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仪司虽然被司礼监取而代之,原本还有御前侍奉的体面,只是少公主与先生之事出来,便有御史上奏鸾仪司中人行为不检,不宜在御前,全都打发去了西苑,连着将镇抚司鸾仪骑的差事也停了,这样一来,侍奉先帝的老人便更是风流云散——”陈知事叹息一声,想想又道,“五娘子去了鸾仪司,暂且莫提起少公主与郑先生,听说那班人上了年纪,行事越发孤僻不近人情,脾气又大,口齿又不饶人,五娘子只莫与这些人计较。”
五娘心道自己怎会和几个上了年纪的落魄女官计较,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出蹊跷来,道:“如你所说,我师傅不是早早离了鸾仪司么?怎地那时又会有人提起那些事?陛下——”
“陛下对鸾仪司如鲠在喉,自然要顺水推舟。”陈知事知道五娘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便先道,“陛下当年虽在东宫,却着实战战兢兢得很。仁宗皇帝先头宠爱镇国长公主,便有传言道是要陛下与长公主效仿仁宗皇帝与齐襄皇帝的旧例,后头把楚王和东阳公主养在身边,又有人道是觉得陛下行事不甚果断,无人君器量,又传说仁宗皇帝为楚王选了‘楚’字做封号,乃是大有深意,楚王生母李贵妃又出身于鸾仪司,虽然鸾仪司众人都甚是谨慎避嫌,从不在东宫事上多发一词,可是以陛下的性子,便觉得是欲盖弥彰,有了这样的偏见,便是鸾仪司行事不偏不倚,他也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何况少公主又闹得沸沸扬扬?”
五娘愕然,心道若非人人知道永安帝注重脸面,她便要怀疑阳信公主当年是被父母兄弟合起伙来算计了,又觉得就算这些人先头没有算计,后面推波助澜的人有多少却难说的很,因她总觉得阳信公主对郑氏甚有心机,嗤笑一声道:“他们这些姓林的,倒是一脉相承,又小气又算计,又都会对自家人下手。”
陈知事不好接话,又不好道五娘如今也姓林,只做没听见的模样,见那西洋钟终于指到酉正,松了口气起身告辞,临行时又踌躇道:“五娘子,今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只放心。”五娘一笑,自伙计手里接了大氅,拉了马匹,自太白居出门便至神武门点卯,又去小陈游击处缴了守卫银牌,换了块镇抚司的牙牌,因年深日久,那牙牌牌穗早已褪色失了光彩,小陈游击见五娘接在手里沉吟不语,心中也替她觉得晦气,道:“这几日上头盯得紧,五娘子且去那边点卯,若有机会回来,弟兄们自不会忘了你。”又骂那换牌子的司库小吏道:“库里多少牌子换不得,千挑万检,怎么挑了这么个破烂货色?”
那小吏甚是委屈,却知道这些人都是大爷脾气惹不得,只赔笑道:“多少年鸾仪骑都不添人,虽说牌子按制是要三年一清点更换,但两位长官知道,这种事没人过问自然就没人理会,那鸾仪骑的牌子多半都不堪用了,下官在库里翻检了许久,才挑出这么一块来,且委屈林大人用着,待今年六月换牌子时节,小人再行与大人更换,如何?”
小陈游击瞪了眼睛还要呵斥,五娘已经回过神来,止住道:“这有什么?到了六月,你不用与我换,我才欢喜呢。这样晦气差使,难道要天长地久地做下去不成?”说罢与了那小吏一两银子的赏钱,那小吏大喜,心道人人皆说定州来了个慷慨和气好说话的女千户,如今见识了果然不差,又惋惜这样的财主竟没能留在神武门当值,只做惋惜状,口中不住奉承。五娘听他口气对与鸾仪骑众人甚是熟悉, 暗暗记了他的名字,收了牙牌,又扯了小陈游击去与上直卫众人闲话。
众人知道她第二日便要到镇抚司衙门,听她打听鸾仪骑旧事,都不生疑,因多是年轻贵勋子弟,又都厮混输了,都肆无忌惮,卖弄自父兄处听来的闲闻,五娘听了一阵,忽地向那个正说得兴起的子弟道:“我在定州也曾听人说过什么鸾仪,说是有个姓郑的很是出名,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姓郑的有名的有两个,却都不在鸾仪骑,而在鸾仪司里。”那子弟见众人听得入神,更是口没遮拦地道,“一个是老郑宗主,辅佐先帝的,这个不消说了,另一个却是位司礼教习,不过也一样名动天下,而且还与你们定州大有关碍。”
五娘想了想,笑道:“我也进过公主府不止一次,从没听过什么姓郑的有头有脸的女官,你这是胡说。”
“那人十年前就死在了定州,五娘子怎么知道?”那子弟得意扬扬道,“这件事刚出来便被禁中封了口,若非家父奉命协理宋王一案,也不得而知——”
“宋王五年前才没的,那人死在十年前,能有什么关联?可见是胡说。”五娘道,“若是我,便说是楚王,才有人信。”
众人哄笑起来,那子弟脸上挂不住,冷笑道:“那件事起初便发生在楚王府里!我在书房偷偷看了宋王长史的供状,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宋王派人将阳信殿下与那个郑司礼哄到一处无人空房,在茶点里下了药,趁着两人昏睡安排侍女将两人解了衣裳,只生怕不妥当,又点了欢宜香!当年我阿父见过阳信殿下,也说她确实相貌与祖庙里供奉的太祖皇帝写真十分相似,人人都传说倘若她早出生一年,以先帝对太祖皇帝的敬佩倾慕,只怕就要被立为皇太孙了,不然陛下与皇后当初怎会对她那般宠爱!”
五娘怔了怔,心道恐怕永安帝倒是因为阳信公主生得晚才宠爱她,面上只不在意地嬉笑道:“这种事哪里没有?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太子诸王,难道与身边的女官都是白璧无瑕?咱们陛下何等英明,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女官就迁怒于阳信殿下?”
众人纷纷点头,那子弟被逼得急了,更是口无遮拦地道:“你们都知道什么?这里面牵扯大了!当年齐襄皇帝知道先帝欲为陛下纳李贵妃,生怕陛下忘了自己这个生身父亲,就先斩后奏为陛下聘了皇后,先帝虽然口中不言,心里却着实不喜,也觉得陛下不是自小养在宫里不甚亲近,李贵妃生了楚王和东阳公主,就下旨养在身边教导,虽然没有明发诏书,可那意思却是明白的,太子比楚王少了五岁,性子先帝也不喜欢——若非当年人人都如此说,陛下何必迟迟不立储?”
五娘心道这太子倒是与永安帝同病相怜,不然何以几位当过东宫师傅的都私下里说太子性急偏狭,永安帝却仍那般护短,口中却仍有意地道:“阳信殿下是皇后所出,和楚王有什么相干?”
“想来五娘子也没见过阳信殿下几面,”那子弟嗤笑道,“我阿父当年入值宫中,也曾指点过阳信殿下骑射,只道阳信殿下虽然性情高傲,内里却也明理,与师傅十分尊敬,且是聪明过人,虽然养在皇后膝下,却与太子鲁王不甚亲近,只喜欢与楚王和东阳公主一处,那时节也有人道楚王与东阳公主知道自己不得陛下宠爱,有意推举阳信殿下;又有人见阳信殿下与那郑姓女官走得近,便道鸾仪司的人也这般想——陛下本就有些心结在里面,又有那么多人算计,陛下与阳信殿下怎能不生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