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博丽巫女很快被那位妖怪的贤者带到了神社，至此，每个人都回到了之前的轨迹上。更准确地说，是每个人都成功隐藏了她们在失去那个人之后发生的改变，彷佛从来没有那个人，也许是把那个人遗弃在或永生或短暂的记忆中，只要自我安慰着前行道路的长远，便可聊以轻缓伤痛，而后结痂，而后真正愈合——前十二代的巫女皆在生前如此希望，也在身后得以实现。

因为她们虽然爱着灵梦，但更爱自己。

从图书馆回到了魔法森林的家中，魔理沙将代表境界线的门重重关上，隔绝了自己与世界，大步走到床前骤然仰躺。

我也是，魔理沙想，我也想要和她们一样，用着她曾经所说的“我想永远看到你的笑靥”那句话做借口，擅自将应为悲伤的情绪化为乌有，重新过上许多年前独自一人的生活。

可是我应该是不同的，因为在许多年以前，我就已经是灵梦的恋人，纵然那具冰冷的身躯再无法回应自己的呼唤——

一把扯下黑色的大帽子盖在脸上，这时才将那虚伪的笑容狠狠抹平。

这样灵梦你就算是天上也看不到了吧，我这张快要哭出来的脸。

上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在和灵梦彼此猜测心意惴惴不安的日子里，如今想起，仍觉得像梦一般。

曾经以为只要说出那句“我喜欢你”就会迎来Bad ending，却因“我也是”的回答而得以续关，之后虽然经过重重异变的磨练，也不过是使两人益加感情良好的P点，如此便得意忘形起来——最终面boss也好，EX Boss也好，Lunatic难度也好，通通都可以笑着度过。

结果还是哭了出来。

下葬的那天没有遵守住承诺，在棺木放下的一刻连用帽子来掩盖的时间都没有，伴随鼻酸的症状，一生会流的泪水落下了一半。

哭泣是什么？

眼睛会被不断涌出的泪水覆盖，视线朦胧模糊；鼻子也会难看地流下鼻水，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耳朵彷佛被堵塞住，任何声音无法听到，仅有独我的泣声反复回响；嘴巴呜咽着或嘶哑或沉闷的拟声词，以及难辨原貌的话语；身体的任何一处神经末梢再无法感知疼痒，唯有泪流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烧灼着。哭泣如此令五感失去正常机能，对于魔理沙来说并不是想要一再尝试的经历，而且这世界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即使哭出来也没有人再来安慰。

“爱着谁”和“被谁爱着”是同等沉重的事实，所以互相爱慕是双倍的负担。希冀索取并回应期待直到在终焉之时。于是死去的人便得到了解放，被留下的人则还被桎梏在这世间。

若那时同你一起死去，此刻的我是否就能安眠？

忽然，于这小屋中出现了一条裂缝，这裂缝展开之时，从其中走出了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士，她手中握住的白色扇子优雅地掩住了嘴，将不明的表情与各种意味的语句遮挡在后。

“啊啦啦，人类果然是值得哀怜的生物啊。”

“不用你哀怜！！”魔理沙快速反应地跳起来，帽子脱落在地上也不打算捡，只是用着攻击性的眼神盯着非法侵入者。

“那可不行，前代巫女在过世前托我照应你，对于她的请求，我很难熟视无睹。”

“即使是灵梦的请托也罢，我还没有沦落到被你哀怜的地步。”

“如她所言，你还真是嘴硬的家伙呢，”扇子合闭，八云紫将之指向了魔理沙仍显凄苦的脸，“第二次见到你这副惨相了，也许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机会看到吧。”

“才不会再让你看到第三次！”

“连我也无法欺骗的谎言，在彼岸的恋人无法安心啊，变成了地缚灵可能对你是件好事，对这一代的巫女来说可就烦恼了……强大的幽灵退治与否的问题。”

“归根到底，还是和‘博丽巫女’有关的事情最重要吧。”

“嘛，谁知道呢？”

“那么，”终于重整了在人前的心态，魔理沙捡起帽子拍了拍灰，重新坐在了床沿上，没有招待来客坐下的意思，更没有奉茶的打算，“——你要如何‘照应’我呢？”

未被礼貌相待的客人在质疑下耸耸肩，扇子再度展开轻轻摇动。

“治愈情伤的最好方法是展开一段新的恋情……”

“这句话，由你口中说出毫无说服力哦。”

这名本可任意妄为的妖怪只因数百年与初代巫女可称短暂的恋情，便凝视着恋人的每一代继承者并守护大结界至今且还仍将继续下去。比起自己还抱有想要忘却灵梦已逝苦痛的想法，她的执念也许已成为本能。

“我和你不同啊，我不想再爱上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再爱上，因为思念虽然是太过漫长的岁月里维持理性的原动力，但过多的依恋带来的会是层叠加重的痛苦。而你则可以在短暂的生命尽情享受快乐，并在依恋变为负担前就解脱，人类固然是值得哀怜的生物，却也让人羡慕呢。”

隙间妖怪难得吐露出这样不必猜测怀疑其真意的情绪，连平时不太喜欢她的魔法使也暂时地为她话语中满溢的情怀而动容。然而动容并不代表接受紫的提案，那般酸楚的恋爱之苦再也不想品尝，不想再哭泣，也不想再故意忘记。

“再一次，允我郑重拒绝你的建议。会让彼岸的那个人伤心的事情，你我都没有资格去做。更何况，如果我真的接受了你的提议，才更可能让那不幸的地缚灵出现吧。”

“呒，或许是这样，又或许……”八云妖怪以居高临下之姿注视着魔法使，在她的眼中，魔理沙只是又一个被博丽巫女丢下的、不太走运的家伙，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过去的自己，被诱惑被抛弃之后，一无所有。

这可怜的家伙并不知道，最先发现注视者的眼神的人往往是看向同一个人的另一个注视者。若非十三代死前亲口请托，雾雨魔理沙之于她，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类。

（紫，你知道吗？那样的眼神，只要看到的人就会发现那个人多么喜欢她哟……不，那个人啊，和我一样爱着她呢。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博丽家的巫女对于她们的恋人来说，是真正的鸩毒。她们看透一切又决定一切，连死去后也引导着恋人走上她们希冀的道路，比如自己，比如魔理沙。

“不过，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隙间的大妖怪不知为何，露出相当微妙的笑容，“相当迟钝啊。”

为这笑容而警觉的猫科魔法使瞪着紫，追寻着她此行最终的缘由：“我该知道什么吗？和你所提出的无聊的提案有关？”

“不知道吗？你正被某个人，像灵梦那样地、深爱着呢。”

用一句话破坏魔理沙独我世界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得意满足地离开了，雾雨魔法店的店主仍一脸震惊，僵硬地坐在床上。

因逝者而混乱难堪的自己，却还有人会在意——紫在这时候告知的这个消息，就好像一个恶劣的玩笑一样令她无法接受。

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爱着我的人，是个怎样的傻瓜？）

不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在死去之前，不可以背叛灵梦。）

在曾经恋爱的欢悦和幸福化为乌有的现在，魔理沙对于这一份来自未知的人的感情感到了困惑。仅是心思为之而悸动已是过错，如果真有一天发现对方甚至为其迷惑便是罪孽。

“呼……”

再一次任由重力将自己放倒在床上，眼中之物也从墙面变成了天花板。

是的，在这之前就要对那个人说对不起了。因为不能想象会有一天对灵梦的墓说因为别人的爱使自己感到幸福了。

所以就忘记这件事吧，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魔理沙只手遮住了眼睛。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想再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