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tlice 于 2013-4-14 15:13 编辑
之六(下)
两人正商量得兴高采烈,忽见苏湘领着几个捧着绣架绣线等物的侍女过来,急忙分开。苏湉立在案前提笔沾了墨专心致志地写下去,五娘拿起丢在一旁的书目不斜视。苏湘却早自槅扇里望见二人举动,只故作不知,在廊下摆了绣架,对着天光只是做活。
五娘看了一会儿书,终觉无趣,因一直不见郑氏或阳信公主来教训自己,想了想便起身向那侍女道:“替我向先生回禀一声,倘若无事,我便出府走走,起更时便回来,不必留饭。”说着又向苏湘道:“好歹是个节气,我带三娘出去逛逛。”
街上热闹,苏湘担心五娘臂伤被那不经意的闲人擦撞了,只摇头道:“不必费心。”她一语出口,见五娘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知道自己回绝得太快,便低声道:“待禀了先生安排了明日再去罢。你那件衣裳我补好了,你且来试试。”
五娘看了看身上新衣,也明白了苏湘的言外之意,不觉随着苏湘一起脸红起来,待两人一起转过回廊进了厢房,她见自己那件旧中衣也洗熨缝补好了放在军衣边上,更多了几分无措,也不看苏湘,将外衣匆匆脱了,便把军衣往身上套。
苏湘叫了一声:“小心伤口!”神态不甚自然地伸手帮她整理,又指了袖上的流云纹给她看,问:“这样的花纹可中意?”
五娘笑了笑,将她的手攥在手里,道:“我却更中意那梅花荷包。”苏湘脸红了红,却不将手抽出来,低声嗔道:“昨晚上还烧得厉害,今天就想出去胡乱走动。”
“若这样的伤便要在床上调养,那也不用和胡人打仗了。”五娘见苏湘脸红红的,更显得温婉可人,将手又紧了紧,开门见山地道,“先生与周老夫人可对你说了?你是怎样打算?”
“干娘问过我,我道为苏家长女,总要将父亲遗骨安置了,看着三娘成/人。”苏湘抬起眼睛看着五娘,目光黯然里隐含期盼,“总要几年功夫才成。”
五娘心知苏湘是担心与自己结了契传扬出去连累了苏湉日后的婚事,却也并不十分介意,松开手自怀里掏出一对之前特别置下的玉钗递过去,轻描淡写道:“这几样事情再怎么耽搁,最多也只要十年功夫,我怎样都等得起。”想了想又道,“咱们的事虽然是订下来了,只是若是我运气不济断了命数,你可别学那些痴傻妇人想不开,却耽误了自己。”
苏湘开始还面红过耳地只垂头打量手里的玉钗,听了后一句却觉这人怎地还是这样百无忌讳的性子,忙掩住五娘的口不许说,放下手来又合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五娘生死间打滚惯了的人,看了只觉好笑,笑眯眯道:“我早便觉得你像我娘,这模样便更像了。”
苏湘越发懊恼起来,心道自己先前怎没看出这人的无赖性子来,只瞪了她一眼,将玉钗珍而重之地收好了,帮着五娘换了衣裳,想起五娘对她做的鱼羹极是中意,便请侍女去收了绣架,自己卸了钗环,换了旧衣,向着厨下走了两步,忽又回头向五娘道:“三娘这些时日性子越来越野,胆子越来越大,我待要让她收收心呢,你别去招惹她。”
“是。”五娘口是心非地应了,见苏湘头上只带着自己那日送她的金簪,见左右无人,便上前将苏湘腰间轻轻一揽,又极快地松开,跳开一步笑嘻嘻道:“再过十年,我便是不招惹你也不成了。”
苏湘瞪了五娘一眼,转身便走,只她转过回廊,见五娘站在原地,依旧是那副眉目朗朗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一边嗔怪五娘太过无赖不肯郑重其事起来,一边却觉得五娘这样玩闹,让她也把那十年的分隔时光看得淡了,倒仿佛一生便要这样彼此定下终身,理所当然地度过,再没了变数一般,突然又想到五娘这样随随便便送了定礼给她,也不管这一日是不是黄道吉日又没有忌讳,便是她幼读诗书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也不免患得患失起来,寻了个借口自厨娘处借了历书看了并无忌讳才安下心来,却想起母亲虽然并不甚信佛,却也随着苏御史同僚夫人为自己夫婿烧香布施的事来,才明白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便是一样要处处为他着想,事事为他周全,便虚无缥缈的神佛面前也是一般。
这一日郑氏身体不快足不出户,苏湘晚上只将自己做的鱼羹先令侍女送了两份与郑氏及阳信公主,便与五娘苏湉一同用饭。五娘照例不用人伺候,自己动手替苏湘苏湉盛了鱼羹,又将筷子递进苏湉手里,笑道:“还是这样自在得多。”
“我也觉这样才像一家人。”苏湉遇到五娘,胆子就大了些,向着苏湘道,“我听玉环姐姐说,郑先生平日也不用人伺候的。学堂里的女先生也说自古奢入俭难,不如日后我事事自己来,不用麻烦那几位姐姐了。”
苏湘眉梢挑了挑,心知苏湉不过是觉得侍女每每在身边自己不好玩耍,却并不知道女先生为自己弟子支了许多招数,只以为苏湉耍小聪明,道:“好,明日起洗衣煮饭都由你自己动手。”
苏湉苦着脸看了苏湘一眼,又嘟着嘴看五娘。五娘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待吃过了饭悄悄问苏湘:“你是真的要三娘学得一步不敢乱走弱不禁风胆小如鼠?”
苏湘听她把大家闺秀形容成这般,不由得看了她一眼:“五娘也是大家出身,怎么说这样的话?”
“自打阿父为银子卖了我,我便再不信那些哄人的虚套,”五娘道,“你且别发火,我知道你也不全信。”
苏湘蹙了蹙眉,道:“虽然苏门不幸,只剩两个弱质女流,却也不能污了先父的名声。”又低声道,“朝廷已有密旨,我们要随着公主一起进京了。”
五娘怔了怔,方明白为何苏湘急着把苏湉教成个闺秀样板,想必是怕京中万人瞩目之下被有心人挑出错来,想了想道:“我记得先生有位宫里出来的朋友嫁在这里,之前在宫里是司礼,很是精通礼仪,之前先生几次要她教我,都被我想法子推了,如今就请她来教一教三娘,大面上不错就是了,只是私底下还是要胆大皮厚手快心狠,不然遇到京里那许多捧高踩低的小人,岂不是要吃亏?”
苏湘摇头道:“总不能一开口就露馅。也要把《女四书》先背了才好应付。”
五娘此刻才明白苏湘让苏湉抄《女诫》的用意,心道这倒是与那位女先生异曲同工,又道自己是想得多了,敢与自己定下终身的人,又怎会真将那什么《女诫》看在心里。
苏湘见五娘只看着自己含笑不语,不由得羞恼交加地瞪她一眼:“笑什么?”
“我笑你原来如三娘一样,也是个私底下胆大的,”五娘笑了一声,“只是这脸皮薄的毛病还是改了的好。”
第二日郑氏早早在偏厅理事,待五娘一开口,便派人下帖子请了相熟的许司礼来教导苏湉,又与苏家姐妹细细讲述接旨的各样礼数。五娘却对这样的事甚是不耐,只听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出了厅盘算着帮苏湘打点行囊,又想着日后如今借机入京去见她,忽见正厅门窗大开,阳信公主神采飞扬地坐在厅前,听管家念着各色礼单,她眼力极好,见郑氏日常不离身的玉佩如今却到了阳信公主腰间,心情蓦地复杂起来,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行礼道:“臣见过少公主。”
阳信公主心情极好,见了她也没了往日的高傲尖刻,笑盈盈道:“你还有伤在身,免礼。”又向管家道,“这几样留下来给郑先生,其他的你且下去拟了礼单来与我看。”
管家行了礼,领着人收拾了退下。阳信公主看了五娘一眼,笑道:“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可是要我照应苏家姐妹?先生早已向我提过了。”
“苏家姐妹自有先生照应,”五娘冷冷道,“臣只求少公主照应些先生,便是占了便宜,也别得意到要昭告天下了!”
阳信公主怔了怔,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腰间玉佩,因是郑氏亲手替自己带上,终究还是舍不得取下来,只按住怒气道:“我只带这一日,明日便会收好。这玉佩也只你们几个见过,旁人并不知晓。”
五娘见阳信公主并不与自己争执,心里也觉如此应当无碍,只是却仍忍不住为郑氏不平,看着阳信公主却又说不出什么有分量的话来,只是欲言又止地瞪着她。
阳信公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扬眉道:“你还想说什么?”
“先生因为你吃过许多苦,如今却又落在你手里。”五娘想了想,却不好再与阳信公主撕破脸,只道,“若你对她不起,便是拼了这条性命,我也要你偿还。”
“若我再对她不起,我也再无颜面见人。”阳信公主凛然道,“你与我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也该知道我的心意。”
五娘看了她一眼,心里明白阳信公主的确对郑氏心意甚深,便只闷闷又看了阳信公主一会儿,心道若只论皮囊倒也配得上郑先生, 只是这样年纪这样出身,想来是个不知疼着热的主,到恨不得阳信公主早生十年,养出些珍重容让的脾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