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是从暗线的角度去写，今后几章很可能都是明线暗线交织

这章的时间线是从上一章静夏在街头长椅上，看到鸟居江利子的车经过之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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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爱情的可怜虫

车驶过街头的那个长椅，重新加速，鸟居江利子靠向椅背。刚才的一瞥她已经读出了很多东西，她和静留之间，有时候只用一个眼神，就能够交流很多内容。她已经明白，静留从未停下来，她做的每件事，都是在向那个目标进发。而对于自己，时间也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宝贵。

原来那个耽于悠闲自得生活的鸟居江利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外弛内张的生活，她已经度过了整整十年。

蓉子，好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就是喝喝茶，消磨一个下午。这对我已是奢望了呢。

尽职的秘书从前座回过身来，拿起手中的文件：“这是今天警视厅联合防卫省、外务省、法务省情报交流例会的会议日程，请您再次确认一下，会议项目如下……”

她在秘书的朗读声中闭上了眼睛，心思早就飞到别的事情上去。倒不是不尊重别人的劳动，对于会议内容，她在办公室看了一遍文件，早已了然于心。以她的才智，任何文件内容只要看一遍，她都会过目不忘，值得她一次次复习的，恐怕只有心里的那个人而已。

即使是才智卓绝，位高权重，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她也曾青春年少；和所有青春年少的人一样，她也曾刻骨铭心地恋爱；和世界上所有的恋爱一样，要么修成正果，要么劳燕分飞，很不幸，她选中了后者。

因为恋人的性别，她们的爱情是那样磕磕碰碰，历尽多艰，直到十指紧扣，她们也知道她们的爱情可能不会被见容于世，可是也和所有年轻的情侣一样，她们相信爱情会战胜一切。

现在想起来时多么的可笑。

花火之美，在于刹那乍现的辉煌；樱花之美，在于转瞬即逝的繁华；那么爱情之美，是否也在于梦一般的美好和梦一般的易碎……

那是她追随蓉子进入警视厅的第二年，也是她和蓉子正式恋爱的第三个年头，那时候的她们，每一天都在热恋，让曾经熟悉沉静优雅的红蔷薇和淡然悠远的黄蔷薇的那些人，对这种如火的热情感到无比惊讶，也许就是沉寂太久，爆发出来就格外有力。

她们甚至相信，没有人比她们更相爱。

那天，她被父母叫到客厅，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被父母和三位哥哥包围。

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父母哥哥第一次用这么严肃沉重的态度对她说话，即使是在她高中时如同儿戏地要嫁给山边先生时也没有如此。从那天起，她才明白何为真正长大。

“爸爸和哥哥们那样爱你，难道你要毁了他们？即使你不能回报他们，也不能拖累他们！”在爸爸和哥哥们对她轮番劝说却被她用各种方法巧妙地依次挡了回去之后，妈妈用严厉的口吻说出了最后通牒。

全家一下子静了下来，爸爸和哥哥们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维护她，每个人都意味深长地沉默。

的确，事情已经到了接近无可挽回的局面。

爸爸正在竞选国会议员，大哥正在洽谈与美国体育用品公司的合作，将拥有自己的品牌，二哥马上就要被晋升为医科大学的副教授，三哥刚刚成为优质偶像明星，还可能获得演艺事务所的股份……

而有她和蓉子亲密镜头的照片，已经掌握在父亲政敌的手里，将会在投票前放出来。这是父亲在新闻界的朋友透露的。

这些照片如果被公开，父亲的政治生涯，哥哥们的前途，就会毁于一旦。他们绝不能有一个同性恋的女儿和妹妹！

他们那样爱你，你不能毁了他们；即使你不能回报，也不能拖累！

这是事实！

生活中并不是只有爱情，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爱情只不过是生活的调剂。

即使爱情是你的全部，但你不是一个人在生活，你会有父母、亲人、朋友、责任、义务……世上不是只有她和蓉子，即使她希望如此，但又怎能如此凉薄！

蓉子，在这个世界，我唯有你不愿辜负；可是蓉子，如果这个世界我必须辜负一人，我也唯有你可以辜负，因为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政治家处理这种事总是特别漂亮，一周内安排她和山边老师结婚。山边熊男家世清白，为人正直，职业体面，名校教师的身份还可以让鸟居家借此获得原本没有关联的教育界的选票，政治家年轻漂亮的独生女儿嫁给带着一个孩子的清贫鳏夫的温情故事，还可以在报纸杂志上搏版面，获得选民特别是欧巴桑们的赞叹和同情，会为政治家赢得更多的选票。

效果是无比理想的，在轰轰烈烈铺天盖地的结婚报道中，政敌手中的几张照片，早已没有任何价值，而且完全可以被诠释为女性好友之间的正常亲昵，在大浪潮中翻不了几个小浪花。

所有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父亲高票当选，并被党魁欣赏，成为重要的派阀中坚，大哥拥有了自己的体育用品公司，二哥顺利提拔为副教授，并有望成为最年轻的医大教授，三哥演艺事业顺风顺水，还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

所有人都是那么快乐。

鸟居江利子也应该是。少女嫁给了高中时代就梦寐以求的男人，克服了地位和年龄的障碍，真爱历尽艰辛最终修成正果，月九剧的浪漫情节也不过如此。何况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就添了个女儿，标准的日本幸福家庭。

人人都说那十分美好，没人管她心里如何。

从那天以后，她和蓉子的相处转换了模式。同在警视厅，同为警视厅的希望之星，总会低头不见抬头见，私下碰面时，若是身边有别人，蓉子的礼节会完美得无懈可击；倘若与她单独相遇，大都只会浅浅地点一点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目光笔直且向下低垂，往往不等回礼便径直走过去。有一次她忍不住在错身而过的时候握住蓉子的胳膊，还未等激动的她开口，蓉子只是淡淡地问道：“请问有何指教，山边太太。”她只能放手，呆立在那里，听蓉子的高跟鞋声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一下一下，终于不闻。

她的心就像是大理石的地面，冰冷、沉重、坚硬，唯一不同的是，大理石不会疼。

即使在她终于结束那段婚姻后，却听到蓉子答应了一直追求她的明智警视的求婚，同样一个星期后，举行了婚礼。

她知道蓉子恨她。

当年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温柔沉静、心胸博大的人一旦纠结于一件事，会比一般人更加执拗。

高中同学、多年好友、同期警视、竞争对手，每一种身份都让她必须参加婚礼，看到穿着白色婚纱的绝美身影，而撩起面纱吻她的人却不是自己，她原以为曾在热恋中的心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心里的热血早就在现实寒冷的世故中慢慢冷却，可是为什么还会疼痛到眼前漆黑？

只有眼睛却在黑暗中磨练得愈发明亮，她的爱情在权力游戏中冰消瓦解，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是逃避权力，而是掌控权力。

只要拥有权力，你便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没有人敢对你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

没有人比她更憎恨权力，也没有人比她更渴望权力。

也许只有权力，才能满足枯干的心灵，才能实现她百分之一的希望。

她的同学佐藤圣有一次在喝得半醉时叫她“甲鱼”，说她一旦有感兴趣的，就会咬住不放。她知道圣所指的是什么，她咬住不放的，现在只剩下权力。

可是嘲讽又怎样，没人能改变既成事实。

警视厅公安部，名义上和刑事部、组织犯罪对策部平起平坐，而实际上却是警视厅隐藏的权力中枢，如果说公安部是警视厅的小朝廷，鸟居江利子就是帘幕后的女关白。

可是得到权力就可以实现当初的希望么？追逐权力的路上，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当初的梦想，还是权力本身。

所以，她还是不快乐的人。

她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依旧年轻美丽的外表，可是当年那悠然俏皮的神采已经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寡淡的神情和阴冷的眼神。

蓉子，这样的我，你更讨厌了吧。

连我都这样讨厌自己。

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我一切都是为了你。

车头微微下沉，有种向下的失重感，再行驶一段，司机恰到好处地刹车，停车，打开车门。今天的会议是法务省为东道主，特别通道前，一位高高的男子对着几乎同时达到的三辆车的主人露出富有魅力的微笑。

“很准时啊江利子，本来以为你会迟一点。”

“难道在你柏木优的眼里，我就是这么懒散的人么？”

旁边深色短发的女子笑道：“那是因为优和江利子关系特别好才会开玩笑的吧。”

“深雪你总是偏袒优，那么我只好和相马君结成同盟啦。”

“那当然。”另一个相貌俊美风度翩翩的男子拍了拍江利子的肩膀，“我不是和你约定如果四十岁还是单身，我们就在一起搭伴过日子么？离我约定的日子不远咯。”

“呵呵，讨厌……”

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外人不可涉足的高贵领地，留下一群工作人员羡慕地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背影。

他们是大家眼中的精英，日本政界的新星，虽然都很年轻，却拥有无量的前途和幸福的生活。

柏木优，法务省对外联络官，妻子是出身名门、青梅竹马的表妹小笠原祥子，两人育有一子，经常相携出现在各种高级宴会上。有传言说他和妻子在婚前曾经同时爱上一对姐弟，不过谁爱上谁，就不得而知了。

六条深雪，外务省参事官，高中毕业就和名门联姻，丈夫是派驻美国的外交官，夫妻俩都是外交界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虽然聚少离多，六条参事官每年都会去定期探望丈夫，不过也有人说，她不过是为了躲开每年在那时举行的，由老同学花园静马组织的同窗会。

大神相马，防卫省情报次官，至今单身，也是众多女人追逐的对象。有人说他单身因为追求姬宫集团总现任总裁姬宫千歌音未果，也有人说他是被千歌音的亲密好友来栖川姬子拒绝才选择不婚，内情如何，谁知道呢。

每个优秀的人都会伴着纷纷扰扰的传言，这也是权力的伴生物，人们喜欢这种传言，因为这可以满足他们窥探那个进不去的神秘世界。

这个世界里的人，快乐么？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这些权力游戏中胜者为王的人，只是爱情面前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