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竹蕾奈右臂紮了繃帶，杵著機關鎗，注視通往御寶珠町的山路方向，棕紅色的雙辮、黑色綴蕾絲花邊的裙襬，都在漸深暮色中隨風飛揚。

地上舖滿了膠布、室外蓆等物品，紗露跪坐地上，正幫九瀨詠舞駁回被夾碎的踝骨。九瀨詠舞痛極慘叫，我連忙把注意力轉移到樹木被風吹發出的沙沙聲上。

北川萌盈左手腕綁了夾板，坐在一塊石上，默然不語。

花山院安葉大腿縛了繃帶，正在扶手裹三角布的藤川美央莉站起來，看見我們，都現出鬆一口氣的神色。

全場除了紗露外，只有皇惟心一個人沒有纏繃帶，但臉和手掌也貼了膠布，身上沾了血跡。九瀨詠舞和華園茉似更失去了活動能力，雖然有紗露治療，仍不知道能不能恢復戰鬥能力。

「先鋒隊一接觸，便觸動了陷阱受傷。神名時乃的陷阱密度非常驚人，幾乎每一步都能觸及陷阱，而且沒有明顯可視的機關。」蕾奈咬牙，「可惡，她們根本是吃準了我們只能沿路而行的弱點，每一個陷阱不是想把我們砸下山崖、便是失去活動能力，真的很狠。」

我和織莉子望向九瀨詠舞和華園茉似。九瀨詠舞被夾碎踝骨，華園茉似被炸斷腿骨，明顯是捕獸夾與地雷式陷阱的傑作。

優華看了皇惟心一眼。皇惟心道：「我走運，中的是魔法網陷阱，一開始便被裹著推下山坡，被林木擋住，也滾不下去。」

我恍然。惟心的連鋌和一般長矛不同，是有刀刃的；而且她用的是雙鋌，長度較短，受網包裹的影響較少。惟心用連鋌慢慢割，雖然很花時間，仍然能自行脫險。

「要不是萌盈小姐見機得快，把我拉得偏離陷阱發動方位，我早就被射死了。」藤川美央莉以沒受傷的左手拍胸，「不過還是被巨石帶了一下。真是厲害！我怎樣催動魔力也癒合不了，怎麼紗露小姐一下就把斷骨托回去了呢？」

我忍住笑，道：「紗露是專業的，她的魔法本質就是療癒，當然不一樣。」

專業的紗露接好九瀨詠舞的踝骨，站了起來。「來，給我看看萱小姐的傷！」

在紗露治療野野原萱時，蕾奈向優華、織莉子和我商議戰略。

「有哪幾類型的陷阱？」優華問道。

「滾木、擂石、天上降下來的網子、捕獸夾、山壁射來的箭矢，還有火焰彈、砲彈和地雷。」高竹蕾奈道。「真是厲害，守城和陣地戰的武器都差不多出齊了。我們只推進了200米左右便無法再向前了，但我想神名時乃應該製造了床子弩和投石機，她應該還有機關鎗、高射砲、地對空大砲、導彈……」

「停、停！」我道，「這麼說，她根本是把整個自衛隊的軍武都搬了過來啊。」

優華也道：「但有這麼多重型武器，這種可能性是不是太渺小了嗎？」

我也點頭。沒有我的時間停止魔法、或是杏子的擾亂記憶魔法，哪有可能偷出來那麼多東西？自己製造又太耗魔力，很可能造得出來，卻無法使用，不是沒有用嗎？

我道：「我明白你在軍事上的狂熱，你看，雖說這兒是天險，可不是那麼容易設這麼多武器的啊。你看這山路，這最下面是條溪澗，沿坡都是林木，就算設置了高射砲，砲彈有可能越過這麼多林木打上來嗎？以導彈來說，彈道太短了，我們這目標也太小了，很難打中啊！還有機關鎗……」

蕾奈咕噥：「焰小姐你還不是軍武狂？武器比自衛隊的人還熟。」

我聳聳肩。我承認我也是某種軍武狂迷，所以才更不贊同神名時乃擁有大量軍武的可能性。要是她有大量軍武，在隧道崖頂上幾砲下來，又或在山路上方亂鎗掃射，我們不死也去了半條命，不用使用隧道口落石或捕獸夾來對付我們。

不過看來這次神名姊妹的陷阱強度，比皇惟心所說的還高得多。之前我們都只構想為狩獵用的陷阱，看來不是那麼簡單。

「我想，陷阱很有可能是針對人類而來。」優華道。「神名時乃不只阻止我們進去，其實也在阻止人類從町內出來。」

眾人一起色變。神名時乃比我們想像中還要狠得多，這些陷阱相當高明，連我們有護身魔力和能飛行的魔法少女都難免受傷；一般人類碰到這些陷阱，不就只有受死的份兒嗎？

「這邊山勢不像龜崗新路那邊險要，如果用舞空魔法飛上去，應該可以找到立足點吧？」姉川紫蔓道。

織莉子向我望了一眼。我會意，把織莉子交給優華和麻美學姐保護，自己走到路中央，面對向山腰蜿蜒而上的山谷空間，拉弓發了一箭。

櫻花色光箭通過紫色的十樹魔法陣，化成箭雨，激射向半空中。『隆隆』聲響，無數的箭矢和鎗彈像雨點一般從山壁飛出，把我的櫻花光箭擊落。

姉川紫蔓吞了吞口水，「好吧……但沿山路進去又不行，舞空也行不通，應該怎辦？」

眾人一起陷入沉思。自動點亮的街燈照亮了公路，也照出魔法少女們一籌莫展的苦惱表情。

「這整個山頭，恐怕都已經變成神名時乃的結界了。」

清脆的語聲忽然響起，我們回頭，說話的是皇惟心。

「惟心小姐，難道說神名時乃的結界大到這個地步，能包覆整座町町周的山頭？」麻美學姐道。

「這樣我們應該感覺得出來才對。」優華托腮。「而且神名時乃會有這麼大的魔力？如果魔力大到這種地步，不就成為神了嗎？」

「不是我們一向佈的結界，而是神名時乃大概是依照她結界的樣子來經略這塊地方。」皇惟心道。「神名時乃的結界就像一個個方格那樣，看起來都是普通的地板，實際上只要她施行魔法，那些方格便可以翻出陷阱或攻擊性武器來。要有陷阱或是沒有陷阱，也在她一念之間。」

我心中一突：「這麼說，她在這山頭，也隨時可以變出新陷阱來。」真的有魔力那麼強的人？掌握這麼一大片土地的魔力，雖然無法和圓環之理相比，但也是一方神靈的級數了。

「應該不是那樣。」皇惟心搖頭，「神名時乃在御寶珠町經略四年多了，我想她是把山頭分成格子狀的一塊塊地方，放上陷阱，再自由操縱陷阱的發動機關。但陷阱本身是有限的，一旦發動過後，應該就沒有了。只是說，正如她與我和安葉聯防的一仗那樣，我們站的方格上，陷阱都是不啟動的；但她也可以啟動陷阱，傷害追趕我們的魔獸。」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這樣便與一般的軍事地雷、陷阱戰無異了。幸好神名時乃的能力，仍在一般魔法少女的範圍內。

這也就是說，只要掃清沿路的障礙，我們便可以順利通過，甚至攻入町去。

當然神名時乃也可以補充陷阱；但這樣便不可避免地要現身，到時我們便可以趁機對付她。

但要怎樣才能清掃掉障礙？

直接上山的話，無異只能像蕾奈組的同伴那樣受傷撤退。

「莟小姐，這次可能也要拜託你了。」織莉子轉向緒方莟，說道。

就如優華在隧道口請緒方莟做的一樣；這次在山路，看來也需要緒方莟的偶人來探路；正確來說，是用偶人引爆神名時乃的陷阱，好讓我們安全通過。

「我沒關係，來得這兒便已預料到會這樣；但這樣要折損很多偶人，我的魔力可能不夠支應。」緒方莟道。

織莉子取出剛才我們在路上獵取的『悲嘆之種』，交給緒方莟：「我明白的，這個你拿去用吧。」

蕾奈也不知從哪兒取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布包：「這個莟小姐也拿去吧，應該足夠了。」

「蕾奈小姐？這是……」緒方莟訝異。

「這是從星期二收到織莉子小姐的預言以來，我們京都全市32位同伴一起狩獵回來的『悲嘆之種』。」蕾奈道。「我們知道織莉子小姐的預言後，便開始貯藏軍糧，以作不時之需。放心，大家都已經留下了自己的區中的一份，這是詠舞今天早上帶給我，給討伐隊使用的剩餘。」

京都市的魔法少女又表現出另一種風格；相當齊心，並不藏私。也不得不佩服蕾奈的領導。正所謂三軍未發，糧草先行，討伐之前必定要事先做好預備工作。

不過蕾奈和京都市魔法少女，一早便知道會有與魔法少女的戰鬥了嗎？

「也倒沒有，只是有時還沒打到魔獸之前，便已消耗大量魔力，針對這種情況，我們都會準備存糧的。」蕾奈道。「正如焰小姐所說，三軍未發，糧草先行嘛，保證糧食是行軍的第一要務。」

織莉子握住蕾奈的手，說道：「謝謝你，蕾奈小姐，也謝謝京都市的同伴們。」

「這真的沒甚麼，我們也希望救出御寶珠町裏的人啊。」蕾奈不好意思地道。「大家也希望盡點力。」

藤川美央莉似是受到鼓舞，甩掉右手的三角巾，站了起來。「好！手臂好了，我們上吧！」說著雄壯的話，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

我們都竭力忍笑；姉川紫蔓從客貨車的補給品箱子中取出三明治和飲用水，分給大家。

「這將會是一場長期戰。」吃著簡便軍餐，織莉子肅容說道。「大家請盡量多吃點。接下來我們還可能要和神名時乃、香苗兩位小姐正面對峙，子正還有魔獸爆發，下一餐可能便是是早餐了。」

大家凜然點頭。

優華把具體戰略簡單地再敘述一遍，最後特別囑咐：「萱小姐，我明白你急於守護人們的心情，但這次我們的戰術是要先瓦解陷阱，後慢慢前進，所以每一步都必須要小心。按照我們的安排，我們要以能放防禦結界和遠距攻擊的隊友作先鋒。你忍耐一下，好嗎？」

野野原萱端坐石頭上，說道：「那不一樣。如果是軍令，我絕對服從。」

我看見優華鬆了一口氣。畢竟再來一趟正中陷阱，沒有人保證野野原萱能像隧道口那次一般走運。

把最後一塊三明治吃掉，緒方莟站了起來，右手一揚，黑色和服的長振袖飛舞，一個她平時用的華麗市松人形，帶著無數未經雕飾的木頭粗壯人偶一起出現。

市松人形以化妝料和鮮艷顏料妝點面容，但沒有畫上表情，顯得十分詭異。緒方莟回頭，看著織莉子，等候織莉子號令。

織莉子也站了起來，雪白的裙襬在夜風中飛舞。「隊友們，我們出發吧。」

全場連我在內的17人都一同站起來，武具全部拿在手上（優華不用武具，火炎也不用隨時燃起，所以仍是空手）。這次推進的行列和平時不一樣，持弩的蘆名藍和持燧發鎗的巴麻美走在前面，我保護織莉子、高竹蕾奈和雪埜靜奈保護操偶的緒方莟和她的『副手』市松人偶、皇惟心保護紗露，持長刀的野野原萱和持斧的姉川紫蔓斷後。

不能回復攻堅能力的華園茉似和九瀨詠舞留下看守車子。她們雖然無法參與高強度的攻堅行動，但對付零星魔獸，甚至意圖不軌的人類，也綽綽有餘。

粗木製造的劣化版人偶則走在前頭，我們15人只會踏足那13個人偶所走過的土地。

展現在面前的是蜿蜒的雙線行車山路。柏油路沿山而建，為了讓汽車行駛，坡道不太誇張。偶然會出現讓車處，多在山勢比較緩的位置。路邊山勢多變，有時是長滿林木的緩坡、有時是加了混凝土護牆的峭壁，若叫我設陷阱式的軍武，每一個地勢也可以設置各種不同的陷阱武器，真是陷阱迷和軍武迷的樂土。

優華召喚出白色的火炎，給我們照明。雖然我們都有夜視能力，但有照明，可以更清楚地看出陷阱的蛛絲螞跡。

劣化版人偶在緒方莟的操縱下動起來，開始搖搖擺擺地走向前。由於魔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與市松人形增輻器的操縱上，緒方莟本人完全沒有任何防禦力，蕾奈和靜奈二人都召喚出武具，貼身保護她。

走了頭幾步，甚麼也沒有發生。但沒有人敢放鬆一點，一步一步都踏在人偶踩過的地上。

「你說，神名時乃會不會在哪兒盯著我們，人偶走過時故意把陷阱開關關上，輪到我們跟上時才啟動開關？」藤川美央莉問道。

「應該不可能。」優華道。「她們除了我們，還有9000個町民要顧呢，那些町民也會千方百計逃出去的。相比起我們，町民的『死活』更加重要吧。」

優華特別強調『死活』兩字，我們都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只能報以苦笑。

如果我們這次失敗，御寶珠町所有町民恐怕就此完蛋了。

即使我們成功攻入町，也不知能救得回多少町民。但救得一個人是一個人，那是我們全體19人的共識。

一聲爆炸打斷了我的思緒。粗木偶被地雷炸中，立刻粉身碎骨。木屑飛散，麻美以緞帶編織網子擋開。

另一隻粗木偶也被絆馬索絆中，轟然倒地。那絆馬索是個機關，帶刺木樁準確地在木偶倒下的位置出現，木頭交擊的聲音響起，塵土飛揚，一時也看不清楚那木偶的情況怎樣。

緒方莟把斷肢爛偶回收，再放回兩個新的粗木偶人。像成年男子一般高的粗木偶搖搖晃晃地繼續向前走。

在街燈和田島優華的火光下，我們望向那條黑乎乎的絆馬索。那是真正的索子，但上了一層魔法的色油，讓它隨著日夜的轉變改變顏色，以收保護色的效果。

麻美學姐伸手，阻止我們往前走。「慢著，這索子有點奇怪，我先來解決它。」

我們停步，她手中的燧發鎗發射，一鎗把絆馬索射斷。說時遲那時快，帶刺的木樁在絆馬索的後方冒起，這次沒有人和木偶在那個地點，木樁只是冒起和停住，沒有傷及任何人和物件。

我們全部倒吸一口氣。這陷阱是全方位的，無論是往町中行進還是離開町，一中了絆馬索那招，結果都是被魔法巨木樁穿身之禍。

中招對象是魔獸的話，固然會是魔獸被串烤固定在地上或直接殺死；對象若是人類或他們的車子，後果不堪設想。

在陷阱佈置上，神名時乃心思之細密，不作第二人想。

事後才有這樣的想法：或許我當初的想法真是太單純。在魔女世界對付瓦爾吉普斯之夜時，如果我不是只單純的發動軍武，而是像神名時乃那樣，在她的必經之路上佈置針對性的陷阱，可能有些微的取勝機會。

如果有神名時乃的頭腦，應該想得出針對瓦爾吉普斯之夜特徵和弱點的陷阱吧。

「這樣應該安全了，我們走吧。」麻美學姐道，小心翼翼地踩在粗木偶踏足過的地面上，我們也跟著慢慢向前挪動。

我們繞過地上冒起的大木樁，走過絆馬索的位置，沒有任何事發生，我們都放下心頭大石。

讓人偶探路這招真的奏效，看來可以用這招繼續推進。雖然速度很慢，而且很偏勞緒方莟，但也沒甚麼其他好辦法了。

優華取出iPad，和織莉子一起看地圖，確認現在的位置。

「這段山路一共6公里，我們現在已經推進了500米左右。以現在的速度來說，我們應該來得及。」優華道。「最後的決戰會在這條短隧道，過了短隧道後便是御寶珠町農協會的倉庫，也就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織莉子點頭。大家也受到鼓舞，精神一振。藤川美央莉左手橫刀，把緒方莟護在內檔，蘆名藍和麻美學姐整了整手上的長距離攻擊武器，率先前進。

晚上7點45分，15名魔法少女跟在十多個粗木人偶的後方，繼續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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