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吉黑尽阵 于 2012-11-20 00:36 编辑

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地下，西天边际只剩下一线暧昧不清的淡紫色余晖。推开屋门，亚沙顿时感到一丝凉意。他有点想回去拿件外套，但又害怕再惹屋里面那位女王生气。

再说，她现在那个样子……

少年眼前浮现出彭忒西勒雅赤身裸体的身影，立刻觉得全身热了起来。正好，不用回去拿外套了。他一路小跑来到车站，赶上了那班开往补习班的公车。

车厢里空荡荡的。他找了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下，默默望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南瓜灯在深蓝的暮色里透出橙黄的光。是啊，万圣节就要到了，还像他一样成天往补习班跑的人，怕是不多吧。

“你还真是个书呆子。”——亚沙想起彭忒西勒雅得知他在补习班报名后嗤之以鼻的神情。

他总是想起她。

虽然总是被她奚落，被她欺负，但是亚沙仍然觉得自己能和彭忒西勒雅相识并且住在一起，实在是太幸运了。他与彭忒西勒雅相识，还是在他刚到大校区的时候。那时他正遇到一些十分倒霉的意外事件，若不是有她愿意让素昧平生的自己合租入住，并且只用分摊极少一部分的房钱，恐怕自己现在仍在风餐露宿吧。

那时出现贫困少年旁边的彭忒西勒雅，真的好像闪烁着女神的光辉。

虽然她脾气不太好……不过，漂亮女生不都是那样的么？而且他相信，西勒雅虽然看起来很粗暴，但实际上是个热心助人的好人。

所以，刚才和她说了就好了……把他最近烦恼的事情……

公交车刹车的震动打断了亚沙的思量——到站了。

他走下车去，冷冷的夜风吹得他浑身一紧——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西勒雅在这么冷的天还能光着身子。

补习班的所在地是中央图书馆旁的一栋附属建筑，位于大校区的中心位置。医院、警察局和大多数学习机构都设置在这里。

亚沙哆哆嗦嗦的跑到补习班的教室，却发现自己来得实在太早，教室根本没开门。不得已，他只好在图书馆前的广场上转悠起来，希望找到一个能避风的地方。

现在并非是补习的旺季，周围大部分的楼都黑着。只有路灯晾着孤寂的白光。间或有一两个咖啡厅闪着亮着温暖的灯火，但亚沙并不太想进去。

“啊——啊——”

一只乌鸦鸣叫着从他头顶飞过，这在他的家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亚沙苦笑了一下：“今天还真是运气不太好呢。”

亚沙满怀畏惧的又向咖啡厅看了一眼。

果然……“那个”还在那里……

在咖啡厅投出的黄色的灯光中，“那个”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站在路上。“那个”看起来像是人，但却明显与人类截然不同——好像是一个活动起来的稻草人？又似乎是一个细得古怪的人影？它们往往会一直站在一个地方，扬起脖子，似乎再发出无声的尖叫。

亚沙不知道“那个”到底是什么，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清楚“那个”是否真的存在。按理说，那种东西如果在街上的话，应该会被所有人惊讶的围观才对。但是，实际情况是所有人都对“那个”视而不见……不，应该说是根本觉查不到吧。

亚沙的余光瞥见，一个人从咖啡馆里走出来，径直穿过了“那个”。

可是，感性让亚沙无法将“那个”当做幻觉处理。因为它们的形象是如此清晰而切实，他相信只要走过去，自己一定能接触到它们。但他不敢上前，他甚至盯着它们看下去，生怕它们会发现自己，发现自己是可以“看到”它们的……

“拜托了，快点走吧。”亚沙紧闭上眼睛，蹲坐在广场上一座雕像的后面。

它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时常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呢？亚沙回忆着。不会很久……应该就是这一两个月吧。不过，总还有一点值得欣慰——他在补习班认识的朋友洛兹，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这意味着，他并没有疯。

没有疯……只是……有点不对劲儿罢了。

黑暗是恐惧的源头。而失去了视力，黑暗就变得无所不在。闭着眼睛的亚沙，感觉到整个世界渐渐开始扭曲。他感到，“那个”似乎已经凑了过来，贴到了他的眼前，用那张在尖叫般的扭曲的脸凝视着他……

虽然生怕睁开眼睛真的看到什么，但亚沙终于无法忍受下去，睁开了眼睛。

“啊——！”

他的面前，果然有一双漆黑的眼睛！

亚沙吓得跌倒在地，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但幸好，这种恐惧很快就消散了——他发现面前站着的，并不是“那个”，而是一个人类。

一个个头和他差不多的娇小少女。

“请问，‘各国文化补习班’在附近么？”那少女开口问道，她面无表情，声音也冷冷的。亚沙略微感到有点害怕，但只是正常范围内对于陌生人的认生而已。正常的……害怕而已。

“是……是这里。”亚沙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也是要到那上课的……不过，来早了点。”

少女用她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盯着亚沙看了看，然后似乎确信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多谢。”

“不客气，你也是要来参加补习班的？”

“嗯。”

“嗯。我也是这里的学员。我叫亚沙，亚沙·弗洛纳尔。”

“吉黯。天下大吉的吉，黑音黯。”

吉黯说着，握住了亚沙伸出来的手。两个人算是就此认识，一同走进补习班里。补习班已经开通了暖气，连同走廊都在温暖中带着一丝香薰的味道。亚沙感觉自己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这里的装饰……”在亚沙身后的吉黯，抚摸着走廊上装饰着各式花纹的墙壁喃喃道。

“嗯。这里的布置都是借鉴了各个民族传统的装饰纹路。而且还有好多塑像和画作呢。”亚沙说着，指了指走廊两侧的平台——上面放着各种古朴的陶、玉与木制的小雕像，大多都是人形或野兽的形状。这些小雕像上面，还挂着各种奇妙的画作。

吉黯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张长长的挂轴上，她走到那张画前，默默注视起来。

“吉黯小姐，是中国人吧？那……应该是你祖国的画。”亚沙说。

吉黯点了点头。

“很奇妙的画作呢。”亚沙也凑了过来。那张画通篇只用红黑两种颜色，给人以一种厚重华丽的气势。画面中央，是一个老妇人在对三个少女指示什么；而在她的脚下，一个巨人托举着她们站立的平台；再下方，则是潜伏在深渊中的一条巨鱼。一只有着摄人双眼的怪鸟盘旋在画面最上方，俯瞰一切。

“这张画，应该画的是神话世界吧？”亚沙问道。

吉黯又点点头。“是其中的一部分。”，她说。

“哦？哪一部分？”亚沙随口问道。

“阴间。”

“嗯？”亚沙错愕的看向吉黯，发现那双黑珍珠般的双瞳正在直视着他。那双眼睛虽然漂亮，却总是隐隐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啊，咱们先进教室吧。”亚沙局促的说道，径直前行推开了教室的门。

教室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和走廊上一样，放置着各种小雕像和画作。教室里围成一圈的桌椅中央，是一个可以旋转的靠背座椅——想必那是老师的座位。

“这是一个祭坛么？”吉黯环顾了一下教室，脱口问道。

“什么？”准备坐下的亚沙又是一愣。

“信徒围成一圈，环绕中心的祭司。”吉黯指了指桌椅的布局。

亚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不太确定这个女生是不是在讲笑话，所以一时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应该笑出来。

“……吉黯同学……觉得这样很奇怪么？”

“嗯。我所知的教室，并非如此。”吉黯用手势比了比，亚沙立刻看出她的意思——教室的布局应该是学生整齐的坐成几排，而老师应该站在前面。

“呵呵，吉黯同学。这里虽说叫做补习班，但并非是那种严肃的教室啦。”亚沙笑道，他想起中国的补习班似乎都是为了提高考试成绩的，也无怪吉黯会感到奇怪。“这里虽然叫做补习班，但是更像是个俱乐部。大家一起相互学习各自民族的文化……你看，我们在这个集合了各个国家的学校与学生的大校区，参加一些这种学习交流，还是很有必要的，对吧？再说，还能交到朋友。”

吉黯犹疑的歪了下头——看来她还没能理解这种课堂吧？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呢。

不过，虽然亚沙大言不惭的说在这里能交到朋友……但他在这里的朋友，仅仅只有一个。

——洛兹·华洛士。

教师的门被推开，又有几个学生走了进来。亚沙静静等着洛兹进来，他必须好好和他说说幻觉的事情……不仅仅因为他们两个气质和爱好相近，天生能聊的起来，更因为洛兹·华洛士他最近也时常看到幻觉……而且，比亚沙还要严重。

亚沙发现这件事，是在上个星期的课程后。他与洛兹下课回家时，发现平时有说有笑的洛兹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语，而且面色苍白、左顾右盼，似乎在警惕着什么的到来。

亚沙想要问他是不是病了，但还没有等他开口，洛兹就僵立在了原地。

“亚沙……”他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带着巨大的恐惧，“你看……那是什么？”

洛兹·华洛士举起手臂，颤抖的手指指向街边的一个角落。亚沙看过去，发现那里只有一个垃圾箱、一个招牌和一张飞过的旧报纸。亚沙觉得，这几件东西都不足以让洛兹感到恐惧，所以他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洛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亚沙的追问下，洛兹·华洛士终于承认，他最近时常看到幻觉。那些幻觉的内容，往往是一些极其怪异、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人影和野兽，它们的形象出现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终于渐渐到了影响生活的地步。

“我现在越发觉得……这些幻觉并不是幻觉，它们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亚沙……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岂不是……太恐怖了吗？我们所活着的这个世界，竟然一直存在着这种东西——就在我们身边，但我们却毫无察觉！”

说到最后的洛兹，露出的表情既像是因为感到恐惧而哭泣，又像是因为感到荒诞而大笑。这个表情吓到了亚沙，但他却爱莫能助，只能建议洛兹去看看心理医生。

“没用的……那些医生，不过就会安慰你几句，说一些无聊的话，开一些骗钱的药……”洛兹摇了摇头，“亚沙……不用担心我。我想……我能应付它们。我既然能看到这些东西……那一定意味着，我有某种资格……”

洛兹就这样半是自言自语的离开了。亚沙缺乏追上去的勇气，也想不出帮助朋友的办法。于是他默默的看着刚刚洛兹只给他的那个方向，想要找出是什么让朋友产生了那种幻觉。

然后，他也看到了“那个”。

想要拉别人一把，结果却把自己也陷了进去——亚沙为干出这种蠢事而深感后悔。直到产生了那种只有自己可见的幻觉，他才了解到这是令人多么孤独与恐惧的事情。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了“那个”的一员——存在，却无法被人感知，只能站在街头发出无声的哀嚎。

亚沙又想起了彭忒西勒雅。亚沙有些庆幸自己最终也没有把幻觉的事情告诉她……你看，为了缓解这种孤独而将他人也拉进来，这是多么自私的事情？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悲剧在西勒雅身上重演，虽然西勒雅看上去那么可靠、坚强，但她毕竟也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啊……

想到这里，亚沙暗自握紧了双拳。似乎与这幻觉作战已经并非拯救他自己，更是在保护彭忒西勒雅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洛兹，好好和他商议一下——在这幻觉的孤独地狱中，他是自己唯一的盟友。

但亚沙的希望很快落空了。学生们一个个走进教室，洛兹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想来也是，被那种症状困扰，应该也不可能有心思来上这个补习班了吧？亚沙此时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洛兹的联系方式，他与他的联系仅仅就是“在一个补习班里比较说的上话的人”而已。

自以为是朋友，其实是陌生人吗？……亚沙苦笑了一下。是的，他那些所谓“朋友”的真相，一向如此。

包括彭忒西勒雅……

算了！不要再想了！

亚沙强迫自己脱离开这些无病呻吟的哀伤。之后他才发现，洛兹的位子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