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晚，從教練室拿回來的資料，沒有人移動過半分。林曉雪也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留宿在林素玉房間，和林素玉徹夜詳談。

先是坐在一起聊天，然後夜深變冷了，乾脆一起躲到被內作深夜長談。不知不覺間，兩姊妹都睡著了。

清晨，天空的顏色還沒有變，林曉雪已經醒來，還沒完全清醒，便感到右手被溫暖柔軟的手給牽著。

她睜開眼睛，林素玉就躺在自己身邊，一綹黑色的長髮垂下，半遮了脖子上以銀鍊掛著的銀白色環形鍊墜。臉上掛著完全放鬆的表情，雙眼緊閉，仍在熟睡。

昨晚的回憶逐漸回籠，林曉雪臉上一紅。自己連甚麼時候睡著的都不記得了，模糊間她感到有人幫她嚴了嚴被，又在額頭印下一吻。

『晚安，我的妹妹。』

對了，她們昨晚相認了。她一直期待、盼望、擔心、隱藏的東西，昨晚全部都揭了開來，一次過說了個一清二楚。

在昨晚的聊天中，她知道了素玉姐姐這些年是怎樣渡過的，也知道了素玉姐姐的一些內心世界。

在與母親南敏死別後，在外祖母的家生活了11年，見盡繁華奢侈，也見盡世態炎涼。18歲的時候，命運再次擺弄了素玉姐姐一次；外祖母把娘家的產業全部贈予她，跳過了她所有親兒。這引起了舅父們的不滿和爭奪。她以新任望月大股東和董事委員的身份，一一解決了事件，也帶領望月安然渡過御皇企業破產為整個神川市與鄰近地區帶來的風波。

『其實說到底，除了吵吵鬧鬧外，實際上也沒甚麼。因為那是我外祖母的生前贈予，而不是遺產，其實他們也奈不了我何。』那時素玉姐姐笑著道。『只是御皇倒閉時我們也有點艱難，不過其實大家都辦老了事了，那兩年保守點、節省點，幸好也安然渡過。』

到了2019年世界盃時，那些事情已告一段落，也剛好接上林素玉在國際排壇以正選出場的冒起。

林曉雪還記得，當時自己還沉浸在入選RPS中學校隊的狂喜中，也跟著球隊一起完成了全國學界賽和全國業餘公開賽。期間素玉姐姐也有出席世青盃、精英賽、大獎賽，完全看不出當時她在這種漩渦中掙扎。

黑色的長髮紮成馬尾，左手戴著護腕。穿著代表中國的國家隊球衣，紫色的眼眸中沒有一絲波瀾，一上場，便是那冷靜、沉穩、強大的林素玉。

那位在2020年，被譽為繼黎葒之後的『世界第一接應二傳』。

就是躺在她身邊、在她面對睡著的，她的親姐姐。

昨晚，林素玉露出了苦笑，對她說：『我不記得父親的事了。不過也沒關係，我都活到現在了。現在我有我的生活、也有我該做的事情，以前的事，上一輩的事，甚麼也沒有關係了。』

『沒關係，我會和教練講清楚的，傳媒的事也由我處理吧。Tarina那邊我也跟她講好了，我房子多了你一個人，她沒所謂。萬一有甚麼事，便拜託葒幫我們寫一篇稿子好了。到時我介紹葒給你認識，她是帶我在國家隊出身的人，是她把正選接應二傳的位置交託給我的。』

林曉雪呼了口氣，伸手把林素玉披散的一綹秀髮繞回腦後。

昨晚素玉姐姐說到的，完全只是怎樣保護她。

作為中國國家隊的隊長，素玉姐姐一直想的，大概也是該怎麼保護大家、帶領大家吧？就像她在RPS的隊長雨虹那樣，總是擋在大家前頭、總是想著該怎麼安排好一切，讓大家訓練和比賽時都舒舒服服、開開心心的。素玉姐姐想來也是一樣的吧？而且還是國家隊、是國際賽，面對的是世界各地的人和事，事情更多更繁雜。

但也會像現在這樣，毫無防備的睡在自己身旁。

把髮絲撥開，林曉雪便看到林素玉的頸飾。

素玉姐姐一直都戴著的鍊墜，比賽時、訓練時也戴著。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它。

白金或銀製的環形墜，有一點磨損的痕跡了，上面刻了不斷頭的藤蔓狀的花草紋，那環直接穿過鍊子。內側隱隱約約看見刻了字，被鍊子遮著，看不清楚。

這種大小和制式，恰好可以讓手指套進去。

是戒指吧？

林曉雪想起昨晚林素玉的話。

素玉姐姐跟『Tarina』講好了……Tarina，就是Ekaterina Sadovskaia吧？

原來她們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

一隻溫暖的手撫過秀髮，林曉雪一怔，抬起頭來，便看見林素玉的一雙紫色眼眸，在看著自己。

「曉雪，你真早醒。」林素玉笑道，摸摸她的長髮。「在看甚麼？」

「啊，沒甚麼，早安，素……姐姐。」林曉雪道。

林素玉低頭，看了看自己頸上繫著的戒指。她解了下來，連鍊帶戒指一起放到林曉雪手心。「這是秘密，連隊友、家人也不可以說出去喔！但你是我的妹妹，我願意和你分享這個秘密。」

捧著戒指，林曉雪撥開鍊子，清楚看見內圈刻著的中世紀草體字。

『Tarina & Suyu』

「咦？咦？你們……」林曉雪嘴巴開了又合，完全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嗯。」林素玉點頭。「剛剛過了一周年。其實我們不打算瞞著至親好友，教練都知道的。但為了我們作為國家隊隊長的責任，我們商量過了，暫時不向全世界公開這件事。我之前已經問過Tarina，她說如果你真是我的妹妹，她不介意讓你知道。」

林曉雪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麼說，她們在2023賽季已經……但她們竟然能打出像世界盃那經典一戰那樣的對決來？

但再想想，是這兩個人的話，這種事情又是這麼理所當然。

她想起這些年，在電視直播和網上視頻中看到的Ekaterina Sadovskaia。

穿上俄羅斯隊隊衣，深棕色長髮紮成馬尾的主力主攻手。力量和技術都處於世界頂級，被譽為『世界第一主攻』的清冷沉穩的主攻手，那雙沉靜的綠色眼眸，好像寶石一般，令人難以忘懷。

如果是她和素玉姐姐的話……「你們很合襯啊！恭喜你，姐姐！」

林素玉笑了，戴回頸鏈，握了握林曉雪的手。「謝謝你。她冬訓後回來，我正式介紹給你認識。」

「好。」林曉雪仰頭，看著溫柔微笑的姐姐。「這是秘密，是吧？我會保護姐姐，守著這秘密的。」

「傻孩子，我是姐姐，應該是我保護你才對。」林素玉輕撫林曉雪的髮。「今天星期六，晚一小時開始訓練，時間還早呢，曉雪要不要再睡一下？」

林曉雪揉了揉眼睛，卻忽然醒覺那是林素玉的房間，不安地扭動了一下：「我還是回自己房間睡吧？姐姐……」

素玉姐姐還讓她睡在靠牆的內側呢！雖說國家隊宿舍的單人床比一般床舖闊，但兩個180cm以上的人睡一張床，還是有點擁擠。

不知道素玉姐姐昨晚有沒有睡好？

如果姐姐沒有睡好，會影響待會的訓練吧？

「身子睡暖了，別挪窩了。」林素玉摸摸林曉雪的肩，把被子蓋嚴了些。「你是我妹妹啊，對著我，你可以不那麼乖，可以對我撒嬌，沒關係的。」

林曉雪仰起頭，也笑了，拉了林素玉的手，讓她躺過來一點。「姐姐也躺過來一點，小心不要滾下床了。」

「好。」林素玉笑了，讓林曉雪把自己拉進來一點，被子蓋嚴了，在床上繼續聊天。「曉雪也告訴我，你在香港校隊時的事情好麼？」

早上第一縷晨光，透過沒有關嚴的窗簾，滲進房間，照暖了被窩中言笑晏晏的兩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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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室內，林素玉和林曉雪並肩站著，讓龍教練和梁妍教練細細端詳。

「的確很像，但曉雪眉眼間沒有敏的影子。」梁妍副教練道。

龍教練失笑：「當然！曉雪又不是敏生的。但素玉跟敏真的長得很像。」

林素玉大方地笑了笑，龍教練時常也這麼說，說實話，自己也有同感。

龍教練坐回辦公室轉椅上，「讓我還嚇了一跳，怎麼星期六下午還特地找我講事情，讓我還以為是甚麼大事。沒關係吧！我和你們梁副教練都知道了。不過你們還真有緣，這樣都能相認。」

梁妍笑道：「說實話，還不是因為把鍵入資料的工作派給了素玉你，你才找到那人海中的一點點線索？所以呢，證明我們派這工作給你，是正確決定啊。」

林素玉只能報以苦笑。其實就算不是她打，她去看歸櫻打－－歸櫻喜歡在Common Room一角的公用電腦做文書工作－－也會發現到的。

梁妍看了看不安地扭絞著手的林曉雪，笑了。「放心吧曉雪，你姐姐說得對，這真的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就算一早便知道，你沒有現在這份實力，我也不會召你入隊。既然你有與青年軍成員相稱的資格，你是誰的女兒、誰的姊妹，又有甚麼所謂？」

「巴西、意大利和多明尼加隊，現在也有兩姊妹同處一國家隊中。以往在我現役的時代，美國、日本和南韓隊也曾有過。這是很常見的事情，你實在不必擔心。」龍教練道。「我們也會和那些國際級隊伍一樣，對你倆一視同仁的。」

「是！」林曉雪應道。

「好了，不是說去跑山？現在出發還追得上小卓她們吧。」梁妍副教練笑道。

林素玉挽起林曉雪的手，「那我們出發了，龍教練、梁教練，晚飯時再見。」

星期六下午。雪停了，宿舍範圍的雪也已經掃乾淨，只有樹上還掛著薄薄的白色。林素玉和林曉雪穿著冬用的跑步風衣，揹著運動用挎包，在教練棟外熱身。

「所以我就說，曉雪真的不用擔心啊！」林素玉笑道。「教練和大家也不會在乎的。」

在正式告訴教練前，隊友們早就知道林曉雪在林素玉房間過夜的事情。伍佳薇還擔心是她們的教學課弄得太晚，在早餐時向林素玉追問；林素玉索性趁這個機會，把她與林曉雪的姊妹關係如實相告。

「哦。」這是伍佳薇唯一的反應。

「知道了。」連最應關心的青年軍內定隊長君灕也只是應了一聲，注意力又回到紀錄戰術的平板電腦上。

「這樣說就合理了；素玉姊和曉雪，你們兩個人那麼像。」卓雯道。「老實說我還沒畢業前就有點懷疑了，因為幾次在看見曉雪練球時的背影，不自覺地想到素玉姊。想不到竟然真是這樣。」

卓雯也出身RPS，在高中時代與當時打中學隊的林曉雪相處過。

想到教練隊友的反應－－應該說是沒甚麼反應－－林曉雪也鬆了一口氣。

「熱好身了嗎？」林素玉道，「熱好我們便直接跑出宿舍吧，然後可以在雨花公園和小卓她們會合。」

「可是這樣不會礙著她……嗯，就是小卓和馮子嗎？」林曉雪問道。

「不管她們！那山頭又不是她們的。」林素玉笑道，幫林曉雪整了整風衣衣襟。「不用擔心，小卓和馮子也同意了的。」

林曉雪也笑了，幫林素玉整理風衣的帽子。

和姐姐的關係，果然也被隊伍所包容。

現在秘密說開了，她們也得以相認，自己六年來的夢想，完全實現了。她會一直守護姐姐，和姐姐互相扶持，和姐姐一起並肩作戰的。

如果自己也有機會上國家隊的話，就更好了……

「謝謝你，曉雪。好了，我們出發吧！」林素玉道，笑容被下午的冬陽映照得份外耀眼，「我的妹妹。」

「是！」林曉雪應道，快步跟上姐姐的腳步。

在明亮的黃的冬天晴空下，兩姊妹開始小跑，迎著暖陽，向宿舍西北出口的方向緩跑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