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还以为你对他的邀约觉得困扰。”丁笑说。

“这……倒也……”

“没人拜托过他去做什么，是他擅自离开的，装作没注意就好了。如果优柔寡断不知道怎么拒绝，还不如干脆答应了算了。”

“那个就……”

“这边。”丁笑轻笑了一声，然后拉着苏暮的手腕径自走向了和李云相反的方向。

她并没有使用足以胁迫苏暮的力道，苏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选择拒绝。如果丁笑知道苏暮这个疑问，一定会理所当然地回答：没有选择拒绝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我的建议正确合理啊。

“总之先找个地方躲雨。”丁笑似乎有什么明确的“躲雨的地方”，带着苏暮快步穿行在异国的街头。

好歹两个人是在大雨倾盆之前赶到了某个小店。只是被之前的细雨略微打湿了衣服。那是个没有招牌的小咖啡馆，很容易被人忽略掉，而且没有露天座位，它就默默出现在那里，简直就像是根本没准备让人察觉自己的存在一样的隐者。丁笑推门的时候门上响起了清脆的门铃。里面坐着一些人，却没有旅游城市应有的拥挤。东方面孔的咖啡师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并未开口，那是个四十来岁的儒雅东方男人。他面前，玻璃柜台里展示了几款甜品。整家店里没有其他类似职员的人，不知是刚好没有当班还是只有咖啡师一人。总之是个相当简洁但温馨的一家小型咖啡馆。

“咖啡师是中国人？”苏暮问。

“日本人。”丁笑简短地回答。显然是本来就知道这个没有招牌的小咖啡馆的。

整个小店都非常安静，就算交谈，也都是低声，没有会吵闹、喧哗的客人，至少现在看来如此。落座之后桌上标着MENUE的东西像个便笺本一样。上面没有咖啡等等的名目，就是打着横线的纸，旁边附有一只笔。神奇的是，上面对不同项目，比方说咖啡自有一个分区，甜品也有，每行末尾都有一个价格。而每个分区的价格却都一样。也就是说，无论点什么，只要在同一类别的，都是均价。这经营方式还真是粗犷啊。而且这价格么，自然不会是白菜价，显然是偏高的。

“要的东西写在这里交给老板就好，你要什么？常规的饮品基本上老板都会——不做日本茶，虽然老板茶道相当厉害，但……那个草莓蛋糕我超喜欢。要试试吗？其他也都可以。”丁笑说着就自行在便笺本上写好了自己要的东西。

“额。要和你一样的就好。”

“没问题。”丁笑直接在写好的单上面画了个圈，在下面写了个X2。然后就拿去交给了老板。

“你喜欢卡布奇诺？”丁笑回来落座之后苏暮问。

“能接受，自己也不会平白就想到要喝。我不喜欢苦的东西，基本不喝咖啡，花式咖啡我还能接受，传统的就不行了。老板喜欢这个，再说这里又是意大利（卡布奇诺发源自意大利）。应该说做的也相当讲究吧……要是你本来喜欢的话可能会觉得很棒吧。”

“偶尔试试新的东西也不错。”苏暮其实是传统的喝茶派。对咖啡，不感冒。

“你的手机开了国际业务吗？”丁笑突然问。

“没有。”不解她的意思，苏暮照实回答。

“那种情况下，没有察觉到他擅自离开也是没办法的吧？反正人很多。所以之后我们还‘到处找他’没有回到旅馆，手机不通也是没有办法的对吧？到晚饭左右应该都是可以解释的时间。”丁笑的优雅商业笑容又回来了，“我以为你觉得困扰，就想办法帮你摆脱了，如果猜错的话那抱歉咯。不过说到底这也是我个人擅自的行动，把责任都推给我也没关系。”

“不，”苏暮苦笑，“确实是觉得很困扰，说起来应该感谢你才是。确实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好，毕竟是朋友。”

丁笑站起来，把椅子拉开。苏暮正奇怪，丁笑就突然双手扶住椅子倒立在上面。这一离谱的举动当然吸引了周围的各种注目，苏暮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做出了古怪行为的人。

好在她很快就自己翻身下来。

“Not to do that again.”一直安静做咖啡的老板扫了一眼天花板——好在它够高，也没有垂下的装饰物，没有被丁笑踢到，然后说。声音不算很大，在安静的小店里却足够让整间店里的人听清。

“Yes, sir. I'm so sorry.”丁笑坦率道歉，并附带一个标准鞠躬。

老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刚才突然说话的不是他一样。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所以，就算世界天翻地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不需要那么介意别人的眼光。”丁笑对苏暮说，表情也很自然。仿佛刚才做出出格举动的不是她一样。

苏暮笑了。真是个生动形象的比喻。

“谢谢。”

丁笑摊开手耸耸肩膀。她的世界里，路人从来没什么太多的重要性。毕竟，太多了不是么？众口难调，何必去做不合理的事呢？

也许是丁笑的倒立让苏暮也跟着她大脑短路，也许是因为外面正阴雨绵绵两个不陌生也不算熟悉的人在一个小空间里如果无话可说多少有些尴尬，也许是因为叹息桥怨侣的恶作剧，苏暮开口问了一个换做一般的她不会问的问题，毕竟这问题系属他人隐私：“你也恋爱过吧？”

丁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爬上了一丝苦笑。在苏暮想要说点什么弥补这个唐突的问题前，丁笑还是回答了：“有过。”

丁笑用的是过去时，苏暮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不好的问题。丁笑抱住双臂，向后靠到椅背上，苦笑依然没有褪去，还掺杂了几许怀念，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不怎么好的天气，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过去。喜欢咖啡的，也是那个人。丁笑眼下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苏暮自觉做了不好的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弥补，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好在老板端着盘子过来，把两人点的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附上了似乎是一个不合时宜微笑，又转身就走，脚步猫一样的轻。

丁笑端起盘子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蛋糕咬下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食调剂这是常识吧。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沉默似乎不妥。

“不过已经分手了。我啊，不是擅长恋爱的人。比起那个，工作还要更擅长的多。可是啊，这么看来，你比我还笨拙呢。”丁笑打趣道。

“这还真是。总觉得没有感觉对了的那个人，是我太理想化了吗？还是太奇怪了？”苏暮也尝了一口丁笑喜欢的蛋糕，味道甜而不腻，是那种让人甚至能感觉幸福的奇妙味道，绝赞。

“不会啊。不对的那个人，在一起大概也会很糟糕的。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很好的人，不想迁就糟糕的生活也是很正常的选择吧。至少我觉得恋爱不是个宁滥勿缺的东西。那些仿佛不谈恋爱就会死的人，很多也不承认恋爱宁滥勿缺呢，不就是因为那样才是丢人的事吗？当然我觉得他们口是心非。”丁笑说，看看窗外，雨一时间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样子，“”

这里是意大利，店里只有三个东方人，其中一个还是丁笑明确知道不会说中文的店长，其余的，刚好有个会中文的人的概率更是相当之低。苏暮对丁笑来说比陌生人略微熟了一点，也不是什么太过熟悉的人，有时候，对这种人，倒是会说出一些不能在亲近的朋友面前说出的东西。半真半假的，当做故事，消遣一样地讲给陌生人。一定是下雨天湿气太重让丁笑脑袋里的元件受潮短路了，她才会想要跟个半生不熟还毫无业务关系的人闲聊！

“什么都不说呢，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对方的想法。不说出来的东西却期待对方理解，太任性了吧。可是啊，‘爱你永世不渝’，这种话都被说滥了。可能今天和这个说完，过几天又去和另一个说。喜欢这种东西的人倒是蛮多，能真的做到的却没几个。”

“太专注工作的话，男朋友会很难接受的。”苏暮猜也能猜到丁笑是个什么样的工作狂，还偏偏似乎是个好人，就算事业得意，情场却容易失意。

“不，不是。”

“？”

“不是男朋友哦，交往的人，是女朋友。反感我这种人吗？”丁笑纠正。这本来是她不喜欢抖露给别人知道的隐私。李思梦并不喜欢她这点。明明是在交往的情侣，却要藏着掖着怕人知道。喜欢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分手之后，丁笑倒是在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面前承认了自己曾经有过女朋友。也终于有了再无关系的实感。并不是怕别人知道，只不过也不需要特意让别人知道。感情这东西不是本来就应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吗？就算去和别人分享，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怎么可能了解呢？反正都是不了解，说也不说有那么大的区别吗？何况——这种别样的爱，会引来一些无聊之徒的恶意，去昭示天下实属无谓。分开了，不在身在其中了，倒是终于作为一个局外人一样的身份，淡淡地承认自己曾经交往过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女性。

“啊？不会。”苏暮毕竟也是搞艺术的，男男女女的搭配怎么混合都常见，没想到丁笑是这样的人是真的，歧视倒是没有，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个人，“和魏晋？”

这两人的相处确实有些不可言喻的默契在其中。说是分手了也能做朋友的典范也并不是绝不可以。

“啊？”丁笑愣了一下，失笑，“不是她不是她。她是我十来年的好朋友。真的没有过任何其他想法。我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好不好。一共也就只有一个前任罢了。”在一起是很愉快没有错。能清楚地感觉希望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但不是恋情，明白无误。

“抱歉。”

“不用这么说，我只是告诉你，如果对男孩子没感觉，可以看看是不是对女孩子更来电一些。人重要的还是对自己诚实。”

“不，那个也没有，”苏暮举手投降，“拉琴还更好些。”

“也没什么不好。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小提琴手，没有之一。”

“可是你都睡着了耶。”苏暮一直纠结的问题终于得以一吐为快。

“拜托，”丁笑摘下眼镜，黑眼圈一览无余，“我是失眠好么。听着能睡着相当了不起了。你要是烧几张CD给我，花钱我也会买的。”

“我回头烧碟给你……不用钱没关系……”各种意义上都NG的台词让苏暮一时找不到吐槽点，只好顺势答应下来。这种纠结的感觉让她无比后悔问出口。（苏：我真傻，真的。我明知道她就不可能回答什么正常的话我为什么还非要多此一问！）就算不知道也没有知道这种囧答案纠结好不好！