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啊……很抱歉，已经全都借出去了哦。”
图书馆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眼睛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搜索结果。
“……是吗，谢谢。”照接过自己新办的图书借阅证，瞥了眼身旁脸垮下来的孩子，有些无奈：“咲，已经没有了。”
“呜……可是真的好想好想看啊……都不知道下本的剧情会怎么发展……”咲扁扁嘴，闷闷不乐地黏在照的身侧。
看到这一幕，另一位正在处理文件的图书馆员忍不住笑起来：“如果这位小妹妹真的那么想看的话，不如去一边的旧区碰碰运气吧？”
“……旧区？”
“嗯，就在这座新建的图书馆的旁边哦，也就是原先的市立图书馆，虽然图书数量和更新速度肯定比不过新区这边，但想去找一些旧书或是绝版本，都可以去那里看看。”
她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有些伤脑筋地用圆珠笔顶了顶太阳穴：“因为新图书馆刚开放不久，与那边的联动搜索系统还没有完成，所以这边查不到那边的藏书，真是对不起呢。”
“……哪里，您帮了我们大忙。”照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就拉着咲往外走去。
“哎，姐姐……”
“去旧区。”照回头，看着被自己带着还险些滑倒几次，思考速度如乌龟的妹妹，对此已经感到了可怕的习以为常：“……你不是很想借那本书吗？”
“啊，嗯！”前不久还阴云遍布的脸瞬间晴空万里，满足无比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被自家姐姐牵着走，就像是在摇着尾巴的小狗。
……真是的。
照摇了摇头，在前方露出了几不可见的笑容。
新图书馆和老图书馆虽然都在同一片规划区域内，但比起有主干道直通、处于正中央的新图书馆，只有一条走道连接的旧图书馆安静地伫立在偏僻的角落，不急不躁，如同大隐于市的老者。
这里的图书馆员只有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身材微胖的和蔼大伯，连电脑也没有，只根据着书名来翻查那几十本按首字母登记的记书册。找书的人也不急，就坐在老旧的椅子上，面带微笑，偶尔相互闲谈几句，默契而美好。
一侧的儿童阅览室内传出清晰可问的笑声与兴奋的讨论声，不似新馆那里安静得压抑的气氛下，只能窃窃私语的孩子们，在这里，多彩的世界通过书作为桥梁，亲切地朝他们所有人伸出了手。
“姐姐，这里一点都没变呢。”
咲四处张望着，享受着熟悉的氛围，抬头望向照，露出了怀念的神情：“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到这里来了啊。”
照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哪有很久……我记得，一个月你至少要来一次吧，新馆开放前，你一直都是来这里的。”
“诶，不一样嘛……真的不一样。”咲的目光闪了闪，然后吐了吐舌头，跑向了服务台：“伯伯你好，我想借《银河英雄传说》的第五第六部。”
“啊，是小咲啊，很久没有看见你了呢。”大伯望见是她，笑了起来，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的少女：“噢，是和姐姐一起来的啊？”
“嗯！”咲开心地点点头，又转身问静静地走过来的照：“姐姐，你有没有想看的书？”
照想了想，有点犹豫地问：“……有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的英文版吗？”
咲愣了愣，坐在桌前的大伯也推了推眼镜，苦笑起来：“哎呀，英文原版吗……有点麻烦呢，让我看看。”
“不过你最多也就是初中生吧？这么早就看艰深的心理学著作，还是英文的，不会觉得吃力吗？”大伯一边翻看着记书册，一边饶有兴趣地问。
“……只是试着看看而已，麻烦您了。”照不打算就着这个话题深入下去，顿了顿，才开口问：“咲想找的书在哪里？”
“哦，我都忘了这事！”大伯恍然大悟，朝着踮着脚抓着桌沿耐心等待的女孩抱歉地笑笑：“小咲的书在左手边从窗户开始数起的第三排书架上，你只要找到‘文学作品’下以字母‘Y’开头的那一栏就可以看见了，第一部到第十部都有哦。”
“啊，太好了，谢谢伯伯！”得到了满意回答的女孩笑逐颜开，拉了拉姐姐的手，两眼晶亮：“姐姐，我想……”
“去吧。”不用想都知道她想说什么，照舒展了眉眼，依然是平素淡然的表情，却染上了温柔的颜色：“……不要乱跑，一会儿我去找你。”
“好~”咲一口答应下来，还抓着她的手高兴地左晃右晃了好几次，才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书架走去。
“……感觉上，小咲比以前活泼了不少呢。”微笑着旁观的大伯，直到照重新转过身来，才慢悠悠地开口：“一定是因为有喜欢的姐姐在吧？”
“……没有的事，她很喜欢这里，所以在这不会太拘谨而已。”跟面前这位大伯讲话时，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害羞局促到会忍不住想缩到自己身后。
“呵呵……是这样啊。”大伯依然笑眯眯的：“但是感觉上……比起以前你们两个一起来时还要亲密呢，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感觉啦。”
“你们能喜欢来这里……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人愿意和书对话，它们也是会很寂寞的。”大伯环顾着这所并不算大的图书馆，笑容温暖，看上去，却显得有些悲伤。
“……啊，找到你想要的书了呢。不过……”
这里是图书馆的二楼。
本来人就不多，大家也只是在专注地站在书架前挑选或阅读而已，更不会有人特意绕到最后一排书架的后面吧。
照看着面前的老式白色实木门，又对着锁孔看了看手中的钥匙。
……应该就是这里了。
十分钟前。
“这本书，很有可能被我搬进了储藏室呢。”
“……储藏室？”
“啊，其实就是一个老式的阁楼房间啦，被我拿来放置一些珍藏本或没什么人借的书，就在二楼右手边书架的最后，那里那个白色的门就是储藏室的门。”大伯又拿出了一张单子，比对着记书册上的书名：“上星期我就搬了一批外文原版书到储藏室里了，这就是当时搬的书目……嗯，没错，就是被我搬到里面去了。”
“就算搬到了里面，也有可能后来又被人借走了吧。”
“哈哈，别看我这样，我记借书记录的本事可是一流的哦。”大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笑起来：“那本原版只有一本，而最近一个月都没有人借，所以肯定就在那里的，我去给你找来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如果一会儿有人想来办理借书手续的话，找不到您会很麻烦的。”
“如果是其他地方，让你一个人去找是没问题啦……不过是那里的话，还是有点放不下心啊……”大伯似乎有些头痛，困扰地看着她。
照愣了愣。
“哎，虽然只是个传言，但当时有好几个小孩子都说看见了啊……就在那里。”大伯叹了口气：“……在那里，看见了‘死神’啊。”
……
心情依然躁动无比，难以平静下来。
虽说连穿越这样的事都可以发生了，再来更不科学的事物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
照摇了摇头，缓慢地、耐心地压下了那种仿佛预示到了什么，而不断冲击着胸腔的心跳，以及想就此离开的念头。
……那只是个传言而已。
就算回到了过去，自己也不认为会因此而招致来死亡。
她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锁有些沉重，费了一些力气才拧开来，走了进去。
一束光从倾斜的阁楼顶上的天窗投注下来，在暧昧的昏暗中微微闪着，光亮时而强烈，时而轻淡，变换如笼纱般轻盈无息，像无声的芭蕾，有一种静默的优雅。芭蕾舞动着，粉尘在空气中簌簌地抖落，更显得暗处堆放得满满的书的厚重来。
书不仅挤满了眼前不大的空间，连小梯通往的隔层上，都有着小型的简易书架。
……那本《梦的解析》，是说放在了一层最左侧的书架上。
照的手滑过那排书架上的书，一边寻找着，一边浮起了某种异样的违和感。
她随手抽出了与自己视线齐高的架子上的一本书，轻轻地抚过有些发黄的封皮、陈旧的书脊，终于确认了那不是错觉。
大伯说，自己最近一次来这个储藏室，就是一个月前搬书进来那次。
一个月前进来，就算进行过清理与保养，书有可能只积了这么一点灰吗……
“——Sorrow is hushedinto peace in my heart， like the evening among the silent trees.”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干净而低缓的声音。
那声音是那样沉静，那样温柔，带着独特的音场，能让人把诗句听成最动人的咏叹调。
照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手中的书“嘭”地掉落。
本来应该只有自己存在的储藏室内，那束从天上降落的光却停止了舞蹈，静静地被揉进了那名坐在阁楼低矮的护栏上的少女身后。
照的眼睛睁大，怔怔地仰望着她。
微卷的黑色长发，白色衬衫打底的黑色洋装。
……跟那个大伯传言中孩子们说的，金发白衣的死神不一样。
已经不知道要想些什么好的大脑里，只能冒出这个念头来。
“忧思在我的心里平静下去，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中。”少女慢慢地咏出诗句的意思，对着照微笑起来：“有什么烦恼……需要我帮忙吗？”
“……你是谁。”照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问着，声音低沉。
少女又笑起来，光亮漫到了她的嘴角上。
“我叫纱夜，远野纱夜。”顿了顿，她再次开口，声音依然如溪流淌过般清越：“……只不过是一个不断寻找着‘最美丽言语’的旅行者而已。”
“你和那个‘死神’……有什么关系？”
“啊，你是在说‘苍’？”少女眨眨眼，反应过来，“他……只是和我一起旅行的‘同伴’哦。”
“……你和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照慢慢地问着，红瞳深处慢慢凝聚起了冰冷的寒色，双手也不觉紧握成了拳头。
面对着照不加掩饰的敌意，纱夜表情不变，不急不缓地说：“理由……当然是因为，这里有‘言语’的气息啊。”
“你说是吗？——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宫永照同学。”
在那一瞬间，呼吸仿佛都被冻结在了咽喉里。
——被隐藏起来的最大秘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刻意去忽略的自己的“真实”，都被眼前的少女毫不在意地，轻轻撕裂了。
“你……”
大脑被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扫荡，已经饱和的思考空间依然源源不断地吸进更多的念头，几乎下一秒就要格式化崩溃清空，却怎么也等不来那一秒，错误指令无限延时。
如同生锈的锯子锯在粗壮的大树上，干涩刺耳的声音。
照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依然徒劳无功。
——怎么也无法问出来。
问出来的话、问出来的话、问出来的话……
“……就算这里不是你应身处之地，但此刻你存于此，就必定有它的意义。”纱夜看着紧皱着眉，颤抖着用手紧紧扼住喉咙的少女，露出了淡然却有些悲伤的神情：“奇妙的契机，重要的时刻……总无法令人们察觉它们的意义，但是……”
“回去吧……一切还没有到该结束的时候。”
突然，一阵强风在这空气滞缓的空间掀起，照被这风带得几乎站不稳脚跟，在强劲的风势中，暗处的书架、光亮，以及名为“远野纱夜”的少女，都看不见了。
“……等等！”
还有必须想向她确认的事，但是口都无法轻易张开，不仅如此，还被风带着悬浮起来，向某个方向直冲了过去！
“……唔。”
身体轻轻地撞上了坚硬的质地。但是，并不疼。
简直就像，被风有意保护着降落一样……
照慢慢地坐了起来，头还有些昏眩，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
……两旁是高大的书架，自己所坐的地方，是中间的走道。
这里是二楼的图书馆。
——与不久前自己刚上来时，没有两样。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储藏室的方向。
“……”
房门紧闭，就像根本没有打开过。
刚才的一切……是真实呢，还是梦境？
她动了动四肢，想要站起来，而在这时，手碰到了某样东西。
她把它拿了过来。
——是自己原本想要寻找的，那本《梦的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