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對策室不知道在哪兒獲得的訊息,動員了關東部的所有人駐守在大使館外。
大使館擁有治外法權,在館內的範圍將視同於該國的國土,日本的組織無法擅自闖入,我們也就只能選則在外頭等待。
站在底下的大家,在看見直升機緩緩降落時,紛紛露出了緊張的神情,按住了各自的武器。
直升機的螺旋槳漸漸停下活動,落在大使館的頂部。
開始了。
即使知道眼前即將上演的畫面,我終究無力阻止。
距離雖遠,卻還是聽見了間歇響起的煙火聲。
當然,這裡不會有煙火出現。
是槍聲。
但是,四周的人似乎毫無所覺的樣子。
可能是因為距離太遠,就將頂部傳來的聲音當成了普通的煙火炸裂聲響吧。
突然,建築物上冒出了火光!從天頂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發生什麼事了!」對策室隨即陷入了短暫的慌亂。
在黑夜裡,灰色的濃煙竄上天際。
一個物體突然從煙霧中飛了出來,打開巨大的傘帽。
在上頭,我看見了靜流的身影。
「是靜流!」神樂驚慌地呼道。
降落傘忽然被什麼命中,加速落到地面。
很不巧地,傘帽被突出的鐵架吊住,靜流從降落傘上掉了下來,重重地撞上一旁停靠的車輛。
從破敗的車上,我們看見了被掛在空中的老人,與躺在地上、全身是血的靜流。
「靜流!」神樂高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奮不顧身地衝向破車的方向。
「別過來!」
歇斯底里的聲音從一陣混亂中傳來。
與此同時,槍聲響起。
匍匐在地的靜流舉起手裡的槍,指向最靠近她的神樂。
神樂被打在腳下的子彈被迫停下了腳步。
「發生了什麼事?靜流……」神樂的聲音顫抖著。
她純粹以友人的身分,詢問著同樣為朋友的靜流。
「和妳沒有關係!」靜流尖叫著喊出這句話。
「投降吧……」冷不防地,在她正上方的白髮老人說道。
「活下去,選擇自己的路……」
而這句話,竟如同投下炸彈般,炸裂了靜流的理智線。
「吵死了,少在被組織背叛之後再裝出普通父親的樣子!」
靜流抬起頭,用吼叫的音量表現出她內心的崩潰。
「或許──」
神樂低下了頭。黑色的網帽掩蓋住她的表情。
「我們,一輩子都逃不出世界的黑暗吧。」
靜流聞言,身體陷入了僵硬的狀態。
大概是神樂的話,使她短暫恢復了思考的能力。
「但是因為有身邊的朋友,我才相信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神樂緩步走到黑色的轎車前方,朝靜流伸出了手掌。
「一起來尋找吧。專屬於我們的生存方式。」
靜流聞言,默默低下了頭。
白色的後髮垂到前方,掩住了她的臉龐。
在我們以為她已經被神樂勸服的時候,她的身體輕輕抽搐,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哭。
「呵呵呵呵──真可笑!」
靜流從喉嚨底部發出笑聲,抬起了頭,朝神樂扣下了版機。
「妳們的友情遊戲,我已經玩膩了。」
「神樂!」岩端擔憂的大喊著,抽出了備藏的槍枝,和另一樣東西。
「我怎麼可能會接受敵人的憐憫呢!」
「岩端先生,等等!」
注意到岩端的槍已經對準了靜流,神樂慌忙的大喊。
但是,子彈已經發出,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靜流的太陽穴。
與此同時,從岩端手裡投出的枷鎖扣上了她的右手,迫使靜流的手因重量而垂下。
靜流的身體像是喪失動力一般,向前傾倒。
神樂趕忙衝了上去,將她抱了下來。
「靜、靜流!醒醒啊!靜流!」
「她只是暈過去而已。看看她被子彈打到的地方吧。」
我走到神樂的身邊,陳述事實。
神樂真是對朋友擔心過頭了呢,連特殊子彈的存在、確認對方的傷口都忘了。
她聞言,愣了一會兒,停下對靜流的呼喚,確認她只是暈過去而已。
良久,她瞥了我一眼,又刻意別開臉,站了起來,不發一語地轉過身。
然後,朝著我背後的岩端晃司走去。
「岩端先生,靜流就拜託你了。」
這是在和我賭氣的意思嗎?
想起剛剛她故意不回應我的樣子,我忍不住心想。
我望著神樂的背影,不禁嘆了一口氣。
靜流和她父親被送達了對策室本部的秘密醫院。
岩端先生讓我們進入她的房間,向她詢問有關頂樓上所發生的事情。
但是,靜流卻一句話也不肯透露。
「少裝出一副朋友的模樣來探望我,現在的我,只是被你們囚禁的俘虜而已吧!」
她望著天花板,語調冷漠地說道。
「是忌野剎那吧?」我開口,看見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她瞇起雙眼,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
「吵死了!」她用吼叫聲打斷了我的話語,
「這一切都是妳幹的吧!少在那裡裝作什麼都懂的樣子!」
她抱著頭,緊抓著被單,從被瀏海掩蓋的瞳孔裡,我看見了她怨恨的情緒。
「靜流……」神樂開口呼喚著她的名字,似乎打算勸說。
「妳們給我出去!」
我的好心相勸,反而造就了反效果,讓她以為她姊姊的變化是起自於我。
但是,我只是針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對她提出提醒而已啊……
神樂瞅了我一眼,轉過身,默默地離開了病房。我也跟著走了出去。
接著,我們來到了靜流她父親的病房。
不死子婆婆確認了此人的身分,的確是當年與她交戰的那個人,並且告訴我們──當年咒禁道正是以殺生石為目標,才會被陰陽道圍剿。
這次的事件,大致上也與殺生石脫離不了關係。
靜流掛在胸前的殺生石,消失了。
毫無疑問,那就是忌野剎那所取走的。
三途河和博!
那傢伙,肯定也加入了那邊的行列。
所有和殺生石有關的事物,絕對缺不了他。
如此一來,剎那那邊擁有的殺生石分別為──
靜流的一顆,從泥田坊處取得的一顆。
再加上剎那、三途河的,共持有四顆殺生石。
而我和神樂,則是分別有我身上一顆,神樂的左耳、手鍊上各有一顆。
對策室那裡,則是放著那日我從波可身上取得的那顆。總共四顆。
「他們的目標就是為了殺生石,妳們兩個最好盡量避免外出。」
不死子婆婆嚴肅地丟下了這句話。
離開病房後,神樂走到了洗手間,而我也默默地跟隨過去。
「神樂,妳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以冰涼的水沖洗自己的臉頰,沉默不語。
「不是我不告訴妳。只是,現在真的沒辦法……抱歉。」
如果連我也清楚來龍去脈之後,我就可以說出口了。
但是,現在的我穿越至兩百年前的原因一無所知。
話才剛說完,她忽然發出開懷的笑聲,我被她的舉止搞到懵了。
「神樂?」
「我早就沒有在生氣了啦!」
欸?
那麼,之前刻意對我的冷落是什麼意思?
「之前不理妳,只是和妳賭氣而已。」她收斂起笑意,望著我。
「也許,妳真的有不能說的理由吧。」
說到這裡,我忽然在她臉上看見了落寞的表情。
「如果我一直為了這件事情生氣的話,豈不是太過小心眼了嗎?」
說完,她體貼地笑著,朝我伸出了右手。
「我只是希望妳不要忘記,在妳煩惱的時候,還有我這個朋友在。」
「……神樂,謝謝妳。」
握住她的手掌,連聲音也莫名的哽咽。
神樂一向都對自己身邊的人十分關心。
即使她開口問了,我還是沒有選擇告訴她真相。
雖然她表面上接受了,但她內心深處一定還是很在意的吧。
即使如此,她還是願意幫助我,和我分擔一切。
猶如黑暗中的燈塔,為我帶來了微弱的救贖。
她的話讓我意識到,
──至少,我不是一個人孤軍奮鬥的。──
我還有神樂──
我在這世界唯一、也是最要好的朋友。
神樂說了她想要為靜流帶來換洗衣物,但為了保障我們的安全,京子特意上車護送我們,而司機亦是由岩端先生擔任。
我們所搭乘的車輛是一臺深藍色與白色相間的骨董廂型車,看上去就像是250年前或更早的款式,岩端先生似乎相當喜歡這樣的車款。
據岩端先生所說,這台車華麗的外表下隱藏著特意強化過的防彈措施。
「夏希!要吃嗎?」
神樂從不知何時生出的餅乾袋中拿出一把,放到我掌心裡。
我嘗試地將食物送入口中。香脆又帶有鹹味的餅乾香氣從味覺溢散。
比起兩百年後的零食來說,這年代的餅乾較俱備餅乾的麵粉味道。
「我也要!」前座的京子探過頭來,興奮地接過零食袋。
「感覺好像在遠足一樣,好消遙呢!」
神樂說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別太興奮了啊……」坐在駕駛座上的岩端忍不住吐嘈,踩了下煞車。
那瞬間,彷彿有股強烈的拉力,將我與我的身體分離了出來!
不明的漩渦將我捲入,在空中盤旋。
一陣天旋地轉後,我落到了一座紅色拱橋上,連忙坐起身來,同時注意到了身旁的神樂、以及她背後的白叡。
白叡居然不顧封印,自行出現了?
不對。
我們不是在車上嗎?怎麼會來到這裡?
「夏希!我們現在是靈體狀態!」
神樂率先反應了過來。
這下,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就像燃燒的火焰般虛幻而不具實感。
如果是靈體狀態,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白叡會直接出現在此了。
「呵呵呵──」冷不防地,傳來了壓抑的笑聲。
「歡迎來到玉藻之庭,和殺生石聯繫在一起的異次元世界。」
在拱橋旁的巨大鳥居上,出現了穿著黑色西裝的白髮男子。
是三途河!
雖然擺脫了之前的小孩子形象,成了與我們年紀稍長的樣子,但還是能輕易的辨識出他的身分。
「是你帶我們來到這裡的?」我瞪向他,質問道。
只見他輕輕一笑,輕巧地從鳥居上跳躍下來,落在我們面前的拱橋上。
「別動怒嘛!在此的我沒有任何武器,沒有與妳們戰鬥的意願。」
「這個庭園是大人創造出來的空間,只有靈體能夠進出,而進出的方法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大人──?
他說的那位大人,難道是──
這時,神樂扯起了與白叡相連的鎖鏈,用白叡和自己的力量緊緊纏住了三途河的身體。
「我才不管你是否手無寸鐵,你為了讓殺生石覺醒而利用了黃泉,我怎樣也饒不了你!」
在神樂的眼裡,我看見了堅定不移的憤怒。
那是一股強烈的氣勢,無法被動搖的磁場。
連看見她的表情,都會感到一絲顫慄。
不過,三途河卻紋風不動的站在原地,嘴角勾起微笑。
「妳還真是衝動啊!就算殺了我,也是得不到什麼的喔。」
此時,上頭的空氣起了一陣異動。
從漆黑的夜空中,漂浮著十張血紅色的面孔,繞出一個環狀。
「自肅!」帶著不容反抗的命令,發出了震撼靈魂的聲音。
神樂不禁愣了愣,抬起頭來,卻不肯鬆開手裡的鐵鏈。
隨後,十個面具忽然聚合,交織出一道刺眼的鮮紅色閃電。
在它們分離的那一刻,一名長髮的女子在閃電中翩翩而立。
「她是上一名九尾的繼承者──玉藻大人的怨靈。」
三途河露出了憧憬的目光,看著在天空飄浮的那位大人,笑道。
「被選上的人們啊,為了散落於現世的十個殺生石奮鬥,展現出你們的力量給大人看吧!祂將會把繼承九尾的權利,賦予給殘存的最後一人!」
從黑影中,溢散出不容拒絕的聲音。
那不是靠感官來聽見,而是直接流入靈魂深處的共鳴。
殺生石,總共有十顆……
聽到這個數字,不詳的預感從內心湧出。
「妳們都是被殺生石所選上的人喔。」三途河笑道。
「殺生石,擁有操縱生死的權利,只要繼承了九尾,連長生不老都有可能實現。」
「神樂小姐,」他親暱地呼喚著神樂的名字。
「妳對九尾之力,有什麼期望呢?想要消滅白叡嗎?」
消滅白叡?
我詫然地望著神樂。
神樂曾經想過要消滅白叡嗎?
代代相傳的靈獸,宛如詛咒般侵蝕著土宮家所有人的年壽。
雖說如此,但神樂終究還是和白叡緊緊相連,不曾分開,也無法被分離。
一旦締結下契約,就必須終身為人柱,化為封印白叡的祭品。
難道,神樂也曾經怨恨過這樣的命運,而想要將白叡消滅掉嗎?
神樂此刻鬆下了鎖鏈,緊盯著三途河的臉。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告訴我們殺生石的事情,又帶我們到這地方見玉藻大人……」
「我只是想一窺白面金毛九尾狐的真面目罷了,由誰來繼承九尾根本與我無關。」
三途河攤開了手,擺出像是歡呼著自由的姿勢,身上的鐵鍊也因此鬆落。
「我就算得到了力量,也不會想要消滅白叡。」
神樂瞪著他,說道。她輕輕拉著鎖鏈,將白叡領到身邊,輕撫著牠的頭。
「對我來說,白叡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樣,我不會想要消滅掉牠的。」
她的答案,否決了我的存疑。
神樂和我一樣,將靈獸視為戰友,而非道具或是侵害自己性命的敵人。
就像我和我家的貓又一樣──
像是寵物,像是靈獸,相連、相恨,也相愛,那樣複雜的鏈結。
果然,神樂和我是相似的。
內心深處,忍不住這樣感受。
「哈哈哈哈──」突兀的笑聲,帶著一絲玩味和嘲諷。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居然還能活到現在!真有趣呢!」
他舉起了雙手,食指交疊。
我反射性地站在了神樂的前方,將神樂向後一推!
原本站著的拱橋頓時缺失了,變成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三途河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應該說,他本來是想要移動到神樂身邊,卻被我即時推了開來。
我舉起雙手,朝他投出火焰!
他不可避免地中了火花,露出了掃興的表情。
「啊,真可惜呢,連開神樂一個小玩笑也不行嗎?」
他將臉頰湊近我,我嫌惡地向後移開,隔絕眼前這個不祥的人。
「是什麼讓妳如此執著於神樂,難道是殘存在殺生石裡的、黃泉的記憶嗎?」
他露出戲謔的笑容。「真想知道呢!呵呵呵。」
「不過,勸妳們還是早點回去對策室比較好喔──!」
在黑暗退去的那一刻,他說。
「快趕回對策室!」我急忙大吼著,將身體湊到前方。
神樂與我同時醒了過來,但相對於我的情緒激動,她反而還處在茫然狀態。
「咦?妳們兩個不是睡著了嗎?」
京子疑惑地望著我,似乎以為我在作白日夢似的。
「我和神樂的靈魂被三途河拉到了異空間,放我們走前三途河留下了勸告。忌野剎那一定有所行動了,我們快點掉頭回去!」
「等等,這說不定是敵人的伎倆……」岩端踩下了煞車,冷靜地說。
不!這是歷史上確實發生過的事情!
可惡!為什麼我沒有聯想到呢?
如果再不回去的話,對策室的殺生石將會被奪啊!
「不然,我們先打電話看看吧!」
京子提出了建議,掏出手機。
岩端也跟著拿出自己的電話,撥打對策室的特員專線。
「打不通!」
「糟糕了……快上車!」
岩端匆忙下了命令,我們隨即跳回車上,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本部!
岩端先生將油門踩到了底,穿越一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飛快地趕回了本部。
「雖然說有點擔心,但是有室長在,應該不會怎麼樣吧……?」
京子似乎為了打破沉默的氣氛,故作輕鬆地開口。
沒錯。室長並不會死於這次的行動當中。
但是,如果能夠及早趕去的話,也許死去的人就不會如此之多!
要是更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把殺生石搶回來!
但是,事情總是出乎意料。
當我們接近對策室時,一陣耀眼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直往我們這裡撲來!
神樂和京子發出了驚叫聲。
我們彷彿被丟到了空中,彼此的身體因為衝力而撞在一起。
一陣頭昏目眩過後,我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在環境省竄升的火海。
來不及了。
一陣強烈的無力感襲捲上心頭。
頓時,右胸引起了陣陣刺痛。
殺生石,正在共鳴!
「唉呀,回來得比預想中還早呢。」
挑釁般的女聲自後方響起。
我和神樂一同回過頭,望著躺在一旁車輛上的白髮女人──忌野剎那!
「不過,還是太晚了呢。你的夥伴全都死光了喔!」她揚起嘴角。
「咒禁道的新首領嗎!」
岩端先生火速舉起手槍,指向剎那,京子也召喚出了式神。
「水虎。」
她冷靜的一喊,一個灰藍色的巨人忽然從空氣中浮現,冷不防地朝岩端的方向揮出一拳!
從它的拳頭裡帶起了一波漩渦,順勢將京子式神身上的符咒給沖散了。
還來不及反應,京子的身體便被水波給淹沒。
「食靈解……」
神樂舉起了雙手,試圖結印。
但是。
──太慢了!
耳裡流入了俐落的槍響。
神樂結起印的掌心被子彈貫穿,成了兩個駭人的血窟窿。
鮮紅色的鮮血,染上了眼前的視野。
「這樣妳就暫時不能結印了吧。」
彷彿宣告著自己的勝利,剎那笑著收起了冒出硝煙的手槍。
這個混帳!
我將怒火化為了火界咒的一部分,朝剎那的方向投出火焰!
只見剎那呼喚著靈獸,用水牆擋下火勢,不過我的火焰卻蒸發掉了她的水牆,她猛地一驚,身手敏捷地跑到火焰波及的範圍外,將抽出小刀衝上前牽制她的岩端先生打倒在地。
我掏出唯一的武器──打杯28號,朝她丟出鎖鏈!
但是,她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此一結果般,閃過套過去的鐵鍊,捉住了其中一端。
糟糕!
身體被鎖鏈的力量一扯,失去重心。
匆忙地踏出前腳穩住身子,正為千鈞一髮的一刻感到喜悅時──
胸口被人敲了一記悶擊。
「呃──!」
自胸口溢散的疼痛流過全身,四肢忽然被麻痺般失去了控制。
剎那站在我的身前,靜靜舉起右手,劇烈的疼痛和衝擊撞上了背脊,身體頓時與地板來了個親密接觸。
冰涼的兵器,發出響耳的聲音,對上我的後腦。
那東西,似乎是被稱為槍的武器。
「這是個遊戲。現在對策室已經被滅,妳們無處可去了。」
「接下來,我會慢慢地、細心地殺掉妳們。」
從遠去的危機感,我意識到她似乎站起了身。
「在我收集完殺生石之前,你們就四處逃竄、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吧!」
在剎那走後,我們趕到了鄰近的醫院。
路途上,我以慈救咒緩和了神樂的傷勢,避免傷口持續惡化。
神樂的手術正在進行著。
雖說有殺生石的助力協助恢復,但一旦過度使用那妖物的回復力,相對的也會以未來的壽命作為代價。一般的醫療步驟仍舊是不可少的。
電視上播報著環境省大樓的爆炸事件。
咒禁道那邊放出了訊息,刻意將幾個月前因不滅者引起的爆炸事件與今日情況連結在一起。而如今室長失蹤、我們的照片被刻意公開的情況下,被環境省的高官們下令要求「馬上停止行動,直到風波平息為止」。
然而,室長和靜流在那場爆炸後便杳無音息。
在現場被燒焦的屍體中,也早已無法辨認他們的身分,等鑑識報告出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室長和靜流,應該不會死吧?
畢竟,200年前的歷史並不是這樣記錄的!
終於,手術中的燈黯了下來。
神樂從手術房裡走了出來,白色的繃帶纏滿她的手掌,成了兩團白色木乃伊手。
「神樂……」
注意到她的情緒低沉,我忍不住走上前,輕拍她的肩膀。
「我,真的不應該在那種時候離開對策室的……」
神樂垂著頭,抿著雙唇,顫抖地吐出這句話。
「我,根本什麼也作不到,連半個人也沒辦法拯救──!」
「神樂,這不是妳一個人的責任。」
我開口勸阻著,連自己的聲音也連帶顫抖起來。
「那妳告訴我,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神樂緊抓著衣襬,冷冷地質問。
該怎麼做才好?
我也不知道。默默地低下頭。
「……總之,先問問長老會的意見吧。」
京子揚起嘴角,露出了意圖緩和氣氛的笑。
走出醫院不久,從陰暗的天空灑下了大雨。
反映著我們低落的心情,卻又像在哀悼著對策室的危機。
京子面色凝重地闔上了手機蓋。
「長老會說其他分部也被下了命令,只能請我們保全殺生石,逃離市區了。」
「難道對策室的歷史,就要從此劃下句點了嗎?」岩端咬著牙,吐出這句話。
眾人在聽見話語後,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向跟隨著我的狸貓道了別。
希望牠回到森林後,能就此過著安詳的生活。
至少比我們這幾個人現在的狀況好多了。
那台古董外貌的車子,真不愧是經過了特殊改造的車輛,在爆炸後依然能夠行駛。
岩端先生發動了引擎,開往對策室的秘密藏身處。
然而,車子行駛到了一半,神樂卻忽然拉開了車門。
「神樂!」京子連忙叫住她,岩端先生踩下了剎車,停下了車輛。
「我不想逃走。」
她望著遠方佇立的男人,宣告似的說著。
那男人戴著禮帽、身穿西裝,似男似女的外貌,使人看了不禁心生恐懼。
「如果這次逃走的話,一定又會失去什麼。」
神樂說著,將繃帶湊到唇邊,咬著繃帶的一部分。
「神樂!」我連忙拉住她的手,但看到她吃痛的神情,又意識到自己失手碰到了她的傷口。「不要太勉強自己,交給我就可以了。」
「我不要!」她閉上雙眼,堅定的否決,拉開纏繞雙手的繃帶。
「這座城市,是我的歸屬!在這裡戰鬥、保護他人,證明了我的存在。」
「夏希,妳怎麼能剝奪我證明自己的方式呢?」她痛心的質問。
她的臉上,顯露出無比悲傷的神情。
我輕輕地鬆開她的手腕,垂下頭。
在她眼中,似乎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我知道,我勸不過她的。
「我知道了,神樂。」
我不該拒絕能夠讓妳成長的機會。
如果那是妳所期望的,我也不會作出干涉。
我望著眼前的男人。
他舉起雙手結印,身體忽然長出了黑色的毛皮,包覆住他的身軀。
頓時,他化身為黑色的狼人。
狼人並非是一種現有的種族,而是使用特殊手法將動物靈與自己融合的方式。
有別於陰陽道的靈獸機制,他是和異種的靈魂強制結合,並且駕馭於上,是非常瘋狂的控制方法。在陰陽道的眼裡,這無遺是一種扭曲的自我強化方式。
神樂結印,召喚出了白叡。
與此同時,鮮血從她的雙手滲透出來,慘不忍睹。
但是,狼人卻敏捷地躍起身,朝我們撲了過來!
冷不防地,憑空冒出了一扇門,使那狼人未能達成目標。
是那隻狸貓!
牠竟然還沒有離開!
接著,狼人又再度行動,敏捷地閃避著岩端的槍擊,來到神樂和我的中間。
「白叡!」神樂高喊著,緊拉住鎖鏈,使白叡接近那名狼人!
雖然顯得有些笨重,但還是達成了嚇阻效果,令狼人朝後躍了一步。
我也跟著詠唱咒語,朝狼人即將移動的方向投出火焰!
狼人似乎未料到我還有這一招,火焰撲上了牠的上半身。
這時,被符咒包圍的式神打出重重一拳,將狼人擊倒在地!
方才的牆垣化為飄散的煙霧,嬌小的狸貓從霧中若隱若現。
我默默地抱起了牠,撫摸牠頭頂的毛髮。
「謝謝你……」
岩端先生將車子開到了老舊的公寓前。
作為對策室的備藏地點,這間破舊的公寓看上去真不像是正常人能夠居住的房子。
以棕黑色系的陳舊木板所堆成,在白天時也映照出黑暗,無法想像裡面有住人。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說不定會把這間房子當成鬼屋看待呢!
我們踏進房屋,走在長廊上,一間間開門,確認每間房間都處於可以使用的狀態。
一直來到掛有浴室兩字的地方時,門卻忽然凹了進去──被人打開了!
在水蒸氣竄出門外的同時,只圍著一條浴巾的白髮女子從主動開啟的門內走了出來。
見到我們的那一刻,她擦拭著頭髮的動作像被按下暫停鍵般靜止。
「歡迎啊!飯剛好煮好了呢!」
一旁的門突然被人打開,頭頂綁著頭巾的長髮男子朝這裡打了聲招呼。
「看來,所有人都聚集到同一地方了啊。」
「靜流!」神樂一個激動,朝前方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靜流的身體。
與朋友重逢的喜悅,從她滴落的淚水間表露無遺。
我望著她們,內心起了小小的漣漪。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刻,我注意到了飯綱落在我臉上的目光,似乎帶著一絲探究的意味,這才驚覺到,我自己的嘴角是……揚起的?
搬入這間舊屋的第一天晚上,發生了異常的事情。
在飯綱與靜流獨處的時刻,靜流身上的衣服憑空消失、神樂和京子在洗澡時被成了隱形人的飯綱偷窺,而那兩人也成了隱形人的一員,為了隱藏重要部位而穿上了用符咒構成的衣服。
在無法看到本人的情況下,簡直就像是看到衣服飄在空中一樣。但是,實際走過去的時候還是會撞到人的。
這時,岩端晃司對事件的起點──飯綱紀之提出了強烈的質疑,而本人卻漫不經心的回問:「如果是我幹的,那又如何呢?」,宛如置身事外。
這時,靜流出面替飯綱說話,被岩端視為咒禁道的言論而不予採納。
眼看著大敵當前、自己人卻在內鬨的情況,我卻感覺到身邊有異樣的氣息存在。
很像是隱形後的管狐,能夠隱約感知到有什麼東西在那裡,卻無法目視得到。
「京子,和妳借幾張符咒來用用。」
我拿起空白的黃色符紙,用黑筆在上頭畫出簡單的圖樣,將符咒湊向異樣的空間上。
抓著符咒的手似乎抵上了什麼,黑色的字體冉冉發光,似乎是見效了。
被符紙貼到的物體漸漸成形,描繪出黑色箱子的輪廓。
被木板釘著的黑色箱子,長著無數的尖角,有著兩顆金黃色的空洞眼睛,不知怎地,看上去有種讓人直呼「好可愛!」的衝動。
「什麼啊,原來是這傢伙在搞的鬼嗎?」
不久前才被眾人用符紙綁住的飯綱躺在地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隱形神,出現的機率可說是非常之低呢,沒想到居然會待在這間屋子裡……」
「那麼,該如何處置它呢?」京子的嗓音。
「有了隱形神的話,就算咒禁道追上來也拿我們沒轍了吧。」
我走到隱形神身邊,摸著它的頭,露出微笑。
過了許久,門外傳來車輛停靠的聲響。
我們悄悄站到了隱形神身邊,抱住隱形神的身體。
陌生的腳步聲從長廊上傳來,夾雜著低沉的耳語聲,步伐的聲響逐漸放大,靠近了我們所在的二樓。
無論如何都不能發出聲音。
所有人屏息,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只有因為緊張而顫抖的身體仍在動搖著。
當對方龐大的身軀出現時,像是被按上了緩速鍵一般,十分漫長。
所幸,對方並沒有過度深入,而是回過頭,朝一旁的手下吩咐:
「應該還沒走遠,以附近為重點搜索吧。」步下了樓梯。
當汽車的聲音揚長而去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在神樂的勸說下,岩端試圖讓自己信任起飯綱來,原先的爭執也就此灰飛煙滅。
而我們,短暫作為此處的無形居民,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直到,電視上播出了那個新聞為止──
“今天早上,有一名男子被以違反槍砲彈藥管制條例與妨害風化罪遭警方逮捕,對方自稱麥克.小原,宣稱自己為來自澳洲的刀匠,身上攜帶日本刀、只穿一條丁字褲而無任何證件,警方懷疑其為非法偷渡犯的可能性……”
真是有趣的新聞呢。
澳洲的日本刀匠?日本刀不正是要在日本刀鑄造,才能具備日本的精華嗎?
再者,哪有人會只穿著丁字褲在日本的大街上遊蕩呢?
我忍不住探頭,試圖一窺那個人的真面目。
白色的爆炸頭,壯碩的身材映入眼簾,四個大字“麥克.小原”看起來似乎有些面熟。
咦?
好耳熟的名字!
傳說中,舞蹴正是為一名來自澳洲的男子所建造。
然而,那名男子的名字即為……
「──麥克.小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