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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苏湘此刻却正拿着郑氏递与她的邸报抄本与奏章底稿半晌作声不得,虽然世上人人皆道月满即亏,钟家早晚有败落那一日,却几乎无人想到那一日竟如此快便将展示在眼前。
“他揽权日久,未免有专横弄权之嫌,圣上厌弃了他,才借了那案子做敲山震虎,只是不想钟家竟如此胆大包天还想着欺上压下的勾当,”郑氏见苏湘脸上白了白,只以为她担心苏家安危,拍了拍她的手从容道,“苏老先生最明白圣上心思,才敢把事情闹大,托他的福,想来此案不日便要重审,京里有心人甚多,想来不需许多时日,苏御史也能重获清白了。”
“是。”苏湘肃容敛衣向郑氏行礼,“苏湘虽不知其中情由,也知道先生于其中出力不少,倘有一日,必然粉身碎骨以报。”
“不过是他钟家的气数到了,我哪有什么功劳?”郑氏俯身将苏湘扶起,看着她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之前因还有些忌讳,不曾看顾你们,让你们姐妹两个在我这里受了不少罪,如今风声已过,你们两个过几日便到我府里来,等到昭雪那一日,自有苏家人接你们回去,也算是完璧归赵。”
苏湘听得一怔,虽明知郑氏是为她名节着想,心里却想起五娘来,不由自主地道:“林校尉于我姐妹有恩——”
“我那徒弟年少从军,心思单纯,只知道卫国杀敌,并不知道京里风俗。”郑氏和颜悦色道,“她虽与你有恩,但那结契之事在大家门户里并不作数,怎能让你因一时恩情便误了一生?此事就此作罢,日后我自然好言好语劝诫她,你这些日子照顾她衣食,已是报了恩了,以后自有我替你做主。”
苏湘一片茫然,虽想反驳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任郑氏拉着她问日常衣食喜好,随口答应着,心里却只想着五娘或喜或怒的模样,连自己答了什么话都不记得。
她茫茫然顺着郑氏的口气告辞出来,五娘早在廊下等得不耐烦,见了她迎上来笑道:“聊了这许久,先生可曾为难你?若有什么,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讨情。”
苏湘见着五娘一张笑脸只觉刺心,待出了府上车,半晌方道:“先生道先父不久便得平反了。”
“真的?”五娘喜盈盈道,“先生既然发了话,那便是一定的了。我记得你说过苏御史遗体还寄放在秦州府外昭恩寺里,既然平反了,自然要回余杭县入土为安的。”想了想又道,“你们受了委屈,朝廷自然要给点好处,却怕落进你那些黑心的族人手里。到那时我若不得空,便托李大哥带人送你们两个回去,必定不让你们受委屈。”见苏湘坐在车中并不答话,自己闭了嘴,心里筹划起如何赚这一笔迁骨修墓的银子出来,待有了几分头绪,想起苏湘姐妹两个布衣荆钗,在这边陲还不怎样,归了族里却要被那些势利小人小瞧,便回了头,与苏湘商量置办衣裳首饰等物,只她却见苏湘听自己说了半晌,脸上并无一丝喜色,反而红着眼圈垂下泪来,顾不得赶路,停下马车替她拭泪道:“怎么了?想起你阿父了?”
苏湘推开她的手,自己擦干眼泪,又坐正了些,淡淡道:“没事。”
五娘见她下唇已经咬出血来,虽明知蹊跷却也不忍逼她,只道:“既然你不说,我便不听。只是若有为难之处,还要与我商量。”
她看着苏湘点了头,也没了谈兴,两人闷闷赶路回了小院,苏湘自去铺子里忙碌,五娘却去了府城衙门,寻了几个相识将那流放人犯平复的手续打听了个清楚,心中揣摩着按照往年旧例,苏家这件事并无半点难处,便把心思放在了赚钱上。
原来因定州马贼众多,屡剿不绝,早在一年前,阳信公主便与定州布政司便定下计划,待战事完结,各卫便要化整为零,划分了路线追剿,斩获皆按军功计算,因马贼素来富饶,那剿匪的士卒按规矩分了五成的战利品在手里,多半都要发一笔小财。这两个月甲字营各队也正筹划,五娘与几个要好的百户商议了,便联名讨了几个棘手的大马贼的剿令在手里。这几队连五娘皆是有名号的精锐,只因长日在沙场上不得分身,如今碰上马贼不过是牛刀小试,果然不过一月便连连破了几个寨子,到了八月,因担心秋草马肥时胡人又要来骚扰,各队便整队满载而归。
因听说圣上已下旨连连斥责程远,五娘挂心苏湘姐妹,辞了庆功宴,悄悄牵了马自归家门,不意推开门却见院里空落落并无灯火人声,又因李大之前对自己言道苏湘姐妹并不在铺子里,出门问了左邻右舍也无头绪,只知道两人半月前便已搬了出去,愈觉蹊跷。她久经沙场,虽然心急如焚,面上却仍沉得住气,先将苏湘一干相熟人等都问了,见众人不是避而不答就是毫不知情,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归家将褡裢包裹自马背上卸下来放进堂屋里,自己烧了水洗涮了一番,灯也不点地进了东厢倒头欲睡,却觉身下有异,取火折子点烛来看,却见床头整整齐齐叠着一摞崭新衣衫鞋帽并巾帕荷包等物,看那针脚正是苏湘手笔,五娘随手拿过一个荷包,见上面错落绣着几支红梅,十分精巧,显是下了十分的功夫,突然想起有一日自己与苏湘闲聊提到幼时喜欢梅花的事来,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
她胡乱睡了一夜,第二日出门置办了各色礼物,便归家耐心等待三日后中秋节宴。李大夫妇与五娘送了中秋礼来,见五娘若无其事,对苏湘姐妹提也不提一字,知道她遇事静气便是拿定了主意,也只得将那些劝说的话头息了,胡乱安慰几句了事。
因四月里一场大捷,如今又灭了许多马贼,定州卫节宴便办得十分热闹。五娘与郑氏私下有师徒名分,但因只是一个小小百户,故此历来都只是送了节礼便退到府东校场,与一般五品以下的军校一同领宴,她心中有事,只随意应酬着喝了几杯酒,方想托辞退席了事,不意厅上却传出话来,定州布政使周文祥要亲赐酒肴与几个立了首功的军校。
众人尽知周文祥惯与替阳信公主锦上添花,都兴高采烈等着领赏,传令的知事却悄悄叮嘱五娘道:“这一次听说因纶才卫屡屡落五卫的面子,他们心里气不顺,想要借机发难呢。”又道,“城里近来都传说少公主要回京待嫁,这五卫都指挥使的职位,虽说是临时的,却也惹人眼红啊。”
五娘恍然大悟,明白是有心人见黑旗营气焰太盛,想必是要变着法折辱出气,又暗道郑氏果然是被阳信公主拐带着一同返京,不然她坐镇定州,其他人也不敢妄动。她与几个百户心中有数,一路毕恭毕敬到了席上,果见虽然人人举酒谈笑,但其他五卫与黑旗营几个参将副将之间却有些冷淡,周文祥虽然依旧逢迎着阳信公主,但那带着笑的肥脸上却有几分尴尬,见几人近前,强笑着夸赞了几句,便要赐酒。
“且慢。”左军副将邓鉴笑道,“年年都这样看他们领了酒菜下去也无趣,不如今年赌个彩头如何?”说罢便将腰间佩剑解下来,令身边军校拿红漆木盘捧了奉给阳信公主看道,“此是微臣心爱佩剑,从不离身,如今就做个彩物,奖给才高之人。”其他几位副将都轰然应和,也纷纷取了随身饰物放入盘中,那纶才卫参将陈征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周文祥一时不知所措,端着酒注视阳信公主,左右为难。阳信公主却知道这几人其实并无甚胆量志气,历年上沙场并不敢与黑旗营争功,只在围剿马贼时存了些私心,暗地里将好些个自觉好欺负的马贼剿令都划到了自己手里,却被黑旗营顺手牵羊剿了许多,心中不忿而已,便淡淡道:“军中素来比武为乐,也不算乱了规矩。只是今日大好节气,莫伤了人性命。”
“只许用木枪木盾与未开刃的笨剑。”周文祥早有准备,看了五娘几人一眼,又笑道,“既然是五个人,便五局三胜罢。”
一时便有几个五卫中出名骁勇的游击千户自告奋勇过来,一样是五个,与五娘等人面对面站了,抱拳通过姓名,各自拈了签,又看着文书在粉牌上一一当众书明。
黑旗营众人早知道来者不善,一个百户李武便悄悄啐道:“他奶奶的,明知我们这几个都是斥候出身,便寻这么几个身大力沉的蠢货出来,怎么不上马和老子比来?”
“左右是要我们当众挨打罢了。”另一个百户徐虎咬着牙笑道,“听脚步声就知道他们内里都穿了软甲,比不得咱们薄薄一层军袄,打不疼的。倒真是好谋算!”
“怎样也要胜上两局,挽一点局面回来。”五人中石登年纪最长资历亦最深,沉着脸束带掖襟地收拾了,又悄悄问,“谁带了铁护腕来,那人拳脚不如我,我拼着挂些彩,也让他好看。”
周定与李徐二人面面相觑,五娘自怀里掏出个布囊递过去笑道:“陈知事向我道这一遭酒不好吃,一时没什么趁手的,便摸了这个来,本来以为要浑水摸鱼,不想却是明刀明枪。”
“果然还是你手快。”石登结束停当,又分配道,“李徐贤弟的两个千户我认得,武艺与贤弟倒是伯仲之间,你们量力而行,或负或平都无妨,周贤弟那里,还望多费些心。五娘那一个杨游击枪法出名的狠毒,只敷衍两招认输便罢了。”
待庭前清出场地来,比武的事已经哄传全府,早有许多仆役等人挤成一圈,伸头伸脑地看,见那几个游击千户威武高大,从个头上便胜黑旗营诸人一筹,都议论纷纷。
五卫众人都自觉胜券在握,邓鉴志得意满,想到官眷们都被郑氏招呼在后院开席,便要请周文祥之母周老夫人与郑氏来观战,阳信公主微微一笑,开口应允,撤下残席,重新排开座位,果然郑氏与周老夫人及诸官眷都在厅西落座。
此刻已比过两场,因李徐二人试探几招,见对方甲胄坚实便都主动寻了个破绽认输,那邓鉴便格外自得,举了杯敬陈征道:“陈将军手下的人果然有分寸有礼数,我们这几个小子鲁莽,却是自愧不如。”
陈征脸色铁青,见阳信公主一无所动,郑氏含笑望了自己一眼,只得忍气吞声将酒喝下,却恨不得把那酒杯攥得粉碎,待周定与石登各胜一局,石登更硬挨了一枪,将对手手里木枪抢过来掷在一边,一顿拳脚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方缓和脸色,回敬邓鉴道:“承让,承让。”
如此皆是四局两胜,胜负便定在了五娘这一局上。五娘心知自己自幼便是斥候,步下功夫在五人中最弱,只待三招两式便要认输,上场后朝杨游击行了礼,借着灯火朝席上看了一眼,猛然见苏湘苏湉两个一身簇新鲜亮衣裙坐在郑氏与周老夫人身边,目光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头一震,听得风声,举枪勉强一架,那木枪就势脱了手。
因她这一架着实不成章法,四周嘘声大起,连石登也皱了皱眉。杨游击笑了一声,方要开口讽刺,却见五娘自背后抽出铁剑,竟抢攻上来,心道果然妇人家脸皮薄,一时羞恼,连这未开锋的铁剑砍不断枪杆也忘了。
他因对手是个女子,也不好下毒手,只左当右支了几下,见五娘剑法更形刁钻起来,且身法轻快飘忽,竟有几次险些大意吃了亏,不由得心头火起,把平日那些狠毒枪法也使了出来。
两人武艺都以轻快险巧见长,一招紧似一招地对上,登时便惊险万分,让人几乎转不开眼。五娘知道自己后劲终不如对方,且兵刃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咬了咬牙,故意卖了个破绽迎上去,任杨游击一枪刺中左臂,右手剑却也横过去斩在杨游击腰间。
杨游击内里有软甲护身,只略觉疼痛便无事,他却深知自己枪上力道,见五娘脸色发白左臂软垂,也生怕她落了残疾得罪黑旗营得罪得狠了,忙上前一把扶住,又朗声道歉。
“刀枪无眼,怎么怪得杨大人?”五娘摇摇头,忍着冷汗向着场下众人笑道,“我与杨大人平手,这赏物却不好分了。”
“既然都是骁勇之士,自然都该奖赏。”周文祥捏着汗看了半晌,此刻才放下心来,立时添了彩头,将彩物平分与众人。五娘随着人辞谢了离开,见郑氏身边的心腹侍女玉环候在廊下,便乖乖随着她转过两道院子,进了郑氏日常所居院落的厢房,任她为自己褪下衣袖,却笑道:“幸亏先套了这样东西,不然手臂只怕真保不住。”
玉环见那铁护腕已经变形凹陷嵌入肉里,只摇着头替她卸下护腕敷药包扎道:“五娘何必逞强,争这样的闲气,让先生担心?”
“先生不是正盼着我生些闲气出来么?”五娘躺在床上,左手挡着眼睛,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待玉环追问,便推说伤痛体乏,翻了个身径自睡了。
因玉环之后送来的汤药果有安神之效,五娘之后却是沉沉一夜好睡,第二日醒过来只觉左臂疼痛沉重,又见自己不知何时被人换了一身干净中衣,愣了愣才要爬起来,却听帐外有人冷冷道:“你昨夜倒是好胆量!苦肉计可好用么?”
五娘撩开帘帐,见阳信公主锦袍软带沉着脸坐在自己对面,心知定是郑氏又不给她好脸色,摇头道:“看来尚未奏效。”
“你夜里睡得那样死,便是奏效了又怎么知道?”阳信公主嗤笑一声道,“你们师徒两个的事,却平白连累了我。”
“连累什么?”五娘私底下与阳信公主说话素来肆无忌惮,此刻也毫不客气,“先生从来不因为这样的小事责备你,想来定是你又说了什么浑话得罪了先生。”
阳信公主看了她一眼,却突然转开话题道:“京里线报,苏御史平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日朝廷便有明旨。周老夫人已收了她们做义女,一应衣食份例都如嫡出小姐,周家也是名门望族,有这一门亲戚傍身,她们姐妹日后便是嫁人也不需愁了。”
五娘听见“嫁人”二字,眉毛便皱了起来,却听阳信公主又道:“苏御史为人忠烈正直,女儿自然也名节可彰,断不会与人私定终身私相授受,你以为如何?”
五娘涨红了脸,半晌方冷冷道:“却原来少公主也记得‘名节’二字,如此臣便祝愿少公主心想事成,不快快听了那些老古板御史的话去京里嫁了人相夫教子,也好让世人见一见少公主的一世名节。”
阳信公主扬眉盯了五娘一刻,方缓缓道:“果然你就是讨不得我喜欢。”
“我与先生亲近,自然就讨不得公主喜欢。”五娘冷笑道,“先生身边的人,谁不知道这个道理?”
阳信公主脸色苍白,拂袖而起,自己在五娘床前来回踱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叹了一声道:“当年是我年少气盛,做事不留余地。只是如今她身边只有一个亲近的人,我却不愿眼睁睁看着你二人生分了。”
“我那日已经明白先生的用心。”五娘朗朗道,“苏家小姐倘若平反,便是宦族千金,与我这样军伍里打滚的人相隔云泥,怎好高攀?就是勉强一处,日后倘若又追悔起来,便彼此耽误了一世。但既然我与她定约在先,便要问个清楚明白。她若不愿,任她自去,她若愿意,便任我们自去,如何?”
“你倒是简单爽快,却不把苏家几世清白名声放在眼里。”阳信公主摇头道,“我看那苏小姐倒也不是对你无意,只是结契这样的事,寒门小户也倒罢了,那些高门大户却并不认,人言可畏,她怎么能抛了家族名声与你混作一处?”
“趋炎附势不见得比假凤虚凰的名声好听。”五娘笑了一声,心道苏湘未必在意苏家,但苏御史的名声或许不得不顾,心思转了转,道,“都说少公主像太祖皇帝,怎地太祖皇帝敢册立圣文皇后,少公主只敢却只敢偷偷摸摸?”
阳信公主脸色白了白,瞪了五娘一眼,却并不发怒。五娘知道她平日虽然明断,但遇到郑氏这一心结便易莽撞,便低声道:“若论名节,明宗仁宗皇帝宫里立了许多侍君,怎地也没人说三道四?我看太祖皇帝终身无二色,说起来还占了个忠贞不二的名头呢。”
阳信公主目光深幽地看了五娘一眼,抿紧了唇,却不说话。五娘见她若有所思,便不再言语,自顾起身将衣衫穿好,见她犹自出神,正要再加一把火,却听门口有人道:“明宗仁宗立侍君不过为了延绵子嗣,并不放在心上,便有些流言蜚语也不碍政务,太祖终身不忘圣文皇后,更因此使后朝不稳,自遭其害,为人君者,自是两害取其轻。”
五娘苦笑一声,向着门口道:“我知道先生从来不肯向着我,若我光明正大来找先生要人,只怕先生要把我打出去。”
郑氏将自玉环手里接过汤药递给五娘,抚了抚她纷乱的额发嗔道:“你若有理,先生自然向着你。你肯平心静气来赴宴,足见你不是那等昏头昏脑之辈,就是不使苦肉计,我也留得你,怎么却又莽撞?”
“倒不是莽撞,也要争一口气。”五娘心知这是郑氏许自己与苏湘光明正大相处了,便笑道,“若是输了,黑旗营里兄弟也要埋怨我们几个呢。”
“你既然想得明白,便放手去做。只是记得‘人言可畏’四个字。”郑氏肃然道,“若有一丝挟恩望报的心思,便想想我将她二人自你院中接出来的用意。若她一辈子被你的恩情压得翻不得身,就是相处一世,却又去哪里寻那两情相悦的滋味?若她自持是宦门千金,又或为父兄声名,你也该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是。”五娘恭恭敬敬道,“我必定如先生所言。”言毕整了整衣衫,随玉环出门。
阳信公主却依旧立在五娘床前出神,半晌才向着郑氏道:“长痛不如短痛,倒是干脆利落——你如今是不是就报了这样的心思?只盼着我嫁人,连随我入京都肯了?”
郑氏蹙眉道:“圣上素来英决,既然疑心太子指使程远插手定州军务,又怕其他几位王爷有机可乘,在程远一案尘埃落定之前,想来还不会急于将公主嫁出去。如今大战方捷,边疆正可以安稳数年,京里也有许多少年俊彦,公主正好从容相看——”
“说得不错。”阳信公主突然冷笑一声,“你素来都是这样忠心耿耿的,运筹帷幄见识明白,一叶落可知天下秋——却不知道你算得出算不出你徒弟的姻缘竟然也是假凤虚凰?”
郑氏看了阳信公主一眼,淡淡道:“五娘的姻缘自是天定。”
“算得好!”阳信公主上前几步,立在郑氏身前,因她比郑氏略高些,就势捏住郑氏下巴,迫使那双清明冷淡的眸子看向自己,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怕那些人发了难说三道四,就先自己替她们铺路——你一心只惦记着他人的姻缘,那我的呢?我和你的呢?!”
郑氏欲待挣扎,却被阳信公主紧紧攥住手腕,一丝也挣不开,只得低声斥道:“殿下!”
“我知道父皇早对我起了猜忌之心,早几年便已任由几位皇兄的人对我下手,”阳信公主将她牢牢揽在怀里,哑声道,“若他真要杀我,也不在乎你一个借口。我们姓林的人,多半都不把名声放在心上,太祖敢立后,明宗仁宗敢纳侍君,说起来我与你却还守礼得多呢。”她突然笑了笑,轻轻自郑氏额上脸颊唇上耳边依次吻了下去,“你那惹人厌的徒弟虽然莽撞,为人却也爽快。我也该学学她,不然倘若这一遭入京真的回不来,九泉之下必定后悔白白担了那许多年虚名。”
郑氏被她压倒在榻上,已自鬓间拔下一枚金簪,只是几次不忍下手,只听到阳信公主最后一句话,心底一软,轻叹一声,松开了手,任金簪落在床下。阳信公主听见声音,自她颈间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慢慢解下自己的衣裳,又替她解开腰带,一路吻了下去。她吻得很小心,仿佛吻一个久未曾圆的梦,郑氏手指轻抚阳信公主发梢脊背,眼角泪水无声地隐入锦被里,那多年来藏在心里欲进不能欲拒不舍的梦,这一日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