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2-11-14 22:05 编辑

四十五 那一年，爱上你

“小静，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呢。”

“江利子姐姐，也好久不见。可是您最后一句话怎么好像是在说今天此行是有目的的呢？”

“我说的话可是真心诚意，你的美貌还用得着怀疑么？不过小静，你真的长大了哦。”

“江利子姐姐，我可是认识你十五年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发带还是绿色的，后来不知为什么换成红色的，现在连发带也不用了。”

“唉，往事沧桑，一言难尽。连当年单纯天真的小可爱也变成现在腹黑狡猾的小狐狸了，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

2007年4月17日的东大校园，绿草茵茵，樱花如雪，而花下自然有美人如玉。鸟居江利子看着眼前刚刚二十岁的藤乃静留，饶是她阅人无数，自幼便在莉莉安的美人堆里长大，也不得不叹服造化钟神秀，年华之美，山水之秀，诗书之华，似乎都集中于这一个人身上。

难怪是风华学园和东京大学最受欢迎的学生会长，无数人钟情的对象。

可是一眼便能看透一切的鸟居江利子，从这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少女身上，看到了被妥善收藏的寂寞。

“小静，上星期我因公事去了京都，拜会了你的父母。”江利子看着静留，看到她笑容不变，眼神已经变得冷漠，不由得暗暗有了些笑意，继续说，“他们托我来看看你，希望你能够多回回家，也希望你能多多少少改变一下目前的生活方式。”

“姐姐，你这是替他们传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静留淡淡地说，“如果仅仅是传话，我收到了。如果是姐姐的意思，我也感谢姐姐的关心。”

江利子听得出她优雅谦恭的语调里，是拒人千里的漠然。显然，她触碰到静留最不愿提及的话题，可是她一旦兴趣上来便穷追不舍的个性，却偏要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家庭是每个人的归属，但你好像在逃避什么，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最佳的选择。”

静留只是看着眼前飞舞的花瓣：“对我来说，家庭并不是美好的，江利子姐姐不也是如此，我听说你为了家庭，永失所爱，这难道值得么？”

反击过后，她的视线转移到江利子脸上，却并不能从这位姐姐的表情中看出任何情绪，是否因为她刚才的唐突之言而伤心难过。

“我不知道这是否值得，但这并不是你放纵自己的理由。我在来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我想问的是，你放纵自己，醉生梦死，得到快乐了么？或者，你让父母不快乐，因此获得了快感，而快感过去，是否又是深深的空虚？”她如平常一样的语气，可是每一句话都犀利得直指内心。

“姐姐说这话，是对我刚才言辞不慎的还击么？”

江利子摇摇头：“我可没你这么幼稚。”

“幼稚？”静留失笑，“我第一次听有人说我幼稚。”

“再怎么优秀，你还是个孩子啊。”江利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可以轻易地控制你父母的情绪，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你这样还是一个为了别人而活的可怜虫，而且会越来越失去自我，最终还是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的玩偶。聪明又骄傲的藤乃静留，其实你不过是个渴望真情的寂寞孩子。”

“姐姐……”真是讨厌呢，小时候有什么坏念头，总会被她察觉，可是那时候的江利子姐姐也是随心所欲的人，不会像大人那样限制她做什么，而是常会和她一起任性胡闹。所以从小在她面前，就无需隐藏任何秘密，她对自己，也是了如指掌。现在眼睛里已经有了沧桑的江利子姐姐，还是那样深谙自己的心思，可是她还是会那样陪着自己一起玩一起闹么？

“你需要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寻找自己的归属，或许是实现你自身价值的事业，也或许是只适合你的情感。”江利子又说，“不要嘲弄任何情感，虽然你未曾经历，但不代表从未存在。你应该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不计回报的情感，有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不惜背负骂名，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你也会遇到这样的人，你也会为了某个人成为这样的人，去寻找吧，静留！”

“在姐姐这样说我之前，我想请问，姐姐拥有这样的一个人么？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看着温雅却毫不示弱的静留，江利子笑了笑：“当然有了。我虽然永失所爱，可我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名誉、尊严乃至生命。”

她的语气仍然是无所谓的样子，眼神还是那样空茫，也许只有藤乃静留能看得出来，她玩笑似的背后，是既有此诺，必守一生。

“值得么？”

“值不值得，在于你的心。你自己觉得值得，就是值得。以你我的性情，又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可是姐姐有了守护一生的对象，我却是一无所有。”静留自嘲地说，虽然围绕着自己的男人女人那么多，不过是玩玩的对象罢了，又有哪一个是自己一心相许的人？看惯了别人谄媚的外表，贪婪的内心，“值得”两个字，又能放在谁的身上？

“所以让你慢慢寻找啊，如果封闭住自己的内心，是不会有青鸟扑过来的。”江利子看着静留，“跟着我，做警察好不好？”

“警察，我？姐姐你是在开玩笑吧！”向来沉稳优雅的静留也不禁有种喷饭的感觉，把自己和警察联系到一起，这种违和感不是一般的强，仅次于当年鸟居家的男人看着可爱又任性的小江利穿上警服时几近晕厥的震惊。“我可是从未想过要当警察。”自己风流多情的性子和严肃刻板的警察职业联系到一起，简直是给自己带上手铐。而且看到江利子姐姐，昔日那样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人，现在连选择和自己谈话的位置都特别挑了这个角落，这里被一棵花朵沉甸甸地压得枝叶垂地的八重樱遮住，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根本看不到花后还有人。

这样谨慎压抑的生活，她才不要做。

“可是你的才华，真的很适合和我一起，做一番大事业。”江利子刚刚从风华回来，和真白小姐的秘密会谈不但让她了解到了一番地的情况以及玖我纱江子事件的来龙去脉，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真白小姐告诉她，其实在她之前，已经有一个人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了自己的特殊情况，那就是风华学园的学生会长藤乃静留。

“这个女孩真是目光如炬心细如发。”那天，真白小姐苦笑说，“更重要的是，面对我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她面不改色，聪明地保持缄默，这种稳重和内涵，不是这个年龄段女孩能够有的。”

“是啊。”江利子叹道，“这一点真的很像我呢。”对于黄蔷薇大人来说，这是对别人的最高赞誉。

“小静，我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了，这样天大的秘密，世界上知道的不超过五个人。”江利子用最简洁的语言把所有机密告知了静留，同时欣赏地看着她果如真白小姐所说的面不改色，超乎寻常的冷静和隐忍。

“姐姐很狡猾呢。”静留依然微笑，“没有征得我的同意把这些告诉我，是不是暗示如果我不跟着姐姐，姐姐就会用特殊方式解决我？”

“怎么会？”江利子也笑笑，“我既然打定主意让你当警察，就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用各种方法，不择手段，我会坚持到底。”

静留有些好笑地看着仍然保持着一点小孩子脾气的江利子姐姐：“那么姐姐大人的第一个方法是什么？”

“你不是最喜欢看美丽的女孩子么，看，很不错吧。”

江利子指的是花树之外，东大的校园里，正好有一群警校学生在实习，其实也就是发发传单，宣传交通安全防火防盗防痴汉，

“那个橙色头发的挺好吧，很温柔开朗呢。还有那个黑色短发的，虽然瘦小了点，但很活泼的样子。还有那边那几个，也很不错呢。”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可是静留早看到了，她仍然是兴趣缺缺：“既然是色诱，拜托姐姐您专业一点，好歹弄几个合我口味的吧，这几个实在有些抱歉呢。”

江利子忍不住笑了：“果然是流连花丛的静留会长，品味的确很高，那么这个，想必你会满意吧。”

一个深蓝色长发的高挑女孩转过身来，隔着重重的樱花，静留看见了她。

“是她？”静留吃惊地说。

“你们认识？”江利子也很吃惊，如果她们已经认识，却未擦出火花，这实在有些棘手。

“一个小时前，她刚给我的车开了罚单，大概是说违章停车。当然了，我只是远远地看到，当时急着见你，就打发我的女伴去应付她。这女孩好像很不通人情的样子。你看，她又和人争执起来了。”

那是她们散发的传单，被一个东大学生毫不客气地扔在地上，橙色头发的女孩想要息事宁人，拉着她说：“还是算了吧，夏树，他们可是东大的高材生。”

原来她叫夏树，挺好的名字呢。

“即使是头脑好地位高的人，也应该懂得礼貌吧，怎么可以不尊重人呢？舞衣，在任何人面前，我们都要挺起胸膛，不要服输，没人能瞧不起我们。地位高低，是不能改变对错的。”她绿眼睛睁得圆圆的，流露出稚气的认真。她白皙秀美的面庞上，五官精致又不失英气，仔细看，她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呢。

“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江利子在一边补充，“她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事件中父母双亡的女孩，也是那个秘密的钥匙。”

静留不自觉地又注目这个女孩，秘密的钥匙什么的她并不在意，可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本应该比任何人都幸福，却又如此身世堪怜。而这个从未尝过幸福滋味的女孩子，却并没让人看出她的任何不幸，依然是这样倔强顽强地活着，像一棵在风里飞扬的小树，努力地去迎接阳光。

比起自怨自艾的人，这似乎更让人怜爱了。

已经到了饭点，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约着去吃饭了，她只是向橙发女孩挥挥手，在长椅上坐下，橙发女孩大声说：“等我吃完了来换你啊！”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是一个人留下来执勤么，看来虽然沉默骄傲，却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她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面包和水，这就是她的晚饭。

知道她是孤儿，也不会有人帮她做便当，一个人在樱花飞舞之间寂寞地啃着面包，格外的清寒孤单。

江利子姐姐的声音飘渺如花间的微风：“我们的任务就是围绕这个女孩进行的，我想有一天，她将会被交到你手上，让你保护她，并一点点探询她的秘密。”

“姐姐看你说的，我还没答应你呢。”可是语气娇媚，已经不是一点点动摇了。静留看到那女孩好像在做什么，隔着花树又瞧不清楚，便起身走到樱花树边，江利子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

虽然时近黄昏，可是春天的暖风吹来，八重樱的粉色花瓣如回雪流风，落到女孩的肩上衣上，嵌进发间，她皱皱眉，伸出手去接落下的花瓣，轻轻一吹，花瓣打着旋儿落到草丛间，看着花瓣落下的轨迹，女孩可爱地笑了。

原来她笑起来，有别样的美。平常为什么不爱笑呢？

能像我这样肆无忌惮看你的笑容的，会有几个人呢？

她白皙的手掌继续迎接着不停落下的花瓣儿，似乎在和这些落花游戏，没有人的时候，她才会这样放松和自由，她应该是从小习惯了一个人玩吧，美丽的脸庞上绽放的笑容，纯净天真，却又是那么寂寞。

这样的女孩，应该有一个人打开她的心扉，陪着她去看花看海看世界，让她的笑容有值得欣赏的对象，让她不再孤单。

这个人应该是谁？谁能配得上这么纯洁得令人心动，孤单得令人心疼的女孩？

旁人多看她一眼简直都是对她的玷污！

当然，除了我藤乃静留！

“啊！”夏树被簌簌的声音惊到，却原来是手拈花枝的静留，一时用力，不留神发出了声响。想到刚才的幼稚行为可能被这个花树后的人尽收眼底，夏树顿时面红过耳。

呵呵，脸红的速度好快呢，简直像一朵盛开的木棉。

夏树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那个人。那人的大半身被垂落的八重樱花枝遮住，夕阳从她背后照过来，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脸，只能看见她娉婷窈窕，长发飞扬。唯一能看清的是她执着花枝的手，洁白如玉，纤长手指尖的指甲像极了五片粉色的花瓣，她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吧。

“喂，你。”她冲着那边说。

“我么？”江利子看着她回答时略显收紧的脊背，知道不需要她再多话。

“嗯，是你，你是要摘花么？”夏树站起身对着她说，眯起的眼睛似乎想要看清她的面容，“不能那么做啊，花花草草也是有生命的，她们也在有限的生命里努力的绽放呢。”

夏树听见她轻柔的笑声：“是么，我知道了，会记住的。”她的笑声真好听。

“夏树！”远处一个清脆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夏树回头，看见舞衣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便当盒，“我给你带便当来了，不能老吃面包啊。”

“嗯，谢谢。”夏树也走过去。

静留看着女孩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如同此时的明媚春光。

“怎么样，当警察不错吧？嗯，我也觉得很不错。”江利子从她背后说。

静留一手轻抚花朵，头也不回：“当然不错。不，简直是妙不可言。”

——

“这世界上固然有很多阴暗丑陋的东西，我们的使命，就是去发现那些美好的东西，把它找出来。那个时候，我想，你已经找到了。”江利子大人对着静留说。

“夏树，告诉你哦，就算静留去美国的时候，我也会定期把你的情况和照片传给她，这家伙走火入魔的时候，卧室一面墙都是你的照片呢。”花藤抢着说，“还是江利子姐姐怕她暴露，强令她撤掉的。”

静留，你是不是知道，在不认识你的时候，我也曾经满墙都是你的照片，还对着照片说“我爱你”？原来我们都做过同样的事，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同样的心情。

“夏树，你还记得五年前那时候的情景么？”静留偏着头，满脸期待的探询，像一个等糖吃的小孩子。

我笑着不说话，我不告诉你，我被舞衣叫过去的时候，心里很不情愿，因为再上前一步，我就可能看见你的面容。

我不告诉你，说完话后我回头看过去，樱花树后的人已经不见了，那时心里满满的怅惘，又怎么能用语言表达，我甚至怀疑，那会不会是一场梦。

我更不会告诉你，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做个同样的梦，梦里有个周身笼罩在光芒或是薄雾里，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用着柔软的京都口音对我说：“我爱你。”

我不告诉她，可是她看着我的眼神，却是笑意满满。我知道，她懂我的心，从五年前她看到我的时候，从我们还不相识的时候，从我沉默冷淡的外表下，看到我柔软的心，那颗心，一直在寻找一个托付，唯一的托付，在五年前我遇到了——我的静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