實在太捧了.
用餐後,奈緒走出屋外吹吹晚風,夏樹則坐在那副別緻的茶桌旁,凝視著桌上茶具.她不諳泡茶,也不懂品茶,但茶具總給予她親切熟悉的感覺.尤其那是同款的茶具.
「夏樹,睹物思人啦?」
舞衣走向茶桌道.
「可能是吧,以前靜留很喜歡泡茶的.」
「到事情都完結後,你定會再次喝到她泡的茶.」
「嗯.舞衣,你可以泡茶嗎?」
「當然可以.」
橙髮少女開懷地應道.只見她走向廚房盛了一壺熱開水,回到桌邊時,把燙熱的開水倒進一個小巧白色的小茶壺裡,然後揭起木製的壺耳,一手按著壺蓋,一手輕輕托著壺底,稍微傾斜壺身,一個一個珍珠般白的小杯登時盛了熱水.舞衣再用木夾鉗夾著杯邊,輕鬆地把水倒在桌旁的小水盆裡.
「好端端的茶具,怎麼多了個小水盆?」
「嗯...嗯..呵,上回有空閒時泡茶,原想把那個載水的放在廚櫃,怎知摔了個巴爛.請見諒呀.」
舞衣管自說道.「不要介懷這種小事,茶和水的質素才是重點本源!我這水可是從島上西邊的山澗收集回來的,然後放在屋外那幾個石瓶裡,擱上一回兒,待雜質沈澱才取.」
夏樹嘀咕道「怎地用水都要煩人呀?」
「煮水才真正煩人,那要看你喝那種茶了.綠茶的話,水溫要不過75度,否則會生出苦澀味;半發酵茶,全發酵茶,紅茶則用100度開水即可.但煮水最煩人的是要留意火候和水溫,不要過煮.全程看著水泡冒出是最保險的做法.」
舞衣不再理會夏樹,任她兀自煩惱,管自從一小罐刻有龍紋的茶葉容器,勺出一小匙茶葉,每個小白杯都添了約莫XX的茶葉,把熱騰的開水倒好,清澈透明的水登時沾了茶葉獨有的褐黃,散發一股似令人陶醉的香氣.白色的杯盛著茶,茶彷彿懂變魔術把戲,將白玉變成淡黃的礦石.
「先試試用這種方法泡的茶,再試在茶壺裡焗的.」
「不了,這樣子便足夠.」
夏樹徐徐抓起茶杯,指間傳來的熱度早已失落在回憶之中.此番品茶讓她憶起最後一次喝茶的景況.
「啊啦,看在我的份上,夏樹好歹都要喝一杯.」
「才不.」
「知否共享的樂趣?這實在是件幸福的事,因為這是幸福,所以想與夏樹共享.」
「為什麼?」
「待你喝茶後再跟你說.」
「你知道的,我對幸福可謂是免疫,用這個不似原因的原因來說服我喝茶,絕對不行.」
「夏樹其實早已想伸手過去拿杯了,對不?」
「不要轉移重點!」
「你會喝的,因為那是我泡的茶.」
「咦!?」
找回現實,彷如隔世,指心的熱度早已漸涼,因手指滿是麻痺的感覺.
「夏樹,時常回憶是件好事,但對我而言,那只是夢的延續.」
「嗯,但我只是認為有夢更好.那,夢是什麼?」
「那是現實的延續.」
「那現實又是什麼?」藍髮女孩注視杯中漣漪,不其然地問道.
「那是夢的結束.」
喝著茶,「二人」總喜歡說著虛無縹緲的哲學.
「現實是夢便好,不用傷心,不用煩惱,可以讓人安安靜靜地渡過人生.」
「沒有傷心,難不成只有喜悅,幸福?沒可能吧.」
「都說了,這是夢!」
「呵.」
二人淺淺笑成一團.夏樹微笑著輕嘗一口綠茶,暖香縈迴齒間.閉上眼,那是陣陣熟悉味道,現在,不論是夢,還是在現實都充斥著那種茶香,那個人的味道.
「夏樹打算以後怎辦?」
「什麼怎辦?」
「我指靜留.對她你打算怎辦?」
「不知道,所以才想你請老師出來.」
「若果連他也不知道怎辦,如何是好?」
「怎會的?」
「他說,你至少要確定原因,管風琴讓人失憶的方法有很多種,你至少要確定是那一種方法.」
「咦?」
「看來要講解給你聽了,這種工作用不著他出場,你好好讓他睡一場覺吧,今晚我來代替他.」
說著,少女把小杯擱在桌上的小藤架.
「還有三杯,喝了這再談正經事.」
門,兀自打開,紅髮少女踏步進來,外面涼得很,她穿了件褐色夾克,回來時隨意扔在沙發上,露出件小背心.
「看來你真把這裡當成你的家呢.」
奈緒意識到這間屋子的兩位主人一向喜歡潔淨整齊,登時想起,屋裡牆壁一塵不染;牆上壁畫間都隔了相同距離,屋裡佈置也講求對稱;也沒看見多餘雜物,心想這番舉動惹人不滿了.
「啥?對不起.」便連忙拾起夾克,掛在門旁的木柱子上,然後整個人跳上沙發.
夏樹看見,心想此番舉動又要讓舞衣發難了,便趕忙喝了手上那杯茶,再解決桌上餘下兩杯,說「喝完了.快帶我進書房.」
舞衣回頭之際聽見說「啥?很快呀,你幹嘛?」
「對不起,我很心急.」
「沒你辦法.」再回頭?奈緒一眼「不要弄亂沙發的枕頭呀!」心想她若然亂來把枕頭都扔在地上,大刺刺地躺在沙發,她定會用火炎彈把奈緒炸出屋外.
二人進了書房,桌上一台燈座照亮了整間被書本密封著的「牆」,一本一本封塵的書藉靠著這淡黃的光重現人間.書面的字體僅剛好看得見,但夏樹看不懂,因為那是現世代都沒有的文字,而她並不打算深究.書房擁擠得很,走一步便得踢到地上的硬皮書,行一步又踏中翻了幾頁的書,沒走多幾步,夏樹便索性站在門口處.那台桌燈根本照不亮地板.
「我要怎樣才可以走到你那兒.」
橙髮少女已經站在桌燈旁,提起腳準備跨下那棟像摩天塔的書堆.
「嗯,抱歉呀.你要向右方45度走十碎步,再向左方75度走七碎步.千萬不要抱怨呀,那是我愛人的傑作.」
「我就知道!」
「來來,坐下.」
舞衣從「牆」上搬來十多本書,放在桌前,示意夏樹坐下.
「好吧,現在,說說你之前想過的計畫.」
「我怎會有計畫?你還未跟我說管風琴的事.」
「我是問,在你未來到前,遇上靜留後,你心裡總會有些計畫吧,說來聽聽.」
──遇上靜留之後...
想要見她,卻不敢看她...
想去問她、卻不敢找她...
「大約是想去找她吧.」
「那,找到她後又怎樣?」
「能會怎樣?」
現在雙方是敵對,上回稍不留神便被對方斬得重傷.她有本事全力進攻;她卻沒本事應戰.夏樹現在無心戀戰,只昐她突如其來恢復記憶,但世事怎會如此順利?爛熟的蘋果也不會向上跌吧.「有法子嗎?」
「我看,你得會會她.」
「也行的,她總會現身指揮軍隊吧.」
「不,我是叫你私下去會她.」
「啥?」
淡光照得舞衣冷靜的神情若隱若現.青春少女的面容竟擁有智者的氣質,像久歷未曾見過的世事.
「假若你在她心中有著重要地位,她是沒可能完全忘掉你.但她卻的的確確忘掉了你.不好好進行交流是沒有辦法的.」
「此話怎講?什麼沒有忘掉,但事實上卻忘掉了?」
染上淡光的臉容此刻有些扭曲.
「管風琴可以把一切無形之物變為有形.記憶、慾望、感情等無形之物都是琴的目標.最終產物是願望.只要遵循等價交換,沒有事情是辦不到,問題是你能否付出.有人為了消除記憶把記憶轉化成水晶體,收藏好;有人為了名成利就,用記憶作代價,生成的水晶體有著帶來好運招財的能力.我在想,是有人把靜留的記憶都變成水晶體,然後收藏起來.水晶是沒法被銷毀的,因為那是經琴加持的產物.若然把一個正常人的記憶都消去的話,便會生出一個水晶球,因此你可以想像,靜留的那顆水晶球,現在缺了一角.她失去了以前舊事物的記憶,假若那些記憶很多,又很重要,水晶球會出現很大的缺陷,那種空空洞洞的感覺,很多人都忍受不了,最後自毀.」
「但她也不是捱過來嗎?最後還出現在我面前.」
是的,她至少還像以前談笑風生,很愛譏諷,不過夏樹亦成了對象而已.夏樹本身面對的心態也不像以前,而是驚訝、害怕和焦急,像是處於充滿暗湧的海上,沒能避開那恐怖的預兆.說到底,靜留身上的氣勢一如以往,但總有些奇怪.
「夏樹,事情是不可以只看表面的.」
橙髮少女舉起食指,朝夏樹搖了搖.拿起桌上書本,豎起敲了桌面一下.
「那空洞的感覺是人類沒法忍受到的.」
「但我知道靜留她..」
「別說你知道.你感受過嗎?」
只見藍髮少女眼睛從容看著舞衣,放出堅定的眼神,似是說:我就是知道.
無奈,舞衣嘆口氣,斜眼注視燈下飛塵飄著.
──人其實是很脆弱的.
「靈魂的空洞是需要被填補,人會自覺地去填補,因這是我們的本能,於是便開始透過進行某種事以獲得滿足感.殺戮,算是一種吧.**,也是一種.」
此時,舞衣定晴地注視右手的掌紋.生命線,感情線,智慧線各有紋路,方向不同,卻不見得沒有關連,生命線從智慧線開出;感情線靠近智慧線,就這樣,三方分佈在這隻手掌,支配人生.
「我的生命線曾經空出一段,現在如是,不過旁邊已經多出一條輔助線.因此,我試過這種感覺.比死更難受嗎?卻不,但感覺生存就是痛苦.沒有錯的.我想,靜留此刻心裡那個空洞,也正在折磨她吧.那個空洞,可能是你吧.」
璧綠的眼睛多了一份陰鬱,淡光突顯了這道暗影.
「我可以怎樣做?」
「去見她.找出那個收走水晶的人,不排除是殿...皇帝吧.看見她滿腹才幹,便想招攬她.」
「那麼,水晶又可以把裡頭的記憶傳輸進其他人身上嗎?」
「可以.」
夏樹心裡一凜.
「不過──」
「不過怎樣?」少女俯身靠在桌邊,睜大眼睛凝視舞衣.
「那人要付出相同單位的記憶分量,才可以進行記憶融合,但你認為有人會對那份記憶感興趣嗎?恐怕只你一位.不過──」
「不過什麼?」
「水晶可以作為力量增堛器,使GEM的力量增加.可能是為了這個而進行加持吧.可惜你沒能擄她過來,不然你的老師或許有方法解除加持效果.」
夏樹沈默了.
靜止,房間的一切陷入肅靜,只有桌燈的光輝火焰依然遵循物理定律地擺動.藍髮少女就坐在書堆成的椅子,閉上眼沈思.心裡此刻有一座天秤,只要秤偏向一邊,她便會去;另一邊的話...
──惜,秤只許有一邊.
「給我多一個理由,我為什麼要去,而不是在戰場.」
「反正兩種方式你都是要死了,私下見她不是更好嗎?」
「但在戰場上,也許我可以擄她過來.」
「那你就不可能查到水晶的下落了.」
「我可以重新認識她,重新建立關係.」
「但她已經不再是靜留了,記憶殘缺和失憶不同,殘缺的人失去了一部分靈魂,你認為她還是她嗎?」
──正如優雅的紫色沾上黑暗,化成暗紫,便不再高貴,也不成紫色.
──正如沾了水的楓葉,不再鮮紅,也失去緋色;附著泥巴,亦不再堅強.
──穿了洞的古董,亦再無價值...
夏樹睡在淨白色的床上,細看屋頂窗上繁星,大慨在此刻夏樹腦裡的煩惱就如天上銀河星星般多,每個都不穩定地閃爍,光亮得讓夏樹的腦子不能擁有黑暗。於是她 一整晚都在夢裡夢外想著靜留的事。她知道自己要有所犧牲,就像已經大徹大悟,明白到夏樹,她本人就是恢復靜留記憶所需的祭品,而且是活的祭品。她甘心當這 場儀式的祭品,不單止因為她認為自己是名罪人,也認為這是她唯一可以對靜留做的回應。只是...
任何在未來作出的犧性都無法補救過去做成的大錯。也許在旁人眼中,那不是大錯,應該連種小錯都算不上。但是,正因為對方是靜留,她便成為罪人。罪人不需別人親證他是罪人,因為當那人確確實實知道自己犯下只有自己了解的過錯時,他才是真正的罪人。
這一晚,她以帶罪之身在夢中祈求月亮女神的祝福。心裡口裡喃喃自語「靜留...」
翌日.夏樹很早就醒了,她睡不香。床單亦被她在夢中糾結時抓起。
身子下意識地轉身,雙手推起上半身,腳尖碰了碰地板,這種小動作猶如是種儀式,告訴自己要醒了,腳尖的神經要傳送電流通知腦部進行清醒的程序。
睡衣的鈕扣有好幾粒鬆開,一大片部份的白晢胸脯露在天花窗上揚揚灑下的清爽晨光下,她甚至走在衣櫃旁的鏡子前,看見自己衣衫不整亦沒有心思整理。她緩緩步出房間往廚房走去。腳尖的觸感愈來愈大,夏樹也開始清醒,但腦海裡還是每天早晨必然浮現的圖像---美乃滋和咖啡。
走到開放式廚房的整理枱旁,懶洋洋地靠上。
舞衣正在裡面煎蛋。透明壺裡的咖啡熱度剛好,隨便找了杯就給自己倒點咖啡喝。
「夏樹早。」
「舞衣早。」
舌頭留戀著那道帶苦帶甘又香濃的味道,不停攪動液體,盡情讓那股芬芳刺激味蕾,然後向咽喉裡推進。吞口咖啡,更覺滿足。
「清醒了沒有?」舞衣把兩份煎蛋放在碟上推向夏樹。
「嗯。」剛醒來的夏樹並不多話。
舞衣卸下胸前圍裙,走到出神看著杯內咖啡的夏樹旁,並輕拍她一下肩膀。
「奈緒在海邊小橋。」
「咦。」雙眸多了一份因驚訝而激起的疑惑神彩。
「你的心思我仍是知道的。」舞衣說罷便轉身走入書房。
客廳無人。夏樹便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不知奈緒會有甚麼反應?」
站在小木橋之上,兩道人影沐浴在海風陽光低下。乍看天色明朗,然而氣氛卻像烏雲密佈。
「奈緒,我得去阿爾泰一趟,我要去見靜留,」
綠色的眼睛有種只有綠色特有的堅強,那是綠寶石的內涵。無論在面對比他更刺眼的光芒都好,都不會更改半分持有的氣場。但這場角力終有勝敗,明顯地雙方都清楚知道用眼神來爭吵是於事無補,於是吵鬧的聲浪愈吵愈大,連天上的海鷗也被影響到接連叫聲抱怨。
「夏樹,我不同意,你絕對不可以去,你不能忘記你仍有重任在身卻不理大局,作為司令的你是不可以一走了之.」
「我沒有說要一走了之,我只是去見靜留而已.」
「不是一走了之還是什麼,你認為你會有命回來嗎?」
「反正,去了也死不去也死.我就是知道,不找靜留回來的話,這場戰事我們休想有希望.」
靜留是希望?奈緒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是個沖動派,也就表示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相信仍會找到其他方法,一切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假若你被敵人俘虜,GEM被人奪走,我們妄想談希望了!你不可以打沒希望的戰爭,只要你不去,我們便還有希望,你是我們的希望,因此你絕不可以去送死!」
紅色的嗓門在扯破喉嚨地叫喊,儘管聲音很真實地傳到對方耳中,卻仍然不能深深敲進她的腦子裡。
「已經,沒有別的方法了.」
綠色的眼睛沾上一小片黑暗,那是夏樹內心純粹的絕望。在那個靈魂裡,有著「希望」和「絕望」的鬥爭,無疑「希望」戰勝了,因為她必須相信否則也失去一切動力。但絕望未有消失,它只是潛伏著。看著眼前人充滿真誠地對自己說著曾經相信的「希望」,她很無奈。
「但這些...這些都給諜報部的人去做不就行了?」
「不,只有我一人可以做得到.我此行,就是要去打那場僅我能打的戰爭,一場仍有希望的戰爭,我要把一切不可能的都化為可能.這是我現在可以做到的事,僅此 而已,僅此而已.若然我失敗的話,回去也失去意義,因為結局只會以預定的劇本走下去.我覺悟了,奈緒,靜留是改變世界的鑰匙,也是改變我心裡世界的人,她 就是希望.但在這之前我必須改變自己,我必須勇敢地把不可能化為可能,那就是,找回真正的靜留,然後回來.」
她以那種覺悟的口吻說道。
「希望」嗎?古時的人相信活祭可以令神靈保佑風調雨順國泰平安。他們明明知道貢獻了祭品也不是盡然成功,卻繼續進行活祭。至今,人類仍然無知地相信「希望」,失敗了也只能當成是為未來鋪設毀滅的路,無怪,那是命中註定的路。
於命於運,看似是命中註定,但也有可以扭轉的時候,如果可以知道那是扭轉的點的話...
「夏樹!」
「用希望,來尋找希望,這是場賭注,也是這個世界的人要行的賭注.任何事都需要賭一鋪的.奈緒,希望你可以明白,這雖然夾雜著私人因素,但我也有考慮大局,這是我兩全其美的判斷,捨棄任何一方的話,我倒不如自殺去了,因為若然如此,我就不再是有血性的人類.」
「夏樹,站在我的立場來看,我是無法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的,站在大局來看,我是更加無法放手讓你去.什麼希望不希望的,什麼覺悟,我就不信你可以把私人因素和公事一半一半地分清分楚地考慮!」
「你是怕跟我去會一同送死,還是回去交不了差?」
這句話迫緊了奈緒。不錯,她也分不了公和私,但怎麼樣她都接受不了被好友質疑。這是對她人格的踐踏,更是展現了對方的不信任。她難以忍受被懷疑的感覺,也無法原諒站在眼前那個狂妄的傢伙。
於是,奈緒舉起右手毫不留情地一拳打了過去.夏樹的左臉,奈緒的右手登時現了一片紅色.奈緒的指節依然慘白,握緊的拳頭沒法掙開,她很想一拳一拳地打過去,去打那個不信任她的人.她很想用那隻震抖的掌頭來出氣.
眼前那個不再信任她的人改變了,因為她自己的過去而改變、因此要去贖罪,於是要用他人的幸福來作自己向死神賭注的籌碼,但她是真的為了這些而去打她一拳? 奈緒再也找不到揮拳的理由,因為夏樹和她一樣,也分不清楚「公」與「私」。兩者都自問自己把公私分得清楚,因此生起猜忌、不信任。打她一拳,等於也打了自 己一拳。
「夏樹庫魯格,你給我認真的聽住!老子我就算過了千萬年後也不會較你更怕死!你想自己一個去賭嗎?好!但先得看看我們那個更怕死!在你成功飛離這個島之前,你得先過了我這關!」
奈緒亮起右耳那顆深紅色的GEM。忽的狂風大作,悠悠之風化作直卷全身的風芒,在那道風和光的混影即將消失的一剎那
──「MATERIALIZE」
──惡夢之詞後
無數小光點從那拼發的風中噴出、消失。
「奈緒...」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她不想戰鬥,她從來就不想戰鬥。這樣子,真的可以嗎?
垂下的手沒有任何想提起的欲望。骨子在振動,心臟在扑動,儘管它在不斷地不自控地流血。因為那驚醒的記憶碰巧在心裡劃出一道難以縫合的傷口。
「該死的──!我...」
她提不起那只手,那隻用來觸碰GEM的手。
「我...」
提不起手來...因為記憶告訴過她,GEM是種只會帶來惡夢的祭品。
記憶告訴過她,只是她忘記了;
記憶告訴過她,只是她不相信而已;
記憶也告訴過她,只是她不敢面對,
因為,
她曾經使用過他來打傷靜留。
她啟動GEM的最後一道勇氣,已經在那場戰役用完了。彷彿那道激光炮不是射向靜留,而是自己,自己的心。那發激光炮已經封印了她的勇氣。她已經是名廢人...
她後悔。最後一道勇氣不該用在攻擊珍重的人。
「你比我更怕死。」
奈緒緩緩地道。右手亮起那道鍍金爪,向夏樹走去。
「連變身的勇氣都沒有嗎?你這笨蛋。」
戰鬥服的鞋子一下一下敲著腳下木橋。空心木的聲音是那樣單調枯燥。
──喀...喀...喀
每一步都激發了奈緒的殺氣。每一步都顯示了夏樹的無能。彷彿兩個世界都在走向極端。
「哼。你很弱呀。夏樹。是因為我你沒敢下手嗎?」
「是誰人對我說著,要去接靜留回來的?是你,夏樹庫魯格。你就這麼一個小難關也過不到呀?」
奈緒無聲地笑,這比笑出聲來更顯得她鄙視眼前人。
「你說得對...我下不了手。」
夏樹連抓緊拳頭的欲望也沒有,就讓那手無力垂下,讓吸力支配。
奈緒聽到她預想的答案,再度笑了出來。
「跟我回去。」
「不。」倒很幹脆地回答了。
「呀?你這種狀態去的我更是原諒不了。你沒有選擇。」
「不!絕不!」
夏樹向退了兩步,退得倉卒。最後更索性全速跑回沙灘。身體難以抑制有股恐慌做成的冷涼感,也好像空了一片,但心裡同時想著自己不可以讓她追到,她得全速跑回去屋裡,然而那和沙灘相距很遠,而那片沙灘彷彿比沙漠還大,她,是要「死」在那兒嗎?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夏樹以她從未有過的語調神經質地狂唸。而背後的笑聲愈放愈大。那分明是種嘲笑。
「夏樹庫魯格!你不曉飛呀?」
「切──」
背向奈緒的夏樹反倒有勇氣提起手以啟動GEM。一團藍光乍現,天空的力量得以握緊在手,夏樹明白到只要不望向奈緒就可以了,她可以逃得掉。
「你逃不掉的。」
奈緒向下蹬一腳,身子便飛起來,旋身一揮向夏樹擲了置在右手連著鋼線的鍍金爪。因為夏樹不敢直視她,沒能看到攻擊,於是隨即被鋼線束縛住身軀,一下子倒在 地上翻滾,摔得很重,口裡鼻子都入了沙粒。因為疼痛夏樹猛的吸了一口氣,結果沙子被吸進喉嚨,刺激她猛烈地咳嗽,呼吸不了,只得側著身子弓起背地歇斯底 里。
奈緒以女王的姿態降落在夏樹身旁,彷彿她比靜留是位更強悍的戰士。
她單膝壓在夏樹的背上,抓著她的頸子。
「夏樹,你聽住。我不是來虐待你,也不是來送你往西天,我是來協助你,協助你完成任務。但縱使如此,也不代表我就算作為你的部下也沒有反抗上級的權力,我 的權限某部分是架空的,應該說某部分是獨立於你。必忘記,我是委員會派來的監測,也因為你是我的好友,我才不會讓你去白白送死!」
夏樹斜眼看著身上的奈緒,一邊臉仍然朝下貼在被太陽弄熱的沙上,奈緒的手緊緊握在她的頸子,令她那朝下的臉蛋更能感受熱沙帶來的赤熱和疼痛。
「我...」
因為也壓著半邊唇的關係,夏樹沒能順利開口說話,但她仍然盡全力地吐字出來.
「我..堅...持。」
奈緒咬了一下下唇,她不解。掐著頸子的手加重力道,夏樹面露苦色,她就是要看到夏樹這個模樣。
「夏樹,那個靜留不存在了,你還在想什麼?縱使命運是有可以扭轉的點,但它不在過去,不在已經發生了的事上。你就不怕自己又會再創做一個全新的她嗎?一個你不認識的她?更重要的是,在最後無法收拾的情況下,你可以親手了結她嗎?」
「唔──我...我不..不要..想。」寧願犧牲可以吸到的空氣,也要擠出那寥寥可數的幾個字。
「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你殺得了她。她..可能..最終都得死。」
「不是──的!」
夏樹提起震抖無力的手,死命抓著那雙掐著她頸子的人。就像一名遇溺者抬起手渴求觸碰水面的空氣;就像名在墓場中憤力叫喊哀求奇蹟的人,她憤力的撕喊,憤力地對此刻的命運作出控訴。她所想的結局是絕對不會有這個劇情發生。
「不是──的!」
「夏樹,現實中的英雄救美並不會有完美結局。童話只是小孩子的恩物,但你是大人,童話對你來說應該是殘酷的。昨晚那個女人對你說的故事使你瘋狂,但我並不 完全相信。你知道嗎?一個深居簡出的女人居然可以跟你說起一千年前的事,可以跟你說起一千年前管風琴的存在,也可以跟你說起管風琴的效用,對於這個只見了 數次面的人,我對她的背景是全然不信。你喊她老師是因為你的家族記載過有這個人,你往上一次見她又是小孩子的時候,但她又竟然會這麼了解你?我的直覺告訴 我,她是在騙你。噢,對不起,老師歸老師;舞衣歸舞衣,但既然兩位都是心靈相通,目的也應該會相同吧?」
「切──」
夏樹無法分析奈緒說的話,顯然奈緒說得很有條理且富理性,但夏樹就是思考不了,沖擊性的言葉關閉了夏樹用以思考的機關。
「結論就是,你救不了靜留,而靜留可以殺了你,最後世界被敵人支配,後又有在背後蠢蠢欲動的人為了要成就他的狼子野心,再次挑起一場戰爭。這不是我們所希望預見的。」
奈緒放開那隻抓著頸子的手,以表示誠意。她期望夏樹會聽得進她的勸告。只要夏樹不去,夏樹便不會死,至於靜留,儘管任她的事順其自然,也定會找到方法令她回復記憶的。只要夏樹明白到她的沖動行事極有可能導致兩敗俱傷就行了。
「我──不明白。」
夏樹的手鬆開不再抓住奈緒,然後死死地氣倒在熱沙之上。她的心和身都累了,像個空空如也的油箱,沒能點起火焰。她的心口不斷起伏,只餘下呼吸的欲望。
「不明白甚麼?」
奈緒疑惑地問道,並輕輕把那撥散亂的銀藍髮絲,抹向一邊。髮絲劃過赤熱之上的冰面,並再次灑落在湛藍的海洋裡。
「為什麼你不明白。」
「我又不明白甚麼?」
「我們會輸的事實。」
「我們才不會輸!」
「我們會輸的。」
「只是一個靜留就可以令到聯軍慘敗?我不信。」
「只要管風琴的主人一日是阿爾泰國王,我們就不能...」
「誰可以敲醒一下你的腦子?我早就說過那個女人是不可──」
「靜留失憶是個事實,你只是不願相信。」
「但我們至今仍然觀察不到管風琴存在的直接證據!」
「誰說一定要看到實際表象才能證實有它的存在?」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因為──你要到最後才會相信有他的存在,那人所希望的結局,將會很自然地影響這世界舞台的運作。你我都不會知道此刻有甚麼改變,因為我們身在命中。要想避過禍害,你先得強迫自己相信管風琴蘊含的真理。它是好是壞不是取決於我們的價值觀,反倒是啟動他的人。」
「但夏樹,你最清楚不過,無論我想信與否,我都不會讓你──」
「嗯...此刻面對你我是下不了手。不,可能我,以後都沒有勇氣拿起武器了。我已經廢了自己用來扣下板機的手。然後我會被你捉回去。但你亦是最清楚不過,我會想盡辦法逃出去的。祭官這個職位我並不稀罕。」
「夏樹──!」
「奈緒,你執著的不是你能否回去交差,你執著的是我的安全,我的生命。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明白過靜留的事之後,我彷彿也明白了很多事。我明白了以同樣心 態對我的人。我明白你的,奈緒。希望你明白,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幹甚麼事。因為知道雖然自己沒有勇氣使用GEM的武器,我卻是有勇氣用拳頭去做正確的事。對 不起。」
「甚麼──!?」
頃刻間,散軟的手握成拳頭並富有決心地直搗黃龍擊中奈緒的腹部。丹田之位是氣的所集之地,出盡全力擊打便能打亂氣的流動,使人昏厥。縱使夏樹不能使用武器,她仍然可以使用不會致命的拳頭。
隨著奈緒不省人事,她身上的戰鬥服消失化為光芒,用以約束她的鋼爪也一拼化作光點。夏樹推起軟癱在身上的奈緒,翻過身。眼前人不省人事,自己則疲累不堪,並只剩下能把自己撐起來的氣力。
「這樣子怎樣回去呀。」
料想是空腹如也的關係,她全身上上下下的肌肉都在震抖。但她沒有時間充肌,因為在奈緒醒來之前,她得逃離黑色山谷,並回去卡車裡,而且也不能向舞衣告別。
夏樹徐徐呼一口氣,身子升向上空中。靠著念力飛向想走的方向。藍色的身影如光波在天空劃出被它更深藍的線。它要沖破那團混沌,混亂所在的空中幻影。但究竟那是空氣快速遊動的影子?還只是純粹一場阻撓她的自然行動?
那是一場永恆不止的暴風雨,那怕沖進去時自然力量只有一微瞬的靜止,然後就會瞬間包裹著她的身體,那道光影追求的不是那一剎那的安定,而是永恆的括靜。
──她一直所追隨的便是這個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