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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一
齐朝天家嫡脉素来子嗣艰难,明宗仁宗无子,兴业帝自冠礼后便广置妃嫔,后宫承恩者无数,总算不负所望地长成了三女七子,虽楚王宋王早逝,但其他儿女皆尚在膝下,且东宫已经添了三个皇孙,皇嗣绵绵不绝,令许多臣子都松了口气。
闻皇后所出二子一女,太子鲁王皆自五岁起便入重华宫与兄弟们一同读书习武,唯有阳信公主一直养在身边,宫里人都知道她主幼年便为帝后钟爱,性情骄傲冲动,自定州又染了许多杀伐之气,故此虽阳信公主即使入京也不为帝后召见,也没人敢怠慢半分,这一日见永安帝听了鲁王回奏,竟传召阳信公主觐见,各个都甚是殷勤。因是御前管事李三行亲自领了口谕出来,随行的小内侍们便悄悄赔笑打听道:“李三爷爷,陛下怎么突然传召起那一位来?可是驸马爷的人选定了?”
李三行扫了几个小内侍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是有人与你们送了份例银子?也罢,你们回去告诉着:若是只按着旧规矩来,咱家也不碍着大家伙儿发财,若有人起了旁的心思,就先摸着胸口想想那一位的性子,再想想陛下的宠爱,倘若再糊涂,阳间要过得了慎刑司,阴间里要过得了十八层地狱!”他突然嗤笑一声,又道,“动了心思的是哪几家,咱家心里大概也有数,只是为人莫要不自量力,只怕连份例银子都不一定吃得到嘴里哩。”
几个小内侍面面相觑,心底都是惊疑不定,却也一样毫无头绪,因见李三行沉了脸,都不敢再问,只一路殷勤服侍着李三行到公主府颁旨,待李三行引着阳信公主进了清和殿,又各自去寻弟兄好友传话。
阳信公主行了三叩九拜大礼,却不闻永安帝令自己起身,因心知肚明帝后对自己的失望冷淡,便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等候,过了一炷香功夫,方闻头上一声咳嗽道:“起来吧。”
阳信公主目不斜视地起来,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地垂手立在原地不做声,就听永安帝又咳嗽了一声,隐隐带着不屑地道:“听你四哥讲,你竟是要纳侍君?你以为自己何德何能,敢与明宗皇帝与先帝相比?荒悖无礼!”
阳信公主抬起头来,却见永安帝比前些年又枯瘦苍老了许多,只觉心底蓦地一阵酸涩,只是见他神色里满是轻蔑厌恶,又忍不住生出股倔强恼怒的决绝来,平静了一刻方道:“现礼部便存着公主纳侍君的仪注,儿臣记得上面只注道有封邑的公主皆可按礼纳侍君,却并不见要与明宗皇帝、仁宗皇帝并肩的字样,父皇若不信,便差李三行去取了来,看看是不是父皇日理万机,偶然记错了。”
“孽障!还是这般无状!”永安帝见阳信公主出言顶撞,呵斥了一声,脸色也阴沉下来,“我以为你在定州修身养性,也该有点长进,想不到依然如此一无是处!”
阳信公主心底愈加痛楚,面上却声色不动,应声跪下请罪道:“儿臣愚钝,求父皇明言指点。”
“你做过的好事,还要朕明言么?”
阳信公主心底苦笑,暗道看来这些兄弟只在防备自己身上甚是齐心,一面思索一面叩头道:“儿臣愚钝,只记得当年儿臣去定州,父皇的旨意里言道儿臣骄狂无知,飞扬浮躁,不经历军旅断不能改过,令儿臣洗心革面兢兢业业,辅助姑姑防范胡人,可是如此?”
“难为你还记得。”
“儿臣大胆问父皇一句,”阳信公主仰头道,“这些年来,儿臣可有让胡人一兵一卒过了安远平远定远一线?”
永安帝怔了怔,道:“朕不曾在兵部文书上见过这样的话。”
“这些年来,可有钦差御史弹劾儿臣纵兵犯民,可有巡营监军上奏儿臣骄纵欺人?”
永安帝咳了一声,避开阳信公主的目光道:“似乎没有。”
“儿臣厚颜再问父皇一句,”阳信公主道,“当年姑姑遗表举荐我镇守定州,与儿臣的‘文可安一州之民,武可定一地之疆’这句评语,儿臣到今日可曾亏负过?”
永安帝凝神望了她半晌,终于淡淡道:“虽然是高看了你,你如今做的也不算差。”
“既然如此,儿臣就放肆问父皇最后一句,”阳信公主直视着兴安帝,“儿臣初掌定州,父皇派人来训诲儿臣,要儿臣顺上安下顾全大局,父皇以为儿臣至今做得如何?”
“做得如何?”永安帝看着自己这个倔强大胆的女儿,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羞恼,冷笑道,“还要朕说出你是如何顺上安下顾全大局的么?”
“正是要父皇指点!”阳信公主应声叩头道,“儿臣愚钝,若是不得父皇亲口垂训,只怕心里依旧糊涂,难以从命。”
“好,好,”永安帝笑道,“我果然得了个孝顺友悌的好女儿。我且问你,永安十五年,上直卫李光祖等七人入定州学习军事,被诸多刁难,更公报私仇地至他们与死地,你怎么说?”
阳信公主心中恍然,因知道自己成败尽皆此一举,便应声朗朗道:“李光祖七人调戏纶才卫军户女眷,儿臣为正军纪,按例责罚,各色人等口供皆有存档;当日李光祖争功好胜,擅自分兵出击,惊动了胡人,导致平远城合围功败垂成,就是不死,也要明正典刑,只是他运气好,姑姑又顾及皇家体面,只不曾与他叙功罢了。儿臣当时初临战阵,因不能约束李光祖胡做妄为挨了一百军棍,若非姑姑垂怜,也被当场打死,难道父皇还以为儿臣是要以自己的性命去陷害人么?”
“永安十七年,那千户刘强一案又待如何?”
“倒卖军器盐铁与胡人,按例当族诛。”阳信公主露出一丝冷笑,“父皇若问儿臣这样一个小小千户,若非儿臣刻意放任,怎有这样大的能耐人脉做出这样的事来,儿臣也无话可答。倘若刘家十三口不曾一夜之间忽然尽皆自尽,或许儿臣此时倒能与父皇解惑。”
“永安二十年,定州按察使送入京的那几卷案宗你可知情?”
“儿臣不甚记得了,”阳信公主略带讽刺地道,“只依稀记得是什么‘亏空军饷,鞭挞士卒,营务废弛’,还有什么‘**士人,强占民田,纵兵虐民’几款,如今定州屯田与操练新法已经数年,初见成效,孰是孰非,想来父皇自有明断。”
永安帝盯了她一刻,慢慢道:“不错。永安二十二年,定州军粮便可自足,再不须朝廷费心。”他面色略一缓和,突然厉声道,“只是为何永安二十三年,你竟然又擅自运军资入陵州与民户交易?便是一时无饷,也该体谅朝廷难处,耐心等待,岂可胆大妄为?”
阳信公主愕然,待要分辩户部历年克扣军饷粮米并诸般军器,致使定州不得不自给自足,却又心知肚明太子诸王这样行事是得了永安帝暗许,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淡淡道:“定州旱灾雪灾不断,军资匮乏,许多地方军户正丁也只得每日一餐勉强果腹,儿臣总不能坐以待毙。”
“孽障!”永安帝正言厉色地一拍书案,怒道,“你这是指责朝廷不仁么?”
“父皇自然仁慈英明,”阳信公主抬起头来笑道,“大姐姐不成器,须得送去陵州抵御海寇,儿臣愚鲁,理当送去定州与胡人交锋,二姐姐体弱多病,又摊上一个不成器的驸马,自应送到宜州封邑去不见人的休养,只有几个哥哥仁孝英武,自该留在父皇母后膝下承欢侍奉,也让天下人看看天家和睦的榜样。”
“混账!”永安帝愈加气恼,信手将个茶盏砸在阳信公主肩上,“你这是怨了朝廷,怨了朕,怨了你母后了?不记得你当年做出了什么样的事,说了什么样的话,如今却来怨朕?”
“儿臣犯的错,儿臣自然记得。”阳信公主唇角已被咬出血来,按捺着满心冰冷苦涩向着永安帝道,“儿臣自知此生早没了清白声名,也无意堵住悠悠众口,只求过些平静舒心的日子,难道父皇以为儿臣不配?”
“我正是为了这个。”永安帝声音也缓和下来,向着阳信公主道,“你既然要平静舒心,便好好挑拣个驸马,日后相夫教子——”
“儿臣如此声名如此年纪,能选到什么好驸马?”阳信公主凄声道,“父皇看了那些人选,难道还不明白?儿臣早知道要孤老一生,只想悄悄纳几个身份低微的侍君,日后聊以相伴,难道父皇连这一点也容不得么?”
永安帝见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倔强地咬着唇不肯流泪,心底也是一软,沉吟道:“那种低贱人物,岂能混淆我天家血脉?”
“父皇恐怕还不知道,”阳信公主微微苦笑,“儿臣前些年在沙场上负了伤,早不能生育,不过是从不曾声张罢了。”
永安帝愕然良久,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声音温和地道:“日后准你在宗室中选一后嗣,朕替你养在宫里,长成了便送到你身边去。”
阳信公主忙叩头谢恩,又暗道自己那些个兄弟得了这样的消息,只怕便要把一两分心思放在自己的后继人上,也省得这些人只盯着定州卫那里,又想到永安帝或者要派了太医与自己检验诊治,就下了狠心决定若有那一日便先饮了绝子汤下去,横竖自己与郑氏也生不出孩儿。她犹自伏在地上思索,永安帝已经传旨令李三行取几样补养身体的药材赐予阳信公主,又淡淡向她道:“你母后若听到这样的消息,想必后悔送你去了定州。你小小年纪,总不能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且在京里安心休养,朕,朕自然为你做主。”
永安帝这里还可得到斥责,皇后与阳信公主明面上依旧母女情深,不时书信来往,私底下却早已无话可说,阳信公主暗地里叹了口气,敷衍了几句,退出殿来。
她心情郁郁,见几个小内侍都偷偷打量她,只冷冷扫了一眼,小内侍们便都屏息低气地不敢做声。一时长长朱墙夹道里只闻轻微靴声,不一刻到了右顺门前,几个内侍停住脚步,毕恭毕敬向阳信公主告罪退了下去,另有守门的小内侍与阳信公主牵了马来,她认镫上马,见十几个候见的文官打量自己,有几个年长的都露出些不然之色来,心中也疑惑自己名声狼藉至此,为何太子诸王仍这样苦苦紧逼不肯放松呢?难道人人都以为自己生得像太祖皇帝,便注定了要与太祖皇帝一样不择手段地逐鹿定鼎么?
有那么一刻,阳信公主突然与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忽然兴起毁了自己这张脸的念头。她正坐在马上神游天外,忽闻一阵低低的喧哗声响,自右顺门退出几十个新晋上直卫的军校,与送出来的几个管事的老内侍打恭作揖地亲热告辞,转了身又肆无忌惮地打量了那些个文官一会儿,突然齐齐低低哄笑一声,各自去寻了拴在角门拴马桩的马匹,有的结伴,有的独行,三三两两地经过阳信公主面前,向禁门而去。
因阳信公主衣着华贵不凡,极是打眼,这些人都不免看了阳信公主几眼,阳信公主见这些人大多识得轻重目光甚有分寸,又有几个暗地里行了礼,便不发难,只勒马在一旁等待,忽见一人躲躲闪闪自自己面前过,又看了两眼,不由得开心了几分,笑道:“许久不见,林千户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那人没奈何催马过来,向着阳信公主拱手道:“公主安好。”她虽有几分敷衍,但因姿容秀丽声音清朗,即使无奈中也透着股爽朗利落的神气,却并不惹人生厌——正是五娘。
阳信公主并不答话,见众人目光看过来, 将五娘引到角落里,只是上下打量,见她戴着金帽顶红缨大帽,天青缎曳撒外罩着织金罩甲,青绣金鸾带上挂着乌金柄绿鲨鱼皮鞘长刀并礼字号守卫银牌,银牌下垂着青绿牌穗,胯下白马也一样鞍韂簇新鲜明,自己竟从未见五娘穿戴得这样锦绣,半晌忽地笑道:“你这一身打扮得倒好。”
五娘因第一日入宫当值,不得已穿了这样一身正不自在,闻言怒道:“花蝴蝶似的,有什么好?”见阳信公主更是幸灾乐祸地微笑不止,扯了扯身上衣裳抱怨道,“我如今才知道为何上直卫那么多摆样子的酒囊饭袋,原来心思都用在这些个上头了。”
“天子近臣,总要个体面。”阳信公主又看了她一眼,“你穿这个颜色花样委实不错,去给先生瞧瞧,也免得她总抱怨你整日穿得活猴似地没人照管。”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先生给你的院子可收拾了?我送你两个人照管衣食,也省得没了人照管。”
五娘眉头皱了皱,道:“不劳殿下费心。”
“我自然是不愿费心,”阳信公主淡淡道,“只是先生身子一向不大好,入京之后已经病了两回,本就是个心思重无事还要费心费力的人,倘若再有人缠着她要什么莲子粥新衣裳,只怕便要累得倒了。”
五娘嗤笑一声:“别的不论,真的累倒了师傅又假仁假义的说大话的,怎地也算不到我头上。”
这话却正戳在阳信公主心上,她不由得冷笑道:“我先前还担心你这样与我有些关联的人,在京里多少有些不便,如今看来便是你在京里惹了什么祸,也是你那轻浮没遮拦的舌头惹出来的。”说罢调转马头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明日我把那几个人送到你手里,你若再去搅扰先生与你劳碌,我便新帐旧账一块儿算!”
五娘驻马原地,只冷笑道:“就是我这样的舌头,也比殿下那样的性子好得多。你出了清和殿一炷香的功夫,就连我们都知道了你与陛下大闹一场,若殿下一心求死,还求殿下容我将师傅接出来颐养天年,免得平白被人拖累。”
因离得远了,阳信公主提鞭朝她遥遥一指,便怒冲冲离去。她面上咬牙切齿,心底却将自入宫到出宫一路遇到的人在心底过了一遍,心中大致敲定了几个人选,暗地里一声冷笑,心道看来这几个传话的人便是那些个在宫里煽风点火的人,既然要在京里长住,便还要敲几个钉子下来,总不能让那些个背后主使的家伙太过肆无忌惮了,又想起陈征等人在书信上与五娘的“细心果决”的荐语,一时竟也有些犹豫起来,她与郑氏一般不愿让五娘涉入太深,但如今进了上直卫竟只有五娘一个,最初与苏家交好的也是她,难道当真是天意弄人么?
她一路天人交战地出了西华门,被候在门外的随从们簇拥着回府,进了府门依旧是心神不定,忽见郑氏就立在二门望着她,疾步上前解下披风将郑氏裹住,责备道:“你怎么在这里?”又低声向她笑道,“我豁出去闹了这么一场,父皇虽然依然瞧不上我,但口风也活动了许多。过几日便让赵琰挑几个合适人选悄悄呈报上去,或许还有些希望。”
郑氏朝她点了点头,忽地向她肩上看去,问道:“殿下肩上怎地有水迹?”
“父皇向我丢了个茶盏,”阳信公主甚不在意,拉着郑氏的手笑吟吟向里走,“我只以为他要将那九龙戏珠的砚台扔过来,闪躲得就慢了些,不过幸好这一砸,不然那些话,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她想了想,又将遇见五娘的情形细细描述给郑氏听,又笑道:“你那个徒弟平日看着没甚好模样,不想正经打扮出来倒甚是上得了台面,京卫里浪荡子颇多,就是不担心有人占她的便宜,也得小心有人背地里坏她的名声。”
郑氏只蹙着眉听着,与阳信公主携手进了书房,见她兴致勃勃还要招了赵琰来商议,令侍女且候在外面,向着阳信公主道:“殿下,赵琰的事且不急。”
“你是担心徒弟?”阳信公主看着她道,“我是逗你玩呢,京里子弟见惯了那些个唯唯诺诺的大家闺秀,五娘又是个拉得下脸来的人,又在营里和那些江洋大盗市井无赖相处了那么久,轻易不会出事。我已吩咐赵琰让宫里那几个不起眼的人暗地里提点着,想来她只要拿出定州做斥候的警醒来,便无妨的。”
“我昨日早已叮嘱了五娘,也安排了一些事。”郑氏见阳信公主只顾东拉西扯,叹了口气,伸手按住阳信公主襟口,“宫里那些个钉子,总要一根根慢慢地拔,慢慢地从长计较,不急于一时——殿下,你的右肩,当真不要紧么?”
阳信公主情知躲无可躲,只得道:“不妨事——”她一语未了,郑氏已经自她背后案上拿了银剪刀轻轻剪开她肩头衣裳,白皙的肩头碗大的红肿格外醒目,受辱时的不甘悲愤屈辱又一次浮上来,阳信公主咬住了唇,半晌方勉强笑道:“那送茶的小内侍也太心急了些,难为父皇也——”
她一语未了,已被郑氏拥在怀里,口鼻间尽是郑氏衣间惯用的熏香气味。阳信公主咬着牙拉紧了郑氏衣裳一角,忽觉肩上有手指慢慢涂上一片片清凉,眼泪慢慢浸湿了郑氏的胸口。她与五娘虽然仿佛水火不容,却都隐隐觉得仿佛对方都与自己某些地方甚是相像,虽然情分并不相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到了郑氏的好,也因此容不得旁人对她不好——无论是位高权重的公主,还是昔年的亲人与自己。
待郑氏与她收拾干净,阳信公主暗地里清了清喉咙,将郑氏拉到自己身边并肩坐定,正色道:“阿容,今日我与你商量一件事。”
郑氏见她正色得不同以往,也正容点头道:“殿下请讲。”
“我知道你爱惜五娘,生怕她招人眼目,只让她做个百户。”阳信公主见郑氏脸色一变,止住她的话道,“且听我说。我知道以她的战功才能,便是做游击也没人能说什么闲话,你一心要她逍遥安逸,但如今她已经进了上直卫,就算你我与她的缘分京里人暂且不知,但武阳侯世子朝夕在上直卫里走动,这一层身份早晚必定现于人前。与其到时候再费一番手脚,不如就让她多结识些用得上的人——”
她一语未了,忽见郑氏脸色白起来,慌忙将她揽住,低声道:“阿容,阿容,我不是要算计她,你知道的,在定州这么多年,我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但如今她身边尽是虎狼之辈,倘若她还是毫无所知并无防备,岂不是吃了大亏?你知道我不喜欢她,但既然她是你的女儿,我便要替她谋算——”
郑氏轻轻掩住了她的口,轻轻叹了口气:“臣明白殿下的意思,臣其实也知道,五娘她,她早已借着陈知事与赵琰搭上了线,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去苏府走动,赵琰方知道了太子打算如何对上直卫下手。”
阳信公主愕然半晌,忽地怒道:“这两个该死的奴才,怎地这样自作主张,我——”
“他二人在五娘应允那一日便说了与我听,我也应了他们。”郑氏语声冰冷平静,从容不缓,“五娘向他们道,她终究不能让武阳侯府再算计了去,与其日后当靶子,不如先下手为强,而且,而且,她也想好好扬眉吐气,亲手建一份家业。这些年,这些年,我明明知道她是个上进的孩子,却只是怕事压制着她,我只以为她也与我一样随遇而安,”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妄自把她当成女儿,却丝毫不知她的心思——”
“五娘的心思我也不知,”阳信公主忽地打断她道,“但却知道她实心实意奉你如母。”
郑氏苦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从前负了她,可如今依了她,我却,我却——”
“阿容,”阳信公主轻轻吻了吻郑氏额头,低声道,“你怕你依了她,却是害了她?不怕,我自然会尽力照拂她,若当真有照拂不到的那时候,就算我死了,也会保她平安。”
郑氏咬了咬唇道:“臣总会死在殿下前头。”
阳信公主见她并不似往常般嗔怪自己口无遮拦,反而郑重回答,忽地破颜一笑,道:“我本来是要留着她的命好好奉养你过活,既然你不在了,又何必费力去救她的性命?”她说着揽住郑氏道,“阿容,倘若我不在了,你便与我一般,倘若我被圈禁下狱了,你又如何?”
郑氏此时方觉她说得甚是不祥,因依旧忧心她与五娘,便也不似往常般反驳,只道:“臣安顿了五娘后,便与殿下一处。”
“那——若是流放呢?”
“自然还是一般。”
“若是遇上性命之忧?”
“臣自然尽力相救。”
“若是病了拖累人呢?”
“臣尽力照顾。”
“若是醉了呢?”
郑氏见阳信公主语气越来越轻佻,终于蹙眉看了阳信公主一眼,心道阳信公主虽与五娘不睦,这无赖缠人的劲头倒是如出一辙,只是五娘终究敬重自己,阳信公主脸皮却是越来越厚,只不再做声,方欲起身,却被阳信公主拉住。
阳信公主向着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道:“若是我醉了,只要到时候你亲自为我做碗莲子粥,如何?”
郑氏心道这人在生死大事上大方的很怎地在这样地方就总是这样小心眼,好气又好笑地蹙了蹙眉,无奈应承下来。阳信公主松了手令侍女招了赵琰前来议事,先将要做的正事自心里揣摩了一遍,又暗道若是送与五娘的那几个下人不合五娘的意,便令赵琰再找了不起眼又能干的人出来,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让郑氏对五娘的牵挂少些;忽地又想到常言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倘若五娘早早与苏湘一处,岂不会少了许多缠着郑氏和与自己作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