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ass 于 2017-1-18 22:26 编辑
TAG:科幻,近未來,動作冒險,相愛相殺
平行世界二次設定同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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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sion 1 : Reset
Mission 2 : Complementary
Mission 3 : Sherbet
Extra:heartbeat
Mission 1 : Reset
『──程序結束。』
指示燈由紅轉綠,手術艙的艙門向右側退開,露出沉睡的刺客。
手術前,刺客被強行施打高劑量的神經傳導阻隔劑,又用拘束帶緊緊扣住手腕以防萬一,但平澤唯仍不敢太意,保持隨時可以拔槍的姿勢,一步步走上前去。
前天半夜,平澤唯在家中碰上這名刺客,見對方近身博鬥技巧純熟狠辣,還以為是什麼兇神惡煞,沒想到真面目竟是個五官纖細的女孩子,年齡測定還比她小一歲。
『中野梓』,平澤唯在心中默唸情報部為刺客擬定的假名。
五年前,平澤唯還在軍校唸書,連槍都沒有開過,當時不過十二歲的中野梓已經名列在情報部的關注名單中。她成功地進行了六次暗殺,前天才在平澤唯的阻攔下失手落網,被秘密進行洗腦。
夜幕降臨般烏黑秀麗的及腰長髮,說明中野梓來自巴特魯──反政府組織的起源地,充斥著貧窮、荒蕪和饑餓。將該地化為煉獄的執政者已然下台,小規模暴動仍在發生,高官顯要遭到暗殺更是時有耳聞,眼前的刺客也是公眾新聞裡造成六位政府官員『驟然病逝』、『意外身亡』等等死亡事件的真兇,平澤唯的祖父有幸沒能成為第七位。
盯著睡容祥和的中野梓看了好一陣子,平澤唯才終於想起關鍵。
「……啟動甦醒程序!」
『接受指令。進行甦醒程序。』
系統以平板的電子音報告,手術艙底下發出器械滑動的金屬磨擦聲,刺客的身體一震,唇邊流出微弱的呻吟聲,慢慢張開眼來,瞳仁在光照下呈現寶石紅,好像自己喜歡一口咬下的嬌艷欲滴的草莓。
中野梓沒注意到平澤唯在場,再度閉起雙眼,扶著艙板坐起身,似乎感到非常難受,眉間皺在一起。
「那個……」
平澤唯略顯遲疑地開口。按照情報部的指示,手術過程中刻入了她的基本資訊,應該不用自我介紹才對。
中野梓聽到聲音,立刻閃電般抬頭,隨即扭過身努力想遮掩裸體。
「對不起,我現在沒穿衣服,請妳不要看著我……」
平澤唯本來覺得沒什麼,見中野梓態度這麼羞恥,又看到她從頸子到耳根迅速竄紅,也跟著不好意思起來,於是別過頭去,脫下軍服外套輕放艙旁。
「這個妳先披上吧。我去找衣服給妳穿。」
「是,謝謝前輩。」
軍服外套長度過膝,中野梓比平澤唯矮一點,曲起腿披在身上只露出腳踝,平澤唯看了看,背對不敢抬起頭的她走出恢復室,邊走邊感到不知所措起來。
情報部的洗腦手術,將反政府組織的成員轉變為己方戰力,因為技術純熟,製造出來的棋子非常聽話,被分配給軍事機關的高層使用。這次棋子送給平澤家,當家的祖父指名由唯來接收。
基於平澤唯的年齡和身份,情報部預先為中野梓擬定了幾個適合的設定,平澤唯想著這件事,在更衣間找到兩套服裝,一套是抹胸禮服配高跟鞋,另一套是軍校生制服跟長靴,她想也不想的拿了軍服回去。
中野梓換上軍校生制服,束起長髮,挺直背脊端正站姿,安靜等候平澤唯發號司令,頗有架勢。
平澤唯正覺得她英氣逼人,就見中野梓微微屈身捂住胸口。
「定期檢查真讓人不舒服……」
平澤唯一愣,想起的確有這個設定。灌輸給中野梓的記憶裡,她是必須定期來情報部做檢查的,這一次的洗腦手術,對她而言是多年來的第N次檢查。
「不過,看到唯前輩也在這裡,感覺也好很多了。」
中野梓表情平淡,但言語間熱絡、柔和、充滿信賴的口吻,讓平澤唯很不能適應。她很容易跟別人混熟,可是兩人前天才在家中以性命為賭注激戰過一場,雖然平澤唯沒有退縮,最後還勝了刺客,也忘不了被中野梓冰冷地用刀直指時,背後驀然發涼的感覺。
「唯前輩?」中野梓疑惑地看她。「妳怎麼了?」
「哎嘿嘿、沒什麼啦。」不會演戲,平澤唯只好摸著後腦勺傻笑。「只是我肚子有點餓了。」
「肚子餓了嗎?這樣的話──」中野梓抬起左手看了看手錶,平澤唯沒注意到她什麼時候戴上那東西的,瞥見手錶標誌才知道是軍用品。「我們去Parfait喝下午茶吧?」
「Parfait?」那是平澤唯十分喜歡、但只去過兩三次的咖啡廳。
「昨天臨時有事沒去成,這次請讓我來補償吧。」
情報部的無人醫療設施很小,從核心區到外部只不過隔兩條走道,平澤唯看著中野梓拿出嶄新的史威特國民身份證在認證機刷過,閘門解除鎖定無聲滑開,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她選擇軍服,就正式啟用了中野梓的軍校後輩設定。
『他們說會給你選擇,可是奧步也很多,一切行動都要小心再小心!』
好友的告誡在腦海中姍姍來遲。當然要重新洗腦更改設定也可以,只是要親自跑流程,核可還可能得等十天半個月才下來,平澤唯是個很怕麻煩纏身的人,只好偷偷打開事先放在耳中的電子耳塞,連線個人資料庫。
『情報部為中野梓灌輸了兩天份的記憶:昨天與您約定前往Parfait咖啡廳,但因飛車追捕強盜犯而失約,今天前往9區3號醫療室,接受定期身體檢查。』
「追捕強盜犯……」
平澤唯愣愣地發出聲音,中野梓馬上停下腳步看她。
『請加以稱讚。』
智能系統一提出建議,平澤唯立刻照做。
「啊,那個,昨天表現得很好哦。」
中野梓冷淡瞥她一眼,又繼續向前走。
稱讚失敗?平澤唯只好陪笑跟上。
「前輩前天赤手空拳抓住刺客,說到表現好,我還遠遠比不上妳呢。」
平澤唯一時錯愕,但馬上就明白過來,這條資訊也包含在灌輸給中野梓的記憶裡。
「那個刺客是……」平澤唯試探性地問。
智能系統在她左耳回答:『本名不詳,代號穆斯塔。洗腦後使用假名中野梓,效忠於史威特國防部空軍中尉平澤唯,一心傾慕中尉。』
右側的中野梓則對她說:「原來前輩自己也不清楚嗎?我只聽說是個斯派西人,目前還在接受情報部的審問吧。」中野梓說著輕輕吁了口氣。「老是以為有人流血就能滿足訴求,隨便在國內製造動亂,完全無法理解那些暴徒的想法呢。」
政府高官的埋怨,由應該對當局深痛惡絕的中野梓輕描淡寫說出來,平澤唯親眼見證了洗腦手術強制改變一個人思想的蠻橫。
情報部是特務部的大腦,特務部是情報部的手腳,兩者唇齒相依,誰也離不開誰,活像參加夏令營似的感情融洽。
雖然跟工作也有關係,但主因是剛成立的特務部沒有多少新面孔,大多是從其他單位轉調來的軍人,軍人的守則是無條件服從命令。中野梓以情報部備員身份加入 特務部,指定隨行平澤特務官,分配到原本只有四人的HTT小隊裡。以果汁和茶簡單舉辦的歡迎會上,沒人對她軍校畢業生的身份有所質疑。
「中野,妳是巴特魯人?」有人注意到中野梓的黑色長髮。
「不,我是奎奇人。」
平澤唯起初也以為中野梓是巴特魯人,後來才從她的紅眼中醒悟她是奎奇人,但這麼一來就無法解釋,生活在國內數一數二富裕的奎奇地區,為什麼會成為刺客。
「是喔,我還以為妳是澪的同鄉呢。」
說話的是平澤唯在新訓中認識的好友田井中律,本來是陸軍少尉,她舉起裝滿果汁的杯子,笑著說:「不管怎樣,歡迎妳加入。」
「啊,謝謝……」中野梓急忙端起茶杯。
「非常歡迎妳來。」同樣是黑髮的秋山澪溫和地笑著說,接著轉過頭,驀地沉下臉,小聲對田井中律說。「妳別到處宣傳我是巴特魯人,給人家不好的第一印象怎麼辦?」
田井中律一臉無所謂的喝著果汁。「反正我們五個被編在一個小隊,她遲早會知道吧。」
「說到奎奇,那個地方的音樂文化很豐富,父親的學生時常去巡禮呢。」一頭奶油色波浪長髮、穿著白色軍服的少女微笑著說。「小梓,妳也有接觸音樂嗎?」
「閒暇時跟教官學了一點吉他……」中野梓聽她喊自己名字,露出奇怪的神情,見到對方身上的白色軍服,又突然噤聲,求助的看向平澤唯。
平澤唯接收到眼神,出面為她介紹,「啊,她是小紬,琴吹紬。她的爸爸在音樂學院當老師哦。」
中野梓倏地站起來,舉手敬禮。
「琴吹少校!」
琴吹紬卻沒反應,只是微笑看著她。
「不能隨便敬禮喔。」秋山澪上前一步,主動提醒中野梓。「這裡是特務部的管轄範圍,軍方的階級制度不管用,大家一律平等,而且部裡有條不成文的規定,是必須直呼同伴的名字。」
「必須直呼名字?」中野梓放下手,露出困擾的表情。「可是在奎奇,只有對夫婿才能直呼名字……請問我能稱呼各位為前輩嗎?」
「嗯,就這麼辦吧。」琴吹紬點頭。
「呃,那我們直接叫妳名字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中野梓說完,朝她們四人深深鞠躬。「以後就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了。」
「唯,妳怎麼一直沒說話?肚子痛嗎?」
突然被田井中律點名,平澤唯立刻關掉電子耳塞,抬起頭對一臉在意的中野梓笑了笑。
「小梓,我帶妳去四處參觀一下吧~?」
昨天迎接中野梓,今天就帶人到特務部報到,情報部追求效率的做法令平澤唯很吃不消,一大早就想著要出來走走了。
大前天跟自己拳刃相向打得難分難捨的刺客,此時正一臉稀奇的左張右望,好像初生之犢似的小心翼翼摸索著外界,還不敢離開自己身邊太遠。
小聲地問了智能系統,得到的答案是中野梓的記憶全被清空,情報部擬造的記憶裡,中野梓從小在情報部特設的奎奇分校住宿讀書,除了為了考各種執照駕照前往本校,以及定期坐車到9區3號醫療室做檢查外,幾乎沒有接觸過外界,因此懷有好奇心也是正常的。
系統還進一步解說了兩人是怎麼在本校認識、中野梓是如何對自己心生仰慕的歷程。當然,那些也都是假的,是替洗腦對象創造出來的生長紀錄。
設定裡,雖然說是仰慕著平澤唯,但中野梓私下也沒有跟她見過面,兩人的交情跟普通前後輩差不多,之前說有約定去Parfait一起喝咖啡,根據『軍校後輩設定』,也只是因為中野梓想跟平澤唯當面報告說成功考進情報部,想對平澤唯曾經在校際交流為她打氣的事情致謝而已。
『加油,不要放棄哦!妳一定可以辦到!』
這類鼓勵的話,平澤唯唸軍校時確實說過,而且還是對很多人說過。可她確定其中一定沒有中野梓,因為那時候中野梓還是被情報部盯上的穆斯塔。
平澤唯對三天前在本家遇險的事還記憶猶新──咻一聲,匕首險險掠過眼前,引起全身一陣顫慄,背後也滲出劫後餘生的冷汗──如果不是差點被中野梓挖出眼睛,即使知道她是個被洗腦的刺客,平澤唯也能馬上拿出歡迎新朋友的熱情。
克服不了對刀刃的恐懼,平澤唯曾主動由陸軍轉任空軍,後來才又被逼著到特務部幫忙鏟除反政府勢力。
HTT小隊改為五人編組,又將中野梓配到她身邊,情報部要為她補上白刃戰缺口的用意不言自明。
平澤唯當下卻沒有想得那麼多,只是在用自己的步調慢慢適應搭檔的新身份。
智能系統根據資料庫給出的應對建議,通常都會換回中野梓很冷淡的反應,感覺沒什麼效果,因此平澤唯決定運用自我風格進行正面挑戰。
結束特務部大樓周邊的觀光之旅後,平澤唯一邊想著要將中野梓當作真正的後輩看待,一邊帶她走進了附近的甜食屋。
「我推薦這裡的草莓慕斯,很好吃哦。」
「是嗎?」中野梓盯著菜單看,臉上沒什麼表情,等平澤唯跟服務生點完餐後,說自己要一份草莓慕斯。
甜點很快送來,平澤唯點的是熔岩蛋糕,趁著內餡熱呼呼的時候切開來,搭配冰涼的外層蛋糕一起送入口中,真是絕妙的滋味。吃了幾口感到心滿意足,平澤唯徹底放鬆地笑了,這才發現中野梓對桌上甜點動也不動,只是單手支著頭看她,唇邊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小梓,妳不吃嗎?」
「是、我馬上解決它!」彷彿被雷打醒般,中野梓連忙雙手端起裝有草莓慕斯的杯子,又低著頭皺起眉,對慕斯上面的草莓一籌莫展。「請問,要把草莓先挑出來再喝嗎?」
「挑出來?」平澤唯愣了。「喝?」
中野梓看到她的臉色也知道不對,立刻乖乖把杯子放回桌上。
「請問這個要怎麼吃?我以前沒有吃過這類型的食物。」
「這樣吶……盤子上面附有一支湯匙,用那個挖來吃就可以了。」
平澤唯看中野梓舉起湯匙,有點遲疑的注視著上端的彎勺,心想情報部可能連湯匙如何使用的記憶都洗掉了,已經準備好要開口教她,就看見中野梓熟練地拋起湯匙,再一把抓住匙柄,順利地吃了起來,那活脫脫就是她三天前在自己面前拋玩軍徽的動作。
「那個,小梓……」
中野梓吃得正開心,臉上露出孩子氣的微笑,聽到平澤唯喊她,立刻放下湯匙,肅容以對。
「是,前輩?」
平澤唯被她這麼認真地一看,忽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麼,正好見她唇邊沾著奶油,順手拿紙巾起身幫她擦,中野梓卻在快被碰到之前,像老鼠遇到貓一樣猛然躲開來。
「對不起。」中野梓低下頭,拿出自己的手帕擦嘴角。「謝謝前輩提醒。」
平澤唯基於某種直覺,自然地朝中野梓伸出手。
見平澤唯的手靠近,中野梓微微向旁避開,但那隻手隨之而來,她只好再往旁邊退,見手窮追不捨,擺明想碰她的臉,漸漸面露惶恐之色,避到不能再避了,只好緊閉雙眼乖乖就範。
平澤唯最後沒有碰她,只是觀察著她那視死如歸的表情。
這種反應,真的是『傾慕』而不是『厭惡』嗎?
中野梓張開眼睛,看平澤唯沒有動作,不禁低聲說道:「前輩,就算是妳……也請不要這樣捉弄我。」
被她略帶責備地看了一眼,內心深處有什麼蠢動起來,平澤唯神情尷尬的收回手,笑著說了兩聲抱歉。
ssion 2 : Complementary
根據線報,有人要在國慶典禮上暗殺總統。
保護元首是國安人員的職務,武裝警察負責現場維安,特務部則接受情報部指示,分散人手低調行動。
視力極佳的平澤唯帶著狙擊槍守在一處制高點待命,中野梓隨行其側。
喧鬧鼎沸的人聲從底下升騰上來,但沒有遮住電子耳塞傳來的最新情報:閱兵儀式結束,總統發表演說。
「三點鐘方向發現威脅。」
聽見中野梓低聲警告,平澤唯立刻拿過望遠鏡一看,鮮紅色標記鎖定典禮台後方大樓,十二樓的某個房間。
窗戶被悄悄打開一條縫,被簾子擋住看不見裡面,但沿著窗邊伸出來的一小截黑色物體確實是槍管。
「RX-II,米魯克軍工廠生產的舊式狙擊步槍,」認出槍枝型號,中野梓冷靜地提供情報。「威力強大,子彈可以貫穿水泥牆。」
但是精準度不足,一般是用來對付大型目標,讓目標失去行動能力。
唸過軍校的平澤唯,自然也很清楚這把槍的特色。
大樓位在典禮台的狙擊死角,不知道情報部有沒有派人駐守,平澤唯邊用無線電回報異狀,邊用狙擊槍瞄準對方,得到允許後立刻開了兩槍。
子彈精準地穿透縫隙,槍管像是被吸進房裡似地消失在窗後。
由於還無法確認對方身份,平澤唯擊發的是濃縮神經毒製成的麻痺彈。
不久得到安全捕獲目標的消息,對方並不是反政府組織成員,而是一個普通大學生,自述動機是身為港務局官員的父親遭到彈劾,暗殺宣告也是由此人在網路上發出的……無論如何,典禮安全結束,總統坐上車離開,警報暫時解除。
聽到電子耳塞傳來收隊命令,面無表情嚴陣以待的中野梓這才突然笑出聲來。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拿RX-II進行暗殺……」
平澤唯看到她笑,用食指搔了搔臉頰。
「波及到民眾可就糟糕了哦。」
「啊,是,對不起。」中野梓看她表情也知道事情嚴重,馬上收斂起笑容,又感到奇怪的問道:「不過,一個大學生居然有辦法弄到稀有的RX-II嗎?」
「他父親是港務局官員,因為收賄而被彈劾的。」
「原來如此,是走私品吧……」中野梓理解過來,語氣帶有遺憾地說。她收起望遠鏡和監視設備,看著平澤唯快速拆解狙擊槍,又忍不住笑著說:「從那麼遠的地方也能射中,唯前輩的槍法好像比以前更厲害了。」
平澤唯突然被稱讚,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想也不想地說:「用我這把槍的話,任何人都可以射得中啦……」說完她才發現自己講錯話。
中野梓的槍法出人意料地爛到不行,如果用槍法定勝負,連剛學射擊的小學生都贏不過。回想到過去她的六次暗殺,沒有一次是使用槍枝的,平澤唯突然恍然大悟。
「……請不用那麼謙虛,這是前輩的實力。」
中野梓聽到她那番話,微微一愣後,露出了苦笑。
「我之前也是承蒙前輩指導槍法,才勉強擠進了情報部,真的是非常感謝前輩。」
不知道第幾次看到她微微彎腰對自己鞠躬,平澤唯不覺得自己是那麼值得尊敬的人,有些尷尬的笑著揹起槍袋,盯著中野梓的髮旋,一個抬頭,焦點漂流到她背後,遠方細長旗桿上的國旗正隨風飄揚。
那面國旗被大家敬著禮唱著歌硬是拱上去的時候,或許也跟此刻的平澤唯一樣,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
『總統座車在府前大道遇襲爆炸』──
消息傳來時,平澤唯和中野梓才回到作為集合點的貨櫃車不久。
中型貨櫃車披著金屬漆嚴重斑駁脫落的外皮,準備將HTT五人送到港口邊,剛發動的新引擎有模有樣猛咳起來的時候,全員同時收到了情報部的緊急通知。
片刻前,總統座車開進府前大道,在兩旁武裝警察和遊行民眾的注視下緩緩前行,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隨扈忽然拉著總統跳出車外,緊接著那輛車猛地調轉行進方 向,像失去理智的醉漢般暴衝進附近公園,並在空曠無人的草地上砰一聲爆炸開來。天幕被流雲塗抹成灰白色,襯托得燃燒的火團和間歇性吞吐焰息的濃密黑煙更加 鮮明可見,反為所有目擊者增添一分多餘的恍惚感。
雖然有意外發生,但情報部指示HTT行程不變,照預定前往停泊海上的郵輪『銀之朝』號協助維安。傍晚外交部要在郵輪上招待盟國外賓,副總統也會出席。
五人搭上快艇,從廣播中得知總統招開臨時記者會。
在兩位隨扈貼身保護下毫髮無傷的總統,先為英勇殉職的司機默哀,之後嚴厲痛斥策畫爆炸的反政府組織『GENOM』,又表示全國慶祝活動照常舉行,語氣強硬地重申當局不會因為黑色主義的威脅而畏怯退縮。
『偉大的革命先烈們拋頭顱灑熱血、成功打垮迂腐無能的黑犬,讓我們能以緬懷感恩的心情迎來今天。我們決不能認可黑色殘黨以暴力主張──』
語氣逐漸慷慨激昂的演說突然被打斷,不合時宜的重金屬音樂接續著流洩而出。
剛伸手想切換頻道的琴吹紬一愣,隨即微笑著放下手,看著搶先她一步的田井中律繼續若無其事操作情報終端。
鼓聲轟然作響,主唱狂吼得聲嘶力竭像要弄壞嗓子,混亂而暢快的死亡金屬樂化為劇毒灌注到四周,腐蝕掉凝聚在秋山澪身邊的沉重氛圍。
巴特魯是黑色政權發源地,無論個人政治傾向是什麼,擁有黑髮藍眼的巴特魯人都很容易招來非議,秋山澪也不例外──她在海軍裡能平安累積戰功一路升到中尉,完全是靠軍事顧問山中佐和子的提拔。
山中顧問正好是琴吹紬敬愛的恩師,因此當琴吹紬要在特務部成立行動小隊時,第一個就先找恩師欣賞的秋山澪入隊,不過這些內幕其他人並不知情。
琴吹紬將視線轉向快艇前方。駕駛區用隔板切割出一塊獨立空間,重金屬流域沒有拓展進去。負責駕駛快艇的中野梓正背對大家握著方向盤,而平澤唯坐在旁邊幫 忙留意海上變化,兩人不時交談著。琴吹紬心想,或許是因為天性樂觀又有個常被暗殺的祖父在,平澤唯看起來並不像大家一樣緊張。
目的地終於出現在海上,中野梓望著那通體雪白的郵輪,突然問:「前輩對海很不行嗎?」
沒想到還是被識破了,平澤唯有點難為情,哎嘿嘿傻笑著摸起後腦勺。「有一點點……」不過並不是暈船,她臉色與平常無異,身體狀況也正常,只是說話聲調微妙地高了一點,置身在安靜的環境裡,中野梓很容易察覺出來。
中野梓摸了摸身上,找到早上出勤前被長官硬塞的幸運糖,遞給了平澤唯。執勤的時候不能吃什麼會影響身體的東西,不過能放鬆心情的甜食倒是沒有禁止。
「謝謝。」平澤唯收下糖果,馬上剝開包裝吃了。親眼看見前輩對自己的信賴,中野梓不動聲色地揚起淺笑,旋即放慢快艇的速度,準確地停靠在船員所指定的區塊。鄰近全副武裝的護衛艇開過來進行盤查,等到海防隊確認完身份,五人才被允許上船。
從接待大廳搭乘電梯到十樓,踏著鋪滿走廊的青玉色絨毯直抵盡頭,位在此處的露台海景客房,是國家安全局為特務部佈置的臨時對策室。
原本的雙人床被撤換成一張會議桌、幾部筆記型電腦和投影機,露台邊的落地窗大大地敞開著,陽光湧進房間,充滿異國風情的地毯泛起一層釉藍色霧光,彷彿是外頭包裹著郵輪的天海交融水色,被眾人情不自禁投射出去的視線合力拉了進來。
特務部的支援,除了HTT,還有P-MODEL和PILLOWS兩個小隊。
航行在遙望無際的大海上,不擔心有人躲在遠處窺伺狙擊,兩名隊長倚在露台欄杆邊討論事情。琴吹紬沒有加入他們的會議。雙P小隊由資深警察組成,而HTT淨是軍人,兩個團體行事思維不同,也不存在合作共識。
上船前,所有人經過搜身和金屬探測,連一把匕首也帶不得,不過國安部表示需要的東西都會事先準備好。
秋山澪和中野梓在房裡找了一下,彎腰將會議桌下的兩個大行李箱拉到琴吹紬面前,琴吹紬通過指紋、聲紋和視網膜的三重辨識打開電子鎖,讓隊員們自行分配裡面的武器和裝備。
說是自行分配,其實也沒得選擇,每人的裝備只有一件防彈衣,武器則是同型號的軍刀和手槍各一把。
雖說只是來幫忙而已,可這武裝未免也太簡陋了吧?田井中律把差點脫口而出的怨言吞入肚裡,伸手提起虛有其表的大行李箱。看起來像是用合金製成的,重量比 她預想的還要沉很多,說不定可以用……正好看到平澤唯把軍刀插進皮鞘,田井中律馬上開玩笑地對她說:「哎,唯,妳不想用刀的話,要不要用這個看看?」
平澤唯轉頭一看,理解過來,笑意從唇邊漫上眼角,接著有模有樣地審視行李箱一番,點頭說:「嗯~看起來威力很強大!」
「對吧?」
「可是,這個要怎麼用比較好吶?」
「簡單!看我示範,就像這樣……」
田井中律鬆開行李箱,手心朝上托住看不見的球,慢慢往前滑步移行。
「瞄準──助跑──扔出去!」
「STRIKE~!」
「YES!!」
演技配合的兩人歡樂地擊掌,居中默默作業的秋山澪終於用子彈填滿所有空彈匣,一邊分彈匣給兩人一邊說:「上次去打保齡球的時候,我記得妳們兩個好像拚命在洗溝啊……」
「今天天氣真好──」遇到不利的話題,田井中律馬上拉長音調敷衍過去,又轉移話題。「對了,在海上遇到偷襲可就麻煩了,紬雖然要守在這裡,也還是隨身攜 帶著槍比較好吧。」隨口說到這裡,田井中律赫然發現琴吹紬身上有配槍,啞然片刻,不解地回望桌上落單的槍,「那把是多給的嗎?」掃視一遍,很快發現是中野 梓沒有拿槍。
「中野,妳在發什麼呆?」
田井中律的問話沒傳到中野梓耳裡。中野梓動也不動的杵在原地,像被手裡的軍刀勾走了魂,目不轉睛地望著淬有冷光的刀身,眼中又流露出那天平澤唯在甜食屋見過的迷惘。
「小梓?」
平澤唯一發出聲音,中野梓立刻抬頭看她,反應之快令平澤唯嚇了一跳。
「……先把槍收好吧……?」
「是。」中野梓拿起桌上的槍,不慌不忙地裝上彈匣後插進槍套。
秋山澪指指桌上的三枚彈匣,「剩下的也都是妳的。」
中野梓毫無異議地收好後,一直忙於操作情報終端沒說話的琴吹紬,終於微笑著開口發佈命令。
「離宴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大家先去外面散散步吧?」
即使只是散步,中野梓仍遵照情報部最初下達的隨行命令,亦步亦趨地跟在平澤唯身後。
雖說她沒有什麼危險性,平澤唯還是不習慣背後有人,打開安全門前,確定中野梓想跟著自己行動,於是回頭招手讓她靠近,兩人一起走進了樓梯間。
平澤唯從皮革腰帶的夾層裡抽出一張拇指大小的硬卡,輕觸卡面啟動情報終端。
終端先無聲無息地掃描環境,確定安全無虞後,瞬間展開藍光架構而成的虛擬界面。平澤唯將這個界面預設展開為A4大小,但為了接下來的需求,等觸控區一顯示,她馬上調大界面尺寸。
冰藍色背景浮出與界面等寬的深灰色字樣『Yui Hirasawa』,『Y』字前的軍徽是展翅飛翔在兩條橫槓上的雄鷹。這個圖案被空軍戲稱為『老鷹愛吃三明治』,理由是軍官以上階級越高橫槓越多,三明治也疊得越厚。
連上資料庫,情報終端收到了隊長琴吹紬寄來的『銀之朝』號地圖。
地圖上十分詳盡地標出各種隱密管道和維安人力配署等等資訊,國安部並沒有提供情報,這些全是琴吹紬剛才為隊員們增添的註記,只要國安部不心血來潮玩個大風吹,根據過去經驗,正確率能達到九成以上。
平澤唯一邊滑動地圖,一邊確認出入口和可利用通道。
跟飛行器比起來,客用郵輪的結構複雜很多,不過對從小接受記憶訓練的平澤唯不成問題。
中野梓在旁邊靜靜看著不說話,平澤唯關掉終端前,有些猶豫的問她需不需要多看一會,而中野梓回答不用、她已經背好了,那毫無起伏的語氣就像機器人一樣禮貌而生硬。
平澤唯有點在意她跟上船前不同的態度,但看看時間,還是先繞行郵輪一圈再說。
兩人走樓梯來到平澤唯擬定的散步路線起點,五樓的娛樂區。娛樂區的遊客流量僅次於餐飲區和購物區,黑色殘黨很容易在這個人來人往的地方準備禮物。
巡完健身房和電腦室,兩人走進位在娛樂區中央的大廳。
大廳裡鋪著猩紅色的錦織地毯,挑高的天花板上懸著安全而美觀的磁浮水晶燈。
或許是看出去的景觀不佳,牆壁沒有裝上窗戶。
視野左側擺有許多咖啡桌和單人座沙發椅,右側則是一個半月形舞台。
舞台上沒有人表演,不過舞台旁有個西裝筆挺的音樂家在彈鋼琴,抒情曲如流水般清盈滑過耳旁。
這裡自然也提供飲食,到處都瀰漫著咖啡與蛋糕的香味。
平澤唯保持執勤中的嚴謹態度,只偷偷掃了一眼不遠處咖啡桌上那塊冷掉的蘋果派,其主人手中拎著一杯咖啡,正與同桌的人相談甚歡。
此時,身旁的中野梓突然低聲對她說:「前輩,請等我一下。」平澤唯的視線追著她的背影,看她快步走向蘋果派那一桌,想了一下,也緊跟在後。
「不好意思打擾了,這是國家安全局的臨檢。」
中野梓走到桌旁停下,對兩名表情錯愕的遊客出示國安局勤務證。
「根據《維護國家安全法》第4條和第11條進行檢查,請兩位拿出身份證明。」
兩名遊客分別從西裝內袋和公事包裡掏出護照放在桌上,中野梓拿起來默默翻看,隨即將護照雙手奉還。
「謝謝配合,祝兩位旅途愉快。」
中野梓回到平澤唯身邊,壓低聲音說:「確認安全。」
平澤唯一聽就知道有問題,兩人若無其事地離開大廳,沒繼續巡視娛樂層,而是馬上回到樓梯間。
中野梓早將情報終端緊緊捏在手中,門一關上就啟動,等環境掃描完畢,確定談話不會洩露出去後,中野梓馬上緊張地對平澤唯說道:「那個喝咖啡的男人是索特國大使,他喝下了微型炸彈!」
平澤唯有些吃驚的張開了嘴。
「妳先……通知小紬。」
「是。」
「我去調查一下。」
平澤唯沒多說什麼,飛快地拉門而出,她走後,中野梓連忙調出情報終端寫起密文。
情報寄送完畢,背景浮水印重新躍入眼簾,中野梓呆呆地望著『Azusa Nakano』前彎起右蹄蓄勢待發的獨角獸,好像看到牠嘶叫著奔馳出去,眨了眨眼,才發現是自己不小心恍神了。
獨角獸作為情報部的象徵,寄託著情報部在蒐集情資與偵察行動的各個方面都能披荊斬棘、無往不利的期許,但中野梓很偶然地想到了一件事。
──這隻責任重大的獨角獸,現實中根本不存在。
經過平澤唯初步確認,索特大使喝下的是具有遠端遙控功能的微型炸彈。
這種微型炸彈的最大缺點是遙控範團有限,按水平距離推算,只要遠離郵輪就不會引爆了。
國安局的人得到情報立刻展開秘密搜索,用探測器仔細檢查船上飲食。
HTT成員依琴吹紬指示分頭行動,平澤唯悄悄護送大使去搭海防隊的巡邏艇,中野梓掛上假證件、藉衛生稽查的名義調查娛樂區咖啡吧台,田井中律和秋山澪則不動聲色地去尋找在娛樂區出入過的可疑人物。
咖啡吧台是監視器死角,中野梓首先懷疑兩位煮咖啡的侍者,不過他們的身份在資料庫中有國安局背書,暫且擺在一旁不管。
調查過現場,咖啡豆和咖啡機本身沒問題,但在一壺黑咖啡裡找到了高濃度的微型炸彈。
詢問侍者,得知下午時段黑咖啡按規定是一小時煮一壺,剛才大使所喝的正是這壺咖啡,而且,咖啡量所剩不多,還有其他人也把微型炸彈喝下肚。
郵輪上全部都用乘客證消費,銷售人員無法得知賣了多少杯,中野梓微蹙起眉,聽他們不太確定地說點黑咖啡的人『大概有三到四個』,又看看菜單和咖啡杯,回頭指著咖啡壺問:「請問那個咖啡壺的容量有多少?」
侍者回答說兩千毫升,又補充按公司規定只加到咖啡壺上畫線的位置,大約是八分滿。
「那麼,菜單上寫著只提供中杯黑咖啡,」中野梓拿起一個剛洗好的咖啡杯。「是這個大小嗎?」
侍者忙不迭地點頭,說必須注入到切合杯子握把上方的位置。
中野梓跟他們借用了流理台和量杯,先測定咖啡壺剩下多少咖啡,再用清水確定每杯黑咖啡的實際容量。
從消耗量來推斷,總共賣出去了六杯黑咖啡。
扣掉大使那杯,還有五杯不知去向。
必須先回報這個結果,中野梓匆匆離開休息大廳,在通往電梯的走廊上看到平澤唯現身,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她,但瞥見平澤唯邊走邊低頭看著手上的紙片,又直覺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啊,小梓~」平澤唯一抬頭看見她,馬上笑著問:「妳那邊結束了嗎?」
「是,剛才結束了。」果然不在意結果如何,中野梓心想一定是被不知名的情報來源搶先一步了,一下子消極起來,有點喪氣的瞥向紙片,平澤唯並未防備,讓她看見上面列著用密文寫成的人名,腦中突然閃過一縷意念,低聲喃喃自語:「消費紀錄……駭進交易系統?」
「嗯,保險起見,小紬跟郵輪經理要了紀錄,把所有買過黑咖啡的人都找出來了。」平澤唯沒聽見她後面那一句,微笑說道:「國安局說願意承擔大部份的責任風險,後續他們會處理,我們只要幫忙開快艇送走五個人就好了。」
「是同一時段喝咖啡的五個人嗎?」
「沒錯~。」
明明確定有喝下微型炸彈的那五個人才是最危險的。看著平澤唯毫不在意的傻笑,中野梓覺得把爛攤子扔給特務部收拾的國安局太卑鄙,突然有股衝動把口袋裡的勤務證撕掉餵魚,但想到魚說不定會吃壞肚子就算了。
「小律先自己跑去找人了,她說要去餐飲區那邊,妳跟我一起找船艙和甲板吧。」
「是。」
中野梓低低應了一聲,跟平澤唯一起走進無人的電梯,電梯門闔上,她猛地想到剛才的對話可能洩露,隨即想著『不會那麼巧』、『前輩也不擔心』讓自己鎮定下來,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湊近去看平澤唯手上的紙片。
餐飲區兩名,船艙和甲板各一名,身份全是盟國的外交官員,加上索特大使,六國聯盟中的五國外交官全喝了有問題的黑咖啡,只有史威特人倖免於難……絕非巧 合,設計出這種局面的主謀惡作劇意味很重,若是炸彈沒被發現,宴會可能變成煙火秀,但炸彈被發現,五位主賓全數缺席,史威特政府也是顏面無光。
「……?」
中野梓眸中忽地閃過疑惑之色,她發現名單上只有四位外交官的名字,回頭又數了數,確實是四個人。
「唯前輩,不是應該有五個人嗎?」
「嗯……是五個人沒錯吶。」
平澤唯苦笑了一下,沒賣關子,直接把紙片折起的底部掀開給她看。
最後一位受害者──
史威特國防部海軍中尉,秋山澪。
燃燒的快艇在海面上無助漂浮,黑煙直沖天際,把絢麗的黃昏染得灰頭土臉。
平澤唯右手抓著欄杆,懸空掛在護衛艇的船身外,腳底下就是大海,還老神在在地望著海平線看。
「唯前輩?」
聽見上方傳來中野梓的呼喚聲,平澤唯抬起頭露出傻笑,無辜的對她說:「我的肩膀,脫臼了……。」
中野梓無言的跨出護欄,用腰帶扣住她的腰,把她拉了上來。
平澤唯踏回甲板上,忍著痛讓中野梓幫她把骨頭扳回原位,鬆了口氣,接過中野梓遞來的手帕抹掉汗珠,看見剛才將她拋摔出甲板的海防隊員被中野梓銬在另一頭欄杆上,衣服上全都是血,垂著頭動也不動。
「他還活著嗎?」
「是,還沒有給他致命一擊。」中野梓的手搭到刀柄上。「需要追加嗎?」
平澤唯怕她行動力太強,連忙搖手說:「不不、這樣就好了!」
「是。」
中野梓垂下眼眸,留意到平澤唯掉在甲板上的槍,走過去撿了起來。看她把槍拿在手中,平澤唯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預感。
「趴下!」
中野梓想也不想地照做,只聽見「啪」的一聲,斜後方飛來的子彈不知道打進了哪裡。她一個翻滾快速起身,把槍拋給平澤唯後朝艇尾跑,幾發流彈險險掠過她身旁,平澤唯仰頭連開兩槍,藏匿在艦橋上的海防隊員跌了下來。
槍擊並未停止,空中傾洩而下報復似的彈雨,以簡陋的武力根本無力抵禦,平澤唯開槍掩護中野梓,兩人艱難地抓緊交戰空隙,躲入了隱蔽之處。
槍聲驟停。可能是槍手在移動位置。平澤唯克制著急促的呼吸,仔細聆聽四周動靜,沒有電子耳塞,海浪、風聲和機械運作聲都是很大的干擾。只剩下最後一個彈匣,平澤唯用最快的速度換上。
中野梓拿出手上所有彈匣塞進平澤唯的口袋,又把自己的槍交給她,接著拔出軍刀,伺機而動,
槍手擁有強大火力,硬碰硬很危險,不過兩人沒打算尋求隊友援救。
三名隊友在底下船艙保護外交官,他們才是對方的主要目標,無論如何都要以他們的生命為優先。
所以,不能打開入口的閘門。
中野梓瞥了一眼暗色的海。
太陽即將沉沒,天空呈現妖異的紫色。
尚未燒盡的快艇殘骸在海上載浮載沉,形狀就像鯊魚的背鰭,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沒有巡邏艇大老遠虛張聲勢的威嚇汽笛聲,也沒有飛行器高調唱過整個上空的低音練習。
中野梓覺得很奇怪。
隊長用終端發出的緊急訊號可能遭到干擾,但快艇燃燒的黑煙肉眼可見,卻沒有人來探察?
之前也發生很多奇怪的事,大學生能躲過警備爬上高樓、總統座車開到一半被炸、微型炸彈出現在郵輪上、海防隊叛變,防備過於鬆散,安全漏洞多到可以織成一面網……
『這些是獻給史威特的建國紀念禮。』
腦海裡莫名浮出對國家不敬的念頭,中野梓驚愕地切斷了思考,海風帶著嗆鼻臭味撲來,她連忙摒棄胡亂逸散的心緒,專心等待前輩指示。
平澤唯掏出兩枚空彈匣往前扔,第一枚越過牆角馬上被轟出護欄,第二枚落上甲板才吃到子彈,中野梓判斷槍手在船艙入口上方,只有一人而且不夠鎮定,唯前輩可能會嚐試挑釁……
果然,平澤唯左手打出意料中的暗號,中野梓暗自高興著點了點頭,朝反方向悄然移動。
「唷呼──!」
聽到右手邊傳出年輕女孩子興高采烈的喊叫聲,槍手毫無反應,心想八成是聲東擊西,雙手穩握兩把輕型機槍,隨時準備射擊。
如槍手所料,艦橋左側牆後閃出一道人影,他立刻扣動板機,子彈紮紮實實地打中對方胸口,目標無力地倒下,槍手這才看清對方身穿海防隊制服,是誘餌……真正的目標在誘餌之後出現,機槍兇猛連發,狠狠讓對方吃了一整梭子彈。
左側自以為是的目標癱倒在地,右側緊接著出現狀況。
「唷呼──!」
又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槍手沒有鬆懈,視線緊盯右方,頸後倏地傳來一陣冰冷。
「舉高雙手。」
有人無聲無息地摸到他背後,舉槍抵著他。
槍手緩緩舉起雙手,被踩住後背制伏在地上,兩把機槍也被踢了下去。
側臉在粗糙地面磨得生疼,槍手半閉著眼直視前方,遠遠望見應該被擊斃的黑髮特務隊員從艦橋左側安然走出,才知道被同一技倆耍了兩次,正要用惡毒的話語詛咒她,忽然認出她是誰,槍手眼睛陡然瞪大,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們這些豬養的……!!」隨即被平澤唯一擊劈昏。
中野梓剝下誘餌身上千瘡百孔的防彈衣,確認對方存活了下來,心想能把唯前輩過肩摔扔出去的人果然命很硬,接下來送回情報部審問看看……
此時,遠處隱隱傳來轟鳴,中野梓神情緊張的一看,有架直升機朝這邊飛了過來,機身前端漆著一頭身披史威特國旗的獨角獸。
知道不是敵人,平澤唯和中野梓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唷呼──!」
擺在上甲板右側惑敵的情報終端不甘寂寞呼喝起來,兩人互看一眼,會心而笑。
結果,黑色勢力滲透的海防隊逆黨,全被史威特海軍一網打盡。
晚間新聞報導,副總統與盟國五位外交官出席『銀之朝』,晚宴上賓主盡歡。
HTT小隊這才知道,索特大使及她們護送的四人都是國安局安排的幌子。
「我還想說那四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怎麼會害怕到一直發抖。」
田井中律捏了捏電子耳塞,柔軟外襯上殘留有被針挑開檢查的痕跡。
連國安局自己管轄的海防隊都出現反叛者,特務部的外人不受信任也能理解,但多少有點不滿──快艇半點武裝也沒有,突然遭到砲轟根本束手無策。
幸虧HTT全員反應夠快,琴吹紬指揮、中野梓掌舵、平澤唯掩護、田井中律誘敵,合作讓秋山澪抓到空隙摸上護衛艇奪取控制權,大家才沒有變成鯊魚的食物。
演員們大概也知道自己差點命喪大海,乘上直升機前連連對HTT小隊道謝。
本來田井中律很懊惱自己為了保護他們,沒能支援甲板上遇機槍襲擊的平澤唯和中野梓,聽到他們道謝卻感到很不好意思,生硬的笑著說保護國民是軍人的義務。
「他們也只是普通人,當然會害怕的吧?」秋山澪看也不看旁邊,用終端寫著報告。
田井中律托著下巴,隨口說:「怎麼反應這麼平淡,妳早就知道嗎?」
秋山澪表情一僵,揚起古怪的笑容,「哈、哈哈哈!我怎麼可能事先聽說什麼作戰的事呢?」
田井中律想起她以前負責海線巡邏,跟海防隊一向交情不錯,苦笑了一下。
「先不管那些有的沒的,喝微型炸彈也算在計畫內嗎?」
秋山澪上陸後到9區1號醫療室去除了微型炸彈的活性,但炸彈還留在體內,過幾天才會全部代謝。
「在計畫內嗎……我也不知道。」秋山澪心虛的撇開眼。「不過,喝下那個也算是對作戰有幫助吧?至少讓赫爾希黨以為他們計畫成功了。」
「我聽說長期駐守邊防的海軍最擅長臨機應變,妳是突變種嗎?」
田井中律嘆了口氣。
「做做假動作就好了,幹嘛非要喝下去,就這麼想嚐試『I CAN FLY──』啊?」
「微型炸彈爆了也飛不起來吧?」
「重點不是那個啦!」
「……其實,我也不想啊。」秋山澪一臉無奈,壓低聲音老實說:「服務生那麼熱情,還跟我聊他父親過去當海軍的故事,我一不留神就喝完整杯咖啡了。」
「唉,妳比我看過的任何天兵都還要誇張。」
滴的一聲,資料室門禁解除,門唰地滑開,琴吹紬走了進來。
「小澪,妳的治療還順利嗎?」
秋山澪知道身為隊長會第一個收到治療結果,慰問是對她心理上的關心,微笑回答。
「我沒事了,一切都很順利,過幾天以後我就……」「變成炸彈人了。」
插話被狠狠敲了一記,田井中律摸著疼痛的腦門抬起頭:「另外兩個人呢?」
她問完就看見平澤唯和中野梓進來,立刻招手吸引兩人注意,指指桌上的紙盒,兩人會意上前拿回海防隊歸還的個人物品,抱著滿懷的東西,平澤唯一臉愉快的坐上沙發,中野梓也輕手輕腳的挨身坐下。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謝謝你們,回去後要好好休息喲。」
燈光一暗,琴吹紬將情報終端的虛擬界面鋪滿整面牆,微笑著說。
「這是下次的配置,詳細資料會發到終端裡,有問題現在提出來,沒有問題的話,大家原地解散吧。」
ion 3 : Sherbet
『──就像是,燉雞湯的高壓鍋。』
『雞湯?』
『呃,我是想用高壓鍋的氣孔來比喻……算了。總之,中野梓的情況是正常的,那是手術後必然會發生的情形,沒什麼危險性,也不影響忠誠,只要繼續吃藥,多餘的突觸連結就能被修剪乾淨,最多大概需要一週。平澤中尉要是認為太久,我們也可以立刻幫她安排一個簡單的重塑手術。』
平澤唯不加思索地問:『有風險嗎?』
『非常安全,手術成功率有八成,後遺症也可以用藥物控制。』
『後遺症是什麼?』
『只不過是偶發性的癲癇或者失憶。可別認為有多嚴重喔,上古世紀的凱撒和拿破崙也患有癲癇,他們還是……』
聽著醫生滔滔不絕的說明,平澤唯沒有插話,垂下的眼眸裡耿直地流露出發自本性的同情。
她偏頭回望玻璃另一端的檢查室。
中野梓剛結束腦部掃瞄,側身坐在膠囊狀醫療艙邊,微仰起頭,靜靜等待醫療人員發來下一步指令,一身純白寬鬆的檢查服,襯得散肩黑髮更加豔麗。
實在無法狠下心,讓一個已經不是敵人的無辜後輩接受那種手術,平澤唯做好決定,習慣性地露出笑容說:『謝謝你的建議,我再觀察一陣子看看。』
『嗯,有需要隨時過來。』醫生手指滑過玻璃,調出一份電子文件,把簽字筆遞給平澤唯。『請在底下簽個名吧。』平澤唯在監護人一欄簽上名,忽然有點在意地問:『她的藥有什麼副作用嗎?』
『沒有。那個藥的主成份是微米機器顆粒,作用完就會釋出信號誘導人體分解,完全遵循現代的環保潮流……唯一的缺點就是味道非常苦吧。』醫生哈哈地笑著說。『製藥室那些人膽子非常小,每次接到投藥對象是赫爾希恐怖份子的單,都會嚇到不小心忘記加調味劑啊。』
不清楚他說的是真是假,平澤唯困擾地歪了歪眉,總覺得嘴裡也跟著苦了起來。
突然間非常想念,夏天在廣場兜售新鮮冰品的傳統推車小販。
「抓住他!」
上層傳來田井中律的怒吼,倉皇凌亂的足音驟然而至。
平澤唯回過神,抬頭瞥見逃亡者的身影,二話不說開槍嚇阻,對方如受驚的鰻魚般滑溜地閃開了子彈。
成天坐在電腦前為赫爾希黨賺軍火費的操盤師,身手卻異常俐落,一見底下有人,便打開樓梯間的透氣窗爬了出去,離開前還順手往樓下扔了一顆見面禮。
平澤唯眼尖留意到前方有異,猛地拉住蓄勢上衝的中野梓,中野梓來不及吃驚,往後跌入她懷裡,看見一顆紅色彈簧球咚咚地彈跳下樓,表情怔愣的判斷道:「沒有危險……」伸手撿起滾到面前的騙人玩具。
耳後飄來一陣傻笑似的呼氣聲,緊接著是平澤唯近在咫尺的溫聲命令:「抱歉,妳快追上去吧。」
熱氣吹在耳旁感覺有點癢,中野梓話都沒回,猛地起身往樓上跑。
「記得要活捉哦!」平澤唯在她翻出窗戶時緊急追喊,沒收到任何回應。
革命過後遭到廢棄的庫爾地區舊市街,沒有多少活人在。
不知道堆積幾年歷史的灰撲撲建築,掙扎著仰立而起,高矮胖瘦參差不齊,只有屋頂同時鋪滿漫漫冬季最慷慨的陽光,破舊瓦片鍍上金,竟也流光四溢,透出一分離奇的美感。
中野梓無視所有景色,專心致志的在屋頂上追蹤獵物。
靠非法金融交易為生的獵物,心思比狐狸還要狡猾,被逮捕後能突破武警的防護網逃出來,一點也不奇怪。
只是,為什麼偏偏選在今天呢?
本來跟唯前輩約好,建完腦部地圖後要去街上買東西的……
見獵物騰起跳躍到對面屋頂上,中野梓冷靜的紅眸不禁閃過一絲怒意,她想也不想地抽出小刀擲飛出去,一道疾光破空命中獵物的後腰,他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中野梓趁隙追上,凌空的身形如貓輕巧落地。
「不要動!」
中野梓拔槍射擊,目的只在於威嚇,沒想到獵物忽地往右閃躲,一顆彈道偏右的子彈便誤打誤撞射進了他的臀部。
「……」
中野梓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蜷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獵物,持槍默默走近,看了看掉在腳跟旁邊的小刀,還沒發現中計,獵物趁隙發難,旋身橫腿凌厲一掃,踢落她手中的槍。
中野梓撲向地面,卻被獵物搶先一步踢走小刀,旋即聽見喀嚓一聲,子彈上膛的聲音。
被獵物舉槍直指,情勢轉眼間顛倒過來。
這個人即使不當操盤師,對黑色殘黨也有很大的貢獻吧──
中野梓慢慢舉起雙手,剛準備反擊,遠處突然有槍聲毫無預警響起,她反射性壓低身子,快速翻滾躲到屋頂唯一掩體的水塔後方,聽聲音判斷槍手是位在左方大樓的屋頂上,距離太遠,從這裡是跳不過去的。
剛才瞥見獵物連中了好幾發子彈,現在也沒有任何動靜,大概是被擊斃了。
中野梓拿出望遠鏡,啟動反照功能想觀察殺手是誰,卻發現畫面一片雪花──『電子產品在舊市街失靈,所以無法使用電子耳塞和情報終端來互相通訊』,她猛然想起琴吹紬提醒過這一點,倍感懊惱的嘆了口氣。
「喂──梓──!」
沒想到,中野梓以為是黑吃黑的殺手所在的地方,傳來了呼叫自己的聲音。
中野梓提心吊膽的冒險一看。
毫不留情射殺獵物的那個狙擊手,居然是秋山前輩。
片刻後,獵物被清理班帶走,HTT全隊坐上另一輛廂型車打道回府。
「怎麼殺掉了?」
田井中律輕鬆地問,抬了抬用醫藥箱應急處理的左腳。
「妳看,我的小腿被打通一個隧道也忍下來了,妳這樣痛下殺手,不是讓我前功盡棄嗎?」
秋山澪見到紗布上的血漬,不自覺打了個寒顫。「情況緊急啦……他好像打算拿梓當人質……」
田井中律瞥了一眼中野梓,似笑非笑的說:「要是呈報上去,小佐和又要變身魔鬼教官了吧?」
「我會先跟紬討論怎麼回報,妳先擔心妳自己那些堆積如山的報告書吧。」
「哇哈哈,債多不愁啦!」
「給我好好煩惱啊!」
……
不受兩位前輩信任的感覺太窩囊,但也深知言語上的辯駁無用,中野梓安靜強忍心中湧動的不適感。
明明局面在控制下,卻因為被認為是無能的新人,沒有達成唯前輩的期待,只能怪自己沒有好好抓住機會讓隊友們認可。
平澤唯坐在對面觀察情緒低落的中野梓,突然起身靠向駕駛座說:「司機先生,請在前面停一下。」
車子慢慢靠路邊停了下來,田井中律打量窗外越夜越熱鬧的桑格廣場,隨口問道:「這麼晚了,妳要幹嘛?」
「補充能量!」平澤唯笑咪咪的拉開車門一躍而下,回頭招手。「小梓~快過來!」
「去吧,我會幫妳們打卡的。」田井中律趕人似的擺了擺手。
「梓,武器留在車上喔。」
聽到秋山澪這麼叮嚀,中野梓解開皮鞘擺在座位上,沉默的跳下了車。
目送廂型車離去,平澤唯什麼也沒說,自顧自在廣場上慢吞吞地閒晃起來。
中野梓一言不發的跟著她,自覺有愧,不敢靠得太近,暗自琢磨道歉的時機。
兩人一前一後繞了一圈,慢慢走回剛才下車的地點,中野梓心想前輩可能也是在等她開口,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發聲道:「唯前輩,下午的事……」
「在那邊!」平澤唯忽然興奮地大喊,迅雷不及掩耳往桑格廣場旁的巷弄裡鑽。
中野梓被她那聲大叫驚得愣住,眼見她背影越離越遠,連忙追了上去。
「來,這杯給妳。」
平澤唯微笑遞出一杯綜合雪酪給中野梓,隨即愉快吃起了自己的份。
剛才是在碰運氣,看能不能遇上冬季很少出現的冰品小販。
桑格廣場她沒有來過,也不清楚這邊的攤販作息,沒想到今天運氣特別好,真的讓她找到了。
中野梓用湯匙戳戳杯中像是雪花的東西,學著平澤唯的動作,慢慢挖了一勺送進口中。
……一瞬間,雪融化了,果香四溢、清爽甜蜜。
沒嚐過味道這麼好的雪,中野梓沒留意到自己情不自禁彎起的唇角,只發現平澤唯轉頭笑著看她。
「小梓,味道怎麼樣?」
「咦?……很、很甜。」
中野梓表情有些驚慌,感到回答得不周全,趕緊又吃了一口,但還是沒想到更有深度的評論,只能老實說:「我覺得很好吃,可是不知道怎麼形容……」
聽到這個笨拙的感想,平澤唯一點也不嫌棄,反倒十分認同地用力點頭。
「我也是~每次吃到好吃的東西就覺得好幸福,什麼也想不到了!」
跟執勤時相比,平澤唯的笑容很孩子氣,中野梓注視她,淺笑著說:「前輩,妳很容易滿足呢。」
「哎嘿嘿……」
此時,不遠處發生一陣騷動,引起兩人的注意。
走近一看,古董電器店展示窗內尺寸不一的各式舊型電視,播放著同一則獨家新聞。
『稍早前往巴特魯軍醫院訪察的山中軍議官,也為保護該院的醫療人員而遭到挾持。』
『GENOM組織要求政府時限內釋放以下遭拘捕的赫爾希主義者,否則將依序殺害手上的人質……』
伴隨主播略顯緊張的聲音,畫面上打出了名單,十五名赫爾希主義者的姓名與代號整齊地排成兩列,映入在場所有人的眼中,見到『穆斯塔』之名竟也赫然在列,平澤唯驚訝得不自覺握緊了裝雪酪的紙杯。
此時,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前輩,請問妳有辦法跟隊上聯絡嗎?」中野梓湊近她耳邊問。「我的裝備全放在車上了,現在連無線電都沒有……」
「啊、嗯,等我一下,我有帶通訊器。」
平澤唯用最快速度吃完所剩不多的雪酪,把紙杯和湯匙扔進旁邊回收箱,接著雙手在身上努力摸索了一會,「咦?」表情從自信慢慢轉為疑惑,「好奇怪……沒有帶嗎?」蒙上苦惱的黯淡目光偶然投向中野梓的左腕,點著火似地驀然發亮。「那支錶!」
「?」中野梓不解的把左手伸過去,平澤唯熟練地剝開錶面,按下中間的小小軍徽。
「這支手錶可以用軍方網路進行聲音通訊。」
憑空跳出一個要求輸入認證密碼的虛擬畫面,中野梓發愣的望著它,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又看見平澤唯毫不猶豫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畫面左下角飄動的國旗,一把將它掀了開來,對著一片空白的畫面說:「空軍2238聯隊,平澤唯中尉,編號12621191。」
畫面上跳出『認證通過』的提示,平澤唯考慮了一下,說:「請求跟平澤將軍進行緊急通訊!」
趁等待期間,平澤唯拉出錶冠裡的聲源線貼上耳旁,通訊沉默片刻,很快被接通,認證畫面倏地消失,傳來一名侍從武官的聲音。
『將軍無暇接聽,在下是代理武官,有事請長話短說。』
平澤唯看了中野梓一眼,輕聲說:「我在努布林區桑格廣場,要兩份提拉米蘇。」
『明白。五分鐘後桑格街口,黑色AF-248。』
通訊一掛斷,平澤唯馬上聯繫坐鎮特務部的琴吹紬,還沒開口,琴吹紬先一步告知HTT收到的命令。
『全隊留守本部。』
「留守?」
『隊裡有傷員和巴特魯人,情報部指示我們待命……小唯,先給小梓聽一下好嗎?』
平澤唯將聲源線改貼到中野梓臉上,中野梓靜靜聽完回了一聲「是」,又轉回給她。
『小唯,護送小梓到琉斯空軍基地,妳就可以回來了。』
「哎?小梓她……」平澤唯猛地打住差點脫口而出的疑慮,改問道:「她要去現場嗎?」
『我現在沒辦法告訴妳太多。』琴吹紬有些歉疚的說。『可以肯定的是,情報部對救出人質有十足的把握。我必須去開會了,小梓的事情拜託妳,有情況隨時通知。』
通訊中斷,平澤唯遠遠看見一輛車轉出管制的軍用高架通道,悄悄開到斜前方街口停下。
黑色懸浮跑車,車號AF-248,利用自動駕駛功能,以人體無法承受的高速飛馳,五分鐘就抵達目的地。
平澤唯帶著中野梓走向車邊,食指按上車門旁的認證器,滴的一聲,車鎖解除。
中野梓立刻自告奮勇道:「前輩,請讓我來開。」
「這輛車可以自動……」平澤唯微微一頓後,對中野梓笑著說:「嗯、交給妳了哦。」
「是。」
兩人上了車,由中野梓駕駛著,車子從普通街道轉上了軍用通道,暫時化身為深海中的幽靈──被防護壁包裹的軍用通道與外界隔絕,內部如沉入深海般幽暗死寂,只是偶有檢測燈的細碎光點漂流而過。
平澤唯呆呆看了窗外一陣子,才想到額外加點的兩人份臨時武裝。
後座有個手提箱,平澤唯隨手取來打開鎖,將一枚情報終端塞入皮革腰帶,隨即彎下腰,幫忙為中野梓扣上腰帶,指尖無意間輕觸到中野梓小腹,車頭猛地一歪,又被緊急拉回正道。
車子減速,慢慢停靠在臨停區。
「對不起……」
中野梓輕聲道歉,似乎被嚇得厲害,聲音和表情都極度虛弱,平澤唯也被她的反應嚇到,雙手停著不敢亂動。
中野梓低頭看了看腰間,有些難為情的轉開視線。
「前輩,可以請妳鬆一下手嗎?」
「啊……唔。」
平澤唯呆若木雞的放開手,看著中野梓慌張地扣上活像是被解開到一半的腰帶,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但也沒想那麼多,趁機把手提箱裡的武器裝備一併交給她。
中野梓重新發動引擎,跟平澤唯對看一眼,表情有點不好意思。
「前輩,謝謝妳幫忙,不過下次要動手前,請先告訴我一聲。」
「……遵命。」平澤唯傻笑著自我反省了一會,覺得氣氛還是很尷尬,連忙轉移話題說:「對了,妳是要搭軍機去巴特魯嗎?」
「是的。」
中野梓想也不想地回答,對她絲毫沒打算保密。
「長官命令我偽裝成被釋放的赫爾希份子,跟人質進行交換。」
意外從她口中得知密令內容,平澤唯表情一愣,心臟劇烈狂跳起來。
「妳要偽裝成誰?」
車子繼續往前開,中野梓思索片刻,全盤向平澤唯坦誠托出。
「一個代號叫『穆斯塔』的刺客,聽說長相和體型都跟我很相似。前輩知道她嗎?」
……
史威特南岸,巴特魯軍事基地。
這裡的夜晚來得很遲,天邊餘火尚未燒盡,焦紅的雲靄朦朧相疊,透出暖到令人發寒的血暉。
下機後,中野梓跟隨著兩名陸軍士官離開3號停機坪,邊走邊看運輸機折返琉斯空軍基地的起飛過程。
垂直升到預定高度,桑格動力引擎啟動,機尾噴出兩道青色梭形火焰,伴隨一聲長嘯,運輸機如脫韁野馬般衝了出去,尾光迅速掠過邊際消失,走得乾淨俐落。
來到指揮部大樓,情報部派駐基地的夏德長官接手,領著中野梓到一個事先佈置好的房間。
有人靠過來毫不客氣地搜身,把平澤唯給她的武裝全部卸下來,還沒用過的全新情報終端也被取出,用中野梓的指紋登入檢查資料庫。
「特務官中野梓。」
聽到夏德長官叫自己,中野梓馬上抬起頭。
「下次聽見有人這樣叫,妳可不要有半點反應。」
夏德長官說,左手戴上一隻無視控制權限的黑色皮革手套,接過中野梓的情報終端,任意操作起虛擬界面。
「這是妳最後一次依賴電子設備,把我們給妳的資料全記到腦袋裡,這裡所有人都會幫妳。」
中野梓剛想答是,臨時又轉念閉了嘴。
換好準備的囚衣坐在椅子上,一面讓偽裝專家調整儀容,一面用情報終端靜靜讀起穆斯塔的調查報告。
報告書有幾百頁,縱然對內容有疑問,也沒空去多想。
中野梓快速地看過一頁又一頁,盡可能還原出最真實的穆斯塔。
房裡並不安靜,一直有情報部的人走動說話,但她太專心研究穆斯塔,直到尖銳到幾乎刺穿聽神經的電子音突兀地響起,才愕然回過神。
夏德長官的通訊器收到了通訊請求,他低頭看到通訊器的提示文字,立刻接聽起來,跟對方說了幾句話後,毫不掩飾地皺起眉間,「只有三分鐘。」隨即把通訊器遞給了中野梓。「平澤中尉想跟妳說話。」
中野梓很吃驚,沒料到平澤唯會發來通訊,她知道時間緊迫,忙不迭接過通訊器。
「唯前輩?」
『啊,小梓,有件事忘了先跟妳說。』
「什麼事?」
『我給妳的腰帶,扣環裡有一個膠囊。』
「是?」
『妳想辦法,瞞著夏德吞掉那個東西。』
連問也沒有問,中野梓不加思索地接受了命令。
腳旁有個箱子裝著剛換下來的衣服,腰帶就掛在旁邊,扣環的部份垂在地上,很容易得手。
中野梓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
夏德長官正在跟別人說話,其他人也沒在注意這邊,是個不錯的機會。
中野梓假裝不小心弄掉終端,彎下腰去撿,並順手取出膠囊,偷偷吞了下去。
『──乖孩子,下次再一起去吃雪酪哦!』
還沒回話,通訊就被切斷了。
中野梓疑惑地看著自動關閉的通訊器,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
旁人連忙扶中野梓坐到椅子上,用儀器對她採樣檢驗。
結果很快地出來,夏德皺著眉拾起通訊器聽通話錄音,突然惡狠狠罵了幾句髒話,怒氣沖沖離開房間。
一名部下急忙跟出去,似乎打算安撫長官情緒。
夏德滿臉不悅快步走進盥洗室,門一關上馬上恢復平和的表情,回頭對身後的部下說:「幫我寄送最急件到12621191,附上通話錄音和檢驗報告。」
「內文用反詰的語氣?」
「當然,我脾氣火爆,容易矇騙。」夏德意有所指地說。「平澤將軍的幕僚也心知肚明,不是嗎?」
……
史威特北陸,琉斯空軍基地。
平澤唯曾在這個基地駐留過半年。
但她現在不太方便在基地裡到處晃,一送走中野梓就準備回去,離開前卻恰好遇見昔日長官,被留了下來。
長官知道平澤唯轉調特務部前,是馬卡隆空軍基地的槍械教官,請她幫忙指導來特訓的當地武警。
平澤唯沒有拒絕的理由,笑著點了個頭就到令人懷念的地下射擊場去協助訓練。
訓練到半途,空軍基地的士兵匆匆地趕來告訴平澤唯,情報部發給她一封最急件。
平澤唯一時緊張起來,以為人質交換行動失敗,但時間算算又太早。
她毫無頭緒的拿回通訊器,到場外連上軍用網路。
來自『情報部策略二處‧夏德處長』的紅色信件,通篇情緒化的尖銳責問讓人滿頭霧水。
平澤唯打開附件裡的通話錄音,聽到自己的聲音,表情一愣,隨即摸向腰帶,捏著扣環裡找出的膠囊,看到檢驗報告,更是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根據檢驗報告,一種名叫『蒲公英』的毒性詭雷已經種入中野梓體內。
『蒲公英』威力不大,卻足夠將人炸得支離破碎,波及毒殺周圍的生物。
這是赫爾希黨用過兩三次的暗殺手段,對付的都是家族龐大的高官政要──
平澤將軍也是其中一名目標,平澤唯幼時曾被誘騙吞下『蒲公英』險些喪命。
腰帶是由平澤將軍的幕僚準備的,至於那個聲音,平澤唯的記憶連結到了將軍麾下一名擅長欺敵的通訊官。
這種情況,明顯是爸爸打算以其道還治其身了。
那麼,要怎麼應對?
根本不用考慮。
平澤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中野梓受害,馬上決定破壞這個陷阱。
但是,該怎麼做?
平澤唯拚命思考著對策,手心按壓住發熱的腦袋。
垂下的目光偶然瞥見通訊器上顯示的空軍軍徽,忽然靈光一現。
雖然有點對不起大家……。
平澤唯目光如炬的望著遠方戒備森嚴的機庫,如鬼魅般迅速展開了行動。
天搖地動般震撼視野的暈眩,終於緩和下來。
但腦袋深處仍隱隱作痛。
聽策略處的人說,可能是由膠囊釋出的毒性詭雷引起的。
中野梓若有所思的沉默著,注射營養劑後,強打起精神做正事。
要把穆斯塔的調查報告讀完。
掃過第一個暗殺對象的名字,她的視線驀地頓住,凝滯一瞬,又繼續下去。
六次成功,一次失敗,總共七次記錄在案的暗殺,迅速瀏覽完畢。
中野梓並不關注內容,只是想驗證一個猜想。
經過連續七次測試,也終於肯定,不用看紀錄,她得到受害者名字,就能鉅細靡遺地模擬出完整暗殺過程。
模擬的流程不但跟實際紀錄相差無幾,細部還更加明確。
報告中的文字、圖像和聲音,被揉合為好幾部刺客視角的紀錄片,清晰細膩地在她腦海裡迴放。
即使是匆忙掠過的隻字片語,亦能身歷其境般重現得一清二楚,有所缺漏的暗殺細節,也不費吹灰之力地用想像延伸補完。
剛才看這份報告的時候,中野梓並沒有任何認同穆斯塔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突然跟她產生共鳴,變得非常瞭解她的行動思維。
中野梓靜靜翻完報告,夏德通知時間差不多了。
她扶著桌子起身,像個真正的囚犯一樣,將手背到身後,讓人為她銬上雙手。
手銬觸及皮膚不怎麼冰冷,中野梓這才發現自己在發燒。
正好能作為掩飾?中野梓揣測,情報部也是考慮這點,才不打算給她治療。
否則毒性詭雷這種東西,以情報部之能,若覺得不需要,早就想辦法幫她弄掉了。
既然打算讓『穆斯塔』生病混過去,灌輸情報做什麼呢?
……不,本來情報部沒打算讓她生病。膠囊是唯前輩要她吞下的。
中野梓越想越昏,頭脹得要命,勉為其難支撐著自己,坐上了車。
因高熱而不斷冒汗,視線模糊起來,恍惚間卻清楚地看到一隻小手拿著冰淇淋。
冰淇淋看起來很好吃,味道一定清涼又香甜,真想咬一口。
小手的主人卻偷偷埋入一枚藥丸,將那支冰淇淋轉送給了一個孩子。
中野梓緊張得要出聲警告,一個猛然煞車,幻象頓時隨著衝力消失了。
她苦笑著鬆出一口氣,調整了一下雙手在背後的位置,探頭往車窗外看。
彷彿是滿潮日,整片夜空幾乎被雲淹沒,只有一道小小的狹縫漏出了銀沙般的月光。
厚實綿密的雲海上,一架潛行機安穩地飛行著。
密密麻麻的按鈕令人眼花撩亂,早已看慣的平澤唯一手握著操縱桿,一手高速連按幾個開關,將儀表板顯示的數值調整到合適範圍後,切換成自動駕駛,發起了聲音通訊。
對方似乎選擇影像通訊,綠燈一亮,身影閃現在畫面上。
「咦?爸爸?」
看到通訊器的主人平澤將軍現身,平澤唯反而露出詫異的表情。
「平澤中尉,妳偷走XR-0的行為,嚴重違反軍紀。」
像在談論天氣,平澤將軍的表情平和。
「念在妳是初犯,現在馬上飛回基地,我可以保證不追究責任。」
基地的軍用飛行器被偷可是大事,平澤唯不意外爸爸這麼快知道。
「我會飛回去啦。」她悠然回答。「在確定小梓安全之後。」
「穆斯塔是交換人質的重要籌碼,我們當然會好好保護她。」
「可是她吞了『蒲公英』,不親眼看到她,我覺得很不安心吶。」
「連進衛星系統,我授權妳觀看現場影像。」
「嗯~不用了。」
如果平澤唯還是尚未接受戰爭洗禮、天真不懂世事的軍校生,肯定會乖乖照做然後被捕。
她從容不迫地將左手伸進口袋裡,輕輕捏著罪魁禍首的膠囊。
爸爸企圖誘她自曝形蹤的話術,令她想到小時候吞食『蒲公英』的事件。
那天天氣很熱,有人請她吃冰淇淋,她開開心心大口吃起來,一不注意就把暗藏的『蒲公英』吞下去了。
但當時的大多細節都已經不記得,只記得冰淇淋好吃得要命。
懷念著冰淇淋的美妙滋味,平澤唯不由得想起中野梓吃雪酪時微微揚起的淺笑。
小梓好像也很愛吃甜食。
要是帶她去自己最喜歡的那家冰淇淋店,她一定會很高興吧。
「聽好了,唯。」
見平澤唯遲遲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在尋找降落地點,平澤將軍只能在偵察機找到她的行蹤前,想辦法拖延時間。
「中野梓是一個假造的人格,隨時可以撤換,而穆斯塔的本質永遠不變,她暗殺我們無辜的國民,也害死過無數英勇的士兵,現在有個贖罪的好機會,她本人也心甘情願……」
平澤將軍循循善誘,試圖說服平澤唯。
穆斯塔不單是刺客,還用數種身份跟各國政商名流往來,竭力為赫爾希黨的GENOM組織引入金流。
她在眾目睽睽下被毒性詭雷害死,將會讓赫爾希黨遭到嚴重的打擊,甚至有可能造成離間的效果。
這是一個毫無成本的賭局,即使失敗也沒有損失,只是犧牲中野梓前,必須經過監護人平澤唯的同意。
平澤將軍很肯定平澤唯會心軟,所以阻止了要通知她的通訊官,直接命令幕僚實行計畫。
他沒有想到,平澤唯為了趕去救中野梓,竟會在琉斯空軍基地誤打誤撞地偷了XR-0。
XR-0,畢亞夫潛行機,裝載最新的拉普拉斯系統和瓦特粒子引擎,不久前才開始進行第二測試階段。
它是史威特的秘密武器,沒有量產前,無論如何都不想曝光,但它要是降落在巴特魯,以現在圍繞當地的媒體密度,全世界都會知道它的存在。
平澤將軍忍不住覺得,自己的孩子直覺太強,也不是什麼好事。
而平澤唯耐心聽完那番苦口婆心的勸言,卻二話不說關掉了通訊。
因為她注意到後方有三架偵察機,正朝潛行機隱藏的位置加速飛來。
……
安全門一開,匪徒持槍魚貫而出,跟負責守風的同伴交談幾句,將人質帶到頂樓。
虛弱的山中軍議官由一名護理人員攙扶,步履蹣跚走到大樓屋頂邊,被迫跪了下來。
迎著活像冰粒構成的冷颼颼夜風,山中軍議官冷得打起寒顫,灼燒左腹的火辣辣疼痛進一步蔓延,又讓她疼得滿身是汗。
身為反政府份子口中『地位比較高的白豬』,取出子彈、縫合傷口的過程不能麻醉,術後也不能止痛,這種程度的熱情款待,只是開胃小菜而已……
山中軍議官閉緊毫無血色的嘴唇,咬著自尊忍耐下來。
底下有人架起投射燈,鮮明銳利的白光襯得夜色更濃,她瞇了瞇被刺痛的雙眼,悄悄打量起樓下佈署。
武裝警察的包圍網將巴特魯軍醫院裹得密不透風,通訊社和平民都隔離在這道沉重壓抑的障壁之外。
沒有看見軍人。
八成是政府接到GENOM組織的警告,不能派軍隊過來。
不過,巴特魯有這麼多武裝警察嗎?
山中軍議官忽然認出警網中有兩名現役的海軍陸戰隊,立刻轉開視線往遠方看,包圍網最外層正好輕輕拉開了一個小缺口,三輛廂型車穿進缺口緩緩駛向醫院。
它們彷彿是光榮歸來的英雄,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焦點,最後沉穩地停在包圍網前。
名單上的十五名赫爾希黨依序下車,兩名西裝筆挺的政府官員帶著他們走向醫院大門。
黑髮、囚服、赫爾希主義──驚心動魄的建國紀念日後,這三樣東西化為史威特國民反射性感到嫌惡的東西,十五人中有十人都是這樣的組合,他們的出現令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更加緊繃,幾乎一觸即發。
中野梓並不在那十人裡面。
史威特政府不打算讓某些人的真實長相曝光在大眾媒體,因此中野梓和其他四人都簡單地偽裝過外表。
情報部為中野梓準備了一件連帽外套,套在囚服外再拉起拉鍊,底下的部份變成裙襬,她看起來就是個跟朋友約好去街上玩的年輕女孩子。
只是這個女孩子好像患了重病,無精打采的低著頭走路,步伐虛浮如同飄在棉花上,呼吸起伏也異常急促。
走進醫院大門,中野梓按照指示把連身帽往後一拉,露出泛著不尋常紅暈的臉頰,霧濛濛的雙眸像被抽走靈魂似的呆板又空洞。
也不知道前面的人都說了些什麼,她只是渾渾噩噩的跟著喊她的一名政府官員走進電梯。
電梯往上攀爬片刻,叮的一聲,廂門打開了。
「穆斯塔?」
聽到有人這麼叫喚,中野梓猛地清醒過來,這才驚覺身邊同行者只剩下三人。
持續性的高燒,似乎使她對外界感應變得遲鈍了。
不過,要完成前輩暗示她的最後任務,也不需要多麼靈敏。
中野梓用眼角餘光不著痕跡地觀察環境,抬頭望向用親近語氣叫她的對象。
深茶色短髮,紅框眼鏡,優等生的外表,清冷無欲的氣質……針對這個穆斯塔的熟人,中野梓瞬間揣摩出該有的反應,淺淺一笑說:
「很難得看妳跑出實驗室呢,波拉古。」
「偶爾也要出來透透氣。」
「來這種地方嗎?」
「嗯,雖然不怎麼適合散步,動手術倒還蠻方便的。」
波拉古,本名真鍋和,米魯克人,畢業後在該國知名的私立理工學院任教,偏紅的瞳色來自身為奎奇人的母親,跟穆斯塔是遠親,雙方家族一直在為渴望東山再起的前史威特領導人赫爾希盡心盡力……
調查報告並沒有寫得這麼詳細,自己怎麼會知道這些?
中野梓沒有餘心追根究底。
跟看起來不好應付的真鍋和交談,她必須步步為營,避免被高燒影響說錯話。
「這裡的設備跟金格比起來怎麼樣?」中野梓特別提起穆斯塔家族在國外經營的醫院。
「還算齊全,醫療艙型號也很新,畢竟來自納稅人的資金源源不絕……好了,剩下的話回去再聊吧。」真鍋和語氣不鹹不淡地說。「這位不耐煩的史威特先生,你不介意我們比對一下他們的身份吧?」
史威特政府官員泰然自若的比了個手勢。「請便,信用不怕驗證。」
真鍋和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仍然指揮匪徒上前檢測三人的身份。
中野梓面前的匪徒先搜過她的身,再將一部帶著採樣針的檢驗槍捺到她手臂上。
皮膚傳來些微涼意,隨即是一陣刺痛,知道被抽了血,中野梓緊張得心跳加速。
她當然相信情報部早做好準備,否則不會輕易讓她偽裝穆斯塔,但還是擔心會不會臨時出什麼差錯。
匪徒退掉用過的採樣針,將檢驗槍遞給真鍋和,真鍋和盯著顯示屏,點了點頭。
「我收到你們的誠意了,現在開始釋放人質。」
確定通過檢測,中野梓暗自舒了口氣,放鬆戒備的匪徒也馬上圍過來關心。
「穆斯塔,妳身體不舒服吧,先坐著休息。」
「這是波拉古讓我找的退燒藥,先吃一顆,回去再看醫生。」
「白豬們的醫生雖然很爛,用的藥還是挺有效的。」
「因為藥是在波堤生產的,跟史威特的豬沒半點關係。」」
外表相當年輕的匪徒們開啟了話匣子,中野梓吃完藥坐下來默默等待時機。
另外兩人是赫爾希黨的重要幹部,真鍋和吩咐匪徒先帶他們離開,又打開牆上的電視切到新聞頻道。
沒多久,新聞緊急插播了巴特魯軍醫院人質獲釋的消息。
攝影師隔得很遠,但還是把人質走出醫院大門的畫面拍得很清楚。
史威特政府官員跟外界聯絡後,有些為難的硬著頭皮對真鍋和說:「波拉古小姐,山中軍議官命在旦夕,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們也放她出去,或者讓醫生進來幫她治療?」
「我們已經為她治療過了。」
「但她恐怕需要輸血……她的血型特殊,這裡並沒有足夠存量,至少請讓我們送幾包血袋……」
「我可不希望又有特種部隊跟你一樣混進來。」
被識破的史威特政府官員額上爬滿冷汗,一時無法辯駁。
「不過,我們很有人情味,讓你們派人送血袋進來也無所謂。」真鍋和雲淡風輕地轉回話題。「輸血過程你們可以旁觀,免得她被某些心性不佳的人偷偷輸入危險的東西也不知道。另外,你們沒有太多時間準備,等下一架直升機一飛到,不管她有沒有輸血,我都會帶她走。」
中野梓聽得頭皮發麻,退燒冷卻下來的腦袋一轉,後知後知地發現自己剛才吃的,根本不是什麼退燒藥。
她不知為何有印象,那是穆斯塔當初為了以防萬一,親手送給真鍋和的毒性詭雷抑制劑。
也就是說,她準備在直升機上觸發的毒性詭雷,竟然間接被穆斯塔給解除了。
……
潛行機切換到幻影模式,躲過無人偵察機的搜索後,捕捉到了三機對外發送的加密訊息。
以空軍密碼表對照解讀,是一段表示『此空域安全』的例行電碼。
直覺告訴平澤唯電碼藏有玄機,但她一時也看不出什麼,只好暫時放在旁邊,繼續往前飛。
片刻後遇見另一批巡邏中的無人偵察機,捕捉到三個同樣的電碼,『安全』、『安全』、『安全』……在同一片空域發送得這麼密集,反而像在暗示這裡藏有危險的東西。
不過,它們並沒有發現潛行機的存在。
難道是發信器同時故障嗎……?
埋伏在巴特魯軍醫院上空,平澤唯疑惑地思考著,透過潛望鏡看見有架直升機降落到屋頂,想也不想地先在系統裡為它標上一個追蹤標誌。
接下來,一面給平澤將軍發去通訊,一面拿出塞在駕駛座旁的電子紙,隨手寫上令人感到不解的電碼。
寫著寫著,平澤唯忽然靈機一動,把三個相同電碼排成無人偵察機的巡邏隊型。
再取重疊部份的字碼,用HTT密文重新編寫,就解讀出了一條新的訊息。
『
全力奪回老師!
T.K.
』
第一次看到琴吹紬語氣這麼強烈的命令,平澤唯盯著自己的字跡歪了歪頭,心想會不會是哪裡弄錯了,重新解讀起來。
由於太過於專心,她被通訊接通後前方毫無預警傳出的說話聲嚇了一跳,閃電出指戳中開關,切斷了機載通訊器的電源。
「咦……?」
平澤唯微微一怔,來不及多想,警覺地留意到屋頂上的直升機緩緩起飛,立刻甩掉所有多餘雜念,全神貫注於接下來的行動中。
耐心地等待直升機飛出一段距離後,潛行機悄而無聲地跟了上去。
→Mission 3 : Sherbet (PART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