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明王非忿怒尊 于 2012-11-18 00:21 编辑
6、
红髓,故名思意是一块红色的玉髓。
当她有意识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好暖啊……
那时候她的主人是钱塘富商的女儿,自幼体弱多病,后来有位高人赠她一块红玉髓,从此贴心口带着,这才慢慢好转起来。
主人幼时丧母,父亲又常年在外经营,她虽然锦衣玉食生活无缺,苦于体弱多病常年卧床,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更未曾踏出闺阁一步。寂寞时她就会攥着红玉髓说着体己话,久而久之那红髓竟能够回应她来,她很惊异但更多的是惊喜,从此与红髓日夜交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红髓才蒙心智,对于人世间的事一窍不通,而主人虽喜好读书,却也从未出过屋子,两个人(?)常常望着窗外江边的景色,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主人常常给红髓讲书中的故事,给她讲《山海经》里那些遥远的国度里奇怪的生物,给她讲《诗经》里那些古远的年代里纯真的爱情。
主人身体不好,到了二十多岁也未曾出嫁,红髓虽不敢问,心中也是明白,主人定是心有缺憾的。可是主人却说:“我有了红髓就够了,若以后我身子好了,一定带你看尽世间美景,享尽世间乐事。”
红髓没有应声,却默默的刻在心里,那时她道行尚浅,连实体也没有修成,因此主人总是不无遗憾的说不能看到红髓的模样,红髓上了心,加紧修炼起来。
可是就在她小有所成的时候,主人的寿命却尽了。可怜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出过院门,也未曾看见自己的模样。
红髓想起主人曾经说过要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可是她没想过,人类所说的“永远”竟然这么短。
她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自己不是个人呢,如果能修炼成人的话,就可以与主人日日相守,生死不离了吧?”
可是她不知道,纵是做人那么的不容易,还是有人不珍惜,有些人日日相守了,到头来却只是个两两相厌的结局。
她相信如果自己能够修炼成人,轮回中总是会和主人再相见的,便到处搜罗能够修炼成人的法子。之后也不知道换了几次新主人,终于让她找到了--只要能吸收一百人的精血就能够修炼成人。
红髓知道这是邪术,但是她已经顾及不了许多,她知道主人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所以她不能再等。
就这样过了几百年,她已经收集了九十九个人的精血,而因为她的历代主人多半夭寿不得善终,她也被视为妖邪关在高塔上面。正当她打算迷惑一个小尼姑得到第一百个精血时,她看到了阮慈。
凌霄派祖师陵光的俗家名字就是阮慈,字子慈,彼时她还是初出茅庐的小道子。她听说高塔之上关着一只大妖怪,便本着为民除害之心爬上了高塔,就在她气喘吁吁的上了顶层时看到一个红衣女子趴在栏杆上远眺,黑色的长发拖在地上旖旎一片,那女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她嫣然一笑。
晚霞映着红髓的脸显得明艳万方,阮慈顿时脑袋空白一片,只觉得师傅诚不欺我,妖怪果然是吃人的,要不然自己的胸口怎么感觉空了一样。
红髓第一眼便知道:“是她,她来了。”尽管轮回蹉跎,她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但是红髓知道,那就是她。看着道子呆呆傻傻的模样,红髓不禁轻轻笑了起来。
阮慈顿时觉得这笑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刚下山的她急于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想着师傅平时的教导,便摒除那些个杂念,大声道:“妖孽!你作恶多端为害一方,如今我就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受死吧!”
没想到那女子笑着,眼睛里仿佛包容着天地,轻轻开口:“来吧。”
阮慈的除魔之剑到底也没有砍下去。
而红髓从此成了阮慈的式神,两个人慢慢的游历了大江南北,遇见妖邪便能感化的感化,不能感化的毁灭。红髓常常在深山夜宿时盯着阮慈被篝火映红的脸,轻轻的叹息。
阮慈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而两个人也履行了之前的约定,赏遍世间美景,纵使动机不同,可是谁在意呢?
阮慈一点点的成熟,除妖时也不再闹乌龙,喊着红髓来救了。修道之人老的总是要比常人慢些,红髓十分满足,好像渐渐忘了那第一百个人的精血的事。
有一天,阮慈照旧倒骑着毛驴与红髓背靠背看着经书,毛驴走到一处山坡便怎么也不肯再走。阮慈抻了个懒腰,望着远处青山叠嶂,山水秀丽,便感叹道:“此处风景独好,连小灰(毛驴)也不肯走了,我们便在这里住下可好?”红髓不忍心看她笑的呆傻,扶额转过头去。
其实不过是旁边有一大片野萝卜地而已。
从此世间多了大雷山凌霄派,阮慈本事本就不错,加上红髓的帮衬,慕名而来者甚众,很快便占了整个山头。还有王爷公主前来捐修道观,红髓每天抱着胳膊看着阮慈傻呵呵的教着徒弟,觉得自己苦心经营数百年,求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这世上,圆满总是很短,遗憾却很漫长。
凌霄派渐渐坐大,便有其他门派上了寻衅滋事,有曾经参与封住红髓的道士认出来她,顿时舆论哗然,五岳三山的道士便群聚在大雷山下,要求阮慈给个说法。
其实这事本来可大可小,道家虽然不比释家,向来泾渭分明,但纵使红髓身负十恶不赦的罪孽,也不是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的。况且伯仁虽因她而死,她却的确没有害人之心。这帮牛鼻子如此闹腾,也不过是凌霄派树大招风罢了。
此时阮慈已经不再年轻,两鬓沾染了风雪,可听到此事还是气的掀翻了桌。红髓倒十分淡定,轻描淡写的说:“你把我交给他们不就好了么。”
阮慈顿时安静下来,紧紧的盯着红髓,眼圈竟有些发红:“好……好!”说罢,将那已经掀翻的桌子一脚踢到墙上,摔门而出。
天下道派聚在大雷山那天,阮慈咬着牙对众人说:“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比试一遭,一人与一式神为一组,胜者即为天下道宗,方有权力评判对错,我若输了任君处置!”
她和红髓果然赢了,可是区区一个凌霄派怎么能抵得过天下道派精锐的力量呢,一众道人将阮慈和红髓团团围住,要她给个说法。阮慈大怒:“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么!”顿时雷声大作,眼看山雨欲来。
红髓靠近阮慈,绛红色双眸闪闪发亮,微笑着低声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阮慈默然看了红髓半晌,终于开口道:“修道之人不问红尘俗务……”话音还没落,红髓已经握住阮慈的剑尖插进自己的胸口。
冰凉的剑进入自己身体时,红髓感觉自己的心底也一片冰凉。其实没什么可恨的,只恨自己是石灵,过往之事仿佛刻在脑中,事无巨细都是那么清晰。
倾盆大雨落下,将红髓的头发浇的湿透贴在脸上,她忍不住喊道:“为什么--?”周围的道士眼露得色:“因为--你、是、妖、孽!”她长啸一声,众道士皆退后一步。“妖与人有什么不同!人之中有恶人,妖中自然也有良善之辈,难道生而为妖就永远没有翻身之日了么!”
红髓退后一步,血随着剑的拔出喷了出来,四周道士皆惊异:“她居然会流血?”“石灵居然会流血?”
阮慈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踉跄的看着地上的血迹,向红髓方向走去,却听“轰隆”一声一个炸雷打在阮慈身侧,电光火石间,阮慈怒目圆睁,吼道:“看见了吧!她不是妖,是人啊!你们,还有我……居然连人和妖都分不清楚!”
原来这雷并不是因为下雨,却是阮慈的天劫到了。
密集的雷不断劈下,把阮慈包围在闪光之内,十分赫人。她身子挺直仍然大声道:“到底什么是妖?什么是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妖若有情何为孽,人若无情枉为人!”一字一顿的念完最后一句,她的身体瞬间消散,竟是羽化升天了。
雷声停止,云雨消散,霎时间天上一碧如洗,晴空万里。
因为无法判定红髓到底是人是妖,只得将她的腿骨打断关在千魔塔上,一直到现在。
红髓正讲着,安然早已哭的不能自已。突然听到一阵怒号,却是饕餮刨开洞口冲了进来,安然瞬间站起双手握紧玄都与饕餮相搏。奈何饕餮力气太大,不出几招,玄都就被饕餮震脱了手。安然后背冷汗湿了一片。眼看身后是一片石墙,而红髓和白正躺在旁边,她一闭眼,心想:“拼了!”
突然想到范遥说过:“弹出你的中指,同时念出‘吒--’,如果你的功力到家,就会召唤出天地初开的能量。”
她猛的睁开眼,迎着饕餮挥来的独臂,拈起莲花指,大喊一声:“吒--”顿时金光大作,把整个地宫照的犹如白昼。只见饕餮在金光中慢慢消散,最后只剩下一个透明圆球静静躺着。
安然脱力跌坐在地上。
红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道:“恭喜你,这饕餮内丹是万年难求的修行圣药,有了它莫说是修行大涨,纵是长生不老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然歪着头:“用于治伤呢?”
“自是不在话下。”
安然拾起饕餮内丹,走到白的身边,将它放在白胸前的伤口上,只见饕餮内丹慢慢融入白的身体,周身慢慢显出淡淡光华,所有伤口都在慢慢愈合。
安然欣慰的长吁一口气,坐回红髓身边。
“那你现在到底是人还是妖?”
红髓苦笑:“你看我哪里像人?”
“那你还想不想做人?”
红髓摇摇头,又低头不语,再抬起头时,已是满眶泪水:“做人有什么好的,哭哭笑笑,痴痴缠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得闲……”
泪水迷蒙中,红髓绽出笑容:“可正是因为如此……做人也最有意思。”
安然正要咬开食指,却被红髓拦住:“这精血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不想害你性命。”安然双眼弯着笑道:“范遥说我是十世好人之命,说不定我的血比较浓缩呢?”
说着向红髓眉心抹去,脑中响起老妖怪那句:“凡有所象,皆为虚妄。”只见眼前一块红玉髓平安牌与红髓眉心重叠,将血抹上的瞬间,平安牌与红髓额上的血迹放出光芒,光芒越来越盛,直笼罩着红髓全身,只见红髓身上不断有白色光羽掉落,她慢慢升了起来,美丽的晕光环绕着她,她俯视着安然泪水慢慢的掉落下来,仿佛一串晶莹的铃兰。
天空中仿佛有人诵读:“朱雀神君坐下神将红髓接旨--你生劫已满,即日起回天庭复职,钦此。”
安然站起来,握住她的手,泪水打在身上:“你不去找她了……?”
红髓身上早已湿透,却绽出微笑,喃喃道:“总会再见的……”随即又说:“这平安牌我就留给你,如果你有事可以随时唤我……”
眼看红髓的身体慢慢升起,两人朦胧相望着,直到红髓渐渐消失。
妖若有情何为孽,人若无情枉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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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背着白走出地宫,只见外面山花烂漫阳光明媚,微风拂动顿觉十分惬意。
突然一声巨响,千魔塔倒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