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在试了好几次开关后，突然恢复正常的莲蓬头一下子喷出了大量的水，浇得她的衣服湿了个半。

照把莲蓬头扔进浴缸里，默默地脱下校服，头发上的水珠刚接触到暴露出来的肌肤，刺得她打了个寒战。

很久没有泡浴了，但今天体力消耗太大，就好好放松下吧。

足足泡了40分钟，照才从浴室里出来，吹干了头发后整个人都懒得不想动，“嘭”地倒在了床上。

照拉过被子抱在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现在，才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意识已经模糊了，昏昏欲睡。

……果然还是在家里才睡得踏实啊。

所以，让她回长野，就是最好的选择吧。

最后走时，父亲问她。

“照，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还不错，在东京住久了，也习惯了。”

“是吗……照，我还有最后一些话想说。”

“……是。”

“我可能不像你母亲那样细腻，所以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你也是我的孩子。”父亲笑了笑，“有些事情，也许不会很复杂……往简单里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果然很温柔呢，父亲。

虽然自己的发色遗传自父亲，但一定不会给人像父亲那样的温暖感。咲虽然像母亲，但完全没有母亲那种处事果决精确的强势。

在分居时，咲会选择父亲，也是因为她的性格更像父亲吧。

虽然没有离婚，但也是和离婚没有什么差别的状态，除了都姓“宫永”，实质上已经可以算两家人了。

过年时会寄贺卡道喜，其余时间也不会再聚会，她和咲也没有各自去分离的父母家住过。

——几乎没有交点。

所以，母亲的身边只有自己，而父亲的身边，只有那孩子不是吗？

……所以，这样就好。

一切都会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然后……

照慢慢睁开眼，翻身下床，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

那包茶色包装的金平糖，静静地躺在了桌面上。

……没有什么清晰的头绪，这包东西究竟该给谁才好。

候选人有好几个，每个的理由都很充分，但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莫名就觉得，他们都不是那个“最想见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肯定，自己也不清楚。

照又把包装袋翻过来，手指轻轻地划过那句话。

“诚心许愿的话，也许能够引发不可思议的力量”。

……很难想象那孩子会真的相信晴子的话，被要求着吃下的可能性倒是很高。

从小她就不会拒绝别人。

甚至会为此不惜伤害自己。

“你认为……吃了后会有答案吗？”照把包装放在灯光下，茶色的袋子沐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似乎也在散发着光辉。

“……那就告诉我吧。”

你最想见的人。

照慢慢地打开上方的封口，倒出了一颗金黄色的糖果。

照放进了嘴里。

不是柠檬，也不是柚子……入口即化的香甜温柔地融在舌尖上，浓郁强烈的口感却并不陌生，反而勾起了深埋在心底的味觉记忆。

……啊，是芒果。

每年的盛夏，是长野的芒果季节。沉甸甸的芒果挂在无数的树枝上，整个果园都充盈着馥郁的香气，家人会邀上邻居一起去采摘芒果，一天下来，都不知道爬矮梯爬了几次，手上都是黏腻的汁液，然后她会笑着用手捏咲的脸，让她彻底变成脏脏的包子脸。

灼热的阳光、干燥的泥土气味、空气中永远飘散不去的十里香、随风轻扬的欢声笑语。

……是往日曾经鲜活，如今已经淡忘的记忆。

照没有去咬碎糖果，只是让它慢慢地在口中化开，直到只留下了尚未褪去的甜意。

刷牙后回房，照爬上床，拉过被子躺下来。

疲倦未消的身体十分配合大脑传来的睡眠信号，闭上眼不久，意识便彻底石沉大海。

……

朦胧中，意识在挣扎着想醒来，身体却十分沉重，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好热。

大脑好像都要被这灼人的热度烧伤，只要费劲地想要思考就被彻底掐断。

呼吸困难。

嘴唇干燥无比，没有水喝，只能急促地喘息，心脏就像在坐过山车，剧烈地跳动着。

“……怎么……发烧复发……”

无法睁开眼睛，却隐约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母亲吗？又给她添麻烦了啊……

照张了张口，却只能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根本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好渴，好热……

“蹬蹬”的响声，然后是“啪嗒”的声音。

……周围好像没有人了。

照用力地抓住了床单，另一只手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挣扎着微睁开眼睛。

视野里一切都是模糊的，时不时地发黑，似乎随时就会闭上眼睛。

这次发烧那么严重吗……

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还不断地有冷汗冒出来。

……好想把被子掀掉。

明明睡觉时盖的被子没有那么厚的……

“嗒、嗒、嗒”。

比起离开时的快速奔跑，这次的速度放慢了许多。

逐渐朝自己走过来。

母亲走路的声音是这样的啊……

意识搅成了一锅浆糊，胡乱地翻腾着，冒出了风牛马不相及的念头。

然后，额头上一阵冰凉，让照不觉颤了颤。

身体很热，额头上是足以激醒人的冰凉，虽然缓解了热度，却令头更加痛起来。

照动了动身子，感觉到冰袋一样的东西从额头滑落，不适地呻吟着。

“啊！不要乱动……”

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朦胧的意识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声音的记忆。

自己的手被按住，被子也被拉了上去，冰袋也重新放到了额头上。

“感觉……怎么样……”

声音凑近了。

有些焦急，又细弱的声音。

“……姐姐？”

自己没有回应，对方似乎着急了，凑得更近了一点，小心地再次低唤了一声：“姐姐……听得见吗……”

……姐姐？

那是在叫谁？

——不可能会是自己吧。

那个孩子，根本没有醒过来。

那么……她是谁？

“怎么办……还是叫妈妈过来好了……”

她站起身来，之前一直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收了回来，只能勉强望见轮廓的视野里，她转过身，正准备向门口走去。

……没关系的，又不是第一次离开了。

“我想带咲转回长野的医院。”

……没关系，父亲，你根本不用露出那么愧疚的表情啊。

我早就知道了。

那个孩子根本不能呆在我身边。

“笨蛋，不需要有意义！”

……堇，你真吵。

“你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不要顾及别人的心情！”

……

“唔……咳咳咳！”

刚想试着发声，就被急促的呼吸呛住，止不住地咳起来。

“诶？！姐姐！”

那个身影听见声音，急忙跑回来，抓住了她的手。

……好安心。

只要说出来，愿望就可以实现吗？

“……不要走。”

终于可以出声了，虽然低哑又难听。

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抖。

她动了动手指，摸索着对方的手，慢慢地把十指相扣。

“……留在这里。”

请哪里都不要去。

对方没有再挣脱开，照呼了口气，眼皮越来越沉重，似乎撑不了太久了。

“……好的。”

在快要昏睡过去时，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本来以为，永远不会再次听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