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击必中

“接下来咱们去哪儿？”毛利兰握着方向盘。

“去天火明村，我有个想法，如果不实践一下，我会寝食难安呢。”江利子靠在后排座位上，手指轻点着嘴唇，若有所思。蓉子知道，这代表她有了新发现，可是并不太确定的样子。

“你怀疑大神相马的哥哥大神辉树是电话威胁我的人？”蓉子说，“但是刚才我看了警方今天的调查结果，那天他在庭审结束后就和神社的伙计在法院门口招了计程车回去。警方还找到了计程车司机，证明他们一路没有停留，直接到村口下车的。所以，肯定排除了他的嫌疑。”

“这个我当然明白！”她不耐烦地说。一旦对方跟不上她的思维节奏，她就是这付讨人厌的德行，连面对心爱的蓉子也不例外。坐在前面的毛利兰和铃木园子从后视镜看向蓉子，投以同情的目光。

蓉子当然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若是平常，她定然还以颜色。可是现在还有两个外人，再加上……

没人比蓉子更识大体，也没人比她更了解江利子，所以她明白，此时江利子的不耐烦，还有一种被时间和案情压迫的焦躁，对于长期惯于闲散洒脱的生活节奏的江利子，这的确让她太辛苦了。所以即使要还以颜色，也要等到案子结束了。只是案子结束，看到劳心劳力的她，多半也舍不得了。

江利子并不知道车里三人的各自想法，她也没空去想。当她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此时她闭上眼，把刚才警方传来的调查结果在脑海里过一遍。

那是有关四月十三日晚上七点以后，姬宫集团内部所有人的行踪。

那天晚上留着大厦里的人并不多，二楼会议室里的六位董事和他们的助理，庶务课的三个加班的职员和手底下四五个维修人员，还有大楼警卫室的警卫。所以调查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警卫一直在门口和警卫室值班，他们两人一组行动，可以互为证人，而且值班的地方，都有摄像头。

维修人员从五点起一直都在顶部五层维修电路，因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花了不少时间。七点半之前修好了电路，还在山崎课长带领下一个一个楼层检测，直到巡逻警卫发现了尸体，他们刚刚收拾好工具。维修过程中他们一直没有下过楼，需要什么材料，包括晚餐便当，都是庶务课职员下楼去取的。

那天加班的庶务课职员包括课长山崎惠，职员早乙女真琴、大神姬子。那天维修过程中，他们去一楼仓库去了几次，第一次去就发现锁坏了，由警卫换了一把。七点以后，她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到那间储藏室取灯管和开关，也是山崎课长亲自开门和锁门，钥匙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离开。七点半维修结束，课长继续留在顶层和维修工检测电路。早乙女真琴和大神姬子一起下楼，真琴到二楼向总经理助理如月乙羽汇报情况，然后会回顶楼和课长会合，一起把伸缩梯扛下来，放进仓库。而大神姬子则是先回庶务课整理东西，写加班日志，等课长和真琴回来，三人又一起把东西放进仓库。这时候，她们听说发现了尸体，正是姬子的丈夫大神相马。

至于董事和助理们都在二楼会议室开会，会议开得很紧张，间或也有人去上厕所，但都不在案发时间。只是……江利子脑海中浮现出办案警察写下的一段中规中矩的话——七点二十左右，大久保董事言辞激烈地要求姬宫千歌音执行董事引咎辞职，并指责姬宫信长董事长任人唯亲，过于放权给女儿。为了回避，姬宫千歌音离开办公室去了同楼层临时设置的专用休息室，她的助理如月乙羽也紧随其后，直到二十分钟后她们才回来，而过了不久，巡逻警卫发现了尸体。

大神姬子、早乙女真琴、如月乙羽，还有……姬宫千歌音，只有她们四人，在案发时不和大家在一起。当然，姬宫千歌音和如月乙羽可以互为时间证人，但是，这种可靠性……呵呵，江利子想到了乙羽看着千歌音的眼神……难说得很哪！

真是的，为什么又是这四个人！

真是太巧了！

“要我们一起去么？”毛利兰问道，随后又说，“我们一起去吧。”

“还是……一起去吧。”虽然是勇敢的黄蔷薇，但是还是知道审时度势。这次面对的是大神相马的亲人，即使他很有修养，但神社里的人也会对辩护律师很不满意，如果没有警察陪同，会被赶出去吧。话说兰这女孩子还真是善解人意，如果谁能娶了她，会很幸福的。

穿过神社高高的红色鸟居，走在狭窄的山路台阶上，江利子说：“还记得么，我们和那位大神先生见过面呢。”

蓉子点点头：“是一个月前舞衣的葬礼。”

那场葬礼她们都去了，也就是在那里，她们第一次看到了那朵黑色曼陀罗。

江利子清清嗓子：“蓉子，你觉得黑色曼陀罗真的存在么？”

蓉子沉吟了一会儿：“不知道。”

她们只是从舞衣最后的遗言中得知，上次的案子背后，有一只黑手，至于这个人是谁，到底和那朵黑色曼陀罗有没有关联，这个人有多大的能量，是不是在她们身边，全然一无所知。

江利子想起前两年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当年工藤新一能对付黑衣组织，还源于他一开始就目击了黑衣组织的成员，身边有黑衣组织的叛逃者，还有警视厅和美国FBI强大的实力从旁协助，可是现在这个黑色曼陀罗，她连真实的存在性都无法证实，一切渺如云烟，全是虚空。

她所有的证据，只是一句话，一朵花，连人都没有。

可如果敌人真的存在，敌暗我明，而且明在光天化日之下，暗在无底深渊之中，如果真的有黑色曼陀罗，如果黑色曼陀罗想要对付她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真希望，这不是真的。

“听说大神姬子原来的家就在这里。”走到台阶顶端，园子指着下面一幢破败的房屋，好久没人住的样子，“这就是。”

兰看了看：“他们两家很近啊，真是青梅竹马。”

“是哦，人家青梅竹马都结婚了呢，你听到了么，兰。”园子故意大声说。

“是哦，人家青梅竹马不但结婚了，还丧偶了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唱反调，江利子面无表情地说。

“喂，你……”园子大声说，可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这时她们已经看到一旁神社的伙计用不友好的眼光看着她们，显然已经认出了昨天法庭上的辩护律师。

“我们找大神先生，请麻烦通报一下。”蓉子温文有礼地说。

“大神先生很忙，没空。”伙计继续扫着地，不理不睬。

“是么？”江利子淡淡地说，“你去告诉他，私改户籍的事如果不想曝光，就请立刻见我们。”

“什么？”伙计大惑不解。

“还不快去！”她冷淡的态度比别人的拍桌大吼、扬拳示威更具有一种隐然的威势。那伙计丢下扫帚跑向神社。

“什么私改户籍？”蓉子她们和那伙计一样迷惑。江利子依旧没有说话，眼睛专注看着神社的许愿板，这也是那朵黑色曼陀罗出现的地方。

“大神先生请你们进去！”伙计在门口喊道。而蓉子看到江利子轻叹一声，好像是松了口气。

“你刚才玩什么花招？”

江利子微微一笑：“我也只是凭借刚才姬子只言片语来赌一把，想不到真的成功了。看来，幸运之神是站在我这边的。”她向蓉子轻声耳语其中原委，而旁边的兰和园子，只能看见蓉子睁大的眼睛。

蓉子和江利子面对着这个穿着深色和服的长发男子，和弟弟的阳光俊朗不同，他长得文雅清秀，很像平安时代的美男子，只有出生于神官世家并长期生活在神社中，才会有这样古典的书卷气质吧。因为长期单纯的生活环境，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轻，外表只有二十七八岁，但实际已经三十四岁了。

可是他在礼貌地奉上茶以后，就一直板着脸坐着，一言不发，显然对这两人的来访很不欢迎。可是江利子看得出来，他的礼貌和冷淡中有一种忐忑，是自己那句话产生的效用。

蓉子决定主动出击：“大神辉树先生，我们今天来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辉树点点头，但却是一付你可以问，但我不保证作答的样子。

“关于你弟弟大神相马以前的事，你能告诉我多少？”

辉树冷冷地答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但你可以查户籍资料，相马就是我的亲弟弟。”这种态度对于他这个性格温文的人来说，几乎等于发怒了。可人一旦发怒，暴露的东西就更多，他刚才那句话，几乎已经起到了反证的作用。

“是么？我们也没有问大神相马先生是不是您的亲弟弟，你何必这么快撇清呢，莫非……”江利子狡黠地笑笑，同时欣赏着大神辉树俊美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变化，享受着一矢中的的快感，“如果户籍能没有漏洞，我们就不来找您了。如果我们今天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只好告诉警方，警方神通广大，一定能查个究竟。到时候擅改户籍这项罪名，按日本法律可是要坐牢的哦。”她眼睛瞅瞅坐在廊檐下的毛利兰和铃木园子。

“擅改户籍罪在日本法律的时效是五年，而这件事至少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即使被警方抓住也不会坐牢的。”蓉子心里忍不住说，不过她从大神辉树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惊慌，的确，对于这种生活在宗教世界里的人，法律条文是很陌生的。

而这又怎么逃得过江利子的眼睛，她微微一笑，继续添火：“虽然擅自更改户籍不是重罪，您在牢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可是神官入狱，恐怕对天火明神社的名誉是个巨大的打击，附近的百姓会因此失去信仰吧。”

对于神官来说，没什么比信仰和名誉更重要的了，甚至高于生命，江利子这一下，可以算是打击到他的死穴了。

大神辉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面色发白，蓉子知道他已经气得要命，于是赶忙说：“辉树先生，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并不想做无谓的事。如果您隐瞒了什么而日后被其他人恶意利用，这种结局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大神辉树握了握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不满地说：“我不明白，你们不去找凶手，却纠缠住被害人不放，这是为什么？”

蓉子带着沉静的笑容说：“我们占有的资料越多，就越能有利于寻找凶手，这一点您是明白的。而寻找凶手的迫切之心，您比我们都强烈，所以，您更应该协助我们。”

“蓉子真会说话。”江利子心道，她又补上一句：“今天在神社之中，我希望您的正义感能无愧于供奉的神灵，清白如水的心灵，才能获得神灵的信赖。”

大神辉树抬头看向神社的大殿，那里供奉着天火明村世世代代信仰的神祗——日之巫女和月之巫女。在传说中，这一对富有博爱和牺牲精神的巫女，用她们的生命世代守护着村子，乃至这个世界。

神祗的威严和从小到大养成的信仰，让他无法对着神灵说谎，他低下头，苦笑着说：“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挖掘这么多年的秘密，每一个秘密，都是痛苦的疮疤。是的，相马并不是我的弟弟……一切都发生在十六年前。”

屋外阳光灿烂，四月末，正是东京最好的时节，季节之美不会因为人灰暗的心绪而发生改变。而正在此时的东京，有一个人仰望着湛蓝的晴空，心情也如白云朵朵，轻快飞扬。

“秘密太多也是一种不幸呢，掌握了巨大的秘密而不能说出来，这是多么让人痛苦啊。所以……”温柔的目光轻抚着电脑屏幕上带着红色发带的宽额少女的照片，“你也不必感到自责，亲爱的黄蔷薇大人。”即使神通广大，这个人也并不知道，前几分钟，自己的存在可能还在被屏幕上的人质疑。

“可是我的秘密，什么时候能让你知道呢，这种想面对你又必须隐藏的心情，让我也很辛苦呢，你能体会么？”纤长的手指端起桌上的黑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多想和你说句话，让你看着我，一想到有朝一日能和你正面对决，我就兴奋到战栗呢。所以，你可别现在就输了，不要让我太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