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挑兰灯(短篇)

作者:夜舞樱
更新时间:2012-07-29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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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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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月如钩。银光顺着轻柔夜风抚过扇形红漆窗格,笼了雅座里那红衣女子一身,盈盈间,泛起几分清冷圣洁。那女子如白玉般的指间,绿如滴翠的酒杯随着她轻晃的动作,悄然送出醉人香气。女子微合的双眼,一派意兴阑珊,淡漠地看着眼前的醉生梦死——及目处红色耀耀,锦衣华服的男人们觥筹不停,手也未闲,揽着一堂的欢场妙龄女子,迎来送往间,好一派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女子举杯抿了一口,入口微辛,流入喉中时却已顺滑绵长,跌进胃里,一股柔暖缓缓散开漫布全身,舌上泛起香甜气息,她翘起唇角:好酒!

锵~~

女子随声望去,是台上琴娘抱了琵琶调试着音色。但见她几下拨弄后,微微点头,略一顿后便弹拨起来,却是一曲十面埋伏!急促的音律,十指如珠落玉盘,长短点滴声声交错……极见功底的演绎,然……女子环视厅内,果然几无人赏,我弹我的,你乐你的,到也各自得趣。要是真有心听曲,这十面埋伏,此情此情也是违和。——除了那个撑着脑袋,一瞬不瞬看着台上琴娘的白衣人:一头黑发如瀑,简简单单拢起用蓝色发带扎住,一袭白袍看似简单,衣襟袖口又细细绣了暗金纹。这人就像这临近边关的重镇,豪迈里不失精致,刀光剑影还是文人墨客,皆相宜。

“翠儿,去邀那公子。”

红衣女子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淡淡传令侍女。侍女得令,退出了雅座,刚走近那白衣人,便见他似是不胜酒力,一头砸到桌上,敲起不小声响。

“公子,公子?”

那人执着地伏在桌上,不闻不问。侍女焦灼无奈,不得法间却见红衣女子缓缓而至——一时间,厅堂内除了惊叹,居然寂静下来,惊于女子的美貌亦惊于女子的气度!眉如黛,眼似泉,唇角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眼波流转妖娆,下一刻又纯如秋水——这是天赐之物,让人想亵渎又想供奉!

“公子?”

轻推了下那白衣人,对方似是毫无感知,女子不由加重了手下的力道:“公子~~”

白衣的少年人半仰起头,晃了晃脑袋,鼻子里哼出一句:恩?

“公子,你醉了。”

“醉……”那人迷离的双眼突然一闪,不由分说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女子纤细的腰肢……那豁出命般的力道,让她又惊——又,难以由说:有些人就算耍流氓也耍得让人无法苛责。

不及反应,白衣人竟低声啜泣起来……

那人将脑袋埋在对方的怀中,那里温暖而宁静,平静规律的心跳声让人安心。红衣女子看着怀中醉的不分南北的人儿,皱了皱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张脸蛋过于秀致,虽然那眉英挺的斜飞起来,没有一丝女儿家的婉约,虽然那白净的下巴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疤,虽然他没有施一点脂粉,酒气又熏人。把他丢出去睡大街,还是偶尔发发善心?红衣女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方进醒来的时候,整座镇子已经万籁俱静,她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晕眩的感觉没有完全褪去,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心念念此刻如果有杯凉茶,千金也换。

“要茶么?”

一个善解人意的声音及时响起,方进忙不迭嗯嗯了两声,果然有一大杯放凉的茶端到唇边,她就着杯一气灌下,长长舒了口气,复又晕乎乎倒下,正待再会周公时隐隐听见低笑声响起。她一个激灵一跃而起,灵台顿时清明,戎马边关,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该如此大意。方进乘着夜色细细打量周围:这是间极宽敞的房间,散着清雅的让人极易放松的香气,窗前的美人榻上,斜倚着一名女子,在夜色里松垮垮披了件白色单衣,姿态若仙,眼里唇角含着的笑意让人局促不安。

“这是哪儿?”

“欢场。”

欢场?方进只觉得脑袋更疼了,虽然自年少离家后,她就已经成为一个相当豪迈随便的人,逢场作戏不是没有,但是也还没有随便到夜宿**:“告辞。”

“公子留下千金,要走也可。”

啥?方进脚下一滞,这种被狮子大开口又逃不掉的糟糕感觉是怎么回事?

“公子方才不是说:此刻如果有杯凉茶,千金也换。现今喝了小女子一大~杯凉茶,打算赖账不成?”

女子从榻上盈盈而起,说话间吹燃了火折子去点灯台上的一盏铜灯,那铜灯被塑成一位妙龄宫人的形象,眉梢眼角无处不是娇憨,怀抱着一枝欲开未开的莲花,那花蕊便是灯芯。油灯渐起渐亮,光影打在捏着火折子的修长指间,明暗交错泛出温润之意,似羊脂如白玉,诱人一抚。

方进咽了咽,觉得喉头有点紧,心底嘀咕:这美人怎么一副打算逼良为娼的口吻。虽然我方进是女儿身,可一身男儿装束,看着皮粗肉糙的,难不成这妓馆还开了分店,专司那兔儿爷的营生?

“这千金是没有的,姑娘要强留小爷,也是不可能的。不是小爷瞧不起你们家的打手,就那两下子,还不够小爷热身的。”

“小爷?”女子又笑了,缓步靠近,方进本能的想往后退,到底还是硬气的站稳了,“你一个姑娘家,是哪家的小爷,嗯?”

平地惊雷!方进慌慌张张地把自己从头到脚看去。

“摸过。”女子再次淡定的吐出两个字,彻底击垮了方进逃跑的意志。女子坐到桌前,招招手让已经毫无斗志的方进也坐下,慢条斯理的泡了壶大红袍,橙黄明亮的汤色在玉脂色茶杯中,散出馥郁的兰花香。

“不过觉得你合了眼缘,不忍你醉宿街头才让你睡这儿,无需惊慌。再说,都是姑娘家,还怕吃了你不成?”

女子浅浅尝了口茶,又道:“你醉了的那会儿,是在哭什么?”

我哭了么?方进想不起上一次落泪是在什么时候,默默端起茶也跟着尝了一口,呼吸间清爽的茶香缭绕了整个感官,让人思绪悠悠。

“不想说便不说。”女子也不强求,自顾自又讲开去,“有些事,年纪大了总是模模糊糊,认真去想,却总是想不起个所以然。就像你这张脸,我越瞧越觉得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可我坐了几乎一宿,还是记不得那人的名字。”女子也不知道为何要把心底的这些极隐秘的私事告诉一个陌生人,是因为相似的容颜还是因为恰恰她陌生人的身份?

五年前还是十年前?那时候战火才刚刚烧起,还没有燎原到家乡。当时年纪小,总是一派烂漫,抬着下巴看芸芸众生,不屑虚与委蛇等等。只凭着三分天真三分勇气就可以豪言壮语,自以为承了那人一诺,便是一生一世了。等到某日,突然发现说出口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连自己也要疑虑斟酌一番,才恍然,不知不觉长成了少年时最厌恶的姿态。然,终究是回不去了。那日家乡的十里桃花,春光斑斓地透过花叶,洒在青衫白马从军而去的少年人身上,未及折一枝,便随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远了,模糊成记忆里一粒微尘,不经意间被时间的洪流拂去,从此相忘江湖,各自安好。

话到此处打住,女子扬唇且笑,是唏嘘还是心事坦承后的放下?方进心底怜惜,怜惜中又五味杂陈的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痛进去,恍惚间仿佛自己就是那青衫白马少年郎,多年不回的家乡,隔壁女孩子家的屋檐下,那只大燕子每年春天,还会不会回来筑巢?

“你哭什么?”柔软的指腹轻轻滑过脸颊,冰冰凉凉。

“战事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可是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乡了。


方进再次躺在那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的时候,灯台上妙龄宫人怀里的莲火早已熄灭,而身上的另一把邪火正被点灯的同一只手燃起,并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攻城掠池。最后一丝清醒断弦前,方进嘟囔:不是说都是姑娘家不怕吃么?黑暗里,女人愉悦的笑声响起:“难道我没有告诉你,女人的话只能信三分么?”骗子~长得美,笑得好看的女人果然都是骗子!可是,这拥抱的温度如此美好,这贴合的肌肤如此香软,身上的那双手灵巧如斯,像是正在奏着那曲十面埋伏……神思涣散间,方进像是回到了那个残酷的战场。

兵分两路。一路诱敌,一路伏敌。方进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卒子跃身成为一营校尉,历时三年。边关战乱三年,民不聊生,百姓哀苦,此次会战,已是双方最大的赌注。输赢,决定了两国的国运。

一场厮杀!方进军边杀边退,后方是接应的伏兵,军中将士虽退得不甘,却也自信不减。但是,意外到底来了……方进军退至葫芦谷,本应伏于山谷两翼的援军不见踪影,一时间,方进军前无去路,后无退路!

“援军,援军何在?”

方进疾声发问。

“报!右督军领军于XX河畔,不肯再进。着我军诱敌汇师……”

诱敌?汇师?

方进笑了……不过是要明目张胆亡我师,而已!

“我军,兄弟们!”

方进气起丹田:逃吧……

一时间,将士兵卒俱楞了下……顷刻,便做了鸟兽散。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剑羽刀枪……一场血雨腥风的残杀铺展开去……

“啊……”方进嘶哑着哼了一声,身体被侵入,那异样却让人觉得圆满的触感,叫人疯狂……止不住的,渴望更多!

方进觉得超出忍耐的渴,身体在燃烧,像是那日无止期的前行……残阳如血,方进自一堆早已冷去的尸骸中木然醒转,颌部有血渍,隐隐作痛。她茫茫然环顾周身四处,尸骨满地,大漠戈壁一派云淡风轻……方进亦步亦趋,她很渴,又累又乏。她不想死。死虽不足惧,却也不是这样毫无趣味的死法……

“我……我还不能死……我要回去,我……我要回去。”

低语如述如泣……身体的律动一分一秒的更见清晰……

“嗯~ 哼……”怀抱中的身体愈发热烫起来,有香甜汗滴滑落,侵染了一宿的甜美。

指,从足底攀岩而上,画一幅绚丽。

唇,自眉心不断向下,贪婪了一世的美……

这一刻,是战场也罢,是梦幻也好……那场厮杀,谁管谁输赢。

方进此刻只知将身上那纠缠不休的躯体印刻进生命中,那指端依然还在体内弹拨着琵琶,奏了停不下的醉生梦死。

“啊哈……”

方进将十指嵌进对方柔嫩的背部肌里中,水声潺潺,一江向东流。然后,一切静了下去。花自绽,鸟不语。


次日,春光明媚。曰:不见客,自便。

方进牵着由小跟着一起长大的青璁骏,回望了眼二楼那扇似合未开的窗。跃身上马,扬鞭间念着回去看看邻人檐下那一窝燕子,也许……一人一马一江湖,大漠江南任逍遥。

我,不会回来了。江湖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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