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ream（迷梦）
石户霞醒过来的时候，月光从不远处半开的窗口斜照进来，拖曳出清冷的白色光区，地板如玉，空气中浮动着清冽的樱花香气。
……好冷。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脚很快就感受不到温暖了，突如其来的寒冷令她下意识地钻进了身下的被子，那种温暖的感觉令她舒服地蜷起了身子，像只刺猬一样继续往被子里面缩。
明明睡下去的时候，还感受到夏夜里尚未消散的暑气的……
……哎？
大脑逐渐清醒了过来。
自己根本没有拿出那么厚的被子来盖，那么……这床被子，是谁的？
“……唔。”
一个迷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嘟囔了一声。
霞的身子不自觉地僵了僵。
然后，从被子的另一边，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
那只手扑腾了几下，把被子向下拉了拉。
映入石户霞的眼睛里的，是一张略显苍白、双眼微眯的少女的脸，那头深褐色的头发斜斜着滑下来，还有好几缕粘到了淡樱色的嘴唇上。
这个人……不是雾岛神境的人……
少女费了好大的劲，才慢慢掀开了眼皮，逐渐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池晃动的冰蓝色湖水。如同自己闯进了森林中不为人知的圣地，在被惊扰后，眼瞳的深处泛起了一波波的涟漪。
园城寺怜眨了眨眼，看见了穿着薄薄的夏季睡衣，有些发愣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发少女。
她伸手把被子重新扯到脖颈处，拨开了贴在脸上的发丝，淡淡地开口：“……不要抢我被子，冷死了。”
2. Ridiculous（荒谬）
“你说你是从鹿儿岛过来的？”
“……准确的说，是从鹿儿岛的雾岛神境，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你这里了。”打开了名为“怜”的少女的衣柜，正忙着寻找自己能穿的衣服的霞耐心地解释着。
“哦，那我真是倒霉……顺带说一句，这里是大阪。”似乎很不习惯在深夜还不睡觉，怜一直在打着呵欠，不甚在意地听着。
“……大阪吗，还真的是到了很远的地方来啊。”仔仔细细地搜罗完了她的衣柜，依然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尺码，霞叹了口气，为目前的现状头痛不已。
“唔……不行，真的困死了……有什么干脆明天再说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强烈的睡意排山倒海般袭来，怜只能迷迷糊糊地敷衍了一声。
“……也是呢，大半夜还吵醒了你，真是过意不去。”在外人面前永远恪守着最完美礼仪的霞露出了苦笑，低声向少女道歉。
怜点点头，大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啊，那个，最下方的柜子里有我妈妈过去穿的衣服，应该可以找到你能穿的吧。”说完，少女就直接沉入了梦乡。
……
换好衣服后，霞小心地爬上了床，生怕吵醒了少女。
钻进被子后，霞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服，真是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说，十几岁的少女居然只能穿同龄人妈妈的孕妇装的尺码，真是……
——算了，今天还是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明天再好好调查吧。
当然，明天她知道了“这里”的鹿儿岛完全没有自己熟知的人，甚至连“雾岛神境”都只存在于传说中时，那又是后话了。
很多年以后。
“……据说在某个叫做三次元的地方，我们两个都是有CP的喔？”
“嗯。”
“不过……现在的我却在这里，算不算玩脱呢？”坐在床边沿，霞双手撑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背对着她的少女。
闻言，坐在书桌前的少女回过头来，一脸鄙视：“……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才叫玩脱吗？”
3.Lie（谎言）
石户霞借住在园城寺家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刚煮完早餐端到餐厅后，霞就把正对着餐厅的落地窗关小了点，怜的身子很弱，一着凉估计又得折腾好几天。
刚这样想着，揉着眼睛、打着呵欠的少女就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有些口齿不清地打招呼：“……早。”
“嗯，早安。”霞端坐在餐桌旁，筷子和碗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在主人没有同意前不先动筷，这是基本的礼仪。
怜坐到餐桌前，还是一副困倦的样子，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手肘上。
“……昨晚又没有睡好啊。”霞注视着恹恹的少女，心底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少女半晌都没答话，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嗯。”闷闷的，没有一点同龄人应有的活力。
园城寺怜是个有秘密的人。
对于一个人来说，大得空旷的豪华住宅；这段时间一次都没有现身的父母，以及怜交给她购物时那张泛着冰冷色泽，存有巨额存款的黑卡；只有在打扫和定期去医院检查时，才会出现的仆从。
这样的身体，明明应该被家人好好呵护才对，可是自己却从没在客厅接过园城寺家长打来的电话……
想向他们好好解释情况都做不到呢，而且在自己入住后不久，怜就任性地推掉了所有的钟点工，对方也丝毫没有表态。
“……我今天去不了学校了，我会和班主任说的。”
今天似乎很没有胃口，往日能轻松吃下两碗的怜只动了半碗饭不到，站起身来，脚步虚浮地向餐厅外飘去。
“我扶你过去吧？”霞皱了皱眉，放下了筷子。
少女没回头，只摆了摆手：“……没关系的。”
收拾完碗筷后，霞轻轻地打开了怜的房门。
看到床上那坨鼓鼓的小包，霞叹口气，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早说过不要把头闷在被子里了，这样对呼吸不好啊，怜。”霞坐到床上，轻柔却坚决地把罩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拉开。
在看到被子下蜷成虾壳状的少女，霞愣了愣，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次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呢。”
少女本就白皙的肤色此时更像纸一般毫无血色，也脆弱得好像一戳就破，穿着厚实的睡衣闷出了一身汗，身子却在不住地发抖，手也十分冰凉。
霞摸了摸怜的额头，没有发烧，但心率异常的高。
她想起来，前几天刚和怜去做完检查，出了诊疗室后，怜的表情依旧十分平淡，看不出喜怒。
“只要好好注意，这个月情况应该会相对稳定。但如果恶化的话，就会变得十分糟糕……嘛，我可不想一个月来两次医院。”
……看来是不幸命中了。
要去拨打医院的电话吗，印象中，电话旁边的通讯录上好像有……
“——如果哪一天真的死了，父母或许都赶不上给我的死亡诊断书上签字吧。”
“……”
霞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
一直在深不见底的黑海中，不断下沉、不断窒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从视野的上方，在暗沉凝滞的深海之上，在清透澄澈的浅海之上，会有光出现吗？
——无偿赐予每一个世人的恩宠。
就算只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被那样的光明环绕拥抱。
可是自己依然在不断下坠。
……啊。
自己突然被轻轻托住了。如同羽毛般轻柔绵密的触感，还带着太阳的香气。
回过头，身下那片深不见底的海洋正离自己远去。
上升、上升、上升。
——如果是这样美妙的感觉……也许去天堂也不坏。
“……醒来吧。”
唔……天使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她不太情愿地掀了掀眼皮。
“哟啦，如果怜就要这样去天堂的话，我可会很困扰呢。”
逐渐清晰的视野里，有着柔顺的黑色长发，面容沉静温柔的少女，眼底有着不加掩饰的狡黠：“……睡得好吗？”
“……什么啊，是你吗。”
那样温柔的感觉，果然，只是梦境啊。
……简直想闭上眼睛重来一次。
“啊，醒过来的话可就不能再生病了喔。”霞把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拨好，动作缓慢而细致。
怜愣了愣，眯了眯眼。
……霞的手，不自然地冰冷。
怜轻轻按住了那只手，抬眼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少女。
“……”
“没关系的喔。”真麻烦，怜果然很敏锐……霞伤脑筋地笑笑，强行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是因为太久没有施行代受之术，还是怜的身子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呢……自己难得地感觉到了有些吃不消。
“睡觉吧。”
“……啊？”
怜掀开了被子，朝她翻了个白眼：“干什么，累了的话就说出来啊。”
“快躺下。”少女的口吻强硬起来，毫不妥协地望着她。
“……好啦好啦。”
刚躺下来，少女就把被子腾了大半给她，不由分说地蹭了过来。
……突然就觉得，自己就像为自家的猫操心的饲主啊。
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感慨着自己越来越有当妈的气质的霞笑了起来。
“……有时候两个人睡也不错呢，虽然这样被子就会盖得比较少了。”
“我怎么记得，每次抢我被子的都是某人呢？”
“才没有，是你睡糊涂了。”
“唉，是是是……”
“……怜，睡了吗？”
“干嘛啦……”
“不打算问些什么么？”
“……问了你也不会说。”少女睁开眼，流光清浅，像夏夜的星河：“只要你在就好。”
“……嗯，我在的哦。”
4.Bitter,and kiss（苦涩，以及吻）
“……不要。”怜在看到霞手里拿着的东西时眉头都拧成了麻花，毫不犹豫地缩回被子里以示抗议。
“只是吃个药而已，很快就好了啦……不然病会一直拖下去的。”虽然已经替她把绝大部分的痛苦转移过来了，但一直以来的病不是说好就能好的，不按时吃药的话……
霞看着在被子里都蹬着腿赌气的少女，无可奈何。
“你骗我，一般的药怎么会是那种黑色的液体！”
“……那是因为是中药啊，熬出来的汤都是这个样子的嘛……”
“居然拿中药对付我……我园城寺怜行得正坐得直，绝对没和你有半点仇……”少女探出半个头来，一脸怨气。
“吃药有必要上升到仇恨高度吗……”
“这可是十分严重的问题，你在我心中已经和大魔王无异了，再干如此伤天害理的事，一定会有奥特曼来打爆你的。”
“啪”、“嚓”。
石户霞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这么说，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自己解决了呢。”霞轻轻把汤碗搁到床头柜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十分完美的微微一抿不胜凉风的娇羞。
“……”
第一次，怜有种想从好脾气的霞身边逃开的冲动。
“既然这样……”
“……！你、你在干什么……”怜瞪大了眼睛。
霞面不改色地端起碗喝了一小口，喝完后依然面不改色地舔了舔嘴角。
“你自己喝，或是我牺牲一下mouth-to-mouth，自己决定吧。”
“等、等等……”
“放心，我的耐心很好的……你不会不知道的，对吧？”
微笑微笑再微笑，挂着此刻显得十分可恨的微笑的少女，再一次端起了碗，凑近了碗沿。
“……拿来。”怜咬着牙，“咻”地一声伸出了手。
“嗯，乖。”
……
苦死了苦死了苦死了苦死了苦死了！
怜惨白着一张脸，恶心的感觉仍旧阴魂不散，喝了多少水都压不下来。
“哟啦……还没有好一点吗？”罪魁祸首神清气爽地坐在床边，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被那该死的中药折腾得死去活来，自己一定会把她踹下床一万遍啊一万遍！
本来打算好好地让这孩子受点教训安分下来，似乎也做得差不多了呢……霞轻笑了声：“怜，张嘴。”
“……你又想干什么？我可不会再上当……唔……”最后那个“了”字被噎在了口中，然后清凉微甜的口感充盈着唇齿间。
“……鹿儿岛的软糕哦，很好吃吧？”
记得小莳和初美就特别喜欢，所以自己总习惯随身带着一包，在到这边来时的那天晚上，入睡前都忘了把它拿出来。
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呢。
“……还不坏。”慢慢地嚼完，令人生厌的苦涩也被冲淡了大半，怜呼了口气，抬眼：“我还要吃。”
“哟啦哟啦~那是最后一块了啊。”霞眯了眯眼，“不过……我还有东西可以代替哟~”
“……那还不快拿来。”依然没有消气的少女斜眼睨过去，不爽地哼了声。
——视线突然暗了下来。
不知不觉凑上来的少女眉目温和，柔顺的长发微微扫到了她的脸，轻轻的，痒痒的，就像化妆用的粉刷慢悠悠地拂过。
“真是的，怜总是很心急啊。”
声音也是平和沉稳的，此刻却带着笑意，那音色似乎都因此而明亮起来。
“你……”
猛然失声。
落在额头上的，是如羽毛般轻盈的吻。
只有短短的一瞬。
不真实到极点，却几乎让人幸福得落泪。
——就像那次，从深海中被托着上升的梦境一样。
5.Disappearance（消失）
“……我吃饱了。”
留下了大半的饭菜，怜静静地对着一脸紧张地等着她品评的厨师点点头：“很好吃，就像五星级餐厅一样。”
只不过，不是自己吃惯的口味。
“是、是的！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做出让小姐觉得更完美的料理！”
“……啊。”
没有再理会厨师，怜转身向房间走去：“今天，你和钟点工们都可以不用再来了。”
“呃，哎……园城寺小姐？！”
回到房间后，打开灯，偌大的房间里寂静无声，没有一点生气。
放在窗台处的花已经枯萎了，自己却完全没有心情去换掉，本来提议“在房间里放点花花草草好了~”的人也不是自己。
椅子上还整整齐齐地叠着借给某人的衣服。
怜坐在床边，然后一把向后倒去。
头顶的白炽灯强烈的光刺入眼中，她不舒服地闭上眼，拉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了毛毛虫。
——也不会有人每次都强行把被子掀开来了。
眼角有点湿润。
心有点空。
“……混蛋。”
这是石户霞突然人间蒸发后，园城寺怜度过的第三天。
6.Meet again（重逢）
忙了一天，回到住的公寓，怜还是忍不住重重呼了口气，鞋都没脱，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
大学刚开始果然很令人不适应……而且，公寓里搬家的东西还没有整理完……
啊啊，越反应过来就越不想动。
今天是大学生活的第一天，也是搬进离学校只有10分钟路途的公寓的第二天。
比起自己以前住的豪宅，这套房虽然不算大，但依然令她感到安心。
——没有那种备感压抑的空旷。
在决定读这所离家很远的大学时，就与父母商量好了。
“不想再被困在这里。”在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第一次看见父母那惊愕的脸。
一直那么拼命地工作，甚至连年终假期都放弃的他们，能为了签订一个不菲的合同、联系上一个好医生而四处奔走，却忘记了陪她过生日。
也许那是一直以为给予了很多，实际上也的确给予了很多的父母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吧。
不是想责怪他们的。
……只是，你们能给的太多，而在其中，我想要的太少了。
所以……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走得更远，不想在失去得更多后难过地哭泣。
这是在“那个人”离开后，再一次尝到了“不告而别”的痛苦的自己，在漫长的时间中，领悟到的最重要的事。
……
明明上次想起有关她的事，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
怎么突然在今天又想起来了呢。
不过，再过一段时间……也许也会忘记吧，连同现在仍隐隐作痛的伤痕一起。
时间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可以让自己成长到现在这样，也一定可以……让某些东西磨平棱角，不再刺得人发痛。
“——叮咚——”
怜皱了皱眉，有些奇怪是谁会在这时候过来，虽然很不想起身，但还是挣扎着坐起来，走向门口。
“……哟啦~好久不见呢。”
半开的门还用锁链扣住，从缝隙中，身着米色毛衣、蓝色牛仔裤的少女身后是昏暗的走廊，在光影交错间，只有那熟悉的嘴角微微弯起。
“咚”！
下意识地就想用力将门关上，腿在发抖，几乎要一屁股坐到地上。
“哎……”
——在门即将关闭时，一只关节漂亮的手抓住了门沿。
“……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不近人情呢。”
没错，这个声音……听了第二次后，更加地确定了。
“——我不认识你。”怜低下头，额头贴在门上，身体没有什么力气，但心底的憋闷愤怒却不住地涌上来，让大脑一阵阵地发热，几乎想抓着她暴打一顿。
“才几年不见，我都记得你哦。”那个声音顿了顿，又带上了笑意：“……怜？”
——很好，还承认了。
怜索性扯掉了扣住门的链子，将门打开，面无表情。
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发愣的少女很快就反应过来，把视线对到了她的脸上。
“……对不起呢。”少女没有回避她冷淡的目光，依然笑得温柔，却带上了一点悲伤：“因为事发得很突然，长老叫我必须回去，所以都没来得及跟你告别。”
“……”怜的目光闪了闪，依旧没有说话。
“因为要处理交接的问题，所以一直忙到了最近……不过好在都处理好了，我就回来咯。”
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诧异的神情：“……你不留在那里吗？”
“嗯啦~因为某个人实在是令人操心呢，不好放下心来啊。”霞将双手背到身后，不甚在意地笑笑：“公主也同意了呢。”
“她们也会需要你的吧。”怜垂下眼，别过头去，声音不觉变得生涩。
“是啊……不过，‘活天倪’要找的话，还是可以找到替代的人选的。”霞顿了顿，继续说：“……但是‘公主’，却只有一个。”
——我不是最不可替代的那个人。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我就回来啦~”霞上身前倾，那张清丽的面容离怜变得异常地近：“……你有想我吗？”
“……有啊，想你想到恨不得揍你揍得几天走不了路。”怜冷笑，咬牙切齿。
“……嘛，虽然我也料想过你的反应会不会是这样啦……”
“……我最讨厌不告而别了。” 看着面前伤脑筋地扯着自己辫子的少女，怜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
怎么说呢……有点想生气、又很想释然地笑起来。
“所以，作为补偿……不陪我好好把搬家的东西整理完，我可是会报复你的喔。”
——似乎找回了什么遗失了很久的、重要的东西。
圆满得，可以画上句号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