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无所适从之惑
不出半个小时，谢罗和基里亚已然随着岚和她带来的游骑兵尖兵们奔行在前往奥斯王国的马道上。他们现在此刻的目标正是真正的苏兰。
原来，在好几个月前，苏兰已经被奥斯的兽人们“围猎”。
那是一场几乎毫无胜算的突击战，除了苏兰自己以及他麾下的一名先锋外，再无他人生还。先锋逃出了生天，苏兰却被敌人抓获。
他的亲信手下们在无奈之下，只得让一名和苏兰长相十分相似的人作为他的替身，以来混淆暗血王室的视听，毕竟在这紧急关头，暗血王室必定会对苏兰落井下石。他们苦苦维持着这虚假的平稳，还得想尽办法地救出身陷囹圄的苏兰，由于失去总帅的调度和指挥，他们竟然被暗血王室无耻的暗算了。、
接下来的故事乃是众人皆知，只是没人知晓真正的苏兰到底是死是活，岚决定亲自去奥斯探查一番。
贾艾斯自是是不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唯利是图的佣兵的，但岚还是轻而易举的说服了她——她此次所带来的人马全是兽人或是兽人的混血，不论他们的外表不易被奥斯人怀疑，他们熟知奥斯的一草一木的优势也非沃夫冈人能比。
对此，岚当时颇为刻薄地一针见血道“哈里亚特领主，我想你最好先顾及好您自己，屋漏逢漏雨，您的土地刚经受龙的肆掠，又即将遭受暗血王室的入侵，您应该将全部心思放在即将来临的大战上，放心吧，我们不会将事情搞砸的，苏兰将军可是萨沃大师最好的朋友之一，即便是出于道义，游骑兵亦会对这件事务竭尽全力。”
就如同岚所保证的一般，游骑兵小队在这段路途中没有半刻停歇，在贾艾斯赠与的沃夫冈军马的帮助下，他们在奔驰了整整三天后就抵达了沃夫冈领的边界。当太阳被繁密的群星所取代后，一行人才稍作休息。
“真他妈累，等忙完这件事，我要睡上三天三夜！”众人中最为壮硕的虎头人阿加斯猛地打了一个哈欠就“啪”地席地而睡。别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互相抱怨一番后，鼾声渐渐开始此起彼伏。
这段旅程让人疲累不堪，谢罗却怎么的也睡不着，这让她有着大脑与身体脱节了的错觉，在焦躁的折磨下，她猛然弹起了身子，一脸火气地踱步至众人扎营的范围之外。就当她越走越远的当口，岚忽然从她身后轻声唤道：“嘿，谢罗，你这是要去哪儿？”
谢罗这时一点也不想看到人，因此恶声恶气道：“我睡不着，想到处走走，这关你什么事？”
“这当然关我的事，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关心朋友是理所应当的，亲爱的谢罗，你似乎有心事，我不介意你占用我的时间，以来倾吐你心中的不快。”
岚说对了，谢罗确然有很重的心事，她这段时间来一直在反复纠结着同一件事，但无论怎么样，都想不出个甚结果来，她想，也许是应该找一个人好好说一说，可出于某些不详的预感和性格方面的缺陷，她又说不出口。
半响，谢罗重叹道：“没什么事，我就是心里闷得慌，你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每一个星象学家都是夜猫子，夜晚是我们研习的最佳时刻。”岚扭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瞪着发黑的眼圈挑眉道：“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快说，这对我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娱乐。”
岚话还没说完，谢罗就已经被她噎得心底憋火，但岚径直无视了她的坏脸色，反而嘻嘻哈哈地凑至她面前，“说吧，我正在听。”
岚甫以应下，谢罗立刻又犹豫了，但沉思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将这段时间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皆尽倾吐而出，无论是在深渊中遇见潘德，还是在常青林镇遭到龙的袭击，或是赤龙王对她所说的一切，她全然完整地述说。虽然她的语速不疾不徐，但颤抖的声线表明了她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她必须承认，自从与岚分别之后，她的旅程一直沉浸在苦闷以及惴栗之中，当她与岚重逢后，那些一直隐忍的情绪才略略消散，但这远远不够。
语毕，她只觉压在心头的大石挪开了些许，只不过如果岚的神情能再正经一些，说不定她会更好过一点。
“噢……才没多少时间，你的遭遇就如此奇妙丰富，看来你真是一个天生的冒险家。”尽管谢罗所说道的事情十分紧急，可岚还是毫不慌张，她将裹在身上的毛毯解至地上后，即刻席地而坐。
她闭上了双眼，沉静问道：“谢罗，你想拯救世界吗？”
对于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谢罗感到十分莫名其妙，她撇嘴道：“我不想，因为我做不到。”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岚闻言斩钉截铁地道，就似这是理所应当。
谢罗见岚这幅态度，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不阻止龙的话，龙必定会毁灭大陆世界，这样的话，你所努力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你想你在反对暗血王室这件事上应当倾注了不少心血。”
“亲爱的谢罗，我认为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有着严重的逻辑错误。”岚摇了摇手指，并睁大了狡黠的双目，“让我重新解读你所说的话……既然大家都会死，那么就别进食喝水睡觉了，反正总归都会死。”
岚的狡辩让谢罗哭笑不得，登时就没了言语，无所适从之间，她只得皱着鼻尖啐道：“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岚，如果你再不正经一点，我就痛扁你一顿。”
谢罗说罢立刻作势要打，但分明拳头还没砸到岚背脊上，她就已然哇哇大叫道：“嗷，好痛！你要是把我打死了可就没人给你解惑了，亲爱的谢罗，粗鲁的女人是没人要的！”
“那么请你严肃地为我解惑。”
眼见谢罗的脸色愈发难看，岚终于正色道：“根据我的分析，龙的危机并非那般危急，你似乎不大明白，就且听我说，赤龙王在十一年前现身，但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后它才再一次出现，这说明龙即便苏醒之后需要经历休养期……当然，也有可能是赤龙王的理智维持了十一年后终于崩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破坏行为。”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最大的重点，在血契封印开始松动的这十一年间，竟然只有黑龙现世，这说明这个封印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亲爱的谢罗，你要知道，对于龙这种最不缺时间的生物而言，几百年仅是弹指一瞬罢了，赤龙王只是在吓唬你呐。”
“所以说我根本没有必要担心，既然现今唯一的希德人没有拯救世界的意愿，那么我会尽量将她的下一代或是下下代培养成头脑发热且充满傻缺正义感的救世英雄，反正我作为黑精灵的混血，寿命可比你长得多呐，你说这个办法怎样？在我看来，这个办法实在是完美极了！”
虽说岚的计划看上去是如此的离奇且不靠谱，但谢罗细细一想，竟感到这十分具有可行性！她悻悻地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叹息道：“好吧，你说得对，我不应该为此感到担忧。”
“哈哈，我真是个天才，我都开始佩服自己了。”岚极其自恋地左顾右盼一会儿后，忽然整个人又安静了下来，她那双金色的眸子定定的盯着谢罗，面上的神情同时亦极为难得的肃然，语调也充满了关心的意味，“谢罗，你看上去还是不大开怀，给我说说，你到底在烦恼着什么？”
谢罗看了看星空，又看了看她，继而没精打采地道：“我不想和你说，因为你肯定会嘲笑我。”
“我肯定不会讥讽你的，你要想想，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岚真诚地道。
谢罗见岚如斯作态，态度也松动了些许，她确然需要同一个人说道自己内心中的迷茫。
于是，她抿紧双唇地稳了稳心神，侧头缓声道：“在常青林镇的山谷里，基里亚问我，‘这样卑微的活着有什么意思？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为什么而活。’……”
“讨嫌女骑士是个脑袋打铁的家伙，她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听闻谢罗如是说，岚的面目显得轻松了些，她之前还以为谢罗是在为甚大件事而烦恼呐。
“岚，你听我说，不要打断我。”谢罗知晓对方理解错了自己意思，立即出声否定道。但这一时的激越并没有保持太久，尾音才消散在空气之中，她已然低垂着头，看上去又颓败又烦闷。她弓着肩背，但由于悻然和厌恶的情绪，使得她看上去硬邦邦的。
这一切，都和平日里顽强且充满生气的她全然不同。
“你知道吗？岚，说句实在话，我在逃出南方矿地之前，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是为了什么而坚持，是为了什么而吃尽苦头，我那日与基里亚大吵一架后，竟然发觉自己只是浑浑噩噩的为生存而生存，我究竟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这些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的头脑里……不，应该这样说，我想在那些恶心的帝国人身上回报我的族人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但我知晓当初让希德人陷入困境的仅是帝国人中的一部分，可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仇恨，我心里很不好受……但这又能怎么样呢？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无计可施，一个是一国之王，另一个是混蛋宗教的领袖，你说我应当如何复仇？那些仇恨快将我逼疯了，可我无从宣泄！”
谢罗这番前后矛盾的话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矛盾，她在缓缓说道的时候甚至不敢直视岚的双眼。谢罗的表现让岚感到颇为担忧，这让她在谢罗言语未完之时就叹惋道：“亲爱的谢罗，我不大明白仇恨，真的，不大明白。”
“所以我很羡慕你，你总是能让自己在一切中置身事外。”谢罗喃喃地道，她捏紧了拳头，眉眼中的烦恼亦随着手上的力度愈发加强，“不仅如此，我最恨的赤龙王，它竟然寄宿在了我的灵魂深处！除非我死，它就会永远不灭，如若它死，那我估计也活不成了，我知道意识寄宿体是怎样的一个玩意……岚，我恨它！我只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它就会彻底消亡，我就能报仇了！可是岚，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勇气了结自己，我想活着，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我分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最为可恶的是，在偶尔间我终于鼓起结束自己的勇气时，又突然想起赤龙王所说的——我所应该仇恨的不应该是它，而是……那个而是到底是谁？我无法杀死明确的仇人，可终于能杀死罪魁祸首的时候又得知它并非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岚，你告诉我，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谢罗的语速越来越急，声调越来越高，说到最后，她已经不理会岚是否听得懂她的癔语，愈发像是对自我的控诉，要不是岚急促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必然会将自己痛打一顿，直至头破血流。
“停、停下！谢罗，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对……乖乖坐下来，平静下来，人在冷静的状态才会进行有益的思索。”岚一边轻拍着谢罗发抖的肩膀，一边轻声安慰道：“嘿，我还说你在烦恼什么呢，其实这一切都是小事嘛。”
岚总是有办法将谢罗的怒气引导到无足轻重的方面，谢罗的怒喝霎时在空气中爆开。
“你说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