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徽派小宅 于 2012-12-18 21:36 编辑

（下）

出发之前，咲再次回头来与正在锁门的和确认了一次。

“这种时候去打扰真的好吗？”

“已经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了。我们不做的话，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和的话语中完全听不出昨晚活动里的羞涩与欢悦，虽然在场的咲明白那也不过是人前的伪装。现在是圣诞节的早晨，薄雾还笼罩在路灯周围，街上堆雪人的孩子尚未聚集。咲从大衣口袋里翻出钥匙启动车子，和也坐进来等发动机热乎。空调启动了，内外温差让车前玻璃蒙上一层潮气，却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该按通风键。

“和……小憧她……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憧的错，更不是稳乃的错……我们能做的，只是将事情接受，只是这样罢了……”

握在操纵杆上的咲的手隐忍地颤抖着。可该走的路还是要走，不出三分钟，宫永宅院里的白色小车就上了大道，朝市郊的山麓地带奔去。这是和的主意，“这个时候憧一定不在那里”，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门口的大石牌坊下有售花的小贩，很安静，不似市街上缠着情侣买玫瑰的恼人。和掏钱选了两支白玫瑰，走开两步后犹豫再三折回来添一束勿忘我。园子里只有雪落的轻声，憧果然是不在的，大清早的根本就没几个人，再说选这种日子离去的也实在是……

“……稳乃，谢谢你。”

和只说得出这一句话。咲跪在碑前泣不成声，自己这个昔日好友反而做不出哀恸的模样，是因为什么呢？现在的原村和没有极力回避曾感受到来自高鸭稳乃的仰慕这一点，可当晚她是拒绝了的，在狂欢之夜的钟声鸣响之际，像是要用节日的高歌来打掩护一般，嗫嚅着拒绝了，做得和在雪夜狂奔半个小时冲过来找到她的高鸭稳乃才是无礼的一方一样。

“抱歉，稳乃，我实在……”

“——没必要用对不起来结束啦！我能知道小和的心意，就已经满足了，至于被选择的是不是我……那是另一个问题嘛！”

为何看不出她笑容背后的孤寂？这一年里和无数次诘问自己。怎能如此自私？抱着“快点摆脱掉”的不负责任的心态，到了再见便匆匆赶往与咲约定的地点，望见不远处人群聚集警灯闪过，出于好奇围过去看看竟被浑身是血的咲扑个满怀。

“和……和！稳乃她……稳乃……”

满眼都是泪水的咲让和分不出心思来理会周围的一切，也就在这一分钟里救护车来了又去，和甚至没有看到那一身标志性的蓝色夹克。咲被安排在警方提供的场所里洗澡换衣服，在极度惊恐后的失语里等着录口供，和一直待在她身边安慰着鼓励着，连发下来的事件略述都没有浏览。她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就是前些日子听堇姐说的那个组织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挑选了相对更好下手的咲……

警员敲门进屋带走了抽泣未止的咲。和起身跟着出去，发现窗棂上靠着幼时的友人。

“憧！你怎么在这里……”

后边的话被活生生压了下去。这名散着头发踩着拖鞋眼里除去悲痛一片空洞的年轻女性，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新子憧吗？但她也看见憧手上捏紧的纸张，抬头写着黑体的“死亡通知书”。原村和只知道一个会让憧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她刚刚拒绝了那个人。

“憧……”

“……是小和啊。小稳，今晚去找你了呢……”

失掉了一切色彩的声音。和觉得自己在颤抖，害怕被逼问事情的缘由。

“啊啊，没办法……小稳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之后憧没有再理和，站累了就坐在警局过道的椅子上，直到圣诞夜的早晨降临。录完口供的咲从另一个出口离开警局，和得到消息后立刻赶过去迎接。咲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明明片刻前还被失去挚友的悲哀浸染，片刻后却可以因她的平安无事喜笑颜开。和有时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不讲信义？

随后的一年里，和找不到再见憧的机会。约出来吃饭显得虚伪，登门拜访又不知去往何处——才跳槽的稳乃没有将住址告诉和。直到一周前，电话那端打着酒嗝的女声主动发出邀请。

“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一起吃顿拉面如何？我家楼下的馆子可是这附近最受好评的呢。”

和举着话筒凝噎。看似为了抛下不良的情绪而进行的聚餐，也还是要吃那个人最爱的食物……

“……那，我是不是就，不去了呢。”

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把头别到一边。

“……你是对稳乃那种举动的最大肯定，怎么可以不去。”

和努力地笑着这么说道。

“……呐，咲，不要提，不要在憧的面前，提我们去看过稳乃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

换挡加速的宫永咲，并不能理解这么做的含义，她只知道和不会平白无故纠缠细节。车子拐进旧商业区破败的巷道，停在一张只剩一半的招牌前。憧刚好从旁边的楼道里走下来，看见咲关上车门用遥控器锁车子。

“啊啊，好久不见了，宫永君，还有小和。”

意料当中的毫无生气。憧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就径自转身走向前面的拉面车。咲似乎要说什么，被和制止。

这顿圣诞节的午饭在老城区特有的傲然沉寂里吃过了。和没有争着付钱，而与咲一同递上准备好的零票。憧将这些看在眼里，一语不发。

“拉面好吃吗？小稳最喜欢带我来这里了。”

话题毫无预兆地开启。和一愣，发现咲正紧握着自己的手。

“……她的确是相当热爱拉面的呢。”

“是啊，就算下班回来的忙点，排上一个钟头的队，也一定要吃一碗才会走呢……后来，总觉得她累了一天，再在风雪里站那么久，身体要出事的，就找这里的师傅稍微学了学，她才会早点回家……”

和寻不见可以用来答话的语言，只能回应着咲的不安，指甲都陷进手心里。

“那时候，虽然住到一起了，可是小稳不愿意呆在这里的样子呢……她跟我说，必须早一点离开这种地方……不过也是呢，请她过来的时候，也预料到这里不是她喜欢的了……”

还胡说了些什么，憧记得不清楚。她是灌下一整瓶白兰地以后才下楼，打算吹吹风醒酒的。不说别的，庄里的生意让她的酒量见长，不再是那个新年时被对酌灌倒的憧——虽然被灌倒的原因不止是酒还有一起喝酒的人。那可真是个混乱的大年夜，红白歌战看到一半，酒劲就浮了上来，偏偏那边也是微醺，察觉不到她通红的双颊，笑着闹着再斟满。有不喝的道理吗？最后一杯未齐口，酒瓶就空了。憧一笑尽是勾魂的妖媚，呼着酒气便歪上去，只亲到脸颊。稳乃似乎反应过来，一个激灵过后站起来走到窗前。

“怎么了，小稳？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也不够你接受我吗？快过来……”

也只有醉着才说得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了。

“憧你喝多了啦……先去睡吗？”

“别、绕过我的话题……过来……”

那个人顿了顿，走近将她打横抱起带进卧室。憧从未在腿脚受伤以外的情况下感受过这种温暖，愣了好一会儿。

“……小稳……”

“别急。我一直在想，等我们搬出这个地方……”

忽然沉稳下来的音调，给予憧无尽的安心感，也让她醒了许多。“为什么这一年来都不愿意接受我”“果然还是因为小和吗”“如果不想过来的话就不要来，这种怜悯我不需要”云云，全都咽了回去。

当下的“不愿意接受”，若是为了今后的长长久久，逻辑上来说倒不是不能考虑的东西。

逻辑上说……

在间歇性的迷乱与理智中间，平躺在床上的憧咬着指关节掩饰低低地啜泣。屋外烟花炸起，那个人却还听得到这绝望的哀声，脚步延伸到门框又折回来，拉开她的手蜻蜓点水般一啄。

“等我，憧……”

那沙沙的嗓音真是有魔力，新子憧就傻傻地开始等了。等过三季，等不来回眸，却等到一句句的“今天晚些回来，你先吃吧”“市里有些跑腿的活，要晚点回去了”，还有那一回休假中毫无征兆的外出。

——“小和说是我会处理的情况，放着不管可不行。”

她的太阳绽出充满活力的笑容，对着她，却不是为了她。她由此无法判断接下来的事态，只能逃难般奔回房间用被子蒙住头，希望这幼稚的把戏能帮自己避免人前的崩溃，也由此，听不见后面紧跟的“憧也一起去吧，和小和很久不见了呢”。

不住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每天期望你发来的晚安短信里多一个最近很火的小白兔亲吻的表情，可以每周期盼你约我出去吃拉面的电话会由我来挂断，可以每个月期待你在游乐场的过山车上抱一抱因害怕而尖叫的我。

到了同一个屋檐下，却为何连这些短信、电话和出游，都成了奢望？

你离我最近的时刻，也正是我们的距离最大的时刻……

不可避免地想起这些——无论是不是被正在离去的那辆白色跑车里的二人勾起的——憧终于可以畅快地流泪。知道她离去知道她回不来，也只有这样的她不会被其他任何人夺走……憧的意识持续到看见自家那扇被对门油烟熏黑的门前。

“小稳……”

醒来的时候客厅里没关的电视提示新子憧，八点到了。“雀坛special”由今年起改为加长版，“彻底剖析”在平安夜出席的嘉宾。屏幕上的宫永咲和原村和卖力地笑着，到后来被记者幽默的言语印得捧腹。憧倒在地板上侧过头望着，二人的影像模模糊糊。她们应该记得，她们不能记着。圣诞是欢声的海洋。每个人有自己该做的事，稳乃的举动并非为了在谁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只是循了她一贯的秉性，在他人有难之时，出手相助。

苦涩远超以往的泪水沿着未干的痕迹继续肆虐。桌上的面和菜已放了一整天，托客厅的窗户开着的福，没馊。憧伏着哭，流尽了一年里的积累，咳着挣扎着翻过身，眼前是被电视光映得一闪一闪的天花板。光影的比例跳动着，太虚间传来谁指尖熟悉的气息。

“……小稳？”

憧抬起手臂去够，却在接触之前失却了一切线索。风从敞开的窗外卷来，打散那些可怜的美好幻想。忽然她认为自己该笑，一年前就该笑，笑自己不懂抱紧已拥有的东西，笑自己这种握着手机打电话的同时朝对面哭诉手机被偷的奇怪行径。

梦也好幻想也罢，还留有希望的话，愚蠢也是天真可爱的。

在那边的小稳，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我吧……若是她能听到的话，当糊涂话说一回，又有什么所谓呢……

明暗的跃动没有那么高频了。电视的右上角打出了“圣诞告白”的字样，看来策划组对今天的安排做足了功课。镜头锁定在含羞对视的宫永雀士和原村雀士身上，其中樱发的前联赛积分第一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说出决定一生的那句话的勇气。

“咲……”“小稳……”

“我爱你。”

重叠的声音只是坚定了憧认为自己处于癫狂的信念。压力大的时候那是常有的，过去的同事也总是提醒她不要忘记地下的世界不存在阳光。可稳乃笃定的执着追求让憧不至于完全丧失那道曙光，即使深陷泥潭也要相信会有洗净的一日。就在昨天她辞了工作签了退房协议，下周就要回家里继承神社的事务。没有高鸭稳乃的新子憧走不远的话，绕着原点打转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的痕迹，在这个充满了糜烂与珍贵的回忆的地方，随着下一任主人的到来，也会消失殆尽的吧……

你的墓地，我会亲手填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也会每天都去拜访……

——行李中的那个盒子一定要好好处理。

向前进走不通的话，就回家吧……我们一起，我们一起，小稳……回到奈良，回到你最喜欢爬的那棵樱花树下……

憧的视线转向窗外，隔壁的高楼挡住了被烟花炸得绚烂的欢夜，为她留下坚硬冰冷的黑暗。这样的单调为她带来莫名的满足。门粗暴地响起来，憧能辨出是楼下常走错的醉鬼，敲一会儿就会离开的。稳乃偶尔忘记带钥匙，也全不是这般大阵势，很难想像大大咧咧的她敲起门来竟然是标准的三轻一停，在厨房炒菜的憧都不一定能听得到。现在新子憧学会做幸福的梦，想着门外是阔别一年的高鸭稳乃，正提着两大袋子菜呵着寒气，脸颊被赶去几公里外的批发菜市场再狂奔回家惹得通红，这样她就可以坐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心翼翼打开门含着满心的喜悦迎对方一身严寒风雪，就可以不藏着话中的绵柔情感，也不用担心对话如何开启。

“憧，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小稳……”

——不属于这世界的时候终于属于我。

-END-

后记：（严重剧透注意）

前略，天国的高鸭稳乃……

节日贺文写了单飘的BE我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但最初的生发点是很符合这一对特有的苦逼的“你活着是除了我的所有人的，你死了只是我一个人的”。只是虐就很煞风景了不打算再在剧情设定上动什么手脚……奉上线索梳理，希望各位大大看完以后不要留疙瘩，最后憧的心态已经相当积极了。

（按时间顺序）

1. 憧在地下赌庄找到工作，并在周围租房子。稳乃也想到大城市来发展，憧为她提供住所，开始同居。

2. 稳乃一心要让憧离开这种不干净的环境，拼命努力工作，经常晚归，并且难以割舍同样初来乍到的和，却也无法开头邀请同住，更何况咲也决定在同城定居。所以有了稳乃一直晚归的问题。

3. 作为职业雀士的咲自然与人有隙，堇得知了这一情报并告知和。出于分散战略考虑，反而不能让咲到堇那边去接受全方位保护（照也在堇那里就不解释了），做得太明显也对自己不利。

4. 由于咲已经定居，事业也趋于稳定，去年的平安夜和约出稳乃把话说清楚，道别稳乃之后就去见应该在附近某餐厅内等待的咲。可心急的咲跑过来找和，路上遭到欲将暗杀伪装成车祸的袭击。被拒绝后并未立刻离开的稳乃从车轮下救出咲，死亡。

5. 由于警方的介入，咲的安全得到了保障。憧作为稳乃的同居者被传来领尸体。烧成灰之后憧将空盒子埋在宫永家出钱购买的墓地里，而把真正的骨灰带回了家。

6. 今年的平安夜当天憧辞去地下赌庄的工作，一周内回到奈良。

（一些其他的细枝末节）

嗯对了鸭子飘了，为了救被某组织暗算的魔王。这种双城记展开我已经第二次写……但憧鸭的关系比上一对更适合这情节。另外去年平安夜晚上早回家不是为了憧是为了早点吃完饭去见和，圣诞假期电车提前半小时停运于是只能跑过去。鸭子明显不是雀士，憧在地下赌庄打工，总之混得不如魔物们光鲜。鸭子一直努力着想让二人离开这种污浊的地方，也因此一直没有碰过憧。成了人果然生活的压力是大头，有追逐梦想的人就会有颓废堕落的人，如果真的到了这种地步或许回归原点真的是件好事吧……

鸭子的感觉应该是那种“对不起等我有了钱就回来娶你”的……意识到憧对自己的用情至深所以不敢贸然回应吧。最后憧是希望把鸭子的骨灰埋在她们家院子里的樱花树下，这样就真的成了“只有憧知道的高鸭稳乃”了，但憧的生活也算是被救回来了……不是双飘的我也没脸说是HE，但这结局并不坏是么……

说一下作者这里设定的标题含义：夜归人，首先当然是稳乃；其次是憧，她在生活走到“夜”的一半时，选择落叶“归”根，回到那个藏有童年、藏有她和稳乃最美好时光的地方。

真的很感谢各位能看一篇不欢喜的贺文到这最后的读者们。愿一篇只有结局可说是光明的文章依然能为各位带来几分暖意。如有任何批评建议请回帖说明。提前为各位的平安夜和圣诞节祈安好。祝阅读愉快。我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