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去四处乱拍么?”
“真失礼。才不是什么‘乱拍’!叫做调查取材才对。”被我叫住的黑羽文回过头来,假装成很生气的样子。
“你这家伙真是屡教不改。没听过好奇心害死猫么?跟你说了妖刀的事情危险,你这样迟早拍到不该拍的东西……真是在找死。”
文突然皱起了眉头。
“啊……我可是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她摇着头,以一种嗔怪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埋怨,又似乎是同情。
我不喜欢这样被看着。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
文收起了一贯的嬉笑,认真的说道:
“因为田鹤你,不才是一直想要去找死的么?就算我干着什么危险的事,但是心里可是一点也不想死。但是你……我看的出来,你才是真的在一心求死把?”
我愣在原地。
文的话如同她的快门一样干脆,拍摄到了我心中的某种……
“田鹤你虽然总是说‘身为习武之人必有赴死的觉悟’这种漂亮话,但你心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觉悟——你就是彻彻底底的,想要寻死……”
“够了!”我几乎失控的叫喊起来,“你要干什么就随你去吧!不听别人劝告的家伙,死了也是活该!”
那是她能听到的,我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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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传来的隐隐刺痛,让明智田鹤在床上睁开眼睛。看到坐在自己床头的人后,她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
“森学长……!”
话未出口,田鹤只听耳边轰的一声,随即耳鸣金音、眼冒金星,半晌后感到面颊传来火辣辣的生疼,田鹤才知道自己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总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床旁之人——那是个穿着樱区校服的青年男子。
“万分抱歉!我打斗失利,给学长丢脸了!”田鹤低头大声道歉。而森学长却毫不理会,一把抓住田鹤那条与吉黯打斗时折断的手臂。
“蠢货。你武艺不精,与我何干?”森冷冷的说着,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刚刚开始愈合的骨骼裂缝,传来了钻心的剧痛。豆大的汗珠立刻从田鹤额头冒了出来。
“我分明命令你探一下那人的身手就回来,你为什么要和她缠斗?你知不知道为了保释你这持刀夜入警局禁地的罪过,再把你送到这医院来治你这只胳膊,我花了多少金钱和苦劳!”
“劳烦……学长了……感激不尽……”疼痛几乎让尚还虚弱的田鹤再度昏迷过去,但少女仍咬紧牙关,以尽可能着端正的仪态与语气对答学长的话。
“黑羽文似乎是你的朋友,因此你急不可耐的想要抓住凶手,对不对?”
“学长……明鉴……”
森冷笑一声,终于放开了田鹤的断臂:“凶手是谁,怎么去抓,我自有我的打算。记住,你只需听我的话就好,不必有你自己的判断!”
“……是……”
这时,病房门后传来了敲门声。敲了几声后,房门打开,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校服和黑色高领衬衣的短发少女探进头来。
“请问……是明智田鹤小姐的病房么?”
“你?”田鹤认出来者正是先前与自己在地下室打斗的人,不禁皱起眉头。但她看到森学长起身相迎那人,便正了正身子,不再作声。
“请进。我是樱区八云学园的森,请多指教。”
“您好……吉黯,龙区玉琢实验学校。”吉黯看到眼前微笑的男子,觉得似曾在哪里见过,狐疑的偏了一下头。
“前几日我学妹一时冲动,与阁下打斗了一番。方才我以迅驰过她,还请贵样就宽恕她。”
“不……”吉黯连忙摆手,心想【该道歉的不该是我么?】
“这一切都是误会,看得出阁下也是放勇任侠的豪杰,以后不妨就与田鹤多多合作,一同追查妖刀之事吧?”
“嗯……”吉黯点头,对方的微笑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因此她错开视线,看到森的胸口别着一个五芒星的徽章——那应该是阴阳师的徽记。
“那就如此说定了。在下还有些俗事,就此告辞了。”森对吉黯稍一欠身,转身摸了摸田鹤的头,“明智,我刚才对你严厉,是希望你不要总是因为冲动以身犯险。之后你要好好向吉黯小姐赔罪,和她一同解决事端。努力吧,我是很信任你的。”
“谢谢学长……”田鹤低头,恭送学长走出病房。而就在森出门的那一刻,吉黯想起在哪里看过他了——那天在地下室逃遁的人影,正是这个森学长。
【难道他就那么看着田鹤的手臂被折断,自己却转身逃跑了么?】
吉黯愕然的望着森的背影,方才在眼前的那副谦和的微笑似乎扭曲成了一个丑恶的面具。
“学长当时撤退是正确的。错误在我不听命令,擅自与你打斗、引发事端。”病床上的田鹤对吉黯说道。
吉黯回头,看到田鹤的眼圈红红,赶忙拿出纸巾,却被田鹤一手拦了下来。
“用不着。”
“哦……”
吉黯尴尬的将纸巾收回口袋,侧身在田鹤床边坐下。
“那个……”
“对不起什么的就免了吧。”田鹤道,“是我先挥刀的。应该道歉的也是我才对。”
【我的想法有那么容易被看出来么?】吉黯大惑不解的咬了咬嘴唇。
“你来这里不是来探病的吧。有话尽管直说,学长已经让我和你合作了。”
看来在客套下去也没啥意思——何况自己根本不会客套话。于是吉黯直截了当的问道:“明智同学,妖刀是能控制他人思维,让持有者不由自主去杀人的凶器吧?”
“啊?”
“呃,你看……我从莎……别处了解到,在文同学被害之前,已经有几个流浪者被杀了。”吉黯顿了顿,“这种杀戮,既不是有什么仇恨,也不是想表达什么主张,更不是为了钱财……没有道理就杀人,应该是被妖刀控制了吧?”
吉黯见田鹤没说话,便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你们那里不是有付丧神的传说么——某件东西用于一个特定的用途,用得久了,就会产生自己的意志,自动去重复被设置好的用途。按这个说法,如果是杀人用得刀变成付丧神,那就是会不断重复‘杀人’这个任务吧。”
田鹤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很相信这种说法。”她说,“刀就是刀。无论斩杀的对象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挥刀的都是人,而不是刀自身。”
吉黯有些愕然的看着田鹤。在她还以为东洋武士都会将刀看做有灵性的战友呢。
“那么看我干嘛?我又不是说刀没灵性。”田鹤瞥了吉黯一眼,再度把吉黯所想的事情挑了出来,“刀有灵性,其性在斩。刀的性格与脾气,只有在挥斩的瞬间才会表现出来。刀只负责挥斩的瞬间,而斩杀的目标与挥刀目的,都是由人定的。”
吉黯有些迷惑。
“可是……传说中总有那种拔出来就必须见血,否则无法收回鞘中去的妖刀吧?那种刀,难道不会引人发狂么?”
“哼。我问你,如果有人酒后发疯伤人,那么错在于酒还是酗酒之人?”
吉黯“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看来你也明白了。”田鹤道,“但凡是融入刀匠心血的好刀,一定有着堪称迷人的刀刃与弧度。这样的刀拿在手里,便已经是一种力量。而心灵怯懦的小人一旦有了力量,立刻就会迫不及待的去验证自己的力量。他们会忍不住想要看看自己得到的刀究竟有多么锋利、多么易于斩肉断骨。因此,他们开始疯狂的挥刀,然后……将这一切归罪于刀的诱惑。”
吉黯看到,田鹤的手紧紧攥住了床单。以毫不知克己的软弱之心玷污了名刀之后,又将自己的罪孽强加于刀上——田鹤在因此而愤怒。
“但是刀……难道不会选择主人么?”吉黯问。
田鹤摇摇头。
“若是得不到能依照自己性格挥舞自己的主人,那刀一定会很悲哀。”田鹤说着,语气间似乎带上了一丝叹息,“但是,悲哀也没法子。刀被拿起时就定了主人,正如武士被施以恩惠时就定了主人——刀和武士一样,没法选择自己的主人。”
吉黯想起地下室中田鹤挥舞长刀的姿态。
【她一定是个会让刀感到幸福的主人吧。】吉黯确信。
“抱歉,之前把你的刀打断了。”
“哼,那是我自己没能和那把刀配合好,否则你怎么可能打得断?”田鹤傲然道,“真的武士应该能将自己的灵魂与刀的意志合为一体。刀被折断,是我的修行不足,你不用自鸣得意。”
【我没有自鸣得意啊……】吉黯委屈的想。不过田鹤这种将失败的原因永远归结于自己太弱而非对手太强的性格,她并不讨厌——甚至说,很欣赏。
“将自己的灵魂融进刀剑……一定很难的吧?”
“并不难。如果真心系在什么东西上,人的灵魂自然就会融进那里。难道你没听过‘融入灵魂的艺术品’这种东西么?”
吉黯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
田鹤皱了下眉头:“你不会连这都没听说过吧?画家、雕刻家……反正那些对于自己事业真心热爱的人,灵魂当然会融进自己的作品之中啦。而武士的事业就是……”
“知道了!对不起!再见!”
还没等田鹤反应过来,吉黯就风一般的跑出了病房。
【真是的……我怎么就直接推断文的灵魂还在她的身体里呢?她是那样一个喜爱摄影的人,因此……】
跳下楼梯,翻过栏杆,从正抬着箱子的搬运工上方鱼跃而过,踏着墙壁闪开跑过来的狗,然后以七星步毫不减速的横穿车流不息的马路——周围路人纷纷目视着全力奔跑的吉黯,以为自己赶上了现场的跑酷表演。
在几乎把一切“好孩子走路守则“都违反干净之后,吉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了警察局。
“我找莎浓警官!请立刻!”
结果等莎浓过来的时候,吉黯却不得不喘了1分钟的粗气才能开始讲话。
“哈哈哈……请问……文……被害的时候……身边有什么……遗物?“
莎浓耸耸肩:“有。最重要的是个相机。可惜相机的记忆卡都被凶器刺穿了,已经提供不了任何线索。”
“那……那……扔了?”
“你这丫头,在你心里我们警察都那么浑么?这些再怎么说都是死者的遗物,我们当然会好好保管的。”
“那……请给我看一下……”
“你来晚啦。”
吉黯顿时脸色铁青。
“我也是刚知道。早上的时候——就是我刚放你离开前不久,她的家人和同学过来领走她的遗体和遗物了。因为家住的太远,他们准备直接在殡仪馆火化。话说你要看那个……”莎浓说着拿出笔记本,再一抬头却已经不见了吉黯的踪影。
她想起从小喜欢看的超级英雄漫画里,总有个专门负责给那些神出鬼没的飞天大侠们提供内线情报的倒霉警察。看来,现在自己也成了这种角色了。
“唉,至少走之前说声谢谢啊,邀请我去吃顿饭什么的吧?”莎浓苦笑道。
与此同时,吉黯已经换上驱魔的法衣,在幻想界驱驰。幻想界中的空间与现实界大不一样,如果走得得法便可两三步来到百里千里之外——这便是所谓‘缩地’之法。
在幻想界中,只见天上的金乌已经化作通红的颜色,哀鸣着向西方坠去。吉黯紧赶了两三步,便见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铁塔耸立在大地之上,这铁塔也像个烟囱,从中飘出一股股漆黑的烟来。这些烟似乎带着哭号之声,盘旋在塔的四周。
吉黯知道,这边是殡仪馆在幻想界中的样子。她立刻出来幻想界。而当眼前景象切换为现实界的同时,她则呆立原地。
夕阳下的殡仪馆一片空寂。如果有丧葬业务,理当听到哭声吧?但此刻,什么也没有……
吉黯泄气的靠在了殡仪馆的大门上。
自责、懊恼与悲伤啃食着吉黯。文在生命的最后,一定有什么话想要传达给大家。而自己明明有能力,却因为种种不成熟的低级错误而无法接收到文的遗言。文的灵魂,就要就此孤独离去了吧?在寂寞的等待中,抱着无法传达遗言的遗憾,就此消散于火焰之中……
吉黯呆呆的望着火红的天空。天空中,传来几声嘶哑凄凉的鸟鸣。听到这声音,她不禁闭上双眼,流下泪来。
“对不起……”
鸟的鸣叫远去了……吉黯猛的睁开了眼睛。
——那飞过天空的鸟,不是凡鸟,是那昭示死亡的信使——是鵩鸟……是以津真天!
文的遗体刚在此被火化,曾经预言她死亡的凶鸟就又再次出现?这是巧合么……不,在驱魔者的字典里不存在“巧合”这个概念,所谓巧合,不过是摒弃幻想者对于无法解释的神秘的一种自欺!
也就是说,鵩鸟在此出现,必然与文的死有关……预示死亡的鵩鸟,将要预示新的死亡,而这死亡就是文之惨死的——延续。
【妖刀!】
吉黯腾起一道黑影,直追那凶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