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我是凶手
“今天不早点睡？”蓉子挽住江利子的胳膊，依恋地靠在她的肩头，看她在笔记本上列出一条条线索，“我还以为黄蔷薇大人从不需要做功课呢。”
“为了我的女王陛下，我当然要谨慎为先，要知道，明天的对手是姬宫千歌音。”她侧头吻了吻蓉子，“红蔷薇大人，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的样子很受啊。”
回答她的是一个爆栗，不偏不倚地敲在她额头上：“现在满意了？”
“嗯。”江利子一点儿也不生气，“没有你的敲敲打打我会不习惯的。”
蓉子也笑了，重新靠回她肩头：“你要是不那么浮躁，就算是完美了。”
“我才不要完美，我是不完美主义者。做一个完美的人多累啊。你看祥子，在她追求完美的道路上，被你逼她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再加上祐巳那个拖后腿的小情人，完美旅行虽然半途而废，可是她轻松多了。而且，比起完美的姬宫千歌音，你还不是更喜欢我？”
她收获了第二个爆栗。“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怎么可能完美，你缺点太多，再加一个自恋成狂。”
“可是我是说真的！”江利子认真地注视着蓉子的眼眸，“有那么多缺点的我，完美无缺的姬宫千歌音，你更喜欢谁？”
蓉子想了想，看着因为自己还需要思考而气得嘟起嘴的江利子，说：“果然，第三个缺点又暴露了，心胸狭隘，嫉妒小气！”又好笑地捏了捏她嘟着的嘴唇，“如果你再耍性子，第四个缺点任性骄横又会展露无遗哦。”
“我不会耍性子，因为明知道我有这么多缺点的你，却还是选择我，岂不是你更爱我了？”江利子狡黠地笑笑，“比起姬宫千歌音，我真是太幸福了。”
提到千歌音，蓉子眉心微蹙：“在我看来，千歌音姐姐就像一尊神，高不可攀，爱上她的人，一定是一位勇敢坚强心胸博大的人，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不需要传奇般的爱情。身为传奇的主角，会很痛苦的。”
江利子点头称是：“其实第一次见到姬宫千歌音，我就看出这个人不对劲，她很不快乐，很痛苦。”
“为什么？”
“你说过，她不但以第一名考入东大法学院，从高中起就管理家族企业，还精通钢琴、绘画、网球、骑术、剑道、弓道、茶道、花道，能驾驶飞机、游艇，通晓多国语言，又如此品格高尚，低调谦逊，是我们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高度。这让我想到，同样身出名门，才智过人的藤乃静留，也不过精通茶道和薙刀术而已。而天才如我鸟居江利子，虽然无所不通，却无法做到无所不精。”
她抱歉地笑笑，似乎在为自己无法自控的自恋而感到不好意思，而眼神却渐渐转为深思：“对于这种样样精通的人，我会想到，她的童年，一定比祥子还痛苦。祥子仅仅是有那些个家教就让你看出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而姬宫千歌音，比起祥子，她简直是威力加强版，呵呵，她拥有别人想象的一切，唯独没有自己的本心，是什么逼迫压抑她呢？蓉子，就像千歌音自己说的，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人，没有人可以成为神，神的光环，实则为桎梏，而桎梏下囚禁的心，不得自由，如在无间地狱，挣扎不得，痛苦无比。”
蓉子半晌没有说话，她知道，她聪慧睿智的恋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颠扑不破的。“只是……”她勉强地说，“我仍然不相信，她会对姬子做出那种事。”
“那种事？”江利子调皮地笑了，“难道是姬宫千歌音浑身上下因过度自律而散发出来的禁欲气息让你无法接受她也有正常的生理行为？或许像圣说的，如果是藤乃静留，她就觉得正常了。毕竟藤乃那女人纵使丰姿如玉，优雅迷人，也挡不住额头上罪恶昭彰地写着 ‘欲望’二字。”
蓉子被她有趣的恋人逗笑了：“如果静留知道你和圣在背后这样说她，她会恨死你们的。”
“呵呵，在背后说朋友坏话是女人的天性。”她又说，“所以你记不记得被你赶出去的那天，你问我我却没说的那个‘不对劲’？”天才的鸟居江利子，总是能在八卦和推理之间自由切换频道。
“难道千歌音姐姐的情况，就是你说的不对劲？”
“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只不过是没有任何根据来证明什么。但是这个线索，终于最后终于让我证实了，那就是犯罪动机之一。”
“什么？难道你还隐藏了线索不告诉我？”
“那是我比你细心嘛！”江利子得意洋洋地说，“那就是女人的香味。”
“诶？是什么？”蓉子不满地说，“我怎么会注意到这个？我又不是藤乃静留那样好色的人。”
“想不到蓉子也会……”就在她准备大肆嘲笑蓉子的时候，电话响了。
“贵安……诶，夏树？”
电话里夏树低沉又有些不安的声音：“江利子，请问……请问有没有治感冒的偏方？”
“怎么，夏树你感冒了？听声音不像啊。”
“不是我，是静留。”只有藤乃静留才能让她如此担心，“从今天中午起，静留就不停地打喷嚏，可是又没有发热的症状，所以她不肯去看医生，也不敢贸然吃药。可是刚才状况更严重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博闻广识，所以我想问问你，静留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办法……”她结结巴巴地问，江利子从电话这头都能看的她绿眼睛里的忧色。
蓉子和江利子对视了一眼，面色尴尬，江利子一本正经地对夏树说：“我想是着阴虚内寒，如果不马上治疗会引起大病的。我有一个偏方，你赶紧让她去睡，这一夜最好用人的体温去温暖她，把体内阴湿之气逼出来。人的体温不高不低，既不会让她受寒，也不会像取暖设备温度过高引起阴火伤身。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静留的健康还拜托夏树了。”
“真的么？谢谢！”这个单纯的孩子，应该会马上付诸实施的吧。
“你很坏哦，黄蔷薇大人。”蓉子笑得栽到江利子怀里，“你是不是也经常对我实施这种骗局？”
“我可是为了弥补我们对静留的伤害啊，红蔷薇大人。”江利子满眼的狡狯妩媚，“我倒是巴不得能生一场大病或是身负重伤，让蓉子好好服侍我呢。”
想不到一句玩笑让蓉子沉下脸：“不许这么说！”看到江利子像小孩子一样撅起嘴，她又放缓了语气，柔声说，“为了我，你要好好的，不许生病也不许受伤，这辈子，你都要照顾我、体贴我，不许说你做不到！”
“能让别人眼中高贵威严的女王在我面前露出娇俏的样子，能让你不那么辛苦，真正的享受生活，是我最大的成就，所以我……”江利子微笑着，举起右手说：“遵命！”
一片柔情蜜意中，手机又响了，这回是邮件。
江利子不满地拿起手机，却眼前一亮：“是小紬的邮件，她动用了父亲的商业关系，查到了我要的证据。现在只等明天灰蔷薇的鉴定结果，最后一块拼图就齐备了。”
“明天就可以找到凶手了？”
“女王陛下，今天晚上，我可以把推理过程作为睡前故事说给你听，你也可以帮我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洞。毕竟明天的对手，是神一样的姬宫千歌音。”她顿了顿，“也许作为睡前故事，它并不合格，因为从开头到结尾，这都是一个悲剧。”
上午十点是所有企业最忙碌的时候，而当姬宫千歌音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发现已经有人在恭候大驾了。
那是昨天和她聊了一上午的三位学妹中的两位——鸟居江利子和佐藤圣，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性。
“怎么回事？没有预约为什么不挡住？”如月乙羽怒斥旁边的女秘书。
“对不起。”秘书连连鞠躬致歉，“我本来想拦住她们，可是这位是刑警。”她指着那个女性——搜查一课刑事毛利兰。刚被同事从机场接替下来的兰还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没关系的，乙羽。”千歌音宽和地说，“那么毛利警官找我，又有什么问题？”
“关于大神相马被杀一事，我们还有事想对姬宫小姐说。”毛利兰礼貌地说。
圣则是低声对江利子说：“喂，你有没有把握啊，可不要失败了被人反咬一口，大企业的特聘律师都很厉害的。”
“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江利子面色不改。
“两位没有必要窃窃私语吧。”乙羽严厉地看着她们，“你们不都来过好几回了，觉得来耽误我们的工作很有趣么，我要打电话到警视厅投诉你们。”
“不急啊。”江利子懒懒地说，“如果只耽误一会儿，我可以很快告诉你，谁是凶手。”
“谁是凶手，你应该告诉警察啊。”千歌音不急不慢地说。
“可是我必须先和你说。”江利子语气柔和，“因为凶手就是你啊。”
她的声音轻柔得不带一丝起伏，可不啻在室内扔下了一颗手雷，每个人都大惊失色，而唯一知道真相的蓉子，此时并不在场。
当然，除了姬宫千歌音。江利子能够想象，即使是枪林弹雨火光冲天，她也能面带微笑，端严如神。
“这话从何说起？”她缓缓开口。
“经过我三天的调查，加上我天才的推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姬宫千歌音大小姐。”她手指指向千歌音，而千歌音只是微微一笑，像看着小孩子的把戏。
“江利子，你昨天不是……”圣讶然道，却被江利子冷电般的目光迅速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让圣更惊讶的是，江利子今天的推理居然和自己昨天在餐厅被驳得体无完肤的那番话毫无二致，只是多了不少自我吹嘘的成分和夸大其词。
“姬宫大小姐，在现场的所有人里，你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间，有作案手段，而且面对警察和我们的调查，你一再地说谎，可是不幸的是，你费尽心机找来的时间证人早乙女真琴，却恰好证明你当时去了杀人现场，真是画蛇添足！甚至她都告诉我们，去年十月一日你在游艇上和你的助理乙羽小姐做下的令人不齿的行为！这招致了大神相马的报复，也导致了你的杀人！”江利子咄咄地说。
“就凭你这粗浅的推理，可以证明什么？”乙羽冷笑道，“没有任何关键性的证据，有人看见大小姐杀人了？”
“我当然有证据。”江利子毫不客气地反驳，“我请问乙羽小姐，案发第二天你借了仓库的钥匙，却在仓库厕纸的箱子里留下了你的指纹。你在那个空箱子里拿走了什么？”她又抢着说了一句，“别说你大费周章就为了偷厕纸。”
乙羽冷冷地说：“我拒绝回答。”
江利子笑了起来：“你拿走的是一把碳纤维制作的弩箭，弓弦长约六十公分。这么大的东西，当然只有晚上才能拿出来。可是你虽然拿走了凶器，但姬宫大小姐在射箭的时候弓身紧靠窗户铁条，在锈迹上留下了痕迹，也留下了碳纤维残留。现在警方神通广大，光凭一点纤维，也能找到生产商和供应商，如果你不认罪，我们也能查到你购买的记录。到时候，你也跑不了！”
此时，她敏慧的眼睛终于捕捉到，姬宫千歌音光华内敛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慌乱。可随后，千歌音又淡然一笑：“我相信科学的力量，但现实不是好莱坞电影，只凭那一点痕迹，呵呵……而且，我想问，我如果是凶手，如何打开仓库的那扇门？”
圣也紧张地看着江利子，这也是江利子昨天提出的无解问题。
而江利子的回答也让她大跌眼镜：“千歌音学姐诸事皆擅，开锁应该不成问题吧，对于会开锁的人，那种挂锁五秒钟就能摆平了。”
乙羽勃然大怒：“你以为我们大小姐是什么？是小偷么？”
“我没这样说啊。那么我还想请千歌音学姐告诉我，那时候为什么会下楼，为什么要让乙羽小姐对别人说你在房间里？难道是去盥洗室？可是二楼也有盥洗室啊。舍弃二楼跑到一楼上厕所，不是正常的选择吧？”她的语气在别人听来，有点耍赖的意味了。
如果蓉子在这里，她一定知道，江利子是在拖时间，灰蔷薇还没打来电话，她一定要等到关键性的结果，才能让凶手无处可逃。
“我无可奉告。”千歌音清冽的语音已经有明显的寒意。可是江利子注意到，她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挂钟，她也很在意时间。
“您很关心时间么？”她冷不防地问。
千歌音挑起眉头：“什么？”
“我们这位警官刚从机场回来。”江利子指着毛利兰，“她查到的消息证明您再次说了谎。你昨天说今天下午四点班机到巴西，可是我们细心的毛利警官还查到，您还订了两点钟另一班转道去美国的班机，您如此大费周折，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
“你是说，我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是不是？”
“千歌音学姐说得有理。”江利子大点其头。
“这也许是我的助理弄错了，忘了把订错的航班取消了。是不是啊，乙羽。”她转头看向肃立一边的乙羽。
“是的，是我工作失误。”
“不会吧。”毛利兰严肃地说，“我查到的记录时，这两个航班是同时订票的，而且我还查到……”
江利子急忙打断她：“不用说了，你想在我面前玩个障眼法，好趁早溜之大吉！姬宫千歌音，你还是承认了吧！”
她此时的语气已经是无礼至极，千歌音虽然已经收敛了笑容，但仍是镇定自若，说：“若是让我承认，你恐怕还得拿出点证据。”
她“证据”两字刚刚落音，就听见寂静一片的办公室里突然想起了手机铃声。
“你终于给我来电话了，灰蔷薇！”江利子旁若无人地接起电话，没人注意到毛利兰听到“灰蔷薇”三个字，注意地睁大了眼睛。
电话那头的人却未曾感染她焦虑的情绪：“我说过了，十六个小时给你结果。”
“可是现在已经是第十七个小时了，天才科学家！”毛利兰的惊讶表情随着最后一个称呼又升了级。
“是么？”灰蔷薇仍是冷清清地说，好像对任何事也不挂怀，“对了，我按你说的中途去买了大吉岭红茶，泡茶耽搁了一会儿。”
“好了，拜托，请把结果告诉我。”
对方也很直接：“那好，专业术语也不说了，结果是——这两个人有血缘关系，应该是姐妹，但只有一半基因吻合，也就是说，是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
“谢谢。”
江利子转过身，看向并没有因为她中途接了个无名电话而有任何不耐表情的千歌音，笑眯眯地说：“既然您要证据，我给您最后一个证据。但是……这个证据只能对您一个人说。”
她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走到千歌音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当江利子重又直起身子，所有人都看到即使被再无礼的语言攻击，却仍是气度弘阔，隽雅宽和的姬宫千歌音，脸色变得惨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又好像江利子刚才的那句话，是巫女最恶毒的咒语。
“大小姐……”乙羽颤声道，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唯有江利子淡定依旧，语气平缓地说：“千歌音学姐，你可认罪？”
姬宫千歌音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壁架上先辈和母亲的照片，又举眼向天，带着大势已去的认命之色，最终看着江利子已经稳操胜券的笑容，冷然道：“好的，我认罪！我就是杀害大神相马的凶手！”
“不反悔？”江利子的脸上似乎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在警视厅，法庭上也会这么承认？”
“不反悔。此言一出，必守信诺。”此时千歌音已经恢复了镇定，一句认罪伏法的话也被她说的高贵不凡，如同骑士王对外交使节的承诺。
“好的，毛利警官。”江利子对着毛利兰使了个眼色。
兰和江利子对视一眼，以专业的口吻发话：“姬宫千歌音，我们警方因你涉嫌杀害大神相马逮捕你。但我也可以算你是自首，向法官大人求情。”
“谢谢。”千歌音起身，微微躬身致谢。她又回头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乙羽，拍拍她的肩膀，“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了，答应我一定要做好。”
满面泪痕的乙羽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千歌音笑了笑，对江利子她们说：“三位，我们可以走了。”
可是就在她们刚刚挪动脚步，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金发女孩冲了进来：“你们不能带走她，她是无辜的，我才是凶手！”
江利子背着双手，偏着头看着门口的女子，淡淡地道：“姬子小姐，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可是她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喜色，充满了无奈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