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真相（下）

“那么，你又是如何获知这一切的？我想，五年前发生的故事，你应该告诉我了。”

这群警界精英在无良的哈哈大笑后，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活像一群无聊的高中女生，看不出半点精英的面目。而江利子大人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们，好像置身事外，思绪早已到了别处。她容貌清秀，眼光常带着一点迷离，一点儿恍惚，好似生活于梦幻的诗人，真不像是一个肩负如此重大使命的人物，更不像是这群人的领袖。

看着江利子大人放任不管，蓉子大人沉静的声音问出了这句话，也成功的扭转了局面。比起江利子大人，她更像是天生的领袖，难怪被人称为“女王”。

“这个啊……让我想想。”她好像是从梦中醒来，“有关我参与的一切，从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

——

“已婚男人半夜跑到离婚女人的家里，好像很容易惹人非议吧。”鸟居江利子靠在门边，并没有让眼前这个高大儒雅的男人进去的意思，甚至她都懒得看这个人，目光早投向了天边，那黑沉沉的天，让她想起今天的天气预报：“2007年1月18日，阴，凌晨有雨夹雪。”

明智健悟不介意地笑笑，推了推眼镜：“鸟居警视，并不是害怕非议的人吧。莫非，我看错了人？”

她把目光转到他脸上，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她转身进屋，丢下一句话：“小声一点，我女儿睡着了。”

“你家布置得很雅致，很艺术，怪不得蓉子说你一向很有品味。”明智站在客厅，悠然地环顾四周，全然不理江利子听到后一句话已经微微蹙起眉头。

“你想喝点什么，咖啡、红茶、绿茶、冰水、果汁、牛奶，香槟、红酒……”江利子根本不接他的话，一串词儿接连报出，好像就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

“说来好像你家像是咖啡馆。”

“不可以么？省的你回家抱怨我没有待客之道。”

“那好，我选红茶，蓉子说你泡的大吉岭红茶是绝品。”

江利子不说话，起身走向厨房，可是回来后放在明智面前的，只是一杯白水。

“诶，这个是？”

“你有选择的权利，我也有不满足你的权利。”

明智笑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的确。也像蓉子说的那样，你极聪明，又总是带着孩子气。那句话，是不是蓉子对你说过的？”

她的心倏地紧缩，那种剧烈的酸痛让她几乎不能呼吸。那时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浮现到眼前——

“蓉子，我已经离婚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为什么要拒绝我，这不是我们一直想要的么？”

“鸟居江利子，你以为什么都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尊严和感受？抛弃我，选择山边先生，再抛弃山边先生，再选择我，你有选择的权利，我也有不满足你的权利！”

——从那天起，她好像被放逐到第五个季节……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会再提及这句让她痛彻心腑的话？只不过因为她想要不停地折磨自己。

明智微笑地看着她，看到她愈加平静的面容，起初的一丝不快早已消失不见，他说：“我认识你的时候，曾经认为你聪明有余，城府不足，可是现在……”

江利子也回报之以微笑：“我们认识已经好几年了，难道会一成不变？蓉子没有告诉你，我是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的甲鱼型人物。也许我这只甲鱼，已经准备咬住你不放了呢。”

她提到蓉子两个字，居然连睫毛都没有闪动分毫，她向来是遇强则强，在心灵被放逐的日子，每天都是心的磨砺。

“那如果我说蓉子曾经告诉过我，你喜欢吃苦巧克力、喜欢的香水是Bvlgari夜茉莉、喜欢的艺术风格是印象派……”他眼神里带着戏谑的光。

“好了。”她打断他，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故意激怒我，还是为了试探我，但都是抱着目的而来。明智，你不是无聊的人，所以，聪明人说话不兜圈子。”

“好的，我喜欢你看透一切的目光，也很清楚你的能力，所以，我相信我今天是正确的选择。”他递给她一份文件，薄薄的十几页纸，却似乎承载着天地一般重的东西。

江利子沉默地将文件看了好几遍，她向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这次却越看越是心惊，一遍遍地回顾，边看边思索，似乎以前很多的疑团，都能在文件中迎刃而解。

明智看到她将文件默默推回，说：“作为公安部的高级参事官，这里很多内容都和你的工作相关。对于一番地的名称，我想你也不陌生。”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一番地是干什么的我不管，只要他们不在我手底下捣乱就行。而你们那个组织，是隶属于警察厅还是公安委员会？好像也不是一个合法的组织。如果说一番地是黑，你们的很多手段，也不是白的。”

明智并不生气：“这世界没有所谓纯粹的黑或白，只是生活在不同的生存法则下面，为恶为善，是非对错什么的，哪能真的分的十分清楚？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灰色部分比较多啊。我们的组织，不依附于任何政府部门或政党，甚至连法律也不是我们的靠山。我们依靠的只是信仰和良知。法律是鞭挞罪恶的鞭子，而信仰和良知才能够真正约束人的灵魂。所以，我们组织中的人都是真正的精英，从灵魂到能力，都经得起千锤百炼。”

尽管承认他说的很动听，可是江利子仍是态度淡漠地说：“那么你们的组织，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你不会告诉我，仅仅是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当然有实际的东西，我们也有自己的资源和人脉，每一任的首领，也会继承这些东西，并尽可能地用自己手中的权力，继续拓展这些。鸟居，蓉子说过你天性淡然，但等你继承组织，就必须做这些违背本心的事情，尽你所能地追求权力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江利子，听到这里惊讶失笑：“明智，你是自说自话么？我什么时候要继承这个组织，这和我有什么相干？”

被说成自说自话的明智继续自说自话：“上个星期，我的一个精英特工被杀了，这个人你应该知道，他叫大神翼。”

江利子不禁坐直了：“大神相马的哥哥？”大神是蓉子东大的同学，也是她考上国家公务员的同期，工作上也经常来往，算是不错的朋友。她很了解大神的档案，这个几乎完美无缺的青年才俊，唯一的污点就是他的哥哥大神翼是黑社会的话事人，想不到……

“他临死时给我留了讯息，把他真实身份出卖给黑社会的人，是他曾经接触过的一个组织犯罪对策部的参事官，他怀疑那个人是一番地的内鬼！这几天我一直用内部网络调查，终于确定了那个人。而且不幸地发现，因为大神翼的暴露，她也盯上了我”他说到自己，居然笑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动作！难道你没想过，你暴露了，可能让一番地威胁到蓉子的安全！”唯一能够牵动江利子情绪的，只有蓉子的安危。

“我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五年前，你也调阅了类似的档案，你也怀疑某个人与五年前的一桩悬案有关，可是为什么没有动作？”

他们两人长久地对视着，沉默中明白了彼此说不出口的话。

“我今晚会和这个人见面，我希望能劝她自首。她身后的水太深，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且毕竟她是……”他拿出一把样式古旧的钥匙，“我把这把钥匙交给你，如果我能回得来，明天早上我会亲自来取回钥匙。但是如果我回不来……你按照文件指引，用这把钥匙打开那个办公室，里面会有你需要的一切，人力物力、资金设备、关系网……组织的全体成员，将无条件听命你的差遣。”

江利子看着这把钥匙，却并没有接：“我派人跟你一起去，不，我代替你去。五年前我就应该告发她，现在这件事也应该由我来完成。你好好地回家，别忘了，你是蓉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你身上系着蓉子的幸福！如果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蓉子会恨我一辈子。而且……”话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自信地说，“我相信她不会向我开枪。”

“不，她很警觉，背景很强，我们又没有证据。”他笑着摇头，“最重要的是，鸟居，你才是真正该留下来的人。于公，你能力更强，隐藏更深，而且你父亲是国会议员，你有深厚的政界背景和人脉关系，如果有一个人能斗倒一番地，我相信就是你，所以，我绝不能让你暴露。于私，我相信比起我，你更能给蓉子幸福，你才是蓉子爱的那个人。”

“明智，你这是什么意思？”最后一句话没有让江利子喜悦，反而带来的是愤怒，“你这是在侮辱蓉子么？我相信蓉子的品格，她选择了你，就会一心一意地待你。蓉子的正直和高贵，是绝不会背叛婚姻的誓言的！身体上，心灵上，都不会！”

明智靠向沙发，看着难得发怒的江利子，眼神中似带着欣慰：“鸟居，我和你一样，相信蓉子，相信她的品格和理智，她做出的选择，发下的誓言，会一辈子信守。可是，再强大的意志，也管不住心……”他一向自信骄傲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苦涩，“我能告诉你，蓉子根本没有告诉过我有关你的一切么？那些都是我猜出来的，从蓉子那些无意的习惯和细节中。每次去到香水专柜，她都会不自觉地闻一闻Bvlgari夜茉莉，却从来不买。她不太懂艺术，却对印象派风格那么熟悉。还有，有一次她说到合格的情人还是应该有点孩子气，说到那句话，她笑得那样温柔和寂寞……鸟居，你不但更适合接下这把钥匙，还更适合接下这个。”他摘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连同那把钥匙一起推了过去。

看着无言以对的江利子，他好像赢了似的得意地笑了：“如果你接手，有一个线索一定要追下去。很多年前组织卧底一番地的特工玖我秀树和他的妻子玖我纱江子，曾经掌握一项重要的科学研究，据我去年派到一番地的特工山中佐和子报告，这项研究现在是一番地的目标的核心。而他们唯一遗留的线索，就是他们的遗孤玖我夏树。这个孩子身上，也许包含着一个重要的秘密。几年前她的监护人迫水开治找到我，为了保护那个孩子，我安排她高中毕业后上了警校，她身上的秘密，你一定要挖出来，也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交代完，他站起身来整整西装，笑笑说：“不过别忘了，我还准备好回来的。我要是回来，会把这两样东西统统拿走的。”他停了停，转身走向门口，“如果我不会回来，记住，照顾好蓉子和千秋，保护好她们。”

江利子起身，目送着他离开：“我会保护好蓉子，哪怕付出我的生命。但我希望……你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那么，再见吧。”

“等等！”江利子突然叫住他，“蓉子……真的从来没有提及过我么？”

明智回头笑笑：“她从未在我面前提到过你的名字，除了……在梦里……”

这一夜，鸟居江利子端着逐渐冷却的红茶，面对着一把钥匙和一只戒指，从黑夜沉沉到曙光照亮了窗户。当时针跳过数字8之后，她放下茶杯，将戒指收进最深的口袋，起身拿起了钥匙……

——回忆好像很长，而江利子大人说起来只有几句话，也许里面有很多内容，只属于鸟居江利子、水野蓉子和明智健悟三个人，我们这些外人，没有资格知道。

“我接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到山中佐和子，从她获取的零星资料中，我判断出玖我秀树曾有两次不寻常的风华之行，凭着这个线索，我用了三个月时间，终于找到了当年的风花深优，现在的风花真白。”她说得轻松，可是只用了三个月就找到了隐藏十几年的秘密，她的确是能力出众。

“她告诉你有关我父母的一切，还有我？”

“她知道的东西非常多，难怪害怕一番地会把她灭口。她不仅告诉我你母亲的研究成果，那是一个至今还潜藏在无数电子设备里的控制程序，掌握了那个程序，可以通过卫星控制电脑、网络、手机，甚至电车的编组、飞机的导航，还有……导弹发射的方向。她还告诉我，你母亲当年留下了一个后门，破解这个程序的密码，就在你身上。”

“我？”这个答案更加让我难以置信，我会是什么密码？我能想到的密码，不过是生日数字，英文名字，外加指纹什么的。莫非像漫画里面，让我成为巫女的祭品，呼唤神龙或唤醒天丛云的力量。

“对，这是你母亲曾经告诉过风花真白的，但是她没有说明具体是什么，这真的给我留下一个大难题。佐和子还传来消息，一番地并未完全掌握你母亲的程序的使用方法，他们的科学家正在努力完善，而我们要是没办法赶在一番地之前破解这个程序，就只能等着这个邪恶力量控制一切，等着战争降临到我们头上了。”

这一切，她说得平平淡淡，可只要会想，就知道那是多么惊心动魄。而这里的每一个人，在这五年里，每一天都是这样惊心动魄地度过，包括我亲爱的静留。

“那是佐和子传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连平静如水的江利子大人也流露出黯然神伤，“对不起，紬，我没能保护好她。”

“不用道歉，姐姐大人，你给我机会让我继承她的事业，我很自豪，也很荣幸。”紬面带微笑，我知道，那是这五年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痛苦磨练出来的坚强和勇气。

“我才应该荣幸，有你们。”江利子大人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激动，“破解密码、潜入瓦解一番地、找出内鬼，这三个核心任务，你们每个人都功勋卓著。更让我觉得去风华不虚此行的，是让我找到了能够集三个任务于一身的天才。”

“啊啦，姐姐这么夸我真让我不好意思呢。我怎么敢僭越这个称呼，这本应该是属于姐姐大人您的啊。”我家死狐狸优雅地说着谦虚的话，可是已经毫无愧意地主动把“天才”称号按到了自己头上，这家伙的脸皮厚度，也堪称天才等级的。

我越来越觉得，要和这个家伙共度一生，是多么令人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