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杀人不难
就在毛利兰带着姬宫千歌音,即将走出办公室,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金发女孩冲了进来:“你们不能带走她,她是无辜的,我才是凶手!”
“你来干什么!”即使被指认为凶手并认罪时,千歌音也是那样慨然大度,可此时眼睛圆睁,却又强作镇定,“你走开!我才是凶手!我不想连累任何人!”她又猛然回头,狠狠地瞪着乙羽,“乙羽小姐,履行你的职责!”
乙羽一言不发,冲过去拉住姬子,低声道:“姬子小姐,我知道你和大小姐很要好,可是现在不是你捣乱的时候。听话!”她握住姬子的手腕,略带强硬地想把她带出办公室。她看向门口,看到跟着姬子过来的真琴惶然的眼神,愤然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昨天是怎么答应我……”突然又收住声,好像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乙羽这么一分神,姬子像发疯一样,奋力挣脱了乙羽的手,冲到毛利兰面前,伸出双腕:“你抓我吧,我是真正的凶手!四月十三日晚上七点半,我在一楼仓库,用藏在厕纸箱子里的特制弩和匕首,杀死了我的丈夫大神相马!”
“真的啊!”圣睁大眼睛,“知道杀人细节的,除了我们就只有凶手了!”但她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纯良中带点懦弱的女孩,“你居然是……”
“不要听她的。”千歌音冷冷地说,“她刚才一定是在外面偷听,听到江利子小姐的推理过程。”
“我和园子小姐可以证明没有。”蓉子沉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刚才一直和她在一起,直到三分钟前,我们才过来的。”
“是你!你为什么……”千歌音死死地盯着蓉子,眼神里却并没有杀气,而是满腔的悲愤。
从蓉子身后走出来的铃木园子洋洋得意地说:“因为兰昨天不但查到你和乙羽小姐多订了一班飞机,还在江利子小姐的指示下,又多查了一下,果然你还以姬子小姐和真琴小姐的名义订了去玻利维亚的飞机,下午一点起飞。我们对这件事很在意,所以我就和蓉子小姐去找姬子小姐和真琴小姐,陪她聊聊天。您能解释为什么急着打发她们去玻利维亚呢?”
千歌音冷冷地说:“因为玻利维亚的乌尤尼大盐湖,是姬子向往去摄影的地方,我想让她散散心,让她的好朋友陪她一起去。”
“不是吧。”江利子终于开口,“你让她去玻利维亚的原因有三:一、自从我前天到姬子小姐和天火明村调查,你就害怕我可能在她身上发现真相,所以让她离得远远的,中断我调查的线索。二、玻利维亚和日本没有引渡协议,即使我发现凶手是谁,日本警察也无法缉捕凶手。还有第三点,也就是你煞费苦心多方做作,就是为了这一点。也就是万一你无法隐瞒下去,你已经充分准备好为她顶罪,所以当然不能让她知道。因为你明白,以她对你的爱,知道你顶罪,一定会出来自首的。”
“不是的,不是的!”千歌音清静如水的眼神终于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逐渐散乱,她反复地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为她顶罪,我是凶手!我和姬子没有爱,只是好朋友,我不必为她顶罪,我才是凶手……”
“不,我知道!”姬子不愿她再这样折磨自己,她奔到千歌音身边,轻抚着千歌音流丽的黑色长发,最终纤手停留在她的鬓边,流连不去,“小千,小千……”她用最温柔的语气呼唤,好像已经在梦里呼唤过多少回,“我知道啊,我爱你!十年前,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为什么……”千歌音的眼泪终于流下,她带着绝望的神色看着她爱恋已久却无法触碰的恋人,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为什么要出来!我都已经快让他们相信我就是凶手了!”
除了江利子,其他人的震惊地看着她。原来她好似无意中或者是画蛇添足泄露的线索,其实都是步步为营,为了要为她心爱的人顶罪。
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准备,然后从容淡定,不露声色地实施。
姬宫千歌音,她表达爱的方式,不是甜言蜜语,不是拥抱亲吻,不是体贴入微,她是在牺牲!牺牲!
“我怎么能让你顶罪?”姬子想拭干千歌音脸上的泪,无奈泪水却越来越多,她自己也已经泪眼模糊。她拼命地眨着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爱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我爱你,你就是我的生命!”
“姬子……”千歌音的自律和理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那压抑十年的感情,哭喊出来,“姬子,我爱你,比我的生命还要爱!”
她们就这样面对面含泪注视着彼此,距离近在咫尺,却又似远隔天涯,她们相识十年,几乎人生的一半时间都在对彼此近乎无望的恋慕中挣扎辗转,在看到对方转身时心如刀割,却从未得知,对方也是这般深深地爱恋着自己。十年啊,十年!十年来,她们只有在快摔倒时才有机会拥抱彼此,甚至连牵手都屈指可数。
她们就像一对触不到的恋人!
即使到了能够表明心迹的这一刻,她们却无法体味到其他情侣那样的狂喜、激动和幸福,等待她们的,是转瞬即至的分离,未来的牢狱、沉重的罪恶感、爱情背后淋漓的鲜血和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神能够拯救世界、宽恕众生,却独独对她们如此严厉苛刻,难道是神赋予她们举世无双的浓烈爱情的同时,也让她们为了全世界幸福的恋人,去替他们承受所有的痛苦和悲伤?
她们如此的忠于爱情,却成了爱情的祭品!
“可是……为什么呢?”毛利兰低声问,即使这是她要缉拿的要犯,这个善良的女孩也不禁眼泪满眶,全然不似她的男友工藤新一每次发现真相时的兴奋和得意。她像是在寻找一个答案,为眼前的两人,也在为自己:“明明如此相爱,为什么不能坦承自己的感情呢?”
回答她的是鸟居江利子渺如云烟的叹息:“因为阻隔她们的,是命运,是无法摆脱的宿命。抑或是说,她们只是前人荣誉、爱情和罪恶的祭品。”
“你……你怎么会……会知道?”千歌音身旁的乙羽,用几乎带着敬畏和恐惧的眼神看着江利子,“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江利子苦笑:“这的确是秘密,一个隐藏了二十二年的秘密。我也不想知道,只可惜我有一双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睛。”
如果平常,她的话定会引来旁边人的嗤笑,可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而和千歌音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姬子,却好似梦呓般地说了一声:“你就是黄蔷薇?”
千歌音迷茫地问:“姬子,你说什么?”
江利子也禁不住向她走了两步,她清楚地记得向姬子介绍过她的姓名,可是从未说过她是黄蔷薇。
姬子惨然一笑:“那个人告诉我,只有黄蔷薇才能破解她的杀人方法。如果这个案子黄蔷薇不加入,我就是安全的。但是……这真是我的命!”
江利子咬住了嘴唇,一道凉气从指尖蔓延,这时候就听见圣一字一顿地说:“黑色曼陀罗。”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深深的恐惧。
“那么这个人还告诉你什么?”江利子问道。
姬子摇摇头:“她教过我这个方法,就没再和我联系。我们是在网上聊天时认识的,可就在我们失去联系之后一天,我的电脑好像突然中了病毒,所有的资料和记录都被删除,我也再找不到她。”
江利子失望地叹了口气:“早知会这样……”突然一个激灵,叫道:“姬子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她突然想起舞衣,同样被黑色曼陀罗指使,姬子会不会像舞衣那样……
千歌音也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握住姬子的肩头,含着泪说:“姬子,你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们……我们已经够傻了。”
姬子看着千歌音,眼神中深情无限,轻声说:“不会的了,我对你的伤害已经够大了……”
江利子略微松了口气,就看此时园子上前说:“好了,既然大神姬子小姐已经自首,就跟我们回警视厅吧。”
“不!”千歌音和姬子同时叫道。即使已经认命,她们又如何能够忍受,刚刚剖白了感情,又转瞬即逝,如果这一分别,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她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就算此时降下天火,也难以将她们分开。
“两位警官,稍安勿躁,难道你们不想听听我的推理,有关这个案件的过程?”江利子慢悠悠地说。
“回警视厅也可以……”园子还未说完,兰就拉住了她。兰明白,这是江利子想要给这对苦命的恋人一个机会,至少在一起能够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
毛利兰微笑着说:“那就请江利子小姐告诉我们案发经过吧,案件由你解决,我们做警察的不能居功。”还没等园子答话,她已经拉着园子坐下了。
江利子欣赏地看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女警,也许她并不多聪明多能干,却有一颗善良温暖的心,而这样的女孩,理应得到恋人温柔体贴的相待,享受美好的爱情呢。
不过好像听说她的男朋友并不是这样的人……
算了,别人的事还是少管吧。
她淡淡一笑,环抱起双手,对着门口说:“真琴小姐,请你关上门,也坐过来。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向大家说一说这个看似奇妙,实则并不复杂的杀人事件。”
“大家已经知道结果,刚才姬子小姐也说过了,四月十三日晚上七点半,她和真琴小姐分手后来到一楼,进入庶务课的仓库,拿起早就藏在厕纸箱子里的弩箭和匕首,把弩箭抵着窗户,对准在窗外十米远的大神相马,射出了致命的一箭,或者说是一剑。然后再把弩箭放回箱子,回到庶务课,镇定地写工作日志,等待五分钟后,山崎课长和真琴小姐的到来。”江利子环视一周,“诸位,有什么疑问么?”
“当然有!”真琴叫道,她至今仍然没有从震惊中摆脱,“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姬子那天写了加班日志,那是不可能有假的!你也同意,写那份日志需要至少五分钟,可是我离开她也最多只有五分钟,乙羽小姐和山崎课长可以作证,我们谈话的时间很短。如果你不信我的时间概念,可以当场试试,我计时很准的!”
江利子笑笑:“不用试了,我相信真琴小姐的时间观很强,也相信您和两位证人谈话的时间叠加起来也许还不到五分钟。”
“那么姬子怎么会……”
江利子摇摇手打断她:“我可以承认你的两段计时非常准确,但是并不代表你没有盲点。盲点往往存在于我们非常习惯的事物中。正因为真琴小姐你对姬宫集团太熟悉,每天都可能要上上下下太多次,所以,你根本没有把一件事放在心上。”
“什么?”真琴低着头,想了想,还不明白。
江利子却已转向圣:“圣,你还记得那天我们三人从千歌音学姐的办公室出来下楼,你在电梯里盯着跳动的数字,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圣有些茫然,想了想还是说,“想你和蓉子无时无刻不表现出一副心有灵犀的讨厌样子。”
“不是这个!”江利子大叫,样子好像猫炸了毛,蓉子也连连咳嗽。
“还有什么啊。觉得电梯太小,时间太长了呗。”圣突然眼前一亮,“是的,时间……”
“对,电梯时间。真琴小姐,你那天和乙羽小姐汇报结束后,坐电梯从二楼到三十楼,再从三十楼到一楼,一共要多长时间?”
真琴疑惑地说:“电梯……不需要太长……吧……”可是她终究没有底气继续下去。
“我想,计时准确的您现在明白了,其实电梯的时间很长。这部电梯,我看过它的参数,最高速度是每秒2米,同时我目测了一下,姬宫集团作为高标准写字楼,净层高2.8米,也就是说楼板之间距离大约是4—4.2米,而一层大堂高度更是达到8米。我们简单计算一下,一楼到三十楼,电梯运行至少120米,除以电梯的速度,那么电梯上楼和下楼加起来,最少大约耗时120秒,也就是两分钟。如果姬子小姐在出电梯的时候再玩个把戏,把电梯按上楼,您等电梯的时间也会有一段时间。不过我想不需要。”她淡淡地说,“两分钟,杀人足够了。”
“可是你还没有解释一个重要的问题。”这回是圣,她对昨天江利子对她的驳斥还耿耿于怀,“即使有作案时间,姬子小姐又怎么进得去那间仓库,你不会说她真的会撬锁吧?”
“撬锁?我会这样说么?”江利子骄傲地笑了,“一般人觉得撬锁很容易,可是实践起来却很难。圣,你还记得高中一年级时,你弄丢了山百合会一楼储藏室的钥匙,我们两人在那里捣鼓了一下午也没能撬开。对任何事都能轻易上手的我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呢。”
“喂,明明是你弄丢了钥匙,找我帮忙的好不好?”
“可是找到你你才说你的钥匙早丢了啊,怪不得你要拿东西总要我去开门。”
“拜托,我那天可是为了帮你耗费了一下午,你现在居然毫不领情!”
“你帮了什么,你只会在旁边看着!对了,还会说风凉话拖后腿!”
“那你呢,打开门了么?”
“你们两个,住口!”蓉子低喝一声,再威严地瞪了两人一眼,虽然表情温和,却足以让两人不寒而栗。如果不再阻止,这两个大龄儿童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翻出多少旧账,然后再把自己拉下水。
“是,是!”面对女王的怒气,两人有些气短,当然,不忘互相不屑地看一眼。
江利子讪讪地接着说:“其实刚才,哈哈,我只是举个例子,也就是说,开锁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对付那种门锁,只需要一个小伎俩,就能够做到。”
“怎么做?”圣也忘记了刚才的争吵,好奇心占了上风。
“其实最早提示我的,是警卫告诉我案发当天,原先的旧门锁坏了,他换了个新的。这固然杜绝了有人会提前配钥匙的可能,但也让我疑问,为什么那么巧,偏偏在那天锁坏了。可是只要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不换新锁,就很难进仓库了。”
“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兰也问道,“难道姬子小姐有新锁的钥匙?不是啊,调查那天我在场,警卫证明了,新锁是他换的,钥匙根本没有经过姬子小姐的手。”她看向姬子,可是姬子只是靠在千歌音怀中,对于她们两人,所有的都置若罔闻,只需要有她们二人的世界就足够了。
“兰,请问换做你,开这种挂锁的大门,再进去拿东西,会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江利子问道。
“嗯,打开锁,然后把开了的锁挂在门环上,进去拿东西,然后出来的时候扣上门闩,再把锁按下去。”
“完全正确!”江利子竖起手指,“从刚才的步骤发现,有两个漏洞可以让人有机可乘。一、拿东西的人进去时,挂锁是被打开的状态孤零零挂在门外的,门口的任何人都能把锁拿走,换上另一把打开的锁。二、锁门的时候,不需要钥匙,只需要将打开的挂锁的锁环按下去就行了。这样即使锁被掉包,拿东西的人也不会发现。”
“原来如此!”圣终于明白了,“也就是说,姬子小姐在课长最后一次拿修理材料的时候,在门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另一把锁,课长锁门的时候,没有发现这已经不是原来的锁了。然后她只要赶在课长结束工作返回之前,用自己那把锁的钥匙开门进去,射杀大神相马,然后在锁门的时候再次用原来的锁锁上。这样一来,最后课长还是能用自己携带的钥匙开门,不会发现中途已经有人换过锁开过门。所有人都会认为,这间仓库,在课长两次开门之间的时间段,是一间密室!”
“真聪明!”江利子这句赞誉,不知道是对圣,还是对姬子,或者是对那个幕后操纵一切的黑色曼陀罗。
“那么为什么要换锁呢?”兰还是对细节很在意。
“因为山崎课长是个很细心严谨的人,她每天要开好几次锁,对旧锁的手感、模样有本能的感受。旧锁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但新锁就不同了,都差不多。所以姬子小姐只能在那天下午故意弄坏了锁,让警卫室换上新锁。而刚使用的新锁,触感都差不多。庶务课平时负责一些日常用品的采购,她很清楚警卫室库存什么样的锁,买一把同品牌同型号的锁,是轻而易举的。”
“这真是一个看似平常,却出人意料的诡计!”园子信服地说。
“所以,你会发现,掌握了一些小伎俩,其实杀人一点儿都不难。”
“可是……可是……”真琴却仍是不服气地问,“凭什么你确定一定是姬子做的呢,虽然你证明她有时间作案,可是这个诡计,只要想出来的人都能做到。为什么不是姬宫大小姐呢,她那天也在楼下,她也有时间——而且时间更多。她那么聪明,想到那个诡计也不难吧。”
“唉!”江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琴小姐,你的确是个好朋友,到现在还在为好朋友辩护。”她又缓缓地摇头,“可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怀疑过姬宫大小姐。这件案子,所有的证据都没可能指向她,而全都指向姬子小姐。所以……”她看向姬子,“她是唯一可能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