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择日再死
蓉子清晰明快的声线在法庭上回荡：“法官大人，在座的各位，请先容许我向死者致哀。同时我也要告诉大家，警方和检方认定我的当事人是凶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冤案，这不仅是对我当事人的冤屈，也是对死者的不公，因为如果判我的当事人有罪，也会让死者永远沉冤难雪。”
“使我当事人被置于不利境地的有三点，一、他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二、没有一个目击证人证明他无罪。三、现场的证据似乎都证明，他是唯一的作案人。好的，那么下面我就从这三点，来证明我的当事人无罪！”
“首先我要说，以一个人的过去来判断他是否有罪，这种理论和种族歧视一样，根本是荒谬的。而警方和检方也是因为这种观念，导致先入为主，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忽视了显而易见的证据。的确，我的当事人从事着不正当的职业，也和被害人有矛盾，但不等同于他一定会在那一晚行凶杀害被害人。即使从过去的角度来看这次案件，我们也能看见诸多不合理之处。根据证人证言，致命凶器并不是我的当事人随身携带的东西，也不符合他平时的习惯。凶器的来源至今不清楚，也从未有证据证明它属于我的当事人。而且，当事人和被害人多次发生矛盾，但吃亏的都是他自己。再根据证人证明，当事人看上去虽然凶悍，实际上胆子很小。他前一刻还在柏青哥店玩乐，没了钱才被赶出去。像他这样的人，在未有蓄谋的情况下，敢于去杀害他屡次不敌的对手，而且用的是根本不属于他的凶器，这不符合逻辑。所以这不是实情。”
“其次，没有目击证人。这的确对我的当事人很不利，但同样也证明，没有目击证人证明我的当事人有罪！而且，没有目击证人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是姬宫集团的后门附近，平时较少有人来，所以晚上没有路灯。可同样的，临时经过的他，在距离十几米，周围黑暗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认出那个背对着他的是和他多次有矛盾的大神先生。在那种情况下，最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所以我的当事人的口供是真实的，他听到声音，看到有人倒下，走过去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他认识的人，看到被害人身上的凶器，下意识触摸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出于贪念，偷走钱包逃走了。如果要判我的当事人有罪，那是偷窃，而不是杀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警方和检方认定我的当事人有罪，一切来自于现场的脚印和指纹。大神先生被害，可是方圆二十米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凶器上也只有我的当事人的指纹。这是检方的关键证据，那么现在，就由我来证明这恰恰证明我的当事人无法杀人。”
“那么从指纹说起。匕首有正反手握法，正手握刀，虎口向前，刀尖向上，近距离一般由下往上刺杀。反手握刀，虎口对着刀柄末端，刀尖向下，由上往下刺杀。从指纹鉴定上看，刀柄上留有的指纹是反握法，可是现在出现一个问题，假如我的当事人正面面对死者，进行反握刺杀，再加上我当事人和死者的身高差，伤口应该是明显的从上至下，而不是现在法医鉴定的，垂直刺进胸口。如果像检察官说的那样，我的当事人正面刺杀了被害人，他只有两种方法，第一，那就是跪下来刺他。”底下发出一阵低笑，蓉子停了停，继续说，“但是很明显，现场勘查没有跪下来的痕迹，我的当事人裤子膝盖上也没有草坪泥土的痕迹。其次，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半蹲下来刺杀，可是这样一个不舒服的姿势，是无法把匕首插得那样深，何况他面对的是一个身手远远超过他的功夫高手，难道会在那种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人攻击自己而没有任何的反击？所以更没有杀人的可能。”
“我们还可以注意到一点，那就是刀刃平行于地面，而不是垂直于地面。作为鉴证人员应该知道，正面刺杀，刀刃都会垂直于地面，所以这一点再次否定了正面刺杀的可能。那么检察官要问，刀刃平行地面，不排除侧面刺杀或从背面胳膊绕过死者胸口刺杀的可能。好的，我来一一否定。”
“如果是侧面刺杀，凶手必须双脚站在死者身侧，可是从现场脚印勘查，没有一个脚印是这样的，我们看到的脚印是到了死者身前，然后跨站在死者两侧。如果是背后偷袭，抱歉，这也不可能。首先，从死者脚印来看，他胸口中刀后，向后退了两步，再倒下，如果是有人在他身后，他是无法后退的。还有，不要忘了，地上还有烟头和未抽完的香烟。如果我的当事人要发起偷袭，他一定会先丢掉香烟，而不是刚刚点了一支烟，还一边抽着烟一边偷袭，同时廉价Hop的味道非常刺鼻，即使是正在抽万宝路的男子，也会立刻察觉到有人靠近，而身手敏捷的大神相马，是不可能毫无知觉的。”
“最后一个杀人可能，那就只有他们两人经过搏斗，我的当事人在大神相马倒地的情况下，从上方将匕首垂直刺入他的胸口。且不说我的当事人是否有能力打倒大神，单从现场勘查的结果，没有任何搏斗痕迹，大神身上也没有其他外伤，就足以证明，最后一个可能也被否定了。”
蓉子面色镇定地看着法官，说出的话铿锵有力：“所有的证据表明，我的当事人在这场杀人事件中，从任何一个角度，用任何一种方法，都无法杀害被害人大神相马，所以我提请法庭，宣判杀人罪名不成立，我的当事人无罪！”
蓉子的陈词结束，现场的人再也忍不住越来越强烈的惊讶，互相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连对方检察官也忍不住了，不惜违背法庭规则，抗声道：“如果不是他杀的，那又是谁？”
蓉子嘴角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那不是我的职责，这是警方应该做的事。”她施施然坐下，轻吁一口气，悄声问还在托着腮看着观众席的江利子：“你觉得怎么样？”
“太棒了，如果让我来说，一定会混乱不堪又没有说服力，蓉子的头脑和口才是无敌的！”她又看了看正准备休庭的法官，笑嘻嘻地说，“如果法官不宣判无罪，明天报纸和网络会把他骂惨，他的法官生涯要提前结束了。”
“那你刚才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感觉整个法庭你最不专心。”蓉子嗔怪地说。
“原来蓉子这么在乎我的感受啊。”她的笑容越来越兴味十足，“我可没有闲着，因为刚才我看到了更令人感兴趣东西。有人好像早就知道了真相，比我们还早。”
结果当然是毫无悬念的——
“被告人大谷康志，被控杀害大神相马，因证据不足，判定杀人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庭下莉莉安和轻音部的少女们发出欢呼，宫子修女更是泪流满面，连间宫贵子和妃英理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和欢喜，可是……
“检方和警方的脸都黑了，还有爸爸，我现在都能想象回家一定很难过。”律师休息室里，蓉子对着镜子换衣服，从镜子里看向身后抱着手臂靠墙而立的江利子，“过来！给我系领结！”她强势又亲昵地使唤着恋人。
“遵命，主上。”江利子亲了亲蓉子的脸颊，手指灵巧地上下翻动，一个完美无瑕的领结就系好了。
“好漂亮啊！”江利子退后一步，不知道是在欣赏领结，还是蓉子的美貌。
蓉子笑着捏捏她的脸，说：“今天我要吃照烧鳕鱼，你来做给我吃。”她今天心情大好，前两天的别扭一扫而空。
“圣她们还在外面等着要给你庆功呢，怎么办？要不，我们从后门溜走？”
“那还是不要了。”像蓉子这样总是会顾及别人感受的人，可做不出这样的行为，“那今天就算了，我打算给自己放三天假，让你好好伺候我，行不行？”
“当然好了，那是我的荣幸！”江利子从身后抱住蓉子，“不过，这个案子，你不继续追下去了？”
蓉子沉默了一下，江利子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低沉，她也默不作声地等着，就听见蓉子慢慢地说道：“辩护成功，我作为律师的责任也就完成了，至于其他，我不是警察，不必刨根究底。这个案子到此结束，对于我是这样，对于你也是如此，江利子。”
“你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江利子淡淡地说，“蓉子，我们的感觉往往是相同的。可是这样做，不像你呢，你说过，追求真相和正义是你做律师的信条。难道这个信条，在遇到某些人就失效了？”
蓉子摇了摇头：“可是我似乎预感到，如果追下去，背后可能有一个悲剧。江利子，你相信我，我爱你，也只爱你，我不希望我们的生活，会因此蒙上一丝阴影，答应我，好么？”
“好吧。”面对女王的坚持，她也只能投降，“我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主上是我不变的追求。过两天，我会把这个案子忘了吧。”她牵起蓉子的手：“走吧，今天要圣请客，我要大吃一顿，这几天我在她家天天做饭给她吃，一定要她还回来！”
就在她们快要出房门的时候，蓉子的手机响了。
“是圣她们等急了？”
“不知道。”屏幕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喂，我是水野……”
“流氓律师，颠倒黑白……”一个粗哑的声音恶狠狠的骂着。
饶是沉稳如蓉子，也不禁变色：“你是谁？为什么……”
那人完全不理会：“你去死吧，为凶手辩护，草菅人命的家伙，我要杀了你！你只要走出法院大门，我就会立刻让你死于抢下！”即使说着威胁人命的话，那人却似出奇的冷静，声音没有激动狂怒，却带着冷冷的死亡气息，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
“大谷康志不是凶手，我已经证明了，请你不要弄错了。”蓉子竭力地镇定语气，可也感觉到，和这样一个偏执到冷酷的人讲理，是一件非常难的事。
是的，她的猜测是准确的。“没有其他凶手，只有他，我会把你们一起杀掉，不要说无用的话，等死吧！”
“你不就是想找出真正的凶手么，如果你杀了她，就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岂不是让大神相马死得冤枉！”江利子一把夺过电话，语气冷淡地说。她看到蓉子脸色一变，就知道不对，凑在旁边听了大部分对话，立刻明白关键所在。果然，对方不说话了，她也咬住嘴唇，按捺着紧张情绪等待着，等待对方的答复。
“你知道凶手谁？”对方的语气有一丝犹豫。只要对方阵脚松动，她就能够按照自己的步骤来。
“只要给我时间，我就会找到。”她语气平静，却充满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是谁？”
“我是水野律师身边的……”她刚想说是助手，却未曾料到——
“原来是黄蔷薇，久仰了。”
这下连江利子也面露震悚之色，就听见电话里的人冷冷地笑：“黄蔷薇说能找到，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上两个案子，我听说你破得很精彩。”
谁知道她是黄蔷薇？谁又清楚她上次破的两个案子？谁还会一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是谁？
知道这一切的人，又有谁会对蓉子发出死亡威胁，要为大神相马讨回公道？
莫非，电话那头的人，就是……
“你要用多长时间？”
“我怎么知道？”江利子语气含糊地回答，如果能拖，拖久一点，警方就会根据电话找到线索，她已经打手势让蓉子联系父亲水野警视长了。
“如果你说一辈子，我岂不是要等到死？”对方冷笑，“你上一个案子用了一星期，这次，我给你三天时间，让你的女朋友过三天再死。”
“三天？三天怎么够？”
对方全然不理：“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找不到凶手，那么，一颗子弹将会结束水野蓉子的生命，你等着给她收尸吧！”
“喂，等等……”对方没有等她，电话里已经传来单调的“嘟嘟”声。
“他说什么”蓉子低声问道。
“他说给我三天找出凶手，要不然……”她无法说出下面的话。
“就要我的命？”蓉子看着江利子苍白的脸色和眼睛里少有的惊惶，她知道，无所畏惧的黄蔷薇，只会在牵涉到水野蓉子安危的时候，才会如此失态。在鸟居江利子心中，水野蓉子比她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无论如何不情愿不甘心，她只能点点头。在对视了几秒之后，江利子猛地紧紧抱住蓉子，她从未如此猛烈地对待恋人，此时的力量，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一样：“蓉子，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凶手，你会没事的，一定……”她声音颤抖着，身体也在颤抖，像是一个要被恶魔夺走珍宝的孩子，即使再恐惧害怕，她也要用小小的怀抱、全部的力量和勇气，守护自己最心爱的人。
蓉子也用力的回抱她，尽管是被威胁的那个，她的声音却温柔沉静：“我相信，你会做到，你一直都是最好的，没有其他。”
她们就这样紧紧相拥，即使宇宙爆炸，也无法把她们分开。
可是这样片刻的温柔爱恋也是短暂的，门外已经响起水野警视长的大嗓门和大力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