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嫁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之不蛊。——《山海经·南山经》

“诶诶诶，听说了么……胡大爷家生了一只纯白的小狐狸！”

每到初一十五青丘总是会有以物易物的集市，修道的狐狸可以换些法器药品，不修的也可以易些果腹之物。这集市也是整个青丘最大的消息交换地。

穿着平纹锦衣却顶着狐狸脑袋的中年咧着嘴，惊讶道：“真的假的？！除了族长一家，青丘已经多少年没出现白狐了？”

“就算是族长一家，也八百年没诞下纯白的了吧。”一旁卖枣子的青年将自己的筐里的枣子拢了拢，插嘴道。

“你没看错？一点杂毛没有？”锦衣中年犹不敢相信。

“可不是么，山南那边都传遍了，还骗你不成？！”

山南这边，胡大爷心情十分复杂，他几番往洞里探头，却不敢进去，按理说这白狐的确是稀罕，可是……

“老头子……”胡大娘虚弱的唤了一声，胡大爷没想那么多，忙不迭的跑进去，却猝不及防的被胡大娘揪住耳尖子。

“你个死没良心的！老娘生娃生了这么久，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有你这么当爹的么！”胡大娘叉着腰，哪有半分虚弱之色？

“痛痛痛痛……娘子……你听我说……”胡大爷的眉毛拧成一团，连连告饶。

“哼？”胡大娘歪着头，不屑的瞟了一眼胡大爷，示意他说下去。

胡大爷苦着脸：“咱俩都是红狐啊……”

“我的命好苦欸！#%￥&*……”胡大娘顿时呼天抢地的坐在地上撒泼起来：“老娘怀胎三年，就换来你这句话……我不活啦！……”

胡大爷好说歹说才把胡大娘哄上床，胡大娘这才擦擦眼泪，红着眼望着襁褓中的白团子：“我先祖有白狐，许是隔辈传的吧……”

胡大爷叹了口气，再不敢提这事。

小白狐是他们第九个娃儿，就唤作阿九。

狐狸每五百年修得一尾，若是用功的话可以提前，胡大娘夫妇均是七尾，在青丘也算是比较高的了，众多孩子中比较聪颖的老二如今已经修到五尾，也有如老四般不成器的边修边玩，一直保持一尾，堪堪能维持人形。

阿九长到三岁，按照狐族的年纪已经算成人了，却还是不说话，性格呆直的大哥一个劲的逗她说话，不说话便咯吱她：“你倒是‘吱’一声啊！”

阿九没笑，表情还是淡淡的，张开嘴：“吱”了一声。

大哥忍不住嚷道：“爹——娘——小九是个傻的！”

一旁的老四翻了白眼：“你才是傻的！小九好着呢！”说着将阿九抱在怀里。

但是那之后，阿九就只会用“吱”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奇怪的是大家居然还能明明白白的听懂。

阿九一百多岁的时候，四姐背着个竹筐将她偷偷装下山，阿九趴在筐沿偷眼瞅着人间的景色，怎么看怎么新鲜。

偏生四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饿了在面馆要了碗阳春面，筐子就放在板凳旁，就着路旁的灿然桃花吃完了面，痴痴的滚到春色里，将自家妹妹忘了个干净。

此地民风淳朴路不拾遗，面馆老板家的小女儿收摊的时候才看到那竹筐，打开一瞧，忍不住惊呼：

“呀，小狗子。”

阿九睁着圆溜溜的眼看着那尚垂髫的小姑娘，一张平淡的脸勉强算是清秀，跟青丘山遍地风骚的师兄师姐相比实在是朴素。

偏偏看着舒服得紧。

小姑娘看着“小狗子”巴巴的眼神，心道：这定是饿了。便偷偷从后厨拿了个小碗，盛了个鸡腿给她。

阿九盯着碗里的东西，纠结的不知从哪下嘴，要问哪有狐狸不知道吃鸡的啊？偏偏青丘上从来就没有鸡，要是有鸡也早被吃光了，哪还轮的到她。

小姑娘看着她蛾眉皱起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着，将鸡腿肉拆下来。阿九对这细致的服务十分满意，便端着身架伸出舌头圈起鸡肉，只这一口，就石化在当场。

一见鸡腿终生误。

阿九两口将鸡腿吃完，两眼冒光兴奋的瞅着那姑娘，尾巴也卖力的扫了起来。姑娘会意，又拿了一只鸡腿给她。

也不能怪阿九没见过世面，狐狸修仙虽然并不要求茹素，但在除了狐狸基本没有其他动物的青丘，可找到的肉类实在是太少了。故而除了刚生出来时喝过奶，阿九一直是靠餐风饮露拜月吸收天地灵气为生的，偶尔没事也会尝尝野果，但那纯粹是消遣。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因为青丘上所有的狐狸都是这样的。

当阿九吃光了店里所有的鸡腿，肚子基本拖在地上（才不是因为腿短！），摇尾巴望着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一边不安的想着明早老爹发现时该怎么回答，一边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阿九被抱的透不过气，翻白眼打着嗝，感觉自己肚子里的鸡腿快被挤出来了，奈何吃人家嘴短，还是天然的表情，用自己沾着油腥的嘴舔了舔小姑娘的脸。

四姐的忘性忒大，再回来找她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不过据她的说法是找了一年，阿九歪着头，腹诽道：你是玩了一年吧。

小姑娘早已和她培养出感情，但是人家“主人”来找了，总不能不给吧？只得含泪挥别，倒是面摊老板十分开心，还特地免了四姐一碗面。四姐虽然是穷酸惯了，还是红着脸留下一锭银子，飞快的遁了。

回到青丘之后，阿九还常常会想念那鸡腿……不，喂她鸡腿的小姑娘，便凝视着下山的路，一动不动。大哥恼着对四姐说：“你看你！非要带小九下山，你让她沾了红尘，惹了孽缘，以后渡劫可怎么是好！”

四姐不屑的摆摆手，“哪有那么严重……”

就这样又是三百多年过去，阿九该渡劫了，青丘约定俗称的规矩是，修道者必须下凡历劫，不得滞留青丘。不然青丘定是天天打闪时时旱雷，这一山毛团只能聚在一起瑟瑟发抖，再没法做别的了。

阿九没有渡劫，不能变换人形，只得以小狗子的模样下山，她下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当年那家面摊，可惜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当年的桃花小道早已被钢筋水泥取代，哪里还有她的落脚之地？

她饿着肚子在街道上转了三天，其间被人投喂肉包子两次，第一次被一只流浪的吉娃娃抢走，第二次一只哈士奇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想起吉娃娃的样子，瞪大眼睛凶哈士奇，哈士奇用鼻孔回瞪她，终于败下阵来，夹着尾巴走了，阿九刚有点得意，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忍不住跑过去将肉包给了哈士奇。

就在她已经要习惯小狗子的生活时，天劫来了。炸雷一路劈，她一路跑，直跑到孤山，她被吓傻了，慌不择路的窜入一个院中。

当她从墙头跳下，电光火石间，只见屋檐下站着一个人，她如惊弓之鸟般的撞到那人怀里，抬眼时猝不及防的看到那张熟悉的勉强算是清秀却又令人无比舒服的脸。

那人僵着后背，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扭头道：“诶……老妖怪……我捡到一个短腿小狗子！”

阿九突然明白，原来自己一生的劫难，就在这里。

【番外一·狐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