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曉雪覺得有點不妥。但是甚麼地方不妥，卻又說不上來。

冬訓已經開始一個多星期。神川市的生活很簡單，她也已經完全安頓下來。

青年軍的訓練是嚴格的，但RPS的也不遑多讓，加上自己也曾經進行過艱苦復健，她很快便適應。隊友很友善，君灕清冷而溫柔、孫瀞乖巧世故而不讓人感到有壓力、Erin爽直開朗、馮子活潑熱情。國家隊的隊友也對她很好，常常教她們排球戰術和國際排壇的事，還有課業、在神川生活的事等等，補足了教練來不及教她們的部份。

國家隊隊友的中心，自然是林素玉。

那個美麗的黑色長直髮身影。

她的姐姐。

如卓雯所言，林素玉是個很溫柔的人，與場上效率和力量兼備的風格完全不一樣。素玉對自己也很好，溫柔地對她說話、把去年秋天的新茶分給自己、借排球的書給她看，也教她去街角的電子用品店買USB轉接頭。

那是一種與其他隊友一視同仁的好。老實說這樣林曉雪反而安心，畢竟她的願望只是想見到姐姐、多認識姐姐一點、和姐姐一起打球，而不是揭破這層關係，令姐姐感到困擾。

素未謀面、與陌生人無異的所謂父親，與其他女人（這情況下是第二任妻子）生了妹妹，對素玉姐姐來說，這種事算是甚麼？若立場倒轉，自己也會覺得很困擾吧。

最好姐姐完全不知道，這樣姐姐便不用有無謂的負擔，可以集中所有心力在備戰奧運會上。

這份秘密，她自己守住就好了。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甚麼素玉姐姐常常在練習時、吃飯時，在沒有人留意的時候，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難道是因為晨月上星期那偶然一句：『不覺得素玉和曉雪眉眼有點像嗎？又都姓林，莫非是遠房親戚』？

那時她自己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難道秘密被發現了？隊友們哈哈笑著把話題岔了開去，但自己卻一直在意那句話。

休息時間完畢，青年軍和國家隊又再開始練習。這天上午是基本功的練習，二人一組。龍教練和梁妍教練故意把隊員打散，讓青年軍也有機會和國家隊配對練習對搓小球等基本功。

林素玉和周凝組成一組，開始小球上手對搓。周凝的小球控制還沒到像林素玉那樣隨心所欲的地步，林素玉故意放慢節奏，讓她適應。

馮雲詠則拉了林曉雪組成雙人練習組合，進行由下手搓球開始、慢慢變成上手的練習。

「曉雪在想甚麼？」馮雲詠問道。

林曉雪墊起了球，想了想，說道：「沒甚麼……上星期晨月說的話，我擔心素玉姐姐或許會在意。」

「她不會在意的吧？晨月一向都是這樣子的。」馮雲詠側頭，把排球上手輕托到林曉雪手前。「是人都會有些相似的地方嘛！晨月那時只是搞氣氛地說說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啊。」

「可是我總覺得素玉姐姐在看著我，難道她真的覺得我們長得像嗎？」林曉雪問道。事實上連她自己照鏡，也覺得自己的眉宇與素玉姐姐確有相似之處。

馮雲詠一邊接球，一邊盯了林曉雪兩眼：「眼眉的地方是有點像，但也不代表甚麼啊！素玉姊都是這樣的，她最愛看別人打球，又會目不轉睛地看她喜歡的球風的人。也許曉雪的球風對了她的眼吧！」

林曉雪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自己是林素玉妹妹的事情，她也不會跟任何人說起。

也許真的是自己打球的方式，剛巧對了姐姐的味吧。畢竟中國人欣賞排球，都是欣賞巧妙的技術和戰略，多於純粹的力量。她知道自己扣球的力量不能和卓雯相比，只能從靈巧方面補其不足。

八十球的對傳完結。她回頭，林素玉又從場區另一邊看過來，正好與自己目光相接。林曉雪一瞬間不知所措起來，連忙禮貌微笑，對林素玉略略欠身。

林素玉回以微笑，回身去準備與龍教練商議。在看平板電腦的戰術時，她目光在一瞬間又變回一個隊長的凝重。

這樣子，在場上認真打球、在場下也認真地佈置戰略的姐姐，是她最愛看的姐姐的樣子。

早上的訓練在12點完結。15分鐘的冷卻練習過後，大家穿回厚外套，到食堂去吃飯。

「Flora，你的左手手指還好嗎？」看見歸櫻今天也有參與早上的全部訓練，凌紀問道。

「筋已經鬆開來了，只要包了膠布便能正常打球了；櫻嚶果然厲害，針到傷除。」歸櫻笑道。「說起來真的不好意思，素玉姊，要你幫我鍵入資料。」

林素玉擺手：「不用那麼快謝我啊，U-16的資料還沒開始打呢，還有其他的資料，還放在教練員室裏，根本完全來不及打。龍教練還叫我想今年的二軍陣容，如果真的來不及，可能又要交回給你做。」

何櫻嚶連忙拉拉林素玉的衣襬。大家回頭，看著她打手勢和說唇語。

「也對，Flora現在的左手應該好好養傷，大概不適合電腦打字這樣的精細運動吧。」伍佳薇側頭。「素玉，你覺得要再訓練個小秘書嗎？或是分些給我們做也行。」

「這種事，請龍教練自己決定不就好了嗎？」仇晨月暫停了扒飯的動作，說道。

「龍教練說放手交給我們決定。」左手持著筷子，林素玉苦笑，「我也明白龍教練的想法，說句實話，我們都太習慣Flora幫我們弄這個，今年又是奧運年，事情千頭萬緒，這種小事沒有人會想管啊！其實我自己來做又有甚麼所謂，但只有我一個人做，可能會來不及，所以才準備找個打字快的援手吧！而且必定要是隊裏的，這樣才能保證個人資料不會外洩。」

林曉雪、孫瀞和李蘭琪等青年軍隊員坐在長桌對面，抬頭靜靜地看著正副隊長商議。

林素玉低頭想了想：「晨月也有新任南陵教練的事要做，要不然也可以找她，反正四、五年前，這些事也是我倆在做。」

伍佳薇望向伏燕華：「小伏的話……」

「我倒不介意重新學起。」伏燕華淡淡道。

「我的想法是不要動到國家隊的正選。」林素玉道，「其實我也不太想讓舊人去做這件事；這種東西應該交給新人，讓她們磨練磨鍊才對。」

「這麼說，素玉姊是想到哪位人選了？」君灕問道。「是青年軍的人？」

「讓我再想想吧！」林素玉笑道，「反正還有些時間，這種事不是太急，交差的而已，上頭也不會催我們。只是冬訓前得以完成就可以，到時才會有以防萬一的事情發生。」

君灕點頭。法度、規矩上的事她鑽研得最熟，這可能是自己就讀法律系的職業病也說不定。

「別想那麼多了，反正肯定會有辦法的。快點吃飯要緊，一點半又要開始訓練了。」林素玉以解掉繃帶的右手拿起碗來，喝了口肉圓湯。「好吃！」

林曉雪也端起碗來。眼角卻瞄到林素玉又向自己那邊看來，心中一震，假裝以扒飯掩飾自己注視姐姐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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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優華白天已經傳來Whatsapp訊息。在午後休息時間，林素玉與她約好，在晚上9點進行Skype通話。

和龍教練安排好後天極限體能訓練的事情後，林素玉洗了個澡，準時回到房間，打開手提電腦，接上加密衛星通訊網絡，與安優華通話。

『唔……素玉小姐要調查的這位林先生，我們所掌握的資料，已經送到素玉小姐的加密Email戶口了。』安優華道。『小姐，優華想在這兒冒昩問一句……不知小姐對這位林先生，是不是要有甚麼後續動作？如果小姐有這打算，請給優華時間準備。』

「怎麼說？」林素玉問道。

『根據我們的調查，這位……林澍濤先生，應該就是，嗯，就是素玉小姐的生父。』安優華道。『不過他在20年前已經再婚，現在和妻子住在素玉小姐所提供的那個地址。他的女兒則在一月頭的時候到了神川市，準備入學神川大學的事情。妻子和女兒的名字也已經查了出來，在資料的第12頁。素玉小姐，這個……』

中國青年軍的名單暫時仍是保密；安優華在三天內沒有查到，是很正常的。林素玉道：「知道了。我沒打算過要有甚麼後續行動，這樣就可以了。謝謝你，優華。」

『這是優華本份做的事。』安優華道。

結束了通話，林素玉坐在書桌前，把加密郵箱中的信件和資料開出來。逐一觀看。

果然，事實就是如此。也怪不得安優華擔心；本來以為查的是個普通人，不料竟是老闆的生父，難怪她聯想到自己可能想做點甚麼出格的事。

在那個風雲突變的時候，南家『御皇』企業破產、家族星散。幾個舅父，坐牢的坐牢、表兄弟姊妹逃走的逃走、失去聯絡的失去聯絡。不過說到底，那些其實也不是直系。那個早已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親不算，自己唯一的直系親人就是外祖母南老太太，在南老太太去世後，自己也就失去了所有血親。

想不到，現在竟然尋回了一位血親，還是同父異母的姊妹，這樣親密的關係。

對那個貢獻精子令她出生的男人，林素玉不認識，也毫不在乎。但她在乎林曉雪，那位近在咫尺的青年軍隊友，那位被龍教練稱讚為『擁有國家隊隊員的潛質』的新手。

那位總是敬慕地、溫柔地注視自己的少女。

那位黑色長髮梳馬尾、被小卓說在球場上，會從背景錯認了是林素玉的少女。

這樣便能夠解釋了，為甚麼曉雪的眉宇間會像自己、為甚麼連相熟如小卓都會誤認。

曉雪，她知道這件事嗎？

這種事情應該很難知道吧？連林素玉自己也不知道，要不是偶然接觸了聯絡文件，自己也完全不會發現。

姊妹共處一隊，雖說這種事情沒甚麼大不了的，但自己也應該向教練坦白。而這樣做，曉雪也免不了必須知道這件事。

林素玉轉頭，看著書桌上一疊未鍵入的緊急聯絡資料。

總不可能讓梁教練或龍教練告訴她事實。這是她的家事，她應該親口向曉雪說明的。

那是，身為姐姐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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