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曜就这么一直在走廊里守候着,时间和空间、连同感官和意识都开始模糊,唯一清晰的就只有面前那扇决定着生死的大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只是一瞬,又彷如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急救室门上那流转不休的血红色灯光终于消退,而那扇象征生死的大门也随之开启,曦曜才恍如大梦初醒,魂不守舍的走上前去。
“情况虽然已经暂时稳定,但状况还是不容乐观,就彷佛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由里而外狂暴的破坏她的身体,并持续攫取她的生命,虽然这种不科学的话出自我们医生之口并不合适!”,医生的口气中流露出一种自嘲般的不甘,“总之,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看病人自己的意志了!而且这几天是高危期,好好陪着她吧!如果过了这几天,病人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还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
重症监护室里,曦曜紧紧握住小燚冰凉却不失柔软的手,就这么看着那熟悉而安详的容颜,感知那熟悉而纯净的气息,体会着那熟悉而心安的温度,然后就这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大有等待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依然故我的架势……
最后,还是母上终于看不下去了,打算强行把曦曜从病房里给拖出来,但却遭到了顽强的抵抗,“我不走!我死也不走!我要在这里守着小燚醒来!”
“你就算守在这里,也不能做些什么!况且,小燚她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那个时刻不应该这么早就到来!可你现在的这种情况是要闹哪样啊!只怕小燚还没醒转来,你就先倒下了,还是说你希望小燚醒来时看到你这副狼狈不堪、如丧考妣的摸样?”
“但是万一,万一,在我离开的途中……不行,我不能走,我再也赌不起,也再也输不起了……在小燚的安危得到确认之前,我死都不要离开……”
看着死乞白赖就是不肯离开片刻的曦曜,母上不由得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冤孽啊!报应啊!我当初根本就不该一时心软,松口答应你们两个家伙任性而无理的要求!不对,或许我一开始就压根不该为了偷懒省事,就把你丢去家族学堂,让你们两个有认识接触的机会!或是中途按照石户那边的建议,强行分隔开你们两个,虽然当时可能会很难受,但也好过闹到现在这种要死要活的地步啊!话说我还真是小看了这种宛如受了诅咒般的血脉中所蕴含的那股狂暴力量和相互之间吸引渴求的无形引力!”
“这不是小燚的错,都是我,我没有控制住那股力量,所以要怪就怪我好了,和小燚她半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这和血缘无关,我喜欢小燚,但这不是因为她和我血缘相近,是守护我的活天倪我才喜欢上的。因为这种喜欢并不是发自血缘,而是源自灵魂的最纯粹无垢的感情!即使她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她并不能为我做些什么,但只要相遇了,我也一样会无可救药的喜欢上她的……”
看到一涉及到有关小燚的问题,曦曜片刻前还是一片空洞的眸子上瞬间彷佛燃起了烈焰,但母上的神情却变得愈发沉重和难看了,“果然还是迟了么,从你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迟了么!但是你可知,曦曜,再这么固执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小燚而言……而且最后伤的最深最重的只会是你啊!那时,你只怕会憎恨这无常的命运,痛恨着冷眼旁观的所有人啊,然后,然后……所以收手吧,现在的话还来的及,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就当你们两个从未相识过,我会帮你解除你们之间最后的束缚,然后再给你重新物色个新的活天倪,就让这一切全都从新开始吧!”
“什么!你让我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居然想让我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当做从未发生过!那你又有没有考虑过,你的这些建议又将小燚摆于何方?置于何地了呢?况且,我自己犯下的罪,我会自己承担起那份过错,我既不会逃避,也不会将这份错误推卸给她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些年来一直带着那种怜悯而哀伤的复杂目光看待小燚,就是因为我们是本家,而她是分家的人吗?身份的差异真的如此重要吗?而你现在居然又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冷血话语来!原来所谓的大人和身居高位者,都是这么老奸巨猾而又恬不知耻的存在吗?”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啊!曦曜,你现在也已经成年了,也该懂事了,能不能不要老用那些幼稚、偏执的感性思维来判断事物,而是稍微从理性的角度来看待一切呢!有些事情你缺乏阅历,所以往往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这我能理解,但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我的决定什么时候害过你了!你以为我所做的这一切又都是为了谁?我给你指明的方向,提出的建议,虽然不敢保证一定正确,但是至少是绝不会伤害到你,是对你的未来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所以这次你就不能稍微听一次劝吗?”
“你确实是不会害我——从你的角度来看!但你又何尝知道我真正需要和想要的是些什么呢?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需要,自己的梦想!你所描述的锦绣前程很可能在我眼里一钱不值!而且,就算你描绘的未来再美好再光明,只要那里没有小燚的存在,我依然不会觉得幸福!再说,当我的意愿和家族的利益相冲突时,你又会做出何种抉择呢?你依然会坚定的站在我这边吗?这怕是很难吧,你不做家族的帮凶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母爱确实无私,但从另一方面讲,却又很自私!因为,那是不是表示,你可以在必要的时刻,为了保护我的利益和未来,甚至可以不惜牺牲掉别人的利益和未来呢!”
“这,原来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是这么卑劣无耻的一个人吗?”彷佛被上面的这些话给彻底伤透了心,看着面前虽然成长起来,但仍然改不了那份叛逆和倔强的女儿,母上最后只得摇头黯然离去。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请不要再来管我了!现在的我就像一只蜷成一团刺猬,只会不断伤害那些试图靠近自己的存在,无论她们是带着善意还是恶意!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又是该深埋在心中的了!甚至连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我都已经无法分清了,感觉好累,无论身心,好想抛开一切,就此沉沉睡去!但是,还不行啊,在彻底确认小燚平安与否之前,自己绝对不能倒下,也绝对不会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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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是感觉到了手心中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意志和希冀,两天之后,病床上的小燚终于睁开了眼睛,但一直寸步不离的守护在侧,满眼血丝、一脸憔悴的曦曜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带着心安的表情倒在了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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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后,曦曜在医院里醒过来了,无视医生要求静养的提议,也无视看护对象的好言劝阻,直接拔了手上还在打着的点滴,一个人就跑去了小燚的病房前,但在那里挣扎犹豫了几个小时,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去看一看那无数次梦里依然魂牵梦绕的身影!手指彷佛有千斤之重,每每鼓起勇气按上门把时,那夜所发生的事就彷如噩梦般浮现在脑海之中,曦曜不得不痛苦的捂住脑袋,尽力去驱散那满载血色和破灭的不堪回忆……
而且现在的自己,真的还有资格去面对小燚吗?往事不可追回,大错已然铸成,而且那是自己永远都无法被原谅和饶恕的过错!恍惚中彷佛又回到那不堪回首的一夜,小燚决绝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
“我喜欢那个人,所以才会选择他入赘我们石户家,将我们家族的血脉传承下去,仅此而已”
“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你我之间的过往一刀两断!可以让你从此对我彻底放手!那么——请——随意!”
原来,我的放手,你的自由,这才是你一直以来的希望吗?
“所以收手吧,现在的话还来的及,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就当你们两个从未相识过”母亲的谆谆教导也萦绕在耳际!
如果我现在就此收手,真的还来的及吗?如果我的存在只能给你带来不幸,只会给你造成麻烦,那么我可以放手,可以离开!这是我欠你的!所以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尽全力去完成……
但在正要离开之前,曦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对了,在离开之前,自己还有一样事情必须要做——
直接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然后拆开右手的伤口,就着那涌出的鲜红血液,在布料上留下了龙飞凤舞的一段讯息,字字力透布面,然后血液渗入纤维,伴随着沉痛的心意和无垠的忧伤,淡淡化开,最终凝固和沉淀成永不褪色的誓言……
末了,再在右下方留下自己的签名,然后将那布料系在门的把手上,不顾医生要求自己留院观察的嘱托,而是独自默默的返回了家中。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但那身影穿行在阳光下却显得如此清冷悲伤和孤独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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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还不如相忘于江湖,至少也强过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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