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不可饶恕
“当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欺蛇当成凶手,而忽视了杀人的方式。而当欺蛇被证明清白,人们又被这个开放性的密室吸引,而忽视了更应该注意的问题。而在我看来,这个案子有三大疑点,它们共同指明了,凶手只能是那个人,没有其他。”
这是江利子另一段解析的开始,没有人提出异议和嘲笑,从刚才她轻而易举地破解了杀人方法开始。
“哪三点呢?”她开始伸出一根根手指,“一、杀人的地点和死者的方位。二、打开密室的手法。三、欺蛇听到的声音和窗户上的痕迹。”
“杀人的地点,在姬宫集团的后门。从我接触到千歌音学姐,她近乎严苛的精神洁癖和对家族名誉的重视,我就在猜想,这样的人,会在自己家门口杀人么?会 用别人的血弄脏自己家的名誉么?因为即使这件杀人案与姬宫家无关,可是报纸电视都免不了提及,姬宫家族的名字,会牢牢地和杀人案绑定在一起。如果说千歌音学姐杀人是为了维护家族和本人的利益,而实际上却适得其反,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乙羽突然冷笑了一声:“是的,如果大小姐要让这个人消失,我是不会让她的手弄脏的。”
“不错。当然,有时候骑士王也需要亲自发扬一下骑士精神,毕竟,乙羽小姐,你已经做的太多了,太•多•了!”江利子虽然面带微笑,可是最后几个字却特地放重了音节。“而大神相马死前的方位,一下子就让我明白了谁是凶手。兰,请你说说警方勘查的结果好么?”
“好的。”对于这个,兰的记忆很清晰,“死者站在草坪中央,面对这一楼仓库的窗户。”
“大家不觉得这个方位很奇怪么?”江利子向大家发问,除了蓉子,其他人都摇了摇头。“好吧,还是我来说。我们都尝试过等人,可请问,我们在电影院门口等人的时候,会面朝外还是面朝里?”
“当然是面朝外。”园子抢着说,“但是大神等的人不是从外面来,而是在楼里,所以他看着楼里面也很正常啊。”
“但是如果等的是楼里面的人,我会选择后门口或者是在庶务课窗户外,怎么会是在仓库窗外?要知道在仓库窗外,更有可能等到的是山崎课长。”
“这……”园子语塞。
江利子闪过一抹胜利的眼神:“能让大神站在那里的,只有他的妻子。她可以在打电话的时候找个理由,比如说在站在门口或庶务课窗口太显眼,会被同事笑之类的。我想这点小要求,丈夫还是会满足她的。而且根据现场的脚印,我发现有面朝外的脚印,也有面朝内的脚印。我想,也许是这样的。当时在黑暗中,姬子走到窗口,轻声呼唤了丈夫的名字。听到妻子的呼唤,没人会觉得恐惧,大神很自然地转身向内,结果黑暗中迎来了当面一剑。”
园子看向姬子,看到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也许就是默认了,她有些郁闷地问:“第二点呢?”
“那就好说多了啊。能换锁的,只能是课长身边的人,姬子或真琴。千歌音学姐是绝对做不到的。也就是她第二天让乙羽小姐去销毁证据,也只能找警卫室借钥匙。当然,我想这么做,也是千歌音学姐故意的,如果有人调查,就自然而然地联系到她自己身上,没人能想到这和姬子有关。”
“那么我可否解释第三点。”说话的是兰,江利子对她点点头,让她继续说,“欺蛇听到的声音,并不是人倒下的声音,在湿而软的草坪上,倒下的声音并不好太大。那是弩抵在窗户铁条上发射,然后弓背撞击铁条的响声。弩箭发射力量很大,所以欺蛇说那是一声轰响。我想江利子小姐判断的是,如果是弓道娴熟的千歌音学姐,一定不会把弓背抵在铁条上。而姬子小姐就不一样了。”
“说的不错。但是……”兰因为江利子的夸奖而心生喜悦,可是随后又被最后一个词弄得不好意思,“但是还有一半没说到。”
“什么?”
“碳纤维的弩,质量很轻,即使不熟悉弓道的人,也能轻易操作。姬子小姐策划了以匕首代替箭的杀人手法,应该也练习过,不会这么没常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的胳膊受伤了。这也是我判断她是唯一可能的凶手的依据。”
“受伤?”圣她们都诧异地问道,而此时千歌音和姬子也慢慢地转过眼来,看向这个宽额少女,她们发现,几乎没什么能瞒得了她。
江利子看向蓉子:“昨天晚上,我对蓉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有一个提示——女人的香味。”蓉子点点头,江利子也回之一笑,“其实如果说出来,有以下几个线索:香水、个性、以及千歌音学姐无意中的一声问话。”
“大额头,你又犯毛病了,又开始故弄玄虚了。”遇到这时候,总有圣无情的吐槽。
江利子根本没有理她,只是看向姬子:“姬子小姐,您还记得我上次造访,曾经跟您说过‘我不仅在用眼睛看到姬子小姐,连身心感官也用上了,连同姬子小姐的气息’,是不是?”
“是的。”姬子的声音虚弱平淡。
“那时候我还问了,您用的是什么香水。”
“绿色小雏菊。”
“不错,而且您说一直在用。还记不记得我还说了‘每个人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气息,配合您清新雅致的形象,您的选择真是太妙了。’这句话?”
“记得。”
“这就对了!常常有人会用错香水,但长期生活在千歌音学姐身边的姬子小姐,应该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的确,她的选择符合她的形象气质。可是我和蓉子在第一次遇见她,也就是案发三天之后,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姬子小姐身上的香水味,竟然是爱马仕的地中海花园。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用这种偏中性,味道带着药味的苦涩,风格神秘优雅的香水,这完全和她的气质不相配。可是当我在千歌音学姐办公室,在姬子小姐打碎陶瓷灯的那一刻,千歌音学姐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哪一句?”圣急忙问道。那天她也在场,正在懊恼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发现。
“千歌音学姐问道:‘你的胳膊没事吧?’一般人看到打碎瓷片,不都会这样问:‘你的手没事吧?’这让我瞬间明白了,姬子小姐胳膊有伤,而且伤得不轻。案发三天后,她的伤还没好,她用地中海花园这种药味浓重的香水,就是为了遮掩身上的药味。而这一点千歌音学姐也知道,所以她对姬子小姐换香水的事并不干涉,而那天情急之下,终于说漏了口。当然,她以为别人不会在意一字之差,但是除了我。”
千歌音眼神黯然地看向姬子,而姬子则是微笑地摇摇头,似乎在说:“没关系。”
“当然,推理不能只凭灵光一现,所以我让轻音部的小律和小澪帮我跑了一天。让她俩光临姬宫集团和姬子小姐住处附近的药局,假装为了头上被打出来的包买药医治。终于在姬子小姐家不远的药局调查出来,姬子小姐和大神相马经常会买绷带、止血胶布和外伤药。还查出案发三天前的晚上,大神相马急忙来请医生,说他的妻子摔倒了,药局的人说,好像差点脱臼了。”江利子静静地说,语气中再无得意,她看着千歌音和姬子,看到千歌音的眼神里痛苦更甚,姬子的微笑也是那样惨痛,她突然觉得不忍再看,转过了头。
“哦,所以姬子小姐左手无力托住弩箭,只能抵在窗户上。”园子还无知无觉地大声说,“姬子小姐,你为什么老是受伤啊?经常摔倒么?还是平衡性有问题?”
“园子!”兰轻轻碰了她一下。
“怎么了啊,兰?”
江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她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说:“受了伤还必须用香水遮掩药味,不能到大医院就诊,只有一个原因——domestic violence。”她轻轻吐出一个让人悲愤的词,“家庭暴力。”
“他打你!他打你!我都知道!可是我却没有能力阻止,因为我的懦弱!我在乎的东西太多!而且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让你嫁给他的!”室内静的可怕,只能听见千歌音一个人的声音,从压抑的低喃到撕心裂肺的呐喊。
“怎么会这样?”蓉子向后退了一步,唏嘘道。她虽然听过江利子的推理过程,可是直到亲眼所见,才相信这一切。而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在她心中像神一般的千歌音学姐,怎么会在心爱的人被人虐打的时候还能保持沉默。
“蓉子,不要这样。”江利子从身后扶住她的肩,蓉子看向她,看到她眼神柔和地摇摇头,“她不是无情,只是负担太多了。她毕竟不是神,她只是人,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
“大小姐,是我的错!”乙羽突然跪倒在她面前,“你不要把一切都承担下来,是我劝姬子嫁给大神的。既然你无法和她在一起,我认为大神会给姬子一个好归宿,他那么爱姬子……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幸福!”
“不用说了,我不怪任何人。”姬子温柔地将千歌音揽入怀中,在此时,她比另外两人更要坚强,“如果我不愿意,又有谁能够劝说我同意?小千,我那时候的想法是,再也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只要远远都看着你就好。我知道,如果我在你身边,只会给你带来危险。可是我还是没能保住秘密,被相马他发现了。可是……可是……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如果不是我,他会是个好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圣完全搞不懂状况,她环视左右,除了淡定的江利子和伤感的蓉子,其他人被这番对话弄得一头雾水的模样。
江利子清淡的声音总是能让室内的空气很快平和下来:“姬子小姐,你不用自责。相马之所以会这样,不是你的责任,而是来自他的童年。一个从小被虐待,又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杀死亲生父亲,那种捅了二十多刀的惨景。唉,谁都会产生阴影,而且是无法抹去的浓重阴影。可惜他又成长在一个严谨教条的神官家庭,没有人给予他疏导和安慰,只有不断的教导和训诫,他心理的阴暗面无法消解,还被迫要成为一个比别人还要优秀的人,成为一个外表开朗阳光的人。就像那个叫幸仁的年轻人说的,他活得太辛苦了。”她放缓了语气,“所以,像大神相马这样的人,心理学上称之为冲动型人格障碍,和童年的虐待和不正确教养,以及遗传基因有关,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姬子抬眼看着她,带着感激:“江利子小姐,谢谢你。你不但聪明,而且难得很善良。被你这样的侦探给抓住,我心里不是那么的难受。”
江利子淡淡地说:“姬子小姐,你也很聪明,第一次见面,你就很好地扮演了一个迟钝软弱的女人,让人看不出,你有多么坚强勇敢。”
姬子叹了口气:“我还是没能瞒过你的眼睛。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我看得出来,你没把我们当做一个笑话,一件丑闻。”
“因为你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你们最宝贵的东西,无论在外人看来是否值得,但这种为之奋斗的执着,也是可敬的。”
千歌音突然笑了:“可是这最宝贵的东西,却成了我们的枷锁,我们已经被它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声音沙哑,好像疲惫已极,她带着沉重的枷锁,在荆棘路上已经行走了很多年。
“所以,这个秘密也该被揭开了。秘密从诞生的那天起,就等待着被揭露,否则它的杀伤力会越来越大,一个人已经失去了生命,我不希望你们会进一步因此扭曲了灵魂。我想,你们会同意我的看法,姬宫千歌音小姐,如月乙羽小姐,还有……姬子小姐,我该如何称呼您?”
面对江利子奇异的问话,千歌音欲言又止,眼中痛苦愈深,姬子回视着千歌音,千歌音凄然一笑:“告诉她吧,她全都知道了。”而姬子也笑了,松了一大口气似的说:“好吧,我可以有很多名字,也可以说根本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大神姬子。”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来栖川姬子。”千歌音眼角一跳。
“如月姬子。”大家齐刷刷惊讶地看着如月乙羽,乙羽把脸埋入掌心。
“也曾经有几分钟,我可能叫姬宫千歌音。”面对众人惊诧莫名的神情,千歌音冷笑了一声:“这只是个受诅咒的名字。”
“但是……但是……我更想叫的是……”姬子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
千歌音拢着她的肩,轻轻地抚摸,低声道:“我知道,你更希望叫西园寺姬子。”
“西园寺?好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圣苦恼地挠着头,感觉好多东西她都应该知道,可为什么总是差一点。
“圣,你的记性真是太差了。”江利子的视线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圣、兰和园子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
原来如此!
鸟居江利子这个女人,真的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