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前奏
清晨的姬宫集团，第一缕晨光照到朴素而格调高雅的大门时，值班警卫就打开了门，清洁人员开始清扫，等到七点半，其他公司还没有开门，姬宫集团的职员已经陆陆续续走进公司，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虽然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也是九点，但一到八点整，集团高层都会准时上班，比其他公司要早一个小时。
严于律己，以身作则，贵而不骄，是姬宫家的传统，从上上一代的当家，集团创始人，最后一代姬宫亲王忠仁先生，就定下了这样的家规，是以姬宫家虽然人丁单薄，却是精英辈出，特别是这一代的继承人姬宫千歌音，更是其中翘楚。
大门口的钟刚敲响八下，姬宫集团职员忙碌却有条不紊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向一个方向45°鞠躬，那便是姬宫集团现任董事长姬宫信长先生，紧随其后的，是他风采照人的女儿姬宫千歌音大小姐。
“真是好威风呢，如果我每天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也会飘飘然的吧。”江利子的语气酸酸的。
蓉子瞥了他一眼，决定再加点料：“这就是千歌音学姐比你强的地方啊，不像你总是那么小家子气。”
“是是是，我的女王……”她吞掉了后一句：“千歌音学姐面前的小绵羊。”
她虽然一边说着话，可是眼睛和头脑并没有丝毫停顿，正在把看到的人和圣提供的资料进行一一对照。
昂首阔步走在最前面的高大的中年男子，是姬宫千歌音的父亲，姬宫集团董事长姬宫信长。他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很好，一头乌发，面目清癯，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不过听说他并不是风流的纨绔子弟，而是从大学时就进入家族企业，是个有名的工作狂，连妻子生产时还忙着在巴西考察呢。
姬宫先生右手边的褐发中年男子，带着金丝眼镜，一派洵洵儒雅，是姬宫家的大管家，姬宫信长的得力助手如月雄三。他在企业内也有任职，是姬宫集团的副总经理，这个月一直在俄罗斯，为千歌音那个失败的油气田项目做最后的努力，上个星期才回来。而且听说因为他的处置得当，加上满帆商事的项目负责人大神相马的死亡，这个项目有很大的挽回余地。
而跟在姬宫千歌音身侧的金色卷发女子，看上去比千歌音略微年长两岁，顾盼之间是毫不掩饰的精明干练，她就是和姬宫千歌音一起长大的，大管家如月雄三的女儿，总经理助理如月乙羽。她好像还不知道，警方已经发现了她遗留在仓库里的指纹。
“小千，是你的朋友么？”的确，在一片鞠躬致意的员工中，那几个神情自若、气度不凡的少女分外惹眼，特别其中还有个金发的，正对着千歌音挥手，而千歌音也报之以温文的微笑。
“爸爸忘了，那是佐藤家的女儿小圣。”
“哦，对了。”姬宫信长爽然地笑，走了过来，“都怪我整天忙于工作，连世交家的孩子都不记得了，小圣，你还是那个样子，不，比小时候更像美国人了。”
圣则是满脸黑线，怨念地看了江利子一眼。而江利子咬着嘴唇，已经快憋不住笑声了，看到圣的眼神，挑衅地回视。
只有蓉子大方得体，带头向姬宫信长行礼，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是莉莉安的三朵蔷薇啊，看来都是名门子弟，今天是来找千歌音玩的么，我记得小圣小时候最喜欢我家小千了。这样吧，今天例会之后，小千你就陪陪小圣她们，好在你现在也不是很忙。”
“是，父亲大人。”千歌音向父亲鞠了一躬，转头对乙羽吩咐，“你带三位客人先到我办公室等一会，我随后就来。”她又对着三位蔷薇大人微微一笑，“请原谅我少许失陪。”
江利子笑了笑：“您不觉得被打扰，我们就很感激了，是不是啊蓉子？还有，美国……不，小圣。”最后两个音节，她故意放重了声调。
“诶？你是金发哦，你是美国人么？要不然，你爸爸是美国人，还是你妈妈是美国人？”
如月乙羽万万没有想到，她陪同三位蔷薇大人来到千歌音大小姐的办公室，被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而这个问问题的人居然还睁着一双纯洁的大眼睛，像个幼稚园的孩子。
“我不是美国人，我爸爸妈妈也不是。”她板着脸说，一面在想自己是不是高估了莉莉安的蔷薇大人。
“那你的金发又不是染的。”江利子撅着嘴，好像对她的态度不满。
“阁下为何认为我不是染的呢？”
“日本染金发的人的确很多，可是你在姬宫集团这样一个传统正派的企业，又是高层，怎么可能染发？我看了公司的职员，连染栗色褐色的都很少。而且姬宫家不太会喜欢染发的人，他们家……”她指了指壁架上的几个相架，“好像世世代代，包括女眷，都是黑发的呢。”
乙羽的脸色好像略微变了变，只得说：“我的祖父曾经跟随千歌音大小姐的忠仁亲王出使俄国，我的祖母是俄国人，我是隔代遗传了祖母的金发基因。忠仁亲王很宽容地接纳了我祖父娶了外国人的事，我们全家都很感激。”
蓉子立刻接了下一个话题：“原来乙羽小姐有俄罗斯血统啊。怪不得您父亲去俄国斡旋很成功。相信那个俄国油气田的项目筹备的时候，乙羽小姐也功不可没。只是后来那个项目被满帆商事抢去，真让人不解。”
乙羽看着这个短发少女深沉如树海般的眼睛，中规中矩地回答：“事情已经过去了，对方负责的大神君的确才华超众。”
“是么，说句不该说的，如果大神君没有意外遇害，姬宫集团的斡旋也不一定会成功吧，上千亿日元资金，就会白白流失掉。”
乙羽警惕地回视她：“不知道，世事难料啊。”她的确很谨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可我还有更不解的。大神相马能短短时间内战胜准备充分、实力雄厚的姬宫集团，在竞标中获胜，一定是事先得知的姬宫集团的竞标底线。这些情报他怎么知道的？我听说他的妻子在姬宫集团工作，而且是千歌音学姐的好朋友，会不会……”
“不会的！”乙羽斩钉截铁地说，“姬子不是这样的人！”
蓉子说：“可是爱情能让人盲目呢。如果……”
乙羽再次打断蓉子的话：“没有如果，我坚定的相信。”
看着她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态度，江利子微微地挑起嘴角：“看来乙羽小姐的确非常忠诚于千歌音学姐，连她的朋友也如此维护。看来，您能为她做任何事呢。”
“我也有自己的判断。姬子是个人品很好的女孩，她能成为大小姐的朋友就证明了这一点。而即使她不是大小姐的朋友，我也会这么说。”
圣笑嘻嘻地说：“是啊，人和人的确是要相处才知道，我听说上次千歌音学姐的生日就是和姬子小姐一起过的，害得我想去祝福都没办法参加。那次是千歌音学姐自己驾驶游艇出海，我连获得邀请的资格都没有。哦，对了，乙羽小姐也出席了吧。”
乙羽向圣躬了躬身：“是，我去只是为了服侍大小姐，那次生日会只是大小姐和姬子小姐的朋友之间的聚会而已，没有邀请贵客，还请佐藤小姐不要见怪。”
“是么？我听说那次游艇就泊在笠岛附近，我家在那里也有座别墅，要是事先得知，真想去凑凑热闹，说不定还能邀请千歌音姐姐去小住两天呢，想想就觉得遗憾啊。乙羽小姐，那次玩得挺好吧。”
“呵呵。”乙羽干笑了两声，“很不巧，那天晚上台风来了，整夜的暴风雨，大风大浪，砰砰乓乓的，大家都没兴致也没体力玩，早早睡了。”
“哦，是啊。”圣咕哝着，“好像记得我表妹也这么说，那天她和同学们在岛上度假，也遇到台风，都吓哭了呢。”
“那在船上岂不是更危险？不过有千歌音学姐应该没事吧，光是看着她，我就有一种安全感。”江利子看到乙羽点点头，继续说，“只有千歌音学姐一个人驾驶游艇，那一夜应该很忙吧。”
乙羽说：“是的，大小姐让其他人都去舱里睡觉，自己一夜都在前面的驾驶室，还要检查锚链和后舵，很辛苦的。”
“那艘游艇很大吧，我真想见识见识。我都没坐过游艇呢。这游艇是什么样子啊？我很好奇呢！”江利子天真地说，同时无视圣丢过来的眼神——“骗子！”
“其实还好，顶层是露天瞭望台和驾驶台，上层是驾驶舱和客厅、厨房，中层是主人房和三间客房，底层还有水手房和机械房。上次大小姐住主人房，我和两位女客住客房，相马先生是男生，只能委屈住水手房了。”
“想必那一夜，乙羽小姐一定是随侍在千歌音学姐身侧咯，也没下到客房那里吧。您也有游艇执照？”江利子的语气很散漫，像是在东拉西扯。
“我也没下去。虽然没有执照，不会驾驶游艇，但也能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不会驾驶游艇，那只能做点夜宵什么的吧，上层不是有厨房么。”
“是，是做了夜宵。”
“做了什么好吃的，听说千歌音学姐喜欢和食，特别喜欢清汤荞麦面。”
“对，是清汤荞麦面。”
江利子睁大了眼睛：“是么，可是在暴风雨的船上吃荞麦面，您就不怕千歌音学姐被柴鱼汤泼了脸？”圣不动声色地看向蓉子，蓉子依旧低头喝茶。
“不，不，我记错了，是……是寿司。”
“是么，隔了这么长时间，也难怪。”江利子似乎并没有在意乙羽的话，也没有看到她尴尬的样子。她的眼神又转向壁架上那一排照片：“这些照片都是谁啊，恕我见识浅陋，乙羽小姐能不能向我介绍一下呢？我只认得明治天皇，旁边的可爱小孩子是谁？”
“那就是千歌音大小姐的曾祖父姬宫忠仁亲王，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这也是现在乙羽最愿意做的事情，她立刻走到壁架边，向三位客人一一地介绍。中间是明治天皇和年少的姬宫忠仁亲王的合影，两旁则是姬宫家长辈的单人照片，千歌音的曾祖父姬宫忠仁亲王、祖父姬宫忠长以及其他显赫的先人。
“我们鸟居家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会拜谒一下祖先，其他时候都躲得远远地，生怕祖先来责怪我们这些没出息的不肖子孙。可千歌音学姐每天面对这些了不起的先人，压力很大啊。看来家门的荣光，对于千歌音学姐来说是最重要的。换做我可承受不起。”
乙羽傲然道：“姬宫家是皇室的血脉，千年的名门，拥有无与伦比的荣耀。也没有人比大小姐更重视家族的荣誉了。我们如月家从平安时代起就是姬宫家的家臣，服侍姬宫家也是我们的荣幸。”
“所以说，千歌音学姐也不是平凡人呢。当然，您也一样。”江利子发表着看法，眼睛却紧盯着一张年代不算久远的彩色照片，里面是一位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长发美人，这个人江利子曾经在姬子的相簿里见过，是姬宫千歌音的的母亲，雅子夫人。
“夫人很美啊。”江利子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而且好年轻。”
“嗯，夫人在小姐上中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很年轻。”
“是么，太不幸了。不过夫人的确看上去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有一种病弱的忧郁美啊，平常也是位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吧。”
“也不能这么说。夫人的确是出身名门，和千歌音大小姐一样高贵典雅。也和千歌音大小姐一样，很有管理的才华。她二十岁就创立了乙橘学园，为了让学园成为日本一流的私立学校，费了很多心力，但成就有目共睹。现在乙橘学园已经成为媲美莉莉安学园的名校了。”
“是啊，我听说夫人为了学园花了很多心力，连千歌音姐姐都是出生在附近的天火明村呢。”这回插嘴的是圣。
“是么？”江利子惊诧地问。
“诶，是的。”乙羽淡淡地说，“也因为如此，夫人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很早就去世了。”
“唉，难怪姬宫家只有千歌音学姐一位继承人。”
“像大小姐这样的继承人，只要有一位，也抵得过几十个了。”无论何时提及千歌音大小姐，乙羽的语气里总是充满敬意。
“不过姬宫家这样高贵的家族子息如此单薄，相比较我们鸟居家这么平凡的人家，却如此人丁兴旺，真是让人觉得太可惜了啊。”
“人与人之间何来的高贵与平凡之分呢？可以说人人都是平凡的，而高贵不在于血统，是源自内心。”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随着清澈的语声传入，一个高挑清俊的身影走进来，容光照人，登时满室生辉。
没人能配得上拥有这种美，除非她是——姬宫千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