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之歌
“可以起來了，明日香。”
在律子博士的聲音下，罩在明日香身前的玻璃罩緩緩打開。
這裡是NERV的普通醫務室，明日香按照約定來這裡進行每日的例行檢查。
“博士，我的身體……”
“我建議你最近減少訓練量，高強度的同步率訓練對你的身體也好精神也好都沒有什麽好處。”
赤木律子坐在轉椅上，兩條美腿搭成一個非常完美且優雅的狀態。她將手上的咖啡放到辦公桌上，盯著正在把隨身衣物穿回身上的明日香。
“……”
“還有什麽問題嗎？”律子看出來了金髮的少女微微開口似乎有什麽事情要問。
“有人能進入別人的夢境嗎……？”
“嗯……這個問題嘛，理論上如果兩個人的腦波同步就可以做到，但是目前的技術力來看還有很多的問題難以解決。當然，從心裡角度上來說的話，夢境是你潛意識的寫照。”
“……”
“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博士。”
明日香向律子道謝后，把鴨舌帽戴在頭上離開了醫務室。
嗯，看來都只是我的錯覺，一定是那個傢伙總是出現在我面前給我的潛意識留下了印象。
把頭上的鴨舌帽壓的更低加快了腳步，她不喜歡別人在看到她眼罩時候所帶的表情。
“喲，公主，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
走廊的轉角不偏不倚正好與紅棕色頭髮的少女碰到，這讓明日香大為惱火。
可惡，越不想見到就越會出現在你面前。
“我不想吃。”
明日香冷冷地回了一句。
“公主，你從昨天就沒有好好吃飯了哦，食堂的大娘特別叮囑我……哎，公主你不要走那麼快~”
這個人好討厭！爲什麽總喜歡多管閒事！？
惱怒的明日香突然回過身，揪住了瑪麗的領口。
“聽好，後門眼鏡！該什麽時候幹什麼是我的事情！你不要來插手！”
被揪住領口的少女依舊是滿面笑容，她舉起兩手似乎做出不抵抗的意思。
“是是，公主說得是。不要生氣，對身體不好。話呢，我是帶到了，公主是不是要去吃飯我也是管不了的。”
那笑容，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
明日香狠狠地鬆開瑪麗被揪住的領口，瑪麗踉蹌了一步站定，不溫不火地聳聳肩整理了一下衣領。
最終，自己還是去了食堂。端著午餐坐在食堂的角落里，明日香拿著叉子撥弄著盤子里的食物。
完全不想吃，完全沒有食慾。儘管自己的肚子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需要攝取營養。
可是——
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帶著血的味道，無論是蛋糕還是飯食，全都是一個味道。自己的身體到底在發生什麽變化，明日香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這個時候，應該喝它。”
面前被放了一罐黑咖啡，是有人從自己的身後伸手放過來的。
“喂！你這人說不聽是不是！”
“試試看咯。”
身後的少女走到餐桌的對面拉了一把椅子，椅背對著餐桌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放在兩隻搭載椅背上的手臂上看著明日香。
爲了讓她儘快不要糾纏自己，明日香只好打開易拉罐。皺著眉頭端詳了一下黑色的罐子后，拿起來喝了一小口。
好苦！
等一下，苦？
明日香突然瞪大了眼睛，她是在驚訝自己從蘇醒以來第一次的能嘗到苦的味道。
“怎麼樣，公主，是不是超苦的。”瑪麗微笑著，“苦的味道能刺激味蕾哦。”
明日香繼續喝著咖啡，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已經把視線移到窗外哼著不知名歌的瑪麗。
確實，苦味讓自己麻木的味蕾有了一些起色，吃下去的東西也不再是只有血的味道。在苦澀的味道中間，食材原本的味道再次回到自己的大腦中。
不可思議……給予自己咖啡的那個人也好像知道自己的苦惱一樣。
那個人究竟在想著什麽？她又知道些什麽？
“後門眼鏡。”
“嗯？”
少女停止了哼唱，轉過頭來。
“你唱得真難聽，可以不要唱了嗎？”
明明是想問唱得什麽，但是說出口的卻是這樣的，明日香不由苦笑。
“沒問題，公主，我不唱了~”
根本就是無理的要求，那個人竟然還是微笑著回答了自己，而且還答應了。但是話已經說出口，明日香緊咬了一下下唇，用力用叉子叉起一塊培根送進嘴裡。
“你總是看著我幹什麼，我已經有好好吃飯了。”
“因為公主很可愛啊……啊，好險，公主不要這樣，很危險的~”
條件反射地就把喝空的咖啡罐向著說出不可理喻的話語的棕紅色頭髮的少女丟了出去，明日香臉漲得有些通紅。
咖啡罐在砸到瑪麗的前一刻，而是被她接到了手裡，她把玩罐子在指尖上轉看幾下后，對著不遠處的垃圾桶扔了過去，罐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垃圾桶中。
“罐子亂扔會砸到別人的。”
不行，和她在一起我整個人都變得奇怪起來了。
“我吃飽了！”
明日香猛地站起身，端著盤子就往外走。
“對了公主，下午的訓練取消了哦，如果有興趣可以去保護區走走，只不過外面的景色不太好看就是了。”
不再理會瑪麗，明日香匆匆離開了餐廳。
本來想睡覺，但是人躺在床上，把頭蒙在被子里，明日香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她甩開被子，走到洗手間的鏡子前，映在鏡子上的是戴著眼罩的自己。
這個人就是我自己？爲什麽感覺這麼陌生？
她不止一次地在問著自己，經過那麼多事情后，自己是不是還是原來的自己。
算了，出門走走吧。
想到這裡，明日香還是穿戴好走出了房間。
NERV外是一片狼藉，出門前被套上了厚厚防護服走過了重度污染區，又坐了軌道列車穿越了一片紅海，明日香來到了在荒蕪大地上唯一的一片藍色。
在進入厚實的防護圍牆后，眼前是一片白色的沙灘與藍色的海洋。
又是一遍遍的安全檢查與消毒，明日香終於得以進入這片沙灘。深呼吸了一下久違的空氣，她伸了個懶腰。
終於有一種活著的實感了。
熟悉的哼唱聲順著清新的空氣與平緩的海浪聲一起飄進了明日香的耳邊。
順著聲音，明日香看到紅棕色頭髮的少女坐在一塊礁石上，仰望著藍天。紅框的眼鏡被反光所遮擋，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不過歌聲很柔和，想必她的心情很平靜。
明日香不再往前走，她怕自己靠近了會驚動了瑪麗。
之前說過她很吵，其實自己的真心並不是如此。
她的歌聲可以讓人感受到她的心情，戰鬥的時候她會哼唱旋律高昂的歌，待機的時候她會哼唱一些輕鬆的歌，無論什麽何時她總是能找到合適的歌，就仿佛歌聲是她呼吸的一部份一樣。
那些旋律其實在引導著明日香自己的心情。
這首曲子明日香聽到過，就是之前在插入栓中睡著的時候，自己醒過來后聽到的就是瑪麗在哼唱這首曲子。
雖然不知名，卻非常讓人懷念。
就和小時候聽到的一樣——
突然湧上心頭的這個感覺讓明日香動搖了一下，正是這個動搖讓她無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歌聲停住了。
明日香落荒而逃。她不知要如何應對瑪麗，因為那個人的態度讓自己無法平靜地去面對。
在跑到一間看起來曾經是海岸警衛用的小木屋下后，明日香靠著臺階坐了下來。
看著碧藍的海浪拍打在沙灘與礁石上，發出均勻的聲音。
曾經接受了白癡真嗣的好意，也曾經接受了優等生的好意，被人們所感謝與稱讚的感覺讓自己感受到了原來世界也可以這樣讓人開心。
一夜間這些化為了泡影，自己的心仿佛從2萬米的高空重重摔在了地上，一切夢想都被摔了個粉碎。
如果再這樣一次，我該如何是好。
明日香問著自己。
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憂慮，而現在這種恐懼時刻都在自己身邊。不再是以前的自己，這個樣子的自己，一定有什麽地方壞掉了。
緊閉雙目，抱住膝蓋蜷縮起來，柔和的海風讓自己身上的傷痛減輕了不少。卻無法緩解心中的不安。
“公主讓我好找，不好意思那個時候我以為沒有人於是就唱歌了，對不起哦。”
果然那個人還是會追過來。
但是內心並不覺得厭惡。
明日香別過頭沒有理會瑪麗。
“現在還能在這附近看到這樣的海灘真是奇跡呢，我沒事就會來這裡，唯一的缺點就是每次過來都要費很多工夫。”
瑪麗邊說著，邊坐在明日香身邊。
“不要靠近我。”
明日香低聲說。
“那我坐上面一層好了。”
瑪麗換到了臺階上一層坐下。
“……”
“這片沙灘努力適應了變化后的世界，這也是我喜歡它的理由。不僅是沙灘，這片區域的生態系統都很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
“沒有了海草與生物，這裡最後也會變成紅色海洋吧？所以，生命本身就是互相作用的。人也一樣，一個人很難生存下來，但是很多人就簡單得多。”
“你想說什麽……”
“公主，一個人很辛苦吧？”
“……”
“哈哈，在公主眼裡，我應該也不是什麽有信用的人，隨便說什麽我會保護你什麽的一定會被鄙視的。不過，就算如此，我還是希望公主能開心起來。”
“你這個人，真討厭……”
“哎呀呀，果然被鄙視了。”
不知所謂，仿若玩笑的話語，絲毫沒有危機感的語氣，那位名叫瑪麗的適格者根本就是一個異類。
但是，這樣的異類，並不討厭。
“哎呀，起浪了，公主小心。”
還未等明日香反應過來，瑪麗抱住了她將其拉上了臺階最上層。
“你要幹什麼！？”
“被海水沾濕了會感冒啊，喵，好疼，公主不要拽我的辮子。”
被瑪麗的突然接觸搞得非常狼狽的明日香下意識地猛拽她的紅棕色的辮子。並且掙扎著要從瑪麗的懷抱逃開。
“還不快放開我！”
“哎哎，公主不要這樣，哇……”
懷中掙扎的明日香讓瑪麗失去了平衡，她連忙鬆開了明日香，不過自己掉進了剛剛被海浪浸濕的沙灘里。
“啊啊，失手了呢。真不好意思，公主。”
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從沙灘上站起來，衣服被浸濕了大半。但是依然是微笑著。
到底有什麽可笑的，爲什麽無論什麽時候都能笑出來？
“不過公主沒事就好，怎麼樣，我勉強還是能保護下公主的吧？”
她的笑容好似小孩子在等待別人的誇獎一樣。
“這哪裡算保護，不要自誇了，後門眼鏡。”
“只好努力讓公主認同了？”
“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等我一下，公主，我也回去~”
又是繁雜的消毒和檢疫過程，二人一起坐上了回去的列車。
明日香看著窗外紅色的海洋出神，瑪麗則坐在列車的另一頭喝著飲料。
夕陽的映照下，荒蕪的大地更加鮮紅。瑪麗的手指輕輕敲擊在桌面上打出節奏，她答應過明日香不會在她面前唱歌。
身邊有人坐下，那氣味瑪麗知道。
“公主……？”
“不要看著我。”
“哦，好的。”
瑪麗把剛轉到一半的頭轉了回去繼續看著窗外。
“……你一直唱的歌是什麽歌？”
“大概從我記事的時候就會了，我的家人總是唱給我聽。雖然我已經不記得他們的樣子。”
“我特別允許你現在唱給我聽。”
“公主！？”
“別誤會！我可不是因為認同了你！還有，不許看著我！”
“沒，沒問題！”
孤獨地穿越荒蕪大地的列車上，平靜而溫柔的歌聲飄蕩在車廂之中。被歌聲所包圍的金髮少女安靜地靠在了紅棕色頭髮的少女的肩膀上，仿佛在聆聽歌聲。
“果然是這個氣味……”
“公主？怎麼了？”
“不關你的事，唱歌就好了。”
這次明日香有好好確認，夢中的那隻貓與現實中的那個人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